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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登堡与坦能堡会战·第十六

兴登堡与坦能堡会战·第十六

作者:钮先钟 ·中国

出自————《历史与战略

出自————《现代军事理论

   引言

   研究战争史的人往往喜新厌旧,对于古老的记录比较不愿意作深入的分析,因其不仅距离现在较远,战争史记录不够完全,而且时代背景亦有差异,对于现在和未来所能产生的启示作用也可能较小。因此,克劳塞维茨曾主张引用史例必须从近代军事史中去抽取,因为从那里可以获得对现在及未来战争更允当的了解和评估。

   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年)到今天已经有80多年,照史学家所订的标准它固然仍属近代的范围,但距离现在的确已相当遥远,尤其是由于科技的进步,战争的形态已有很多改变,80多年前的经验对当前的战争研究是否还能提供有价值的贡献呢?

   就战术和技术的层面而言,第一次世界大战所能提供的启示也许真是有限,但从战略和将道的层面上来看,第一次世界大战争史还是有许多部分值得作较深入研究。首先应指出,战争的本体是人而不是物。尽管武器和技术可以有很多改变,但是战争基本原则(尤其是作战的指挥)的改变通常较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出现不少名将,同时也打过很多重要的会战,这些记录到今天仍然相当完整,若能对其作精密分析,则不仅有益而且也很有趣。

   很可惜,我们研究西方战争史的人并不多,而且研究对象也多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似已为人所遗忘。所以,本文的目的有二:一方面提醒大家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争史的注意,另一方面则为从这个时代中提出一个个案,来作为研究将道和战略的参考。这一个案包括一位名将和一场决定性会战,那就是兴登堡(Paul von Benechenhorff Hindenburg)元帅和坦能堡会战(The Battle of Tannenberg)。

   兴登堡的生平

   兴登堡生于1847年,死于1934年,活到87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中将升到元帅,战后在1925年当选德国魏玛共和国的总统,一直连任到逝世为止。他可以算是标准的福将,同时也是德国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

   他出身于一个低级贵族(Junker)家庭,从军是其世业。他曾参加普奥战争(1866年)和普法战争(1870-1871年),那时他还是尉官,但颇有战功。所以,当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凡尔赛宫加冕为德意志皇帝时,他曾受邀参加观礼。此后,他的事业就一帆风顺。施利芬任总长时他曾在参谋本部中服务,施利芬很赏识他,曾经说:“我认为他有能力指挥作战。”这也是施利芬对其部下所给予的最高评语。

   兴登堡最后升至军区司令,并且预定在战时出任军团司令(当时德国计划在战时编成8个军团)。但到1910年,他已达法定退役年龄,遂以中将退役,并迁居汉诺威(Hanover)。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曾奉命准备随时接管1个军团,但事实上,8个军团司令都已内定,不是比他资深的将领,就是皇亲国戚。因此,他依然赋闲。据说他当时曾致书正出任副参谋总长的老友斯坦因(Von Stein)说:“假使情况发展,任何地方需要指挥官人选时,不要忘记我。”同时他又说他的身体还很强健。这封信开启了他后半生的伟大事业。

   由于东线情况危急,德国统帅部决定阵前换将,斯坦因立即推荐兴登堡接任第八军团司令(详情见下文)。此时他将满68岁,坦能堡会战后他威名大振,不久即升任东线总司令,最后又调升参谋总长直到战争结束时为止。

   兴登堡与鲁登道夫的合作,已成战争史中的千秋佳话。鲁登道夫出身于中产阶级,含有瑞典人的血统。他在德国军中能够出头,完全是由于他有超人的能力。他这个人头脑敏捷,精力充沛,是一流的组织家,而且勇于负责。但他只有在兴登堡领导之下,才识始能充分发挥。从他充任兴登堡第八军团参谋长的那天起,后者对于他就一直是言听计从。以后兴登堡曾获得“你怎样说元帅”的雅号,因为他已经养成习惯,无论什么问题都会问鲁登道夫:“你怎样说?”

   但事实上,兴登堡并非傀儡,而是大智若愚。一切构想固然是出自鲁登道夫,但权威还是属于兴登堡。在整个德国军事组织中,鲁登道夫只是令人佩服,而兴登堡却受到敬重。尤其状况到了最后关头,鲁登道夫以及其他的人在精神上都已感到无法再支持下去的时候,兴登堡却仍然能够镇定如常,而且从不规避其所应负的责任。其最让部下感到不可及的地方,就是他的定力。无论情况如何危急,他总是在10点钟准时上床睡觉,而且真正睡着,这种高枕无忧的福气也正是其部下最羡慕的。

   兴登堡的确有所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他非常慈祥而富幽默感。每当星期六获得胜利时,他会延到星期天再公布,好让学童在星期日有一天假。有一位雕塑家表示非常羡慕他的“头”,愿意把它当做模型,他含笑回答说:在坦能堡会战之前从来没有人注意它。日后有人问他究竟是谁赢得坦能堡会战,他说他真的不知道,不过假使那场会战输掉了,他却知道是谁输掉的。

   兴登堡临危受命

   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在1914年8月揭开序幕时,德国依照施利芬计划的战略构想,兵力集中在西线上,而在东线则只留下一个第八军团,共有5个军,1个骑兵师,8个国民兵旅,以及若干要塞守备部队,总数约为20万人,其任务为暂时阻止俄军的进攻,并希望在西线彻底击败法军之后,再转移兵力,一举歼灭入侵的东方俄军。

   俄国早已向法国承诺尽量提早发动攻势以牵制德军的西进。俄军分为两个集团军:西北集团军,下辖两个军团,目标为东普鲁士;西南集团军,下辖四个军团,目标为奥匈帝国。西北集团军的总司令为吉林斯基(Gen. Jilinski),其所辖第一和第二两个军团的司令分别为伦能可夫(Gen. Rennen Kampf)和萨姆索诺夫(Gen. Samsonov) [ 注:钮译为“沙门索诺夫”,按惯例改为“萨姆索诺夫”,后同。 ] 。前者准备展开在维纳(Vilna)河上,后者则在纳流(Nareu)河上,前者兵力约20万人,后者约25万人,总兵力为45万人,所以就数量而言,实比德军远占优势,但素质则远较低劣。

   俄军计划用第一军团在东普鲁士东端吸引德军,第二军团则从南面到达德军后方,截断其补给线。就战略而言,并无不妥,但问题是如何执行。俄军将领缺乏指挥能力,其参谋军官水准更差,而指挥工具更是只有罗盘而无地图。俄军各个单位之间缺乏合作,尤其是两个军团几乎是各自为战。据德国资料,这两位俄军军团司令彼此感情极差,以至不能互相支援。尽管这一点并无确证,但他们缺乏合作则为事实。尤其不可解者是从一切记录上看,其所谓集团军总司令,对于这次会战几乎完全置身事外。

   尽管俄军有如此之多的弱点(在下文中还要详述),但俄军最初还是能照计划行动。8月12日拂晓,由第一军团的1个骑兵师和1个步兵师组成的前卫部队,开始进入东普鲁士,于是到处都传出“哥萨克来了!”的呼声,引起一片惊慌。8月17日,伦能可夫亲统大军,在斯塔鲁普仑(Stallulpoonen)逐退德军的前卫,又在贡比涅(Gumbinnen)击退德国第八军团的左翼。俄军虽付出重大代价,但却已深入东普鲁士80公里,迫使位置在马苏里亚恩湖(Masurian Lakes)与波罗的海海岸之间的德军全面撤退(参阅附图1)。不过,到8月20日,俄军的补给支援即感不济,进展开始缓慢。

附图1 1914年8月17日东普鲁士战略情势

   萨姆索诺夫的第二军团集中较慢,到20日才进入东普鲁士。部队前进时非常混乱而迟缓,因为只有一条较好的前进路线。随着该军团前进的英国武官诺克斯(Major Knox)少校曾在其回忆录中记载:“甚至尚未达到纳流河,行军纪律即已坏到极点……高级指挥官对于敌情几乎毫无所知,各军长所知的情报最多只限于邻近目标。对于第一军团的任务,他们一点都不了解。”

   德军在弓宾能的挫败虽只是战术性事件,但却产生下述的战略后果:

   1、伦能可夫因胜而骄,遂徘徊不进,未能及时行战略追击。

   2、萨姆索诺夫以为德军已全被击溃,遂盲目地向德意志-埃劳(Deutsch Eylails)推进,一心只想截断德军补给线。

   3、德军军团司令普里特维兹(Von Prittwitz)中将大感震惊,遂命令全军向维斯图拉河(Vistula)后方退却。

   在此必须对普里特维兹略作介绍。他绰号“胖子”(Der Dick),懦弱无能,因为会讲笑话,深获德皇宠信,所以才荣任军团司令,连小毛奇(参谋总长)对他也奈何不得。

   普里特维兹的参谋长为瓦德西(Von Waldersee),是前参谋总长的侄子,也是一位庸才。当前线败讯传来时,普里特维兹立即决定撤退,而他也表同意。但副参谋长格流尼特(Gen. Gruinert)少将和作战处长霍夫曼(Lt. Col. Hoffmann)中校都力表反对,普里特维兹不为所动,但他们终于说服瓦德西同意采取较勇敢的措施,那就是应向俄军第二军团的左(西)侧发动攻击,利用铁路从弓宾能地区迅速运回三个师,增强第二十军(那是惟一面对俄国第二军团的德军),至于其他兵力则利用道路向西撤退。这也就构成尔后坦能堡会战的兵力部署基础。

   最后,普里特维兹同意接受此项建议,不再谈向维斯图拉河后方撤退,而使战局得以稳定。但到了8月22日,普里特维兹和瓦德西却都奉令免职,遗缺由兴登堡和鲁登道夫继任。当时所有的幕僚都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才发现其真正原因。原来在8月20日,普里特维兹曾与小毛奇通电话,小毛奇问他是否还能守得住维斯图拉河之线,他回答说:“以我现在所有的少数兵力,如何能够防守一条随处都可以徒涉的河川?”于是参谋本部遂决定换人,等到他接受幕僚建议,决定不继续后退时,却又不曾把这个决定告诉参谋本部,所以,最终还是被免职。

   由于东线军情紧急,鲁登道夫遂被派扮演救火队的角色,他早被认定为一流人才。在德国的军事制度中,军团参谋长的地位非常重要,甚至比司令还重要。所以,德国统帅都是先决定参谋长的人选,然后再去找一位司令和他配合。鲁登道夫于8月22日接到命令,下午6时到达设在科布伦茨的统帅部,在略事了解东线情况之后,即于下午9时乘专车赶往东普鲁士,并预定在途中和新任司令会合。启程之前,他曾利用统帅部通信系统向格流尼特和霍夫曼下达若干有关紧急措施的命令。似乎非常巧合,这些命令与霍夫曼已采取的措施大致不谋而合。这也可以证明德国参谋教育的成功,因为受过同样战略教育的精英分子,的确能做到“思想一致”。

   从会战的经过看兴登堡的将道

   当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还在前往东普鲁士的途中时,第八军团的北面兵力(第一预备军,第十七军,第一军,第三预备军和第一骑兵师)都在向柯尼斯堡(Konipberg)的外围防线撤退,伦能可夫并未尾随追击,因为他在绪战中损失很大,而补给也已感困难。萨姆索诺夫的先头部队正在与德国第二十军激战,后者在艾仑斯坦(Allenstein)以南约32公里处据守良好的防御阵地。在第二十军与第八军团主力之间为马苏里亚恩湖,构成东普鲁士天然防线的一部分。

   就全盘战略态势看来,德军的战略态势虽极为不利,但这却是当年拿破仑最喜欢的战略状况:两支享有全面数量优势的敌方部队,彼此之间不但距离较远,而且被一个战略性天然障碍物所隔离,无法相互支援。在德国参谋本部中受过严格战略教育的指挥参谋人员,当然不可能忽视俄军这项弱点,他们会利用其中央位置及有利的交通网,各个击灭俄军。

   事实上,俄军的弱点尚不止于此,其西北集团军总部设在比亚韦斯托克(Bialystok),缺乏适当的电报通信系统,根本不能协调其所辖两个军团的行动。同时,俄军军团部惯于使用明码无线电报向其所属单位发布命令,这些命令均为德军所窃听获悉,所以俄军的战略部署和意图,德军均了如指掌。

   当兴、鲁二人在8月23日到达马林堡(Marienburg)与其司令部人员会合时,他们才知道“情况已经变化,退向维斯图拉河后方的决定已经改变”。他们同时也知道第二十军左翼上的第三十七师正受到猛烈攻击并在退却中。萨姆索诺夫的追击命令,亦因用明码无线电发送,已被截获。此外更重要的是俄军整个作战计划也在一名被俘的俄国军官身上搜获。兴登堡在回忆录中说:“它告诉我们伦能可夫的军团将通过马苏里亚恩湖的北面向因斯特堡-安格堡(Insterburg-Angerburg)之线前进,准备攻击被假定留在安格拉普(Angerap)河后面的德军,而纳流河军团(即第二军团)将越过赖登-普特斯堡(Lootzen-Prtelsburg)之线攻击德军的侧面。”

   但直到8月24日夜间,也就是兴、鲁二人已经接管第八军团24小时之后,他们尚未决定是否应命令麦根森(Von Mackensen)的第十七军和贝洛的第一预备军兼程南下以对抗萨姆索诺夫的右翼。至于第一军和第三预备军则早已由铁路运送来以增援第二十军。霍夫曼在其回忆录中曾指出那是整个会战中最艰难的一夜。

   当时,俄国第二军团正以大约96公里宽的正面缓缓向西前进,而其与第一军团之间的空隙则逐渐增大。鲁登道夫的慧眼立即注意到这一空隙,他遂决定只留下一点薄弱兵力来作为对伦能可夫的拘束,而集中全力去打击萨姆索诺夫。于是第十七军和第一预备军奉命向南加速前进。鲁登道夫在其回忆录中这样写着:“在8月24日到26日之间,会战计划逐渐形成。最大的问题还是能否把第一预备军和第十七军从其面对伦能可夫的位置上抽出,然后与第八军团其余兵力会合用来对纳流河军团发动攻击。这完全取决于伦能可夫本人,因为假使他知道如何利用弓宾能的成功并迅速前进,则我的计划也就不可想像……”

   鲁登道夫的计划非常果敢,同时是以周密的判断为基础。他只留下一个骑兵师去监视伦能可夫,于是遂可以集中5个军(共约15万人)来包围萨姆索诺夫的5个军(共约20万人)。而在整个会战过程中,与俄军伦能可夫军团的距离大致只有一天的行程。其计划是先用第一军牵制俄军的左翼,再用第二十军在中央挡着俄军的进攻,最后,第十七军和第一预备军通过俄方两个军团之间的空隙,迂回第二军团的右翼而达到其后方,这样就能造成合围之势而获得一个真正的“坎尼”式的决定性胜利。全部计划固然是由鲁登道夫拟定,但最终仍要经过兴登堡的批准。当兴登堡把计划内容向参谋本部提出报告时,他特别说明:“士气高昂,虽然失败的可能并非没有。”由此可知他并非盲目地听从部下的意见而不知道危险的存在。反而言之,这种态度正表示其勇于负责的精神。

   所有一切命令都已在8月25日午夜之前下达,但到次日上午,由于侦察机报告伦能可夫的兵力已在移动,鲁登道夫遂不免神经紧张,此时兴登堡的安详态度开始产生镇静作用。他认为既已作决定,即无犹豫之必要。但是鲁登道夫还是放心不下,他在回忆录中对自己当时的心情曾作生动描述:“当会战在8月27日激烈展开后,伦能可夫的强大兵力始终像一片即将来临的雷雨浓云悬挂在东北的天边。他只要向我们逼近,我们就会被击败。”

   甚至有一段时间,伦能可夫的前卫骑兵已经进到与德军距离仅50多公里远的地方,鲁登道夫彻夜徘徊,不能入睡,而兴登堡则依然准时就寝,鼾声如雷。鲁登道夫几次曾因状况紧急沉不住气,考虑与敌军摆脱接触,而兴登堡却毅然决定冒险到底,决不中途改变决心与计划。

   这场以“坦能堡”命名的大会战从8月26日正式展开,到8月31日结束,前后共达6天之久。最初,由于知道伦能可夫的兵力尾追在德军的后面,所以鲁登道夫急于迅速解决萨姆索诺夫军团。因此,他决定会战的第一阶段必须在8月25日开始,由法兰西斯(Von Francis)将军指挥的第一军首先向乌斯道(Usdau)进攻,以包围萨姆索诺夫的左翼。

   法兰西斯一向桀骜不驯,不太服从指挥,他对鲁登道夫的命令拒绝接受,其理由为他的重炮兵和一部分步兵尚未到达,这使鲁登道夫也无可奈何。事实上,直到8月26日,德军才完成一切准备行动,于是到8月27日上午4时,德军全面发动攻击:第一军、第二十军、第三预备军从西面进攻,第十七军和第一预备军从北面进攻;此外,还有一个国民兵(Landwehr)旅夹在这两支兵力之间向正南方攻击,另有一个国民兵旅则支援第一军的右翼。在德军围攻地区内则为萨姆索诺夫的5个军(第一、第二十三、第十五、第十三和第六军)。

   在27日这一天,德军第二十军和第三预备军对俄军第十五军和第二十三军的攻击几乎毫无进展。但萨姆索诺夫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这个区域(中央)的战斗上,因为他本人恰好位于第十五军军部中。他与其军团的其他部队完全丧失接触,甚至不知道德军第一军已经在其左翼上击败俄军第一军。

   在等到其炮兵到齐之后,法兰西斯终于发动攻击。8月27日黎明之前(凌晨4时),他的重炮兵像狂风暴雨一样向俄军第一军在乌斯道的阵地猛轰,立即产生重大的冲击。到上午11时,素以悍勇闻名的俄国第一军已经放弃阵地逃走,这场战斗完全靠炮兵取胜,很有讽刺意味,假使法兰西斯服从鲁登道夫的命令,过早发动不成熟的攻击,则他可能会失败。

   在右翼方面,德军第十七军也同样击败了俄军第六军,后者的一个师完全被德军炮火所击溃。在左右两翼都已崩溃之后,萨姆索诺夫的其余3个军(第二十三、第十五、第十三军)就开始陷于包围圈内,情况岌岌可危。

   8月28日,左右两翼上的德军继续向已被围困的俄军后方前进。当包围圈逐渐缩紧时,德军的炮兵开始发挥惊人的威力,在包围圈内的俄军被打得无路可逃,死伤枕藉。8月29日,德军已经完全合围。在圈外的俄军第一军曾从南面发动攻击,以图援救被围的部队,但未成功。8月30日,被围的俄军企图向南面突围,也未成功。于是到30日黄昏,战斗结束,被围的俄军遂向德军投降(参阅附图2)。

   8月30日是兴登堡所谓的“收获之日”,他向德皇发出下述捷报,“臣诚惶诚恐报告陛下:昨天对俄军大部分均已完成合围。敌方第十三、第十五、第十八(实应为第二十三)3个军均已被歼灭。已收容战俘6万人以上,包括两名军长在内。战利品极多尚无法清理。敌军残部正向南溃逃……”

   事实上,俄军第二军团已经不存在。据德国方面发表的数字,在此次会战中,俄军死亡和被俘人数共为17万人,而德军方面的损失则为1.5万人。萨姆索诺夫战败后羞愧自杀。

   会战之前,兴登堡将其司令部设在“第一次坦能堡会战”纪念碑附近的地方,坦能堡是一个小村,位置在乌斯道的北面。1410年维托弗特(Vitovt)率领的波兰人曾在此击败条顿骑士团(Toutonic Knights),东普鲁士被斯拉夫人征服,此即所谓第一次坦能堡会战。500年后,条顿骑士团的后裔终于在同一地方赢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所以,鲁登道夫遂把此次会战定名为“坦能堡会战”,这也具有复“九世之仇”的含义。

附图2 1914年8月27~30日坦能堡会战要图

   坦能堡会战后曾引起很多神话,最好笑的莫过于有关湖沼的故事。流行的传说是兴登堡过去在东普鲁士任职时(或是退休之后),经常一个人在沼泽地中徘徊,设计捕捉俄军的陷阱,并且亲自测量水深,结果战争爆发遂使其梦想得以实现。流传最广的故事是俄军被赶入那些沼泽地,然后被坑陷和淹死在那里。事实上,这完全是虚构。鲁登道夫曾指出,在坦能堡战场附近根本没有沼泽的存在。

   德军在歼灭俄国第二军团之后,遂又移师北上去攻击伦能可夫的第一军团,并将其逐出东普鲁士。因为那不属于坦能堡会战的范围,所以不拟细述。

   综合评述

   坦能堡胜利的功劳当然首推鲁登道夫,他自己也感到很骄傲。他在回忆录中曾这样说:“将军要能负重,要有坚强精神。文人们往往以为战争好像数学问题,不过是由已知求未知而已,实际上完全不对。在战争中物质和心理力量交织在一起,双方搏斗而数量劣势的方面尤为困难。战争包括着许多人,其个性和观点都不一致,其中惟一已知常数即为将军的意志。”

   富勒对他的这段话非常欣赏,在其所著《西洋世界军事史》中曾赞曰:“这些话都是真话并且代表伟大的真理,那就是在其最高形式中,将道是意志和理想的结合,而不仅是一种计算的问题。”

   不过,鲁登道夫虽自命意志坚强,但事实上,在会战期间他有几次几乎支持不住,若非兴登堡的志凝神定,临危不乱,坚定贯彻决心,其后果不堪设想。至于说到事前的计划和兵力的部署,则霍夫曼的功劳也似乎不在鲁登道夫之下,而且还应该包括副参谋长格流尼特在内,8月20日,若非他们力阻普里特维兹向维斯图拉河后方撤退,并主动地把兵力开始向南调动,则根本不可能有坦能堡会战。

   霍夫曼当时虽然只是一位中校,却是德国参谋本部中公认的一流俄国通,在日俄战争时,他曾前往观战,颇有心得,他也被称为具有一流的战略头脑,所以他的意见常为上级所尊重。到战争后期,霍夫曼已升任东线总司令部参谋长,他常带人去参观坦能堡旧战场,总是刻薄地向人说:“这里是元帅会战前睡觉的地方,这里是元帅会战中睡觉的地方,这里是元帅会战后睡觉的地方。”好像兴登堡对于这次会战的惟一贡献就是“睡觉”。此虽为戏谑之言,却更能彰显兴登堡不平凡的哲学修养,当时假使兴登堡不能安然入睡,坦能堡会战很可能会半途而废,甚至会带来一场惨败。所以真正意志坚强的人不是鲁登道夫而应是兴登堡。鲁登道夫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不善与人相处,若非兴登堡大度包容,则德军指挥系统中就会丧失“人和”,那对于会战结果也会产生严重的影响。

   战争永远是一个相对的问题,诚如施利芬所云,想完成一个‘坎尼’,则一方面需要一个汉尼拔,另一方面还需要一个法罗。”因此,要了解兴登堡致胜的原因,亦可从其对手之战略修养与作为分析而得。

   首先应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伦能可夫为什么对萨姆索诺夫的败亡坐视不救呢?过去的解释大都是说他们二人有宿怨。实际上,霍夫曼就是坚持此种观念的人,其观念是否正确姑置不论,但这的确能够帮助鲁登道夫坚定信心。事后看来,主要原因似乎是俄方西北集团军总部对于两个军团的行动根本不曾作有效的协调,而其指挥系统之间的通信条件又极为恶劣,再加上伦能可夫在绪战时已受相当损失而其后勤补给又接济不上。所以,应该认为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个人的恩怨最多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而已,此外还有兵力数量、兵力运用、地形特性,以及情报作为等因素。

   就兵力数量而言,俄军似乎确实享有巨大数量之优势,但实际上,由于兵力分散和消耗,其第一军团最后只有5个半步兵师(并非如鲁登道夫在回忆录中所说的24个师)。第二军团原有13个步兵师,以后由于掩护侧面,又减到9个师。因此,在会战时双方步兵数量相差极为有限,且由于德军火力较为优越,更使得两个德军师可以抵得上俄军3个师的战斗力。

   就兵力运用而言,俄国当局对其优势骑兵一向充满信心,在他们的想像中,俄国骑兵可以横扫东普鲁士。因此,第一军团有6个半骑兵师,第二军团也有3个,而德国第八军团则仅有1个骑兵师。假使在俄国境内作战,骑兵也许能够发挥其威力,因其缺乏铁路和公路,所以步兵在机动上居于劣势。但在东普鲁士情况就不一样,骑兵的动员、运输和补给也远较困难,这形成俄军的一种沉重负荷,1个骑兵师只有12门炮,4000枝枪,而一个步兵师则有44门炮,1.6万枝枪,由此可知俄军的失败亦非偶然。

   就地形而言,东普鲁士的运输情况远比俄国所占有的波兰西部为佳。俄国人因为害怕德军入侵,在其边疆上采取坚壁清野政策,使那个地带几乎像沙漠一样,现在自己要前进时同样感到极大的不便。尤其是俄国的铁路使用宽轨,其车厢不能用在德国的铁路上。因此,德军可以利用铁路调动,俄军则必须徒步行军。

   最后,诚如霍夫曼所云:“我们有一个同盟者,那就是敌人自身,我们知道敌人的一切计划。”几乎令人难以置信,俄国人始终用明码的无线电通信而完全不考虑有被窃听的可能。

   结语

   兴登堡赢得了坦能堡会战的辉煌胜利,只是俄国东线未造成全面崩溃,致其在坦能堡失败后,仍能继续苦战达三年之久。但如果德军输掉这场会战,则对其战争的前途却可能完全改观。因为几乎是同时(但略后),德军在马恩河上进攻受挫,如果德军在东西两线同时挫败,则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可能迅速结束。所以坦能堡的胜利,不但冲淡了马恩河失败的心理阴影,鼓舞了德国人继续再战的精神,而且使第一次世界大战变成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消耗战,德国失败延后三年之久,兴登堡也被尊为东普鲁士的救星、德意志的民族英雄,并能完成其尔后的辉煌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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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