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战争艺术·第三
作者:张元伟等·中国
出自————《再现拿破仑战争艺术》
出自————《现代军事理论》
在若米尼的军事著作中,最负盛名的就是《兵法概论》。与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不同,《兵法概论》不仅是一本完成的书,也是一部军事教科书。英国当代战史名家霍华德教授曾誉之为19世纪最伟大的军事教科书。
《兵法概论》总结了法国革命战争和拿破仑战争的经验,阐释了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的战争艺术理论,提出了许多当时行之有效的战争原则,涉及了军事政策、战争政策、战略、大战术、战术和战争勤务等内容。全书分7章47节,另有1个结论、1个补遗、2个续编及7幅附图。第1章为战争政策,主要按战争目的和形式探讨各种不同的战争。第2章为军事政策或战争哲学,主要探讨影响战争胜负的各种基本因素。第3章为战略,除探讨战略定义和一些基本原理外,具体探讨各种作战体系。第4章为大战术与交战,具体探讨各种战斗,诸如进攻、防御、迂回机动、行军遭遇战斗、突然袭击和要塞围攻战等。第 5章为战略战术性混合作战,主要探讨钳制攻势、渡河、退却、追击和登陆作战等。第6章为战争勤务或调动军队的实用艺术,主要探讨战争勤务的概念、范围,以及侦察和及时查明敌人运动情况的其他方法。第7章为军队的战斗部署和三个兵种的单独使用或联合使用,主要探讨军队战斗队形的编成和配置,以及步兵、骑兵和炮兵三个兵种的单独使用和联合使用。
一、以战争史为基础探究战争
战争确有原理和规律可循
19世纪初叶,中世纪关于上帝和神祗主宰世界万物的迷信观念已经逐渐被废除,但变幻莫测的战争结局,仍使当时的军事理论家们对战争普遍怀有恐惧的心理。比如,法国元帅萨克森在其《幻影》一书的序言中曾写道:“战争是蒙着一层阴影的科学,在这样的阴影之下,人们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切科学都有自己的原理,惟有战争还毫无原理。”(转引自若米尼:《兵法概论》,17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4,以下凡引自该书只注页码)英国军事理论家亨利·劳埃德虽然承认有军事科学的存在,但又认为,军事科学研究的只是军队准备战争问题,作战问题则不成其为科学,它只是统帅天才的专长。至于军事学术,则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也谈不上规律性。
针对这种战争规律的怀疑论,若米尼根据自己亲身的战争实践以及对战史的研究,坚信战争确有原理和规律可循,要取得战争的胜利,就必须遵循这些原理和规律。
若米尼在其书中曾力求证明在一切战争行动中确有基本原理的存在,一切行动都应该以此为基础才能获得成功。于是他开始探索这些原则。若米尼坚信:“战争的确有几条为数不多的基本原理,若是违反了它们,就一定会发生危险,若是能好好地运用它们,则差不多总是可以成功的。”(26页)并写道:“本书的主要目的,是要证明有一条普遍适用于战争中所有军事行动的基本原理的存在。”(93页)
他认为,在战争理论中,总是“具有一定数量的规律性原理”,(27页)尽管根据不同的情况,一些带规律性的原理有时需要加以修改,但一般说来,在混乱和动荡的战争中,却可以把它们当作指南针,指导军队的统帅去完成困难而复杂的任务。
他还认为,所有的作战,如果要想获得成功的话,就必须善于应用战争的原理和规律,而凡是不依照战争的原理和规律的任何作战,都不能算是值得效法的良好的战例,也不可能是成功的战例。因为战争的原理和规律不是凭个人臆想,而是本来就存在着的。凡是古今名将的作战,总是不可避免地要与战争的原理和规律暗合,从凯撒到拿破仑,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应用战争的某些原理和规律。
跟克劳塞维茨很相似,若米尼是非常尊重“天才”的。他认为“天才”将帅是取得战争胜利的一个重要条件。但是,战争原理对“天才”来说,也不是没有用处的。他写道:“毫无疑问,天才,由于其得天独厚的灵感,也可能像最深思熟虑的理论一样,能够很好地运用这些原理。但是,即使是一个简单的理论,只要它不带学究气,不要绝对化的公式,并能言简意赅地指出某些基本原理,那么它对于天才也还是有用的,甚至能促进天才的发挥,提高天才对自己灵感思想的信心。”(26页)
尽管战争受着许多偶然因素的影响,使得我们在战争中并无成规可循,应遵循某种规律,或使用某种规律,对于战争的胜败,也不一定会发生绝对性的作用;战争的理论,也固然不能像用数学家一样的精确度,来教会每一个人在所有各种可能的情形中,应该如何行动等,但战争的原理和规律可以告诉我们,哪些错误是必须加以避免的,这就已经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作用了。“这类规律若被一位指挥着一支英勇部队的将领所掌握,那么它们就能成为夺取胜利的可靠保证。”(357页)
若米尼还借用腓特烈大帝的一句名言,讥讽那些否认战争的原理和规律,只知道盲目作战的军人,如同“一头在欧根亲王麾下服役的骡子,即使经历了 20个战局,也不会由此而成为一位优秀的战术家”。 (358~359页)
对此,若米尼还认为,不应该用战争中出现的少数例外事件或偶然因素否认战争规律的存在。他指出,有一些人为了否认战争的原理和规律的存在,常常用某些比较重要然而又似乎与战争的原理和规律不大相符的战例,作为其反驳的根据。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对此去作进一步的考察,看看当时的情况是否特殊,对于战争的原理和规律,是否应酌情加以修正。他说:“即使他们提出的办法是正确的,但也是一次偶然的例外,他们仍然不能推翻根据多世纪经验归纳出来的、以自然法则为基础的规则。”(150页)
他认为,在战争的有些部分,尤其是战略方面的一些原理和规律是相对稳定的。但若就整个战争而言,则并非全部如此。尤其是战斗,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都对其有影响作用,使得其富有戏剧化色彩,相比之广,可以说是最不科学化的。然而.并不能因此而认为天下根本就没有所谓“战术的规律”,或是认为一切战术理论都是无用的空谈。
应该肯定,只要战争现象在许多次数的战例中得以反复出现,也就是说,成功的机会多,而偶然失败的机会少,就可以构成我们得以遵循的原理和规律。由于若米尼对战争规律的总结是以研究战史为基础的,当时一些人曾用战争中出现的少数例外事件或偶然因素来反驳若米尼所提出的一些战争原则,以否定战争规律的存在。对此,若米尼指出,不能因为有了偶然的失数,就来否认这种规律的价值。过分重视偶然性的因素,而忽略了原理和规律在一般情况中的影响,实在不是一种持平之论。假使一种理论在实用的时候,能具有3/4的成功机会,就应该值得重视,而不应该认为它是无用的空谈。
在这一点上,若米尼又对克劳塞维茨的“怀疑论”颇有微词。他说克劳塞维茨的著作并不能使人相信战争是毫无规律,也不能推翻这些规律,甚至于他自己也相信这些规律;他又说,他深感遗憾的是克劳塞维茨死得太早(1831年),在写《战争论》之前没有机会看过他的这本《兵法概论》(1838年始出版),否则对他的思想一定可以有所裨益。
那么,若米尼所肯定的战争规律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呢?从《兵法概论》所强调的内容看,它主要包括:全部战争的锁钥在于集中主力,攻击敌军一翼或一点;进攻是一种最积极的战斗类型,而防御则是为在适当时机转入进攻所采取的临时待机行动;克敌制胜的惟一方法是交战;为了取胜,必须坚决把主力投到决定点上,力求对敌翼侧采取迂回包围,同时对正面进行突击;在无法对敌翼侧迂回包围时,则坚决从正面突破,将敌分割成几部分然后各个击破;初战获胜后,应适时转入坚决连续的追击,力求全歼或彻底打垮敌人,等等。
他在《兵法概论》的最后说过:“从其总体来看,战争决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种艺术。如果说尤其是战略是服从于实证科学公理的教条式规律,那么就某一次战争行动的整体而言,就不是如此了。特别是交战常常会背离任何科学构想,并且出现许多情节离奇的戏剧性行动,其中个人素质、精神力量以及万千种其他因素有时起着主要作用。冲突双方士兵的激情和军事素质,指挥官的性格、毅力和才能,甚至还有民族的以及时代的尚武精神。总之,一切可称为战争的诗意和幻想的东西都将对战争的结果产生持久的影响。
“那么,能否就据此断言没有战术规则,或者任何战术理论都是无用的呢?试问,有哪一个通晓事理的军人敢于这样亵读神明呢?谁又会相信,欧根和马尔波罗之所以常常取得胜利仅仅是由于他们个人的灵感,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们队伍的精神优势呢?反之,难道都灵、霍赫施泰特和拉米利的胜利不是因为同塔拉韦拉、滑铁卢、耶拿或者奥斯特利茨会战的胜利一样,是靠实施了机动获得的结果吗?由于运用一条准则并据以实施机动,结果使一位机智的统帅赢得了100次胜利,并使一切机遇变成为有利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难道可以同为少数几次失利就完全否定这一准则和机动的功效,就可以对研究兵法的一切意义进行非议吗?”(355页)
若米尼强调战争有规律可寻,重视掌握战争法则对夺取胜利的重要指导意义。但他并没有走向另一个极端,将战争理论绝对化。若米尼极力反对把战争原理和规律绝对化和形而上学化的做法。他认为,在战争中,用数学计算的方式行动是最能压抑天才和最容易误事的,他特别反对普鲁士军事理论家比洛的所谓“战争体系”观念。因为这种体系就像烹饪家的菜谱一样包罗万象,对一切军事问题都有严格的硬性规定。在他看来:“战争是一幕伟大的戏剧,有上千种精神和物质因素在里面起着不同程度的作用,因而它是不可能用数学计算的方式来解决的。” (26页)所以,成熟的战争理论,不能带有学究气,不能下绝对化的公式,从而给最伟大的天才套上枷锁。
他主张在战争的一般指导中,必须要有最大的自由。应善于依照不同的环境活用原则,切不可被固定的规则所束缚。他甚而还从这个意义上认为:“战争决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门艺术。”(355页)
在军事理论的发展上,若米尼一方面认为战略是服从于实证科学公理的教条式规律,具有相对稳定性。军事技术上的发明,使军队已经有可能在组织、武器,甚至战术上进行一场大革命。惟一不变的东西只有战略,从西庇阿和凯撒,直至腓特烈、彼得大帝和拿破仑时代,战略原则都是一样的,因为它们不受自然条件、武器性质和军队编制的影响。但另一方面,他更强调战争艺术并没有达到一步也不需要再向前发展的程度。他认为,战争理论在18世纪还只有个别的方法和体系,而在19世纪则已经大大丰富和发展了。即便如此,也“决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兵法已达到一步也不需要再向前发展的程度了。在太阳底下,尽善尽美的东西是没有的!就是组成一个由卡尔大公或惠灵顿领导的委员会,让我们这个世纪的所有在战略战术方面的名流,以及最高明的工兵和炮兵将军都参加这个委员会,也不能使这个委员会创造出一套对所有军事领域,尤其是对战术是完美、绝对和不变的理论”。(30~31页)
这种矛盾现象反映了若米尼仍然难以完全摆脱旧思想的束缚,也反映了他在理论上勇于破旧立新的态度。
惟一合理的理论就是以研究战史为基础的理论
若米尼高度重视战史研究在创立战争理论中的重要作用。他认为,研究战史是“发现战争的真正规律”,深入研究战争理论的“不二法门”。(20页)他强调:“在所有兵法的理沦中,惟一合理的理论,就是以研究战史为基础的理论。”(27页)这种理论可使军事天才在战争的一般指导中,有最大的自由,而不受一些固执的规则所束缚。反之,最能压抑军事天才和最容易误事的,莫过于那些充满学究气的战争理论。即使是简单的战争理论,也不能带学究气和绝对化的公式。他表示确信,“一部有正确评论的军事史确实是一所真正的战争大学校。”(354页)
若米尼也确实是身体力行通过战史研究来创立其战争理论的。他在阐释写作《兵法概论》的方法时曾写到,为了说明原理,“我常用同一事件反复作为例证”,(14页)读者只要了解这些事件,就能理解我的种种论证,而对于那些熟悉现代军事史的人们来说,也会大有裨益。
他还在谈及其处女作的写作过程时阐释道, 1804年,他曾写出了《大战术理论和应用教程》一书,并将其分送俄国驻巴黎公使馆秘书德-乌布利尔和法军元帅内伊审阅。鉴于其第一本尝试之作运用教学理论论述战斗队形、战略行军和作战线,有些枯燥无味,遂决定向劳埃德学习。他认为,劳埃德关于军事史的著作,“用批判和推理的方法来描写完整的战争的优点在于:能使事件的叙述和过程有条不紊,保持统一,决不会影响对主要规律的叙述,因为只要有10个战局作为一个系列就足以说明如何运用所有可能的战争规律了”。(20页)
若米尼还把当时的军事历史著作大体上分为三种,并阐释了各自的要求和方法。在他看来,其中纯军事历史是一种不为人看重又难写的著作。为了要使之对于指挥官有益,这种书对细节的描写是必须详细具体。尽管它对正确地评论战斗状况和战斗活动是必要的,但对整个战争史却完全无益,因为有些内容几乎是千篇一律。
更富有吸引力的,是既写军事又写政治的历史,但这种著作更难写,因为为了使所写的历史避免丧失生动性,往往须写一些恰恰是军事战报优点的细微情节。这种著作既要求叙述文体简洁,又要求在政治方面具有渊博高深的知识,同时还要求有足够的军事天才,以便能正确评论军事事件。在若米尼看来,很多世纪以来,直至拿破仑垮台,这种著作真正出色的只有腓特烈的《我的时代的历史》。而席勒等很多政治历史作家,虽然也天才地叙述过一些军事活动,但却不能把他们列为军事作家。
第三种军事历史著作是批判史。这种著作“是以兵法的原理为依据,专门研究各个事件与这些原理之间的关系”。(29页)虽然这种著作的形式不够引人入胜,但其效果将会是有益的,特别当批判是恰如其分而不是求全责备时更是如此。若米尼似乎更倾向于这种半教学理论性质、半批判性质的军事历史著作。并认为,这种军事历史著作在收效方面是毋庸争辩的,它们在不同程度上促进了战争理论的发展。若米尼还由此提到了卡尔大公和包括克劳塞维茨在内一长串将军发表的论文在这方而的贡献,尤其提到了他于1815~1824年间写成的长达15卷的军事历史巨著《法国大革命战争军事批判史》,自诩自己的军事历史著作都是专门为证明运用原理必胜而写的,并从未忘记为这一占优势的观点提供一切事实。虽然原先对军事史实的记述过于详细,但当发现此类细节仅对某些战局的记述有益,而不是对整个战争的记述有益时,便在其以后的著作中避免了这一不足。
同时若米尼还从军事治学的角度指出,并非读了这种“以当代最光辉的战斗事件为依据的原理” (27页)写就的兵法,就能具有指挥军队的一切才能。因为“在各种兵法方面,也同在整个人生中的各个方面一样,‘学问’和‘能力’是两种根本不同的东西。尽管一个人只要有能力,即往往能获得很大的成功,然而只有使这两种特性结合起来……才能确保完全成功”。“我认为学问的主要问题不在于博,而在于精,尤其是只要能懂得与我们任务有关的一切就可以了”。(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