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胜利之路·第十八
作者:A.И.波克雷什金·前苏联
出自————《碧空铁血·苏德空战亲历记》
出自————《战争通史》
一
红军节庆祝活动过后,我就同玛丽亚一起动身去首都莫斯科。今年,庆祝红军节的活动既广泛又隆重。数万名军人荣获勋章和奖章。
在晚会上和集会上,广大官兵都在悼念为了祖国的荣誉和自由而牺牲的战友。
在最高统帅发布的命令中,历数了从德 国法西斯铁蹄下解放出来的苏联城市和州。这些数字和地名,雄辩地证明了苏联人民及其军队的伟大功绩。苏军在第聂伯河右岸继续顺利地进攻着,围困列宁格勒的敌军己被赶跑,解放白俄罗斯的战役已经开始。在红军节这一天,最高统帅在发布的命令中庄严宣告:“最后清算德寇在苏联领土上和在欧洲被侵占国家领土上所犯下的一切罪行的日子不远了。”
红军正从希特勒法西斯血腥统治下拯救全人类。它在全世界享有崇高荣誉。美国总统罗斯福在贺电中表示钦佩红军所取得的“意义重大的伟大胜利”。在伦敦、墨尔本、惠灵顿等地,都举行了群众大会庆祝红军建军26周年。在阿尔及尔,法军、美军、英军还举行了阅兵式。
南方的冬季,天气变化无常,有时甚至冰融雪化。我和玛丽亚都很久没有坐过旅客列车了。现在,列车正载着我们北去。列车驰过顿涅茨克以后,大地呈现一片银白色,车窗上布满了冰。
车站,小市镇,大城市,一个接着一个地向后掠去。积雪复盖着那些惨不忍睹的废墟。沿途地名全部是手写在残坦断壁上的。但是,所有这些城市都是有资格自豪的。哈尔科夫、别尔哥罗德、奥博扬、库尔斯克……在这些地方进行了多么残酷激烈的大会战啊!
庆祝节日的标语,以及紧张的劳动生活情景,都使人振奋。这表明,惨遭战火破坏的一切,都将迅速复原。
当列车快要抵达莫斯科时,我想起去年夏天我在莫斯科大街上碰到的一件事。那时,空军司令部紧急召见格林卡兄弟俩和我。我们都身穿满是汗迹和尘土的前线制服,脚蹬破旧的高筒靴子,头上戴着在飞机座椅上揉搓得不象样子的褪了颜色的军帽,离开了库班的前线机场。我们飞行了几个小时就来到人流不断的莫斯科大街上。几个小时以前我们还在小镇机场上呢,几个小时以后就出现在热闹的首都大街上了。这突然的变化,使我们觉得自己就象乡下佬进城似的,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见到这和平的日常生活景象我们都很高兴,两只眼睛不住地东张西望,什么都想要看上一眼,竟没有注意到一位少校已经走到跟前。因为没有给他敬礼,他把我们叫住了。
“你们不给我敬礼,这是违反规定的!象你们这样的人,我不知提醒过多少了,我都腻烦了。”尽管我们向他道了歉,他还是训斥了我们一顿。
我把这件事说给玛丽亚听,指着她的士兵军大衣说:“你给人家敬礼的机会可比我多着呢。”
“只要我能到莫斯科去看一眼,那我宁愿迈着正步,老是举着手,从莫斯科大街上走过去。我从来还没有到过莫斯科呢。”
那时召我到莫斯科去,是为了接受美国政府颁发给我的一枚“战功”勋章。第二天我们就返回库班的波波维切斯卡亚机场。现在,又召我到莫斯科来干什么呢?我一直在猜想着。我们现在是两口人了,妻子就在我的身边,我不能不为对方着想。
到空军司令部干部部以后我才知道,他们打算叫我担任空军歼击机部队战斗训练部部长职务。事情如此出乎意料,职位又如此之高,我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是。这位在我当机械师时曾经派我到空军学院去学习的经验丰富的干部部部长奥列霍夫很理解我的处境,他没有催促我立即答复他。
“你好好想一想再答复吧。我叫他们给你办理明天的入门证。”
我返回招待所去。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也需要同玛丽亚商量商量。说实话,我随时都能答复干部部部长,那就是我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个职位。当然,司令部工作更稳定些更安全些。不过,我另有想法。我想,我刚刚学会打仗,而现在离战争结束还远着呢,要是我现在离开前线,那我的战友们会怎样看待我呢?他们一定会说我贪图安逸的生活,也许会对我产生更坏的看法。不行,我不能让我的战友们在背地里这样去议论我。战斗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天,一直打到柏林去,是我唯一的不可动摇的愿望。
当我同玛丽亚商量时,她完全赞同我的想法。她也不愿意离开炮火连天的前线。
第二天早晨,我就去见干部部部长,对他谈了我的想法。他没有料到我会拒绝这个职位,看样子,他似乎不太高兴。
“你怎么一张口就说‘我不愿意’呢!别人都很需要你的作战经验嘛……担当这个职务是要授予你将军军衔的呀。”
我只好另找一条象样些的理由了。
“要说作战经验,我是积累了一些。但是,这样重要的职务,我是担当不起来的。”
“会有人帮助你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只好有话直说了。
“战争不结束,我就不离开前线!”
干部部部长默默地把我的档案材料推到一边。
第二天,他带领我去见空军主帅诺维科夫。在同空军主帅的谈话中,我重复了我拒绝这个职务的理由。他同意放我回到我原来所在的飞行团去。我无法掩盖此时的喜悦心情,我的心早已飞到我们飞行团的驻地切尔尼戈夫卡去了。可是,空军主帅交给我一项任务;“你到几个飞机工厂去看一看新式飞机。我们的新式飞机要比‘空中眼镜蛇式’强些。我们打算给你们一批雅克-3型或拉-5型歼击机。这都是性能优异的飞机!”
这正合我的心意。我们团的飞行员早就想要改用国产飞机作战了,更何况我还从未到过飞机工厂,也从未见过怎样制造飞机呢。飞机,这是人的聪明才智和勤奋劳动的结晶,是我的至爱之物。
晚上,我同玛丽亚一起到莫斯科大剧院去观看演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和大剧院的瑰丽环境,新颖的节目,使我们暂时忘却战争,也不再去想前线了。我们现在置身于和平的生活环境之中。用不了多久这种生活就会全面到来。可以说,指日可待。我俩谁也不再提起是否留在莫斯科的问题。我们一心只想着要珍惜我们同战友们建立的战斗情谊。
幕间休息时,我出去吸烟,把玛丽亚留在原来的座位上。待我回来时,玛丽亚不见了。原来她正坐在休息大厅的椅子上伤心呢。
她直言不讳地说,她很不愿意以一个士兵的身份穿着笨重难看的高筒靴子出现在大剧院里。这里的一切,都能唤起人们对美的向往,都与我们前线的观念和习惯毫无共同之处。此时此地她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
第二天早晨,在我到中央机场去飞行以前,我同玛丽亚先来到百货商店。售货员热情地帮她挑选她所需要的东西。于是,我就把她留下来,请售货员帮我照顾她。
在中央机场,全国闻名的试飞员费德罗维将军接待了我。他领我去看一架试飞过的崭新的雅克-3型歼击机。我略微熟悉一下这种飞机的情况以后就坐进座舱,“开车”起飞了。飞机很快就爬升到高空。我做几个高级特技动作,觉得这种歼击机的性能比我以前飞过的任何歼击机都强。当然,我也发现它的某些不足之处。
我向费德罗维谈了我的印象。他说:
“我同意你的看法。你们从前线来的人,对飞机的优点和缺点会看得更敏锐些。明天你再来飞一飞,然后,我就带你去见这位设计家。”
“是去见雅科夫列夫吗?”
“对。”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应该如何向这位素负盛名的国产歼击机设计家表达我的看法。尽管我觉得我的看法未必是错的,可是,还是再飞一次好,以便进一步检验我的结论性看法。雅克-3型歼击机上应当安装3门机关炮,可是,由于设计方面存在着困难,批量生产的雅克-3型歼击机上却仅有1门机关炮。这无疑降低了它的战斗性能。此外,各种仪表的布局也不尽善,看起来不很便当。
我刚走进居室,可真没想到,眼前的玛丽亚竟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她打扮得多么漂亮啊!我从未见她这样打扮过。她站在居室的中央,翻来覆去地欣赏着自己这一身打扮。她十分高兴,显得格外漂亮了。现在,她特别想上剧院去。于是,我就陪着她去观剧。如今,无论什么地方她都想要去看一看,以弥补这几天来的损失。
深夜。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我俩在静悄悄的大街上悠闲地走着,尽情地享受这宁静给予我们的愉悦。我们知道,再过几天就要回前线去,我们珍惜这宁静的时光和相亲相爱的甜美给我们带来的真正幸福。
又飞了几次以后,费德罗维就带我去见飞机设计家雅科夫列夫。雅科夫列夫正坐在熊熊燃烧着的敞口壁炉炉膛前,用拨火钳翻弄着木炭。费德罗维向他报告了我是准、飞行情况和我的建议。雅科夫列夫一边听着,一边继续在那里拨弄着壁炉里的木炭。这使我立即感到,对我的建议他是毫无兴趣的。
“谈话”不欢而散。
……我和妻子忙碌了一整天,为动身做准备。晚上,有人来敲门。来人是一位将军。他把手伸给我,并自我介绍说,他是拉沃奇金。
“打扰你们了。”他坐下后说道,“我正在设计一种比拉-5型更好的歼击机。如果能蒙您这位从前线来的飞行员看上一眼,那我是感谢不尽的。”
这位著名飞机设计家同我交谈了很长时间。他问到空战情况,问到他从报道中知道的飞行员的情况,也谈到他自己的研制计划。临别时,他请我到正在为试飞拉-7型歼击机做准备的那个工厂去做客。
第二天早晨,我来到一个车间。这里的人事先已经知道有一位从前线来的飞行员要到他们这里来看一眼。工人们和技师们接待了我。当我看到他们面容疲惫而精神振奋时,我真想在他们中间多停留些时日。这里的一切,都能表明他们正在进行着紧张的创造性劳动,正在全力以赴地为飞行员们生产着最可靠的武器,以便最后消灭敌人。
“你们打算给这种新式歼击机安装机关炮呢,还是安装机枪?”我在军械装配场地上停下来问道。
“干嘛要安装机枪呢?德国鬼子用炮弹打你们,我们怎能忍心让你们只用机枪子弹去还击敌人呢!这可不行。‘报答’敌人也得公道点嘛!我说的对吧?”一位老年技师捋着雪白的胡子对我说道。
“您说的是啊,老伯伯!”
“你过来看一看我们正在干什么呢。”
这可真是一种很优异的歼击机啊!当然,前线已经有了类似的歼击机。可是,比起这种歼击机来,那可就差得远了。眼前这种歼击机可谓出类拔萃之杰作。我不由地想起战争切期的情景。那时,我们的空中勇士们只能驾着海鸥式、米格式、依-16这样的老式飞机,去与那些既有防弹钢板又有机关炮的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死打硬拼。唉,要是米洛诺夫、索科洛夫、奥夫宪金、吉亚琴科他们也能见着这样好的歼击机那该有多好啊!
我感谢工人们的忘我劳动,感谢他们为了战胜敌人所做的一切。访问了飞机工厂和拉沃奇金飞机设计院,更使我认识到,我拒绝留在莫斯科任职是对的。我要马上回到前线去。现在,我们飞行员的手里,已经握有为尽快消灭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戈林空军所必备的一切手段。
遗憾的是,拉沃奇金还来不及给我提供一架全面试飞完毕的拉-7型歼击机,让我升空去飞一飞。但是,他答应我说,只要第一批拉-7型歼击机出厂,他就立即通知我,请我们先拿它到空战中去检验。
我在招待所里听到一条喜讯:空军司令部告知我说,我晋升为中校了。此外还说,空军主帅打算再同我谈一次。我立即动身去晋见空军主帅。空军主帅诺维科夫询问了关于我到各飞机工厂去参观访问的情况和同两位飞机设计家会面的情况以后,问道:
“那就是说,你无论如何也不想留在莫斯科任职了,一定要回到前线去,是吗?”
“是的,主帅同志。”
“那好吧,我们先放你回去。到前线以后,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们的意见。”
从他的笑容上看,这最后一句话他只不过是顺便说说而已。他很清楚,一到前线,除了空战以外,我是再也不可能去考虑别的什么事情的。
……在南行的列车车厢里,我久久不能入睡。我离开了莫斯科。列车越走,我离它就越远了。莫斯科那充满激情的丰富多彩的生活,它在此次战争中的巨大历史作用,它那朴实的人民,都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工厂、研究院、各军兵种司令部,甚至剧院,都在为了前线,为了胜利而辛勤地劳动着。不过,如今它离战火纷飞的前线毕竟太远了。
何时我才能有幸再到莫斯科来呢?在这种时候,能够有机会到首都来的前线战士是不多的。现在,莫斯科已经是大后方了。
在南方,培育我成长的飞行团、我的战友们、新的战斗,都正在等待着我呢。
二
塔夫里亚草原正处在春末时节。切尔尼戈夫卡这里到处一片泥泞。大雾和低云把飞机全都困在地面上无法活动。可是,我们这个飞行团的战友们,却几乎每天都在忙于飞行训练。克卢博夫、列奇卡洛夫、巴巴克、特鲁德、卢基扬诺夫、热尔杰夫等人,已经能带新飞行员飞行了。在这些被带飞的新飞行员当中,有两个人是帮助我们从高加索往切尔尼戈夫卡这里运送飞机的。
“这两个人怎么还没有回去呢?”我问列奇卡洛夫。
“他们都不愿意回后方去。”
“那怎么行呢?”
“他们都是飞行员,都想打仗。”
“他们所在的飞行团总会跟我们要人的呀。”
“他们早就要过了。”
“那你们是怎样回复人家的呢?”
“我们给他们来了一个‘不予理睬’!这两个小伙子都很不错,飞得也挺好,都急着要去打仗呢,憋得猴急。”
我暗自思忖:那就这样好了。要设法满足他们的正当愿望才是。凡是积极要求上前线的人,在战斗中没有一个不是好样的。
我们正在准备往前进机场转移。我们研究了这一带前线的形势。当我们在切尔尼戈夫卡这里“晒太阳”的时候,我军进攻部队差不多已经前出到战争开始时的地区了。在苏联情报局的通报中,现在已经提及第聂伯河右岸的一些登陆场,“蒂拉斯波尔方向”的字眼儿也已经出现。我们飞行团的老战士,都渴望着尽快在三年前曾经驻扎过的那些机场上着陆。老战士谁也不会忘记三年前那个惨痛的6月,都迫不及待地要在德涅斯特河上空的空战中向敌人复仇。
我们已经得知,转场的时间确定为4月上半月。飞行员们的心都已飞向战场,人人都下定决心非把敌人打回老巢去誓不罢休。正当我们忙于准备转场之际,我突然接到命令,叫我尽快赶到空军主帅大本营去。
我驾上我的作战飞机,带着我的僚机飞行员戈卢别夫出发了。一路上,我们先后在好几个机场上落过地,新结识了不少战友。后来,在柏林战役中我们共同作战,直到最后胜利。
飞行途中,我们遇上了坏天气,不得不耽搁下来。军长乌京将军和团长科热夫尼科夫都给了我们不少帮助,还让我到这座熟悉的城市逛了一趟。
我走遍了新尼古拉耶夫卡城的所有街道,还专程到我同米洛诺夫与潘克拉托夫初次相会的那栋房子去看了看。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军已经前进到埋葬着我这两位战友的地区了。
我们飞抵指定地点以后,这里的人们却都顾不上我们了。这一天,方面军司令瓦图京大将受了重伤。
在司令部里,无论我问到谁,总都只简单地答复我说:“你先安排过夜吧,明天再说。”
“那叫我到这里来于什么呢?”
“不知道。”
如此之类的答复弄得我惶惶不安。
第二天,空军主帅终于接见了我。
“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空军主帅问道。
“不知道。”
“我们任命你为空军司令部预备队飞行团团长。”
我暗自捉摸着,这一次大概再也无法逃脱了。怎么办?
“我实在不愿意离开我那个飞行团,主帅同志。”
“这我知道。”
“要不,就请您允许我把一直同我并肩战斗的几位飞行员带过来吧。”
“不,那不行。”
“这些飞行员都是我带出来的学生和我的战友啊。我初到一个新单位,人手都不熟悉,他们可以给我当助手的。”
“我只准许你把僚机飞行员带过来。”
“要是您不准许我把他们带过来,那我是不敢接受这项任命的。您还是让我回去吧。”
只见空军主帅无可奈何地把手一摊。我怕他改变主意,趁他迟疑不决之际,急忙举手敬礼,转身退出。我终于又逃脱出来了!我高兴得如同出笼之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猛往脑袋上冲。
正在机场上等候我的戈卢别夫跑上前来,张口就问:
“回家?”
“回家!”
“太好了!”
我刚到家,就看到一份电报,上面写着:“飞机备妥,速来接。拉沃奇金”
于是,我立即带着戈卢别夫登上火车。列车载着我们慢腾腾地向北驶去。车窗外面,散发着春天气息的俄罗斯大地向后飘忽而去。途中无事,浮想联翩:前线形势的巨大变化;我们的空军成长之快,使人几乎认不出它原来的面貌了,即将到来的战斗;我的战友……戈卢别夫就在我的身边。他,就是那些和我一起在炮火横飞的蓝天往来冲突的许多飞行员中的一个。戈卢别夫是我的第二个僚机飞行员,第一个僚机飞行员早在库班空战中就牺牲了。
我们拿到拉-5型歼击机调拨通知单以后,就动身赶往离城不远的飞机工厂。戈卢别夫乘火车去。我是坐着通信飞机去的。这架飞机由一位飞“拉”型歼击机的飞行员驾驶。我们在森林上空飞行,飞机颠簸得很厉害。后来,我们看见下面有一条小河,我就请求飞行员让我来驾驶一会儿。我一推机头飞机就朝着河面俯冲下去,在几乎既要接近水面时才改平。我们的飞行高度几乎与岸平齐。在前线,我们这些“好钻玉米地”的飞行员常常飞得这样低,为的是不被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发现。我迟迟不想把驾驶杆归还给那个飞行员,一直驾驶了半个小时左右。我忽而从电话线上边跨跳而过,忽而在河流的急转弯处把飞机猛拉起来。左右两侧都是茂密的森林,宛如两堵高墙,把我的飞机夹在中间。触景生情,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西伯利亚故乡。我很久没有见过如此迷人的自然景色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把驾驶杆归还给那位飞行员。他也学着我的样子,“紧贴着”河面飞行。这时,我突然发现眼前火花闪耀。噢,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飞机挂住了电线,电线缠在飞机上,被飞机拖带着呢。火花不住地闪耀,飞行速度在不断地减小着。我下意识地紧紧攀住座舱的风挡,准备在飞机掉进河里去时好从舱里爬出来。飞机飞得越来越低。尽管螺旋桨依旧动着,可是,那位飞行员却好象是预感到末日来临,无可挽救,正呆坐在那里束手待毙呢。在这千钓一发之际,我突然产生力挽狂澜的念头,决心把飞机从机毁人亡的绝境中拯救出来。我立即抓过驾驶杆,迅速操纵飞机向着岸边转弯而去。幸好飞机还听我使唤。
河岸在迅速向我移近。我又象以前坠落在摩尔达维亚森林里时那样,双臂用力抓住面前的仪表板。
飞机刚飞上岸边,立即摔在一块平地上。一阵猛烈的撞击,随后一声响亮,飞机解体了。就在这一霎那间,我从摔坏的座舱里跳出来了。只见那位飞行员满身是血。我急忙跑上大路,叫住一辆汽车,我和车上的人一起把他送到就近医院。医院为他包扎了,同意由我把他送回城内家里去。
在护送他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一次的飞行事故。为什么会出事呢?我想起了祖索夫师长对我的批评。当时,他狠狠地批评我并不是因为我“耍把戏”,而是因为我不该在新飞行员面前做那些高难飞行动作。现在,我才真正认识到我的罪过。我不该在一个经验不足的飞行员面前卖弄精神,让人家也学着我的样子飞。这不是,他当即模仿我的样子,结果差一点使我们两个人都送了命。在远离前线的小河上白白送命,这可太不值得了。我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儿。我把他护送到家以后,他的亲人无论如何也不放我走,定要留我在他家过夜。盛情难却,我只好从命。
晚上,邻居们都过来看望受伤的人。其中,有一位标致的中年知识妇女。她把手伸给我,自我介绍说:“涅斯捷罗娃。”
我真想冒昧地问一句:“您是著名的俄国飞行员涅斯捷罗夫的亲属吗?”可是,我不便开口。她似乎从我的眼神里察觉到了我的意思。
“我是涅斯捷罗夫的女儿。请您到我家去坐坐吧,我领您去见一见涅斯捷罗夫的母亲好吗?”
就这样,一次偶然的机会,使我有幸得以拜访这位具有独创精神的空战能手、“斤斗”动作的创始人、空战史上第一个以撞击方式消灭敌机的著名俄国飞行员的家。他们给我讲了很多有关涅斯捷罗夫的趣事,拿出珍藏的照片给我看,而且还送给我一张珍贵的照片留念。
第二天早晨,我动身去飞机工厂。在工厂门口遇见了戈卢别夫。我和戈卢别夫各领到一架崭新的拉-5型歼击机,随即升空向莫斯科飞去。我们要在莫斯科解决为我们飞行团调拨拉-7型歼击机的调拨通知单问题。
拉-5型歼击机的性能非常好。飞行员都有一种特殊的鉴别能力,他一眼就能看出一架飞机的好坏、发动机的功率大小、操纵性能如何、整体布局是否协调完美。我看了看机关炮射击手柄和仪表,心里非常高兴。如果他们答应给我们全团装备拉-7型歼击机,那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我和戈卢别夫比翼飞行,俄罗斯中部的森林和田野从我们机翼下面向后退去。
当我们来到空军司令部交涉飞机调拨通知单问题时,许多人又惊又喜地问道:“你还活着?!”
我开个玩笑敷衍了事。
“你还开玩笑呢,人家说,波克雷什金机毁人亡,已经埋葬过了。”
“是谁说的?是飞机工厂来了通知吗?”
“不是。是外电这样报道的。说是已经派遣专人调查事故去了。”
看来,外国记者对我这个人还挺感兴趣呢,要不,他们为什么要散布这样的谣言呢?算了,只要这种无稽之谈不致惊扰司令部工作人员,那就随它去吧。这里命令我立即停止为全团请拨新式歼击机的工作,叫我们今天就驾驶已经到手的两架拉-5型歼击机飞回前线去。
事情如此出乎意料,使我和戈卢别夫都感到震惊:如果司令部里的人也如此认真地看待这次意外的飞行事故,那他们就可能把我们扣留起来,叫我们说明事故发生的原因。我们连午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就急忙赶到机场,驾起崭新的闪闪发光的歼击机起飞了。
途中第一个加油站是库尔斯克。接着,我们飞到哈尔科夫。在这里,我们听说航线上天气很坏,他们叫我们留下来等待天气好转以后再起飞。我们谢绝了他们的美意,硬着头皮紧贴着低云的云底上路了。我们想尽快飞到家,家里的战友们说不定也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呢。必须尽快揭穿这种谣言。
我们终于回到切尔尼戈夫卡机场。飞机低低地掠过一排排屋顶,随后就安全地落在自己的机场上。我刚爬出座舱,就见军务股长帕夫科中尉向我跑来。
“您的电报,中校同志。”他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一边把一张叠成两折的纸条递给我。
我没有急于看电报。可是,帕夫连科中尉沉不住气了,赶忙说道:“任命您为师长了!”
我看了电报一眼。是任令电报。戈卢别夫和帕夫连科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好象是在等待着我说些什么。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在想,如今我该怎么办才好呢?难道这一次我还能拒不执行任命吗?我知道,当了师长,执行战斗任务的机会就少了。可是,我一心想着的只是狠揍敌人,与敌人算账啊。
我又看了电报一眼。这电报是空军主帅来自签署的。这可不仅仅是上级首长的“意见”,而是命令啊。既然是命令,那就没有时价还价的余地,只有“遵照执行”,别无选择。
祖索夫上校就要离开我们近卫马里乌波尔飞行师了。他带领这个飞行师度过了漫长的艰苦而光荣的岁月。现在,他要到白俄罗斯方面军去担任军长职务了。
祖索夫上校在师司令部里接见我时,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他和这个飞行师难舍难离的感情。他回顾了他初当师长时的情形,给我提供了不少有益的经验。
在我们谈话过程中,师参谋长阿布拉莫维奇中校来到师长办公室。他微笑着向我作了自我介绍,接着就摊开地图,把我们飞行师即将进驻的各前线机场一一地指给我看。
“你能应付得了这一次的转场任务吗?”祖索夫上校一边问,一边紧紧地盯着我的两眼。
“尽力而为吧。请问,谁来担任副师长呢?”
“副师长吗?”他重复了我的问话,挤眉弄眼地一笑说道:“那可是你的老搭档了——科拉耶夫。”
这太使我扫兴了。
祖索夫上校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转身对师参谋长说道:“等全师向前线转场完毕,我再办理移交手续。”
我总是很珍视首长对部下的关怀的。现在,他的话里不正充满着真诚相助的热忱吗?不正表示他要帮助我把这个飞行师从后方有组织地迅速转移到遥远的前线去的真诚愿望吗?
“你先熟悉一下全师的情况。明天,你就去向空军集团军司令报告。”
“是!”我一加既往,仍把他看作我的首长,规规矩矩地答道。
我必须首先把家庭私事安排妥帖,以消除后顾之忧,也就是把如何安顿玛丽亚的问题处理好。我要是带上妻子上前线去,那我怎么好开口去批评别人的类似行为呢?我不能这样做。我预先采取了一些步骤,其中包括给我的亲人写信说明全部情况。玛丽亚同我的亲人们建立了书信往来。玛丽亚也做好离开前线、离开我,去过大后方生活的思想准备。甚至当我把她的复员证件和去新西伯利亚市的火车票拿给她时,她也没有难为我。
我的妻子很理解,在战争时期,行动必须迅速,必须雷厉风行。我的心早已飞到前线去了,早已扑在新的工作上面,即将做母亲的玛丽亚,只好由远在新西伯利亚的老家替我照顾了。
就在当天晚上,我在上托克马克火车站把玛丽亚送上火车。列车尚未开动。我站在车厢外面,对着车窗望着妻子,不由地想到:在我的生活中,又开始一次新的急转弯。我在想象着玛丽亚已经到了坐落在卡缅卡河岸边的我度过童年的小屋。
列车开动了,我们何时才能重相见呢?……
三
空军集团军司令苏杰茨将军听过我关于全师状况的报告以后,就开始同我谈话。他提出的问题全都是简洁而具体的。他很了解我们近卫飞行师的作战能力。他所关心的只是如何更合理地部署各个飞行团,以保证作战指挥的灵活性和准确性问题。
我的转场计划被批准了。当我离开集团军司令部时,我深感我的责任重大。3个飞行团呢!必须把这3个飞行团从第聂伯河左岸迅速转移到德涅斯特河流域的未来战场上去。这就要求我全力以赴,有预见,行动果断。
各个飞行大队都必须按照指定的航线飞行,途中落地一次。
各个场务营的人员、机务人员和各飞行团司令部人员,全都乘火车出发。在我和祖索夫上校尚未离开集团军司令部时,就签发了转场命令。
我返回机场时,正好赶上各个飞行团全都集合在一起。数百架飞机,一架挨着一架地排列在跑道周围,准备投入即将到来的战斗。有歼击机,有轰炸机,有强击机。既有我们飞行师各团的飞机,也有别的飞行部队的飞机。多么雄伟壮观的场面啊!我不禁痛苦地想到1941年秋天这里的情景。要是那时我们也有这么多飞机的话,那我们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城市、工厂、造船厂沦为一片废墟。
我原来所在的那个飞行团的全体飞行员,全都集合在飞机跟前,急不可耐地等待着起飞命令。一位新来的飞行员,好象外人似的,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我径直地奔着他走过去。他也忍不住,急忙迎着我跑来。我们俩人紧紧地握着手。飞行员们都围过来,惊奇地望着这亲热的场面。他是一个新飞行员,可是,我却以老战友相待。他们都不知道,瓦赫年科上尉来到这个飞行团可比他们都早得多呢。瓦赫年科作为机械师,和我们一起熬过了战争初期的艰苦岁月。我向他们讲述了瓦赫年科的事迹。我避而不谈的只有瓦赫年科如何要求去学飞行,航校毕业后他又如何请求返回这个飞行团而终不果的这一段情节。航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别的前线飞行团去了。他在空战中负了伤。出院以后,他就到莫斯科去寻我,我帮助他回到了这个他舍不得离开的大家庭。现在,老战友终于重逢了。
当天,我们就为他举行了授予近卫称号的仪式。他感谢授予他的崇高荣誉。他还向全体飞行员讲述了我们飞行团战争初期涌现的英雄人物,讲述了索科洛夫、奥夫宪金、吉亚琴科的不朽功绩。
转场行动已经开始。这时,突然接到一份电报命令,内称:原全师转场地点变更。命令你们向雅西转场。航线突然改变,这在战争中是常有的事,我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我现在的处境太困难了,因为一部分乘车转移的人员已经上路,而我却又不得不重新组织全师转场。
我见机场上停着几架里-2型运输机。从飞机的编号可以认出,这是从莫斯科来的。看样子,他们是要返回莫斯科去的。我想,要是能利用这些运输机把机务人员转移到新的地点去,那该多么节省时间啊。
运输机的飞行员同意帮助我们摆脱困境,条件是我们必须供应油料。这个问题当即解决了,运输机载着我们的机务人员和司令部人员朝着普鲁特河方向飞去。
我们飞行师的航线,将把我们引向直捣柏林的胜利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