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涅斯特河一线硝烟弥漫·第五
作者:A.И.波克雷什金·前苏联
出自————《碧空铁血·苏德空战亲历记》
出自————《战争通史》
一
我向左右看了两眼,我的两架僚机都紧挨着我飞行呢。一种拥挤、绕身的感觉,又开始困扰我。现在,尽管我不得不同意飞三机编队,但我却感觉到,这种队形,对我们三个人来说,都是一种累赘。这样因循守旧,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次出击,我的任务是带领我的战友去掩护轰炸机机群。说实话吧,我是有些担心的。当我接受这项任务时,我真有些不寒而栗。
这一次出动,一开头就碰上了麻烦——我们到达集合地点以后,在集合地点上空盘旋来盘旋去,过了好久,始终不见轰炸机机群飞来,到底是他们迟到了呢,还是我们来得过早了呢?现在应当怎么办呢?
在我的下方有一个机场,不知是哪一个部队在这里驻扎着。照理说,他们应当派出歼击机为苏-2型轰炸机机群担任直接掩护任务。现在,他们的歼击机尚未起飞。我们倒是可以先在这里着陆,在机场上等候轰炸机机群。我们早已知道,只要我们落地,汽油加油车马上就会开过来给我们的飞机加油。可是,万一恰在这时轰炸机机群来到可怎么办呢?我们在这个机场上耽搁了时间,就得落在轰炸机机群的后头。不行,不能着陆。我们又盘旋了一圈儿。就在这时……
“苏-2”来了!我带领着我的中队向轰炸机机群靠拢。刚刚从这个机场起飞的一架米格飞机和两架依-16型飞机,也都正在向轰炸机机群靠拢。现在,有8架歼击机为“苏-2”九机编队护航,那是万无一失的。
我们顺着德涅斯特河向正北方向飞去。前线已经移到德涅斯特河一线。敌我两军隔河对峙,这至多不过是最近才形成的态势,所以,我们觉得,在德涅斯特河左岸的上空飞行是可以放心的。
可是,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敌军的厄利孔式高射炮突然向我们开火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这里也有德国鬼子了?
我们清晰地看见前方有一些浮桥,精神顿时紧张起来。我心里只惦记着一件事:但愿我们的“苏-2”能够顺利地突击渡口。我迫不及待地瞭望着各个渡口处都高高地升起爆炸烟柱。我们的轰炸机就要投弹了。
为轰炸机担任直接护航任务的歼击机(一架米格飞机和两架“依-16”),正在不顾一切地扫射着敌军高射炮阵地。唉,要是我的飞机上有无线电设备的话,那我就会立即告诉他们:“要节省弹药啊!”要知道,我们刚刚飞临目标上空,往后情况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敌人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随时都可能出现。
我一边爬高,一边望着下方升起的烟柱。我看得很清楚,落在水中的炸弹炸起的烟柱是白色的,落在岸边的炸弹炸起的是黑色烟柱。敌人架设在河上的浮桥被炸毁了不少。我们的轰炸机飞行员们真是好样儿的,他们干得太漂亮了。
轰炸机开始向返航方向转弯。我感到一阵舒畅,心里充满了愉快。可是,好景不长,总共也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只见我们的一架轰炸机,就在我的眼前爆炸解体坠了下去。敌人的高射炮弹直接击中了我们的轰炸机。我气得发疯。剩下这8架“苏-2”以中队为单位,象展开的扇面那样,慌忙四散飞去,并且都紧急下降到了超低空。在我们这些轰炸机四周,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高射炮弹爆炸形成的黑色烟团。
我们的轰炸机本应朝南飞。可是,一个三机编队却朝东飞去,而另一个三机编队则继续顺着德涅斯特河边飞,后面还跟着两架。简直是一片混乱,我们的任务是保护所有的轰炸机,也就是保护这个机群,以防敌歼击机攻击它们,可是现在呢……
眼下,空中还没有发现敌人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我就朝着正在开火的敌高射炮群扑过去。俯冲。大地迅疾向我迎面扑过来。我猛烈扫射。德国鬼子丢下高射炮,纷纷向避弹壕逃去。
退出俯冲时,我向四周一看,只见在5架“苏-2”飞行的那个方向上,已经发生了激烈的空战。我们的一架米格飞机和两架“依-16”,正在与两架敌歼击机纠缠着。我急忙以最大飞行速度向那个方向扑去。我的两架僚机紧跟在我的身后。
一架“依-16”,不知为什么,向一边飞去,退出了战斗。这时,只见一架敌机向他扑去,眼见得就要追上他了。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援救“依-16”。我努力修正机头方向,以便顺路发动攻击。但是,已经很难办得到了。这时,我的右僚机飞行员吉亚琴科估量了一下形势,就果断地冲到前头去,咬住了敌机的“尾巴”,接着打了两个短连射。敌歼击机就象断了牵线的什么重物一样,直向山岗坠落下去。“依-16”继续循着原来的方向朝前飞去——他返航了。
还有3架轰炸机正在朝东飞。我决定去追赶他们。这时,我突然发现右前方有4架飞机:两架敌歼击机正在追赶我们的两架轰炸机呢。我们离敌机很近了,但是,敌人却没有发现我们。大概全世界的歼击机飞行员,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吧:当他们追赶一个几乎完全孤立无援的牺牲品的时候,他们的两只眼睛总是只盯住猎物不放的。战斗的狂热常使他们丧失警觉。
我从敌机的后方咬住敌双机中的僚机。第一次连射就把它揍下去了。敌机起火下跌。敌长机还在拼命地追赶着我们的轰炸机,他至今还没有发现我。现在,它也掉进我的瞄准具光环里了。两条火龙,象两股闪电一般,同时从我的飞机和敌机中飞出。尽管我已经击中敌机,但它还是以猛烈的左转弯加爬高动作,从我的瞄准具里逃脱了。这时,我的两位僚机飞行员——卢卡舍维奇和吉亚琴科猛扑过去。敌机终于被揍下去了!我必须找到那3架“苏-2”。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我必须去掩护这3架“苏-2”轰炸机。我总觉得这3架轰炸机至今仍处于危险之中。就在我则刚估量过空中态势,刚刚给自己确定了下一步的任务,并且已经准备掉转机头向要去的方向转弯的时候,突然发生了我意想不到的情况——我听到了撞击的爆音。飞机就象撞在了坚实的气浪上似的,发动机突然熄火了。
从飞机起飞一直到着陆,飞机发动机那震耳欲聋的响声,一直不停地在飞行员的耳朵里回旋。飞行员在空中所看到的一切,在地面上所看到的一切,他的全部动作,以及他自身的存在——所有这一切,全都与发动机的不停的轰鸣混杂在一起。飞行员是同时感受着这一切的。当发动机突然停车的时候,那种死一般的沉寂,使我感到自己处在某种难以忍受的空虚之中,处于危险的威胁之下。
又过了很短一小会儿工夫,严重的威胁迫使我不自觉地向地面看了一眼。在我的作战实践中,是有过这种情形的。在普鲁特河上空出事的那一次,我也是立即想到了要找一块平坦地面迫降。不过,那时发动机还继续工作了一段时间,可是现在呢……地面上的一切,我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在我的机翼下方,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田。麦田的两侧都有大路经过。大路上尘土飞扬,汽车在川流不息地行驶着……
一切都完了……从这里我是无法逃回去的。
就在这时,发动机突然自动启动起来了,飞机猛然向前冲去。发动机的响声这时听起来可真格外悦耳!发动机停息了多长时间,我说不清楚。发动机为什么会突然停车?又为什么会突然自动启动起来?这可真是一个谜。不过,我无暇去想这些,我的注意力被另外一件事吸引过去了。遭到德国歼击机攻击的那一架“苏-2”,就迫降在我刚才选定的迫降地点——大片麦田上。
由于我的发动机出了故障,才使这架轰炸机上的战友落了难呀!我很难过,可是,我又无法去援救他们。我看见远处飞着3架“苏-2”。在我向他们靠拢的时候,我想起了顺着德涅斯特河一直朝南飞去的那几架“苏-2”。有一架米格飞机和一架“依-16”为他们护航,我想,那里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我们没有保护好那一架“苏-2”,我们的良心是有愧的;那些搞乱了队形的中队长们的良心也应该是有愧的。
吉亚琴科和卢卡舍维奇还都在我的身边飞着呢。我看见了坐在他们各自飞机座舱里的战友,我猜想着,他们的面部表情一定都是极其严峻的。
在返航途中,我感觉到我的飞机是出了毛病。我无法看见故障的所在,但某些征候能够表明故障确实是存在的。在“苏-2”集合起来,编好队向自己机场飞去以后,我决定在科托夫斯克机场落地。
机轮刚一触及地面,飞机突然向右掉头。这表明,右侧起落架或机轮损坏了。机翼也向一侧急剧倾斜。飞机急剧转弯后,就停在跑道的中央动弹不得了。
外单位的米格飞机歪倒在起飞跑道上,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人们都坐上汽车朝这边跑过来。
两架米格飞机从机场上空低低掠过。我认出这是吉亚琴科和卢卡舍维奇的飞机。我向他们摆手示意,叫他们飞回自己的机场去,他们这才朝着马亚基机场的方向飞去。
驻在这个机场的飞行团团长见我没有受伤,就下令叫把飞机拖走,尽快离开飞行场地。随后,他就上车走了。牵引车拖着我的飞机在前边走,我跟在飞机的后边察看飞机的受伤部位,想搞清楚飞机在空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在察看过程中,还意外地弄清楚了一个再也不会重复出现的特殊情况。
原来,高射炮弹的爆炸碎片落进进气总管,发动机也因吸进了爆炸产生的烟气而熄火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我看到的东西可真多,想起了多少事啊!
损伤是微不足道的。所有爆炸碎片都只击中了机轮,而未伤及发动机。机械师们都惊奇地看看我,又看看我的飞机。
“你可真走运!看来,你的福气还真不小呢!”
“你快去休息吧!明天就能把窟窿全都给你补好。”机务主任说。
我来到指挥塔台,请求驻军团长把我们此次战斗出动的战果和我在科托夫斯克机场迫降的原因,转告我们飞行团。我还报告说,损失了两架“苏-2”。
“一架!”轰炸机飞行团团长纠正我说。
“不对,是两架!”我坚持说,“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一架被高射炮炮弹击中,坠下去,另一架迫降在紧靠着大路的一片麦田里了。”
“迫降在麦田里的那架飞机飞回来了。”一个参谋兴奋地说道。
“他们怎么能够逃得出来呢?”我惊奇地问道。
“勇敢加机智拯救了他们。”团长微笑着说,“他们刚一落地,就都立即朝着发动机跑去,察看发动机停车的原因。原来,子弹打断了输油导管。发动机得不到汽油,当然就停车了。飞行员们从随机工具包中找出一段夹布胶皮管,用它把输油导管包裹起来,再用细铁丝捆牢。在一群德国鬼子正冲着飞机跑过来的时候,他们驾机起飞了。平时喜欢收集废品以备不时之需的领航员拯救了这个机组的全体成员。就是这么一回事……”
麦田,聚集在受伤飞机头部的人群,朝着飞机迅跑的德国鬼子,立刻生动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这个机组的成员敢于在敌人的鼻子底下抢修负伤的飞机,随后又果断地逃出死神的魔掌,这需要多么惊人的勇敢精神,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啊!
“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我的客人。”驻军团长邀请我说。
“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成了你们的客人的呀。”
“这是常有的事。咱们是邻居嘛!”从团长说话的语气中,我感觉到轰炸机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听了这样的话,我的心情是颇为舒畅的。
这一次战斗出动,我是满意的。我为轰炸机飞行员们取得的战果高兴,为我这个中队高兴,也为我自己幸而未被敌人的高射炮弹击中要害而高兴。
二
作客虽好,终究不如在自己家里舒适。他们款待了我,给我安排了睡觉的床位。早晨,我和所有飞行员一同起床,吃早饭,上机场。总之,一切都使我满意。但是,我很想回到自己的飞行团去。那里有我的战友,有我们自己的生活方式,跟这里有些不同。很不相同啊!我常常暗自比较这里的生活方式与我们那里的有何不同之处。在这里,当我跟随团长走进食堂的时除,食堂里早已聚集了很多人。这时,有的人站起来了,有的人却坐了下去。就座的飞行员们在等待着女服务员过来收拾餐桌——餐桌上堆满了用过的餐具。当团长从那么多人的身边走向自己的餐桌时,这些人竟然视而不见。人们的喧哗,餐具互相磕碰发出的声响,一片嘈杂。
在我们飞行团里,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那才象一个真正的前线飞行团的样子呢。就说晚餐吧。飞行员们聚集到食堂里来,不仅是为了就餐,而且把它看作是紧张的战斗之后的聚会。有的人带着伤,有的人带着刚刚赢得战斗荣誉的喜悦,有些战友则从此再也不能到这里来参加这种聚会了。在我们飞行团,晚餐绝不是单纯的就餐而已。我们的团长和政委,都很善于趁着聚餐的机会,做一点有意义的让大家都感到舒畅的事情。在我们的食堂里,每一个大队,都有一条由几张桌子拼凑起来供全大队共用的长条餐桌。晚餐时,全体飞行员同时就座,团长简短致词后,才开始用餐。团长有时讲几句关于牺牲的战友的事迹,有时表彰当天取得战果的英雄人物。音乐尽管并不总能符合飞行员们当时的情绪,但毕竟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暂时忘却战争的重压。
第二天清晨,我就开始张罗我的飞机。但是,在战争时期,本位主义有时显得格外碍事。傍晚,我的飞机完全准备就绪,只差一个机轮了。我跑到指挥塔台,请求机务主任给我的飞机装上一个机轮。
“我一点也帮不了你的忙。”他回答说。
“我闲呆在这里无事可做,飞机也闲置在这里,那怎么行呢?我得去打仗呀。”
“你要知道,不是我不愿意给你的飞机装上一个机轮,是场务营营长不同意。他认为,你不是我们这个团的人,不能给你的飞机装机轮。你给你们团打一个电话,叫他们给你送一个机轮来不就行了吗。”
我给我们飞行团打电话,请求他们给我送一个机轮来。他们答应拂晓送到。毫无办法,只好在这里再吃一顿晚饭了,又得听那盘子和汤匙互相磕碰发出的讨厌人的叮当响声。
早晨,一架架飞机从我那动弹不得的米格飞机旁边滑行过去。他们要出动去执行战斗任务。在科托夫斯克以北的一个什么地方,正在进行着激烈的空战。我呢,唉,只好闲呆在机场上“晒太阳”!太阳已经升到天顶了,却仍然不见我们的“乌-2”飞机飞来。直到傍晚,依旧绝无踪影。也许遇到什么特殊情况耽搁了吧?
只好等着。
“乌-2”终于来了!熟悉的“勤杂工”(“乌-2”飞机的别号)的轮廓,已经在地平线上路面了。他是来援救我的,我高兴极了。
一只组装好了的充足了气的机轮朝着我跟前滚过来了!
给我送机轮来的,是一个年轻飞行员。他淡漠地看着我在那里张罗。
“咱们团里有什么新闻吗?”我问。
“都打仗去了……”他冷冷地答道。
“为什么你没有一清早就起飞呢?”
“给飞机打补丁了……‘梅塞施米特式’把机翼给打了几个窟窿。”
“有空袭?”
“就是因为这个才耽误的。我们也揍掉他们一架。摔在机场上了。”
“是谁打下来的?”
“是一个军械员用自制的高射机枪打下来的。”
“是架在千斤项上的机枪吗?”
“对。”
我急不可耐地想要尽快飞回自己的飞行团去。我离开本团总共才只有两昼夜,家里就出了那么多新闻!我把机轮交给机械师以后,又回到“乌-2”跟前。我很想向这位年轻的中尉详细打听各方面的情况,但他却急着要飞回去。
“帮我转动螺旋桨吧。”他求我帮他的忙。
“等一下我一定帮你转……没有人牺牲吧?”
“昨天,一个……今天我们去送葬的。”
“谁?”
“我没记住他姓什么。”
“是空袭的时候吗?”
“不是。一架‘汉舍尔式’飞到咱们机场上空。大概是侦察机吧。咱们的飞机,两架,去追它。有那么一个黑黑的,连鬃胡子的……”
“是费吉切夫吧?”
“不是。他回来了。跟他一块儿去的那个人牺牲了。我忘记他姓什么了。他去救费吉切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是这样的。”中尉不太愿意说,“一群掩护那架‘汉舍尔式’的‘梅塞施米特式’,跟咱们的双机纠缠上了。咱们的一个飞行员,我怎么也想不起他姓什么了,让人家给打下来了。后来,他在一个村子边上迫降了。有人结他包扎了一下——他受伤了。这时候,费吉切夫还正在继续跟6架‘梅塞施米特式’干着呢。这个受伤的飞行员看见德国鬼子正在围攻费吉切夫,就发动了自己的飞机。听说,起飞的时候飞机没有问题,还爬高了呢。后来,不知为什么,飞机突然象一块大石头似的坠下去了。我们就在那个地方为他送葬的。高高的个头儿,淡黄头发,……”
“吉亚琴科?”
“对了,就是他!”
我忘记了这位中尉求我帮他转动螺旋桨的事,象失了魂似的,朝着我自己的飞机走去。我听见他喊我去帮他转动螺旋桨,但我实在不愿意回头——年轻的飞行员是不应该看见我的眼泪的。
吉亚琴科……死神把他带走了,把同我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带走了!我们在一起飞行的时候,彼此配合得多么默契呀。在空战中,我始终觉得他是无懈可击的,敌人对他是无计可施的。他是一个英勇无畏的战士。我很喜欢他那勇猛的品格。他的性子有些急躁,但为人善良、豪爽。我是生在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他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乌克兰人,但我们俩在性格上却很合得来。只要我和他在一起飞行,我就觉得信心倍增。你的身边有一个完全靠得住的僚机飞行员,你就会觉得你有了一个坚强的支柱,你就会信心十足,你就会受到鼓舞,你就能够取得胜利。
我来到我的飞机跟前。机械师已经把机轮装上去了。再稍等一会儿工夫,就能把机轮固定好。但我不能在他们面前逗留,我怕他们问这问那。我什么也不愿意说,什么也不想说呀。我和吉亚琴科是空中战友,我们俩在空中比在地面上更亲密。在我的印象中,过去的历次空战,开战以来的所有时日,他全都经历了。现在,我觉得我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好象失去了一切。我怀念他,怀念我们共同度过的飞行生活和战斗生活。
“准备就绪!”我听到有人在喊。
我同这里的同志们握手告别后,就爬进了飞机的座舱。发动机也好象是深感寂寞无聊似的,用它的螺旋桨凶狠地抽打着空气。
再见了,科托夫斯克!这一次出动,整整拖了两天才完结,可真急得我七窍生烟。直到今天,我才有可能向战友们讲述敌人的高射炮弹爆炸给我带来的苦恼,讲述那架“苏-2”机组人员创造的奇迹。
起飞以后,吉亚琴科的形象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发动机的轰鸣,使我联想到他的英勇牺牲。《鹰之颂》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你,英勇奋击!
你的足迹踏遍了长空……
噢,勇敢的雄鹰啊!
在与敌人的决死战斗中,
你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纵然你牺牲了,
你的精神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英勇无畏的人们将永远把你歌颂……”
我为有吉亚琴科这样的战友而自豪。他自己负了伤,却毅然决然地振翅冲向天空去援救自己的战友费吉切夫——这就是他的高尚品德之所在。我很了解他。他从来认为,当战友在空中与敌人奋战的时候,自己留在地面上坐视是极其可耻的行为。遗憾的是,他本来还能够建树更多的功勋,但他却过早地牺牲了。他的力量、精力和奋不顾身的精神,是足够消灭很多敌人的。
我已经飞临马亚基机场。从空中就能看清那个空荡荡的停机坪。吉亚琴科的飞机一直是与我的飞机停在一处的。
在机场的尽头聚集着一大群人。我落了地,把飞机滑行到玉米地里,随后,就朝着那一大群人走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吸引住了我们的飞行员。噢,原来,他们正在考究今天击落的那架德国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呢。尽管只剩下一堆残骸,亲手去摸一摸我们每天追逐的野兽,总是令人振奋的。
在摔扁了的飞机座舱里,有一具残缺不全的敌飞行员尸体。他的胸前还佩带着铁十字勋章呢。这表明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王牌飞行员。听说,机身上还涂着他的身份标志呢。他曾经击落10架英国飞机,还击沉过两艘快艇。是啊,如果我们的军械员今天不把他揍下来,那这个德国鬼子的双手还会沾染更多人的鲜血。
飞行员们都用手去触摸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座舱前方的防弹玻璃,都不由地想到,要是我们飞机座舱的正面也有这样的防弹玻璃,那迎头攻击时就更放心了。然而,德国鬼子却害怕迎头攻击。他们一碰上迎头攻击,就先逃开了。这说明,防弹装置虽然重要,但还必须加上钢铁般的意志才行呢。让我们在胸膛的前方铸就这一面盾牌吧。
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的武器威力也大,它有两门机关炮呢。我们的米格飞机却连一门机关炮也没有。咦,这几个按钮是干什么用的呢?噢,原来是无线电接收机和发射机按钮。敌机座舱里的设备可实在太好了,那真是无可挑剔的。
为什么敌人的飞行员不跳伞呢?大概是我们的军械员扫射他的时候,他的飞行高度太低了吧。
我们的英雄军械员在什么地方呢?我找到了他,同他握手表示祝贺。他正了正头上戴旧了的船形帽,腼腆地低下了头。
“你打得可真不错呀!”一个不相识的很年轻的中士敬佩地说。
“是他自己撞在子弹上的嘛。”军械员不好意思地说。
“这架敌机在空中就颠了一下,这是我亲眼见的。”瓦赫年科走过来说,“看来,子弹打中敌机的炮弹箱了。”
“这架敌机刚被揍掉,其余敌机见势不妙,就都四散奔逃了。”
“这样说来,只要在每一个敌机机群里揍掉它一架,不就解决问题了吗。”随团长同来的费吉切夫插话说。
“别扔下你这挺高射机枪,中士,到科托夫斯克机场以后,还用得着它呢。”团长说。
这不是说,我们要往科托夫斯克机场转场吗?也就是说,我们要改变航线了。但是,人们是否知道,敌军大队人马正顺着每一条大路,从北边向科托夫斯克方向和五一城方向推进呢?
三
前线的一天又过去了。我完成战斗任务落地以后,见一群刚刚来到我们飞行团的新飞行员正围着瓦赫年科呢。一个个整整齐齐的,穿着崭新的军服,戴着有饰边的制帽。他们使我联想起完全另外一种味道的战前生活。
“你们在谈什么呢?”我走到他们跟前问道。他们都好奇地看着我。我甚至觉得他们向我投过来的是敬佩的目光。这也许是因为我刚从艰苦激烈的空中战场上回来吧。
“随便说说而已,什么都谈,上尉同志。”一个高高身材、体格匀称、具有典型俄罗斯人宽展面庞的中士回答说。
我同他握手。
“我叫尼基京。”他自我介绍说。
我在想,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的人呢!这位中士的形象,同那尊完美无缺的飞行员形象的雕塑像,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那雕塑象表现的是,一位身穿飞行服的年轻漂亮的小伙子,用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方遮阳,另一只手扶着拖及大腿的降落伞包,凝望着天空。雕塑象耸立在地面上,而形象却象是在飞行中见过的。这样一副完美的形象,尼基京这小伙子是当之无愧的!
“特鲁德。”站在尼基京身边的瘦高身材的小伙子说道。
“战斗嘛,当然应当算是一种‘劳动’了。”我没有弄清楚他说的意思,就顺口答道。
“他叫‘特鲁德’,‘特鲁德’是他的姓。”尼基京解释道。
“我是说,前线也需要‘劳动’啊。”我耍了个滑头说。 [ 译者注:“特鲁德”一词的本意是“劳动”。上面是对话中发生的误会 ]
新来的这些飞行员的年岁比我小不了多少。可是,我已经在前线苦战了整整一个月了。这一段不算长的时间,却象一条很宽的汹涌澎湃的大河挡在我们的中间,把我们隔开了。他们必须渡过这条大河。他们现在还站在和平的彼岸呢。前线战士说的每一句话,对他们来说,都显得特别新鲜,似乎都具有特殊的含义。我深知,现在把我们所知道的关于战争、战斗、敌人的一切情况,全都告诉他们该有多么重要。他们还都是幼鹰啊。他们应当知道老战士们在历次战斗中的教训,不能重蹈覆辙,甚至付出血的代价。
每一个同志都有急待要做的事情,我们谈话的时间不长。当这里只剩下我和机械师瓦赫年科的时候,他突然挺直了腰板儿,摆出一副无可挑剔的“立正”姿势,按照制式报告词郑重其事地、干净利索地大声报告道:
“中队长同志,请允许我跟您说两句话!”
“请说吧。”我忍不住想笑。
“小伙子们刚才对我说……各个航空学校都正在从机械师当中选收飞行学员呢。我想去。”
我真没有想到,他竟然主动要求去学习飞行!没有哪一个航空机械师不知道,对飞行员来说,战争意味着什么。他们都亲眼见到过飞行员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比如,负伤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也都亲眼见到我们飞行团幸存下来的飞机只剩下不多几架了。瓦赫年科的强烈愿望感动了我。
“那好啊,这是一个多么高尚的愿望啊。”
“我早就想当飞行员。现在正好赶上这个机会,我想改学飞行。请您去跟团长说说,送我到航校去吧。学成以后,我一定回到您这里来,当歼击机飞行员。”
人的灵魂的全部的美,只有在他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才能充分地表现出来。我多么想去热烈地拥抱瓦赫年科啊。他那一张乐开了花的脸蛋儿,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无限激动。当年我又何尝不也是象他现在这样,心中充满着幻想而喜形于色呢?正是这种幻想——美好的想象,引导着飞行员从航校出来迳奔战场。他们心里都明白,说不定在与敌人第一次交锋中,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死亡。
“我去找团长替你说说看。”
天色很晚了,瓦赫年科跑到宿舍里来找我。他身穿全套外出服装,头上戴着一顶虽然旧了但洗得很干净的船形帽。不知为什么,我一见那颗五角星,一眼就认出这是我的军帽。
“您能认得出来吗?”瓦赫年科红着脸问道。
“你呀,我可真认不出来了。你打扮很多漂亮呀!”
“我马上就要上汽车到火车站去了。坐火车上航校去。介绍信,这不,在衣兜里装着呢。我是特地来向您告别的。”
“这可太好了。我祝你顺利,祝你成功。”我把手伸给了他。
“您还能认得出来这项帽子吗?”
“那当然了。”我答道。
“这还是那一次您战斗出动的时候,我向您要来留做纪念的呢。战友们都不让我退还给您,说是不要违背了咱们的传统习惯。”
“我也不想叫你退还给我。我没有穿军常服的机会了。这种东西是不该退还的,这我知道。祝你戴着这项帽子学成归来。”
我们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一直把瓦赫年科送到满载着桌子、床铺、厨具的汽车跟前。夜,人们嘈杂的喊声,许多汽车上都满载着那些我们在房间里看惯了的家具……这一切,都表明我们要走了,我们飞行团要离开这个机场了。
早晨,我们放弃了马亚基机场,向科托夫斯克机场转场而去。我们都预料到,在那里我们也站不住脚。我们已经知道大路正在向东延伸着。这是一条艰苦的令人痛心的向后方撤退的大路啊!
我们在科托夫斯克机场落地了。这里连一架飞机也见不到。我心想:看来,就只靠我们这一个师的兵力来单独保障这一带前线地段的陆军部队作战了。第二天,我的猜想被证实。师司令部也转移到科托夫斯克来。在离指挥塔台不远的地方,我们见到了师长的专用飞机——“乌齐-4”型歼击教练机,还有为他护航的两架“海鸥”式歼击机。
一天早上,飞行员们突然发现,所有飞机机翼上的БC型大口径机枪,全都被拆掉了。我们都很了解这种机枪的威力,当然都要求机械师们把原来的那些大口径机枪依旧装回原处去。但他们却回答说,这些机枪早就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了呢?”我们都惊异地问道。
“全都油封起来运走了。”
“运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要运走?这是什么意思?”连珠炮似的质问。
机械师们叫我们去问大队机务主任。
“别激动嘛。拆掉重型机枪,飞机的重量就会减轻些,打起仅来不更灵活吗。”科佩洛夫说。
“那我们用什么射击呢?”我们紧逼一句。
“用ШKAC速射机枪呗。”科佩洛夫半开玩笑地答道,“这么说吧,同志们,我们是奉命行事,执行上级指挥机关的命令就是了。各个飞机工都拿不出武器来装备新生产出来的飞机。所以,不得不把所有飞机上的大口径机枪全都拆下来,送到后方去。懂了吗?”
原来是因为机枪不够用。是啊,现在,我们这一支军队多么庞大呀。
没有工大去多想它了,上级命令我出动去执行侦察任务。从前,执行这一类任务都是以中队或小机群为单位出动,而现在呢,却只派我一个人出动。如果遇到敌机攻击,那就只好孤军奋战了。
我飞到杜博萨雷地区对准集结的敌军汽车投下炸弹以后,就朝着摩尔达维亚纵深飞去。我刚飞过德涅斯特河,就发现一架敌容克-88式飞机在地平线上露了头。敌机也发现了我,急忙掉头向西逃去。
我追上去,咬住敌机的“尾巴”,开了火。我清楚地看到,子弹准确地击中了敌机,可是,敌机却依旧若无其事地继续飞行着。原来,敌机上的人员和油箱,都用厚实的防弹钢板保护着呢。我的热血沸腾了,狠打,直到把子弹打光。然而,依旧难以奏效。怎么办?撞毁它吗?不行,下面是敌占区呀。算了吧,反正用不了多久,我们的飞机也会装上机关炮和大威力机枪的。到那时,再跟敌人彻底算账也不迟!
在返航途中,我不由地想到,上级指挥机关下令拆除大口径机枪实在荒唐。从这一批飞机上拆下来,装到另一批飞机上去,这能带来什么好处呢?
当我飞临科托夫斯克机场上空时,我发现机场已被浓雾封闭。那浓厚的雾层,也许只有信号弹的亮光才能穿透。我对准方向下滑。眨眼间,飞机就陷进了乳液般的雾海之中。飞行高度已经降低到30米、20米,可是,依然看不见地面。我不得不复飞,爬高,冲出雾海。再次进入着陆时,我终于断定实在无法落地了。如果还硬着头皮落下去,那就非机毁人亡不可。于是,我决定飞到马亚基机场去着陆。
在刚被放弃的马亚基机场上,连一架飞机也见不到。整个机场毫无任何生命活动的气息。这可真使我纳闷。
我在这个刚被放弃的机场上落地以后,把飞机伪装起来就直奔原来指挥塔台的所在地走去。我突然发现前方玉米地里藏着一个人。他一会儿探头看看,一会儿又隐藏起来。我朝着这个人走过去。
这时,只见这个人弯着腰,也朝着我走过来。他手里端着步枪。要不要冲着他喊一声呢?不然,他会开枪的。
“喂,谁在那里呢?”
没有回音。这个人却从玉米地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噢,我看清楚了,他头上戴着一顶船形帽。
“你快出来吧,何必躲躲藏藏呢?”
这个手里端着步枪,做好射击准备的战士站起身来,朝着飞行场地的边缘走过来。
“要是我不喊话,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那我可就要开枪了。如今,德国鬼子到处投空降兵。”
“你可真是的,哪里来的空降兵呢?”
“人们都这样说嘛。”
“那你可真是听见风声就是雨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正在拆除电话线呢。”
“一个人?”
“一个人。”
“那你吃什么呢?”
“他们给我留下吃的东西了。”
“你把吃喝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
“玉米地里。也许你饿了吧?我那里有罐头,还有面包。”
“我不饿,谢谢!等太阳再升高一点,我就飞回去。”
“那好吧。我得去收线了。”
他又仔细地端详我两眼,就朝着放在玉米地里的绕线轴走去。这个电话兵一边拆除电话线,一边不时地朝我这边看一眼。我在飞机跟前踱来踱去,心想:他可真是一个既勇敢又有头脑的战士。在这种时候遇见这样的战士,怎能不使人高兴呢?要是德国鬼子的飞机落到这里来,那他准不会轻饶它。可见,我们的战士,只要有一个人在,这个人就会继续战斗下去。
四
晨雾消散,我回到了科托夫斯克机场。我刚从机翼上跳下来,加油车就到了。我的新任机械师,开始为我的飞机进行再次出动前的准备工作。他,丘瓦什金,是一个体格粗壮、性情诙谐的小伙子。我把降落伞放到机翼下面,摘下飞行帽,甜美地仰望着连一丝云彩也没有的蓝天。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响声越来越大。只见一个敌机大机群,正从西方的天边朝着我们的机场飞来。
“赶快把车开走!快!”我对加油车司机大声喊叫。可是,司机却慢悠悠地从驾驶室里走下来,傻乎乎地看我一眼!当他仰头望天的时候,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慌忙跳进驾驶室,抓住方向盘。加油车从玉米秸上压过,向机场以外疾驰而去。加油车刚开走,满载炸弹的载重汽车就开到加油车原来停过的地方,你说,这不是在节骨眼儿上找麻烦吗!敌容克式轰炸机已经转过弯来,准备盖住我们这整整一大片飞机。要是敌人的炸弹落在这辆满裁着炸弹的载重汽车上,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炸弹车的司机一见敌机来了,丢下炸弹车就往避弹壕跑去。我的新任机械师丘瓦什金,早已躲进避弹壕里,并且拼命地喊我去躲避。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想离开这里。我顺手抓过一支步枪,把子弹推上枪膛,对着俯冲下来的“容克式”就开火。敌机放下来的那种我们称之为“蛤蟆”的小型爆破炸弹,已经落在机场上了。
敌人最后面的一架轰炸机俯冲下来了。几个黑点儿从敌机腹部掉下来。黑点儿变得越来越大,直冲着我落下来。这时,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赶快躲开。可是敌机已经俯冲到离地面很近,想躲也来不及了。我楞楞地站在我的米格飞机跟前,身旁就是炸弹车。事到如今,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我反而什么都不在乎,连死亡的威胁也不放在心上了。
敌容克式轰炸机队我的头顶上呼啸而过,随即爬高离去。我呆立在那里等着炸弹爆炸。一秒钟,两秒钟,周围依旧寂无响动。我忍不住,朝前走去。只见周围落了许多迄未爆炸的小炸弹。
我的机械师丘瓦什金和炸弹车的司机,都走过来了。其他飞行员,也都离开掩避所回到这里来。
我必须到指挥塔台去报告侦察结果。看来,我的侦察资料可能已经过时了吧。在去塔台的路上,见两架“海鸥”式歼击机跟前有飞行员,我就朝着他们那边拐了过去。
“你们为什么不起飞去迎击敌机?”
“你去问师首长好了。”其中一个飞行员闷闷不乐地答道。
“我就是要问你们!”我紧握着拳头愤怒地责问着,“敌机未受任何惩罚,投了炸弹就飞走了,而你们却都四平八稳地躲在避弹壕里看热闹。你们的良心何在?”
“命令我们掩护师长的飞机。不经他允许,是不准我们起飞的。”
“难道你们不知道,在这个机场上,别的歼击机都还没有做完出动前的准备工作,只有你们这两架飞机能够起飞吗?”
“我们自己也不情愿死守在这架‘乌齐-4’(师长座机)身边。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把手一摆,就朝着指挥塔台走。牵引车正在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钻入地下的小炸弹,从危险区往别处转移米格飞机。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些“蛤蟆”没有爆炸。敌机是在俯冲到离地面很近时才改为平飞的。看来,敌人的飞行员发现了一架没有伪装好的飞机和一辆载重汽车,大概他想炸毁这个目标吧?可是,他的瞄准本领太不济事了。
硝烟笼罩着德涅斯特河。我们飞过河对岸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德军正顺着河的左岸,从莫吉廖夫-波多利斯基向南移动。这几天来,我们常在地图上见到这个地区的一些地名,象扬波尔、瓦普尼亚尔卡、奥利高波尔、科德马等等。
我们正朝着科德马方向飞行。据侦察报告说,在这一带发现了德军大纵队。由“海鸥”式飞机和“依-16”型飞机组成的机群,负责对德军大纵队发动强击。我们的任务是掩护强击机群。在我这个中队里,吉亚琴科留下来的位置由新飞行员卡尔波维奇顶替。又是三机编队!
我们飞临指定地区。敌军大纵队绵延数公里。“海鸥”式和“依-16”开始俯冲投弹攻击。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飞来了。他们试图冲到“海鸥”式跟前去,于是,空战当即爆发。
我摆脱了尾随的敌歼击机,做左转弯带爬高动作,以便居高临下打击那些正在攻击“海鸥”的敌歼击机。我必须为我们的强击机创造既能投弹又能做好空战准备的有利条件。可是,瞬息万变的空中情况,迫使我不得不立即放弃这种念头。在我的左侧,一架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正盯在卡尔波维奇的背后呢。卡尔波维奇是新飞行员,他连一点战斗经验还没有呢,未必能够摆脱得了敌机的攻击。要是我们的飞机上有无线电设备就好了,那我就立即告诉他如何摆脱敌机的攻击。可惜,没有!
我急忙扑过去援救卡尔波维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首次战斗出动中就被击落。这种创伤,就象突然遭受粉碎性骨折一样,是很难愈合得毫无残痕的。
我一边接近敌机,一边在想:为什么我的右僚机飞行员卡尔波维奇的飞行高度比我的低了呢?啊,原来如此——三机编队的弱点又暴露出来了!起先,当我做左转弯带爬高动作时,左僚机卢卡舍维奇跟定了我。照理说,卡尔波维奇也应当跟上我们才是。可是,这太难了。如果让他的飞机放大坡度转弯,那他的飞机就会失速下跌,坠入螺旋;要是慢慢地转弯呢,那他就非掉队不可。这时,卡尔波维奇是按照空战训练中有时采取的那种办法去做的——向右转弯。当时,我已经打开加速器,我的飞行速度很大。卡尔波维奇当即被甩在后头了。就在这当儿,敌机盯住了他,妄图占这唾手可得的大便宜。
我的飞机以极大的速度向前冲去,对盯住卡尔波维奇的敌机发动攻击。子弹穿透敌机座舱,敌机当即大头朝下向地面栽去。
我的右僚机飞行员卡尔波维奇直到这时才看见我,才明白过来空中出了什么事。我没有工夫“牵着他的手领着他走”——在我的下方,我们的“海鸥”和“依-16”正与敌机进行着众寡悬殊的殊死搏斗呢。敌机成群,但却始终未能拼到一点便宜。不知为什么,卡尔波维奇竟向科托夫斯克机场方向飞去。我一边目送着他,一边寻找卢卡舍维奇。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我回身朝着正在围攻“海鸥”和“依-16”的敌歼击机扑过去。
在返航途中,我回忆着这一次空战的全部细节,以便弄清在哪一个节骨眼儿上,卢卡舍维奇可能遭到攻击。在第一次左转弯时,我还看见他了呢。后来,我的注意力完全被盯住卡尔波维奇的敌机吸引过去。卢卡舍维奇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呢?
我又丢掉了两架僚机,又是光棍儿一个人返航!当我飞临机场上空时,见卡尔波维奇的飞机已经停在停机坪上。落地以后,我把飞机滑行到停机坪,见伊万诺夫团长正在同我的右僚机飞行员卡尔波维奇谈话。我走过去。卡尔波维奇正在详细地述说着他在空中发生的事情。我很不耐烦地听着,我真想问问他:在我做左转弯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向右转弯离去?
我抓住时机,终于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怕掉队。”卡尔波维奇说的是实话。
“那你为什么要做小坡度盘旋转弯呢?以前,咱们团里就有一个飞行员——奥夫琴尼科夫,他不赞成大坡度盘旋,结果在第一次空战中就牺牲了。今天,你,也是千钧一发呀,太危险了!你的飞机被打坏了没有?”
“有几个窟窿。”
“发动机没出问题吗?”
“没有。”
“那就不应该返航。”
卡尔波维奇没有吭声。团长看看他,又看看我。后来,他问起卢卡舍维奇的情况。
“他被击落了?”
“没有看见。”
“那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团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顺着停机坪缓步走去。我和他并排地走着。
“又是一个谜。”我说,“这同索科洛夫和奥夫宪金失踪的情形一模一样,又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关于索科洛夫和奥夫宪金的情况,已经完全弄清楚了。”团长平静地说。
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团长前头去,想看清他的神色。团长的神态严肃,无法猜透他的心境。
“他们怎么了,团长同志?”
“晚上我要对全体人员讲的。”
正当我们屏息静听团长讲述索科洛夫和奥夫宪金的事迹的时候,卢卡舍维奇出现在食堂门口了。卢卡舍维奇立即觉察到团长是在讲什么,也静静地立在门旁听着。一双双充满着喜悦的目光,都一齐投向卢卡舍维奇,随后又沉浸在肃穆气氛之中。当团长那一双满含悲痛的大眼睛看到了卢卡舍维奇的时候,他也停顿了一会儿,好象是想要说出他那最得意的最温柔不过的口头语——“好”来。
卢卡舍维奇十分激动,眼泪差一点从眼眶里滚出来。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又回到自己的飞行团了,重新回到这个和睦的大家庭里来了。
“当我们朝西边飞去执行战斗任务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德涅斯特河是可以信赖的,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团长接下去说,“飞机负伤的飞行员,都竭尽全力设法飞过河去;丢掉了飞机的飞行员,也都千方百计地朝着德涅斯特河边跋涉。德涅斯特河是值得我们信赖的,它没有使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飞行员陷入窘境。要是索科洛夫和奥夫宪金从别利齐一直朝东飞行的话,那德涅斯特河也能帮得上他们的忙。这两架飞机当中的一架负伤了,大概是索科洛夫的飞机吧。奥夫先金没有丢下自己的大队长不管,他们两个人一起朝着东北方向——朝着扬波尔方向飞去。只要你看一下地图,那你马上就会知道,从别利齐到杨波尔的距离要比从别利齐到格里戈里奥波尔的距离近一半。所以,他们就选择了这一条最短的航线。
“他们两个人在离扬波尔不远的一个地方落了地。他们还以为,这个地方仍然在咱们人的手中控制着呢。其实,这个地方已被德寇占领。德国鬼子包围了他们,想抓活的。我们的战友一直跟敌人战斗,直到拼光了最后一颗子弹。他们知道无法逃脱了,于是,下定决心,宁死不屈。他们认为,与其活着当法西斯的俘虏,莫如死在自己的故土上干净。你们可能会问: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战友的英勇行为?前不久,我们抓获一个德国飞行员。在审讯他的时候,他说:‘我真恨我自己,我没有象你们的飞行员在扬波尔表现的那样,采取果断的行动。我们也懂得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接着,这个被俘的德国飞行员就叙述了发生在德涅斯特河左岸的这件事的全部细节。”
团长最后说:“亲爱的战友们,让我们团的无畏飞行员,苏联人民引以为荣的儿子——索科洛夫和奥夫宪金的光辉形象,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全体肃立,为我们的战友默哀一分钟。食堂女服务员都在哭泣。远处,从火车站那边传来了火车头汽笛的悲鸣。
晚饭后,飞行员们把卢卡舍维奇围在当中,听他讲述失事经过。原来,当他做左转弯动作时,飞机失速下跌,坠入螺旋。他想改出螺旋,但飞行高度不足,只好跳伞。卢卡舍维奇落地的地点,紧挨着被我击落的那架德国飞机坠毁的地方。我们的步兵,在追击逃跑的德国飞行员时,不断地朝着卢卡舍维奇开枪,直到听清他说的是俄语时,才停止对他射击。
“你们看,这不又是三机编队带来的一场灾难!”我无法克制愤慨情绪,“你在前边飞,一边一架僚机夹着你,好象两个保镖的。我又不是师长,何必着人如此严密地保护着呢?让我在编队飞行中稍微灵活自由一点吧,不要因为我要转弯,逼得一个飞行员跳伞,另一个飞行员鬼知道被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安静一点,波克雷什金!”团长制止我发牢骚,“嚷嚷什么,你简直像个烧得滚开的茶壶!飞三机编队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这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坚定,简直象是在宣读判决书。
我回到宿舍,见枕头上放着一封叠成三角形的信。自从开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老家——新西伯利亚市的信呢。
这是妹妹玛丽亚写给我的。在信的开头几行里她写道:家里收到了关于小弟弟彼得失踪的不幸消息。我很了解我的小弟弟,他这个健壮有力、意志坚强的小伙子,是永远也不可能当俘虏的。失踪,这就是说,他牺牲了。战争已经从我们这个家庭中夺走了一条生命!现在,在前线还活着的只剩下我们弟兄两个人了。还有一个弟弟正在成长之中。他正在踏着我的脚印走呢。战后,在我们这几个人当中,谁能活着回去见妈妈呢?接着,玛丽亚写道:她的丈夫帕维尔也上前线了,几个堂兄弟已经穿上了士兵军装。在信的末尾她写道:“你寄来的钱已经收到,妈妈和我谢谢你了。”我想:这太好了,他们终于得到了我的资助。明天,我一到机场,就给他们写回信。
拂晓,从巴尔塔方向传来了隆隆炮声。我们全团在炮声中紧急起飞,离开了这个机场向新的地点转移。
撤退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