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天下之全势·第十一
作者:饶胜文 ·中国
出自————《布局天下》《中原的军事地理形势·第四》
出自————《现代军事理论》
自古兴衰更替,天下之全势必取决于中原。进取天下,中原为必争之地;安定天下,中原为控御中枢。天下统—,形势集中于中原;天下分裂,形势分散于四方。从治到乱,形势由中原分散四方;从乱到治,形势由四方汇集中原。治乱兴衰固然不全由地理因素决定,但在地 理上体现出的轨迹却是这样的。
中原可以合天下之全势。中原处四方之中,为四方联系的枢纽,由中原趋周围地域,由周围地域趋中原,都很便捷。中原有事,必影响四方;四方有事,必波及中原。
在任何全局性的角逐中,中原都是必争之地。只有中原才是真正逐鹿问鼎的竞技场。只有中原四通八达的地理条件,才能获得控御八方的形势。必中原安定,四方才可能安定;若中原纷乱,则四方形势必致散裂。不经营好中原,则无以问鼎天下;不经营好中原,则无以谋天下之长治久安。
但天下纷乱之初,因为中原四面皆可受敌,四方分崩的离心力足以撕裂中原形势,而使中原成为一个动荡的交汇之地。动荡的洪流足以冲毁任何据守中原的努力。此时,据四角山川险固之地者易,而据中原四战之地者难。
天下纷乱之时,中原每成群雄逐鹿的局面。然而,逐鹿虽在中原,但真正能参入逐鹿的群雄,多不起于中原,而起于四角。先据四角山川险固之地,因天时,据地利,得人和,从容经营,积累力量,往往能成就一方霸业。不过,这只是在完成积累阶段,若要统一天下,则必须于积累阶段完成之后进取中原决于对中原的经营。
在从治到乱、从合到分的阶段,据中原四战之地者常难,而据四角山川险固之地者常易;而在从乱趋治、从分趋合的阶段,只有走出四角争中原者才有机会争天下,若仍固守一隅,则终难摆脱偏霸局面。
秦、西汉和唐都是以关中为基础进取天下。秦自商鞅变法之后,经数世的积累,到昭襄王时,已具备统一天下的实力,但秦屡攻齐、楚,而获利不大。范睢入秦,建远交近攻之策,范睢认为:“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其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 [ 注:《史记》卷七十九 范睢传 ] 秦用范睢之谋,大大加快了东进的步伐。杜牧作《罪言》,以秦得韩为“折天下脊” [ 注:《新唐书》卷一百六十六 杜牧传 ] 。西汉统一天下,大抵循秦之故辙:其根基在关中,扩展在两翼,而决战在中原。唐起于河东,先入据关巾,抚定关陇之后,即出关攻王世充,争河南。李世民攻洛阳之战,一举歼灭王世充和窦建德两支势力,北方粗定。
东汉刘秀则开创了由河北进取天下的先例:刘秀先据河北、河内作为根基,次取河南,据洛阳,立以为都。然后,遣将四略,东平张步、董宪,南定秦丰、田戎,西灭隗嚣、公孙述,北扫彭宠、卢芳,统一天下。
西晋和隋都是以北方平定南方而统一天下,他们所凭的基业却都因袭了前代的成资。西晋灭吴而统一天下,其基业因袭了曹魏时期积累下来的成资。曹操据中原,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统一北方,为西晋日后统一天下打下基础。隋灭陈而统一天下,所因袭的成资却可由北周一直追溯到西魏。西魏宇文泰在东魏高欢两攻关中不利之后,即反守为攻,出关争河南,双方多次激战于洛阳一带,后又趁侯景叛东魏之机,夺占河南大部土地;至北周时,双方又多次激战于洛阳一带。
明朝朱元璋开创了由东南进取天下的先例。朱元璋据有金陵,西平陈友谅,东灭张士诚,平定江南,然后北伐元朝,先攻山东,由山东包卷河南,直抵潼关,控制中原之后,再才北上攻大都,驱逐蒙古势力,统一天下。
进取天下之日,中原为必争之地。天下既定,控御四方,安定四方也取决于对中原的经营。我们可从历代都城的建置来看它们对于中原的重视。
西汉立都关中,却以三河(河南、河内、河东)与弘农俱属司隶校尉部。司马迁说:“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 [ 注:《史记》卷一百二十九 货殖列传 ] 汉文帝时,又按贾谊的策划,增强地处中原的梁和淮阳两大封国,以备东方同姓诸侯王。按贾谊之议,“梁足以捍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 [ 注:《汉书》卷四十八 贾谊传 ]
东汉定都洛阳,以长安为西京,洛阳为东京,南阳为南都。三京成鼎足之势。
曹魏也定都洛阳,但立五都之制,以谯(今亳县)为先人本国、许昌为汉之所居、长安为西京遗迹、邺为王业本基,均建为陪都,与洛阳一道,号为五都。实则谯、许昌、长安和邺城分峙洛阳四面,足以控御四方。曹魏还根据三国鼎立的形势,营合肥、襄阳、祁山为重镇,对抗吴、蜀。魏明帝曾说:“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必破之三城之下。” [ 注:《资治通鉴》卷七十二 魏纪四 ]
隋、唐都立都关中,但都以洛阳为东都。隋炀帝时,还环绕中原腹地挖长堑以备御东方,长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今新乡东北),渡河,至俊仪(今开封)、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 [ 注:《隋书》卷三 炀帝纪 ] 唐代陪都之制变易颇多,大抵前期以长安、洛阳为东西二京,后期又曾以长安为上都,洛阳为东都,凤翔为西都,江陵为南都,太原为北都。
五代、北宋立都中原,也都设陪都之制。后梁以开封为东都,洛阳为西都;后唐以洛阳为洛京,长安为西都,太原为北京;后晋以开封为东京,洛阳为西京;后汉和后周也都设两京之制,同于后晋;北宋建都前期同于后周,以大梁为东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河南府,宋真宗时又建宋州(今商丘)为南京,宋仁宗时又建大名府为北京,号为四京。
明初以应天府为南京,开封府为北京,凤阳府为中都。迁都北京后,以北京为京师,南京为陪都,中都仍不变。
大抵立都关中时,必资河南以控御东方;立都河南则本身就是一种“中天下而立”的气势。洛阳和开封都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古都。秦观曾经说过,“长安四塞之国,利于守;开封四通五达之郊,利于战;洛阳守不如雍,战不如梁,而不得洛阳,则雍、梁无以为重,故自古号为天下之咽喉。夫据洛阳之险固,资大梁之沃饶,表里河山,提封万井,河北三郡,足以指挥燕赵;南阳、汝宁,足以控扼秦楚;归德足以鞭弭齐鲁,遮蔽东南,中天下而立,以经营四方,此其选矣。” [ 注:《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六 河南一 ]
经营中原以维系四方,控御四方,这只是一个帝国体系的经营中枢,所谓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在由中枢向四境的层层辐射中,对于那些潜在着不安定因素的地域仍当作重点的防备。如秦、西汉立都关中,匈奴已成北方最大隐患,秦、西汉遂致力于肃清陇西、河西,重戍河套、渔阳、上谷;立都河南,对于关陇、幽燕这些形胜之地则必严加控制。如曹魏定都洛阳,立五都之制,还根据三国鼎立的形势,置合肥、襄阳和祁山为重镇。
如果是分裂的潜在因素并未完全消弥,真正的统一并未完全实现,四境之患依然存在,那么,中原四面受敌的隐患便也一直存在。此时,问题便已超出地理上的经营措置。如五代、北宋均立足于中原,但这几代政权并未完全统一天下,政权频繁更迭,很不稳定,因而先受制于山西,后受制于河北。
还是在唐末,割据山西的李克用便一直是朱温在北方的最大劲敌,朱温直到建立后梁政权也未能平定山西。后梁立足河南,一直为山西所扰,并最终为李克用之子李存勖建立的后唐政权所覆灭。后唐末,石敬塘又据山西起兵,并引契丹兵入援,后唐遂重蹈了后梁的覆辙,也亡于起自山西的势力。自后晋失幽云十六州之后,河北国防险要丧失,河北形势实已残破,立足中原的政权便一直受到自河北而来的塞外游牧民族的侵逼。后晋与契丹交恶,契丹铁骑南下,后晋很快灭亡。北宋时,河北受辽侵扰,关陇受西夏侵扰,西南还有大理政权,四境之患并未根本消弭,北宋的积贫积弱与之有很大关系。像上述的这几种情况,地理上的经营措置只能是稍挽其颓势,而不能作根本的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