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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试锋芒·第二

初试锋芒·第二

 作者:A.И.波克雷什金·前苏联

出自————《碧空铁血·苏德空战亲历记

出自————《战争通史

   一

   天刚朦朦亮,一吨半载重汽车拉着我们直奔机场而去。

   我们全都睡意末消,昏昏沉沉的,谁也不愿意吭声。大家都在努力用意念去克服瞌睡与疲倦的困扰。昨天发生的沉痛事件,渐渐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今天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有人提起从无线电里收听到的关于前线态势的报道,说在我们驻守地段以北某地,红军紧急集结的部队,把敌人推回到他们的出发地区去了。如果我们这里也出现这种局面,那该有多好啊,那我们就能把被敌人炸毁的别利齐机场修复起来了……

   载重汽车把每一个飞行员分别送到他们各自的飞机跟前。我跳下汽车,见机械师瓦赫年科正在米格飞机座舱里忙着呢。发动机的吼声撕裂着空气,曳光弹划破了刚刚苏醒的天空。在和平时期,是禁止这样进行武器试射的。

   机械师跳出座舱,报告说飞机准备就绪。

   昨天,在大家都回去休息以后,他仍然留在机场上忙碌着。今天呢,他还是比我早得多就来到了机场。他把目光往铺在机翼下面的飞机蒙布上一瞄,说:

   “副大队长同志,您再稍微打个盹儿吧。”

   我谢绝了他的美意。“副大队长同志”,是啊,我是副大队长,我对本大队的每一个人都是负有责任的。

   天亮了。发动机的吼声混合着清脆的机枪短连射,响成一片。我向指挥塔台那边望去,想看看团长的小汽车来了没有。我在想:团长会怎样看待我昨天犯的错误呢?他会不会不给我分派战斗任务呢?

   大路上来了一辆汽车。但那不是小汽车,而是一吨半载重汽车。老远就能看清几位女服务员头上戴着的鲜艳的三角头巾。给我们送早餐的汽车来了。

   ……还没等全体飞行员都喝完咖啡,大队干部就把他们叫过去了。分派给我的任务是:带上谢苗诺夫中尉,去侦察普鲁特河沿岸从温格内至斯切发奈什提一线的敌情,弄清有无敌人渡河部队。

   当我问到为什么不派我的两个固定僚机飞行员吉亚琴科或多夫布尼亚随我一起去执行任务时,阿特拉什凯维奇大队长一边往飞行图囊里装地图,一边悄悄地对我说:

   “他,谢苗诺夫已经是一个有经验的飞行员了,他昨天跟敌机干过一仗。连德国鬼子都给他颁发合格证了。”

   当谢苗诺夫中尉的目光离开他自己的飞行图囊抬起头来的时候,我见他的下巴上有一块红红的椭圆形划伤,很象是被灼热的铁条烫伤的。

   “被子弹头擦了一下。”阿特拉什凯维奇解释说。

   “要是给德国鬼子打上这样一个烙印,那才好呢。”我说。

   “谢苗诺夫也开火了。说不定比德国鬼子打得还准一些呢。”

   晨曦笼罩着辽阔的草原,我们在草原上空飞行。当飞机爬升到1500米高度时,我们转入平飞状态。这是我第二次执行侦察任务。现在我才知道,这个飞行高度是最有利的:既便于观察,便于空战,又易于躲避敌人的高射炮火。

   当我们飞近普鲁特河时,河对岸敌人的高射炮向我们开了火。炮弹径直地朝着我们飞过来。

   在普鲁特河上空,稀稀落落地飘浮着几朵云块。虽然我们是在我侧河岸上空飞行,然而,从这里却能够看清楚河对岸的情况。眼下还没有发现敌人的渡河部队。

   我们向正北方向转弯飞去。脑袋就象拨浪鼓似的,来回转个不停,生怕漏掉应该发现的目标。

   左侧出现3架敌人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飞行高度与我们的相同。稍高些还有两架。一共5架!必须立即决定该怎么办才行。谢苗诺夫看见敌机了没有呢?我摆动着机翼,并且向敌机所在的方向转动机头,把敌机的位置指示给他。他示意“看见了”。我觉得谢苗诺夫似乎正在等待着我的决定。虽然我与他同处险境,但我是长机呀,是“副大队长同志”呀。这时我想起了上级的告诫:侦察就是侦察,不许恋战!

   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追上来了。继续这样被动地向前飞行显然不行,他们会把我们揍下去的。于是,我开始转弯,谢苗诺夫紧紧地跟定了我。飞行高度高于我们的那两架敌机,也向旁边飞去——显然是在做攻击准备。但我却只能盯住最先被我发现的那个三机编队的长机,因为他迎头冲过来了。当我看清敌机的黄色机头整流罩时,立刻火冒三丈。

   我改变了螺旋桨桨叶的迎角,把油门杆推到最大油门位置,迅猛地迎着敌机冲去。飞行速度剧增,使我产生了不可动摇的决心。我在想:谢苗诺夫可别掉队呀!

   由于双方飞机都在以最大速度迎头急速冲刺,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在我的眼前猛然膨大起来。双方飞机几乎同时开了火。我的弹迹清晰、闪光,敌人的弹迹微红带烟。成串的子弹也几乎同时从双方头顶上呼啸而过,随即消逝得无影无踪。迎头攻击只能是缠战。在这一瞬间,双方谁也不肯主动退出战斗,这是容易理解的。

   在迎头攻击结束阶段,我运用了我最喜欢的动作——使飞机几乎是垂直地向高处冲去。需要爬高啊!只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5架。3架敌机缠着我,高处还有两架。谢苗诺夫如今在哪里呢?”我正处于倒飞状态,头朝下倒挂着呢,视野有限,不仅看不见谢苗诺夫,连敌机也看不到了……我的飞行速度在减小着。我向右压驾驶杆,使飞机绕纵轴向右滚转。这个动作是我在刚开始急跃升时就想到了的。当时我断定,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在迎头攻击之后,必定向左做急上升转弯动作。

   我把飞机改成平飞状态以后,发现德国鬼子已经被我甩在下面了。敌人的两架僚机紧紧地跟定了他们的长机。嘿,至关紧要的是这些家伙都被我甩在下面了!几乎是垂直向高处冲刺的急跃升动作,压得我眼前发黑。可是,正是这个出敌不意的急跃升右转弯动作使我占了优势。

   法西斯飞行员也猜透了我的用意,可是,迟了,这三个家伙都只有等着挨揍的份儿了。

   我瞄准最后边的一架敌机。它已经在我的最有效射击距离之内,我只须确定目标提前量就可以开火了。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成串的炮弹突然从我的机身旁边擦过。我急忙望去,只见两架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正悬在我的后上方,紧紧咬定不放,宛如即将猛力刺出的两把利剑对准了我的脑袋。我不得不再次迅猛地向高处冲去。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够从敌火下脱身,并且继续保持优势地位。

   我又被一股巨大的惯性力量死死地压在座椅上动弹不得,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尽管日兹涅夫斯基副团长总是骂我爱出“怪点子”,可是,我苦练对过负荷的耐受能力到底是有成效的。打过仗的老飞行员曾经这样开导过我:“在飞行训练中,对过负荷的耐受能力练得越勤,实战格斗中就越主动。”平时,我一直是遵循着这个教导苦练本领的。

   飞机在急速上升过程中,速度在不断地减小着。我看了仪表一眼,速度还可以。直到飞机即将坠入螺旋的一瞬间,我才猛压驾驶杆,使飞机滚转过来。这时,我可真想大喊:“来吧,免崽子们,咱们干一场好了!你们这些害怕过负荷的胆小鬼不敢大角度爬高,如今你们被我甩在下面了,该死的狗强盗!现在,我是天空的主人!”

   当我掉转机头准备攻击时,我看到了谢苗诺夫的飞机。在我第一次急跃升和第二次急跃升时,他都没有跟上来,掉队了,落在很远很远的下方。咦,奇怪!他的飞机为什么翻扣着飞呢?飞机尾部为什么拉起一条青里透红的长烟呢?噢,一架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正跟在他的后面紧追不舍。我全明白了:他的飞机负伤了,敌机正准备再次攻击呢。

   一切危险我全都顾不得了,援救战友要紧……我驾着这三吨半重的米格飞机,不顾一切地朝着尾随谢苗诺夫的敌机俯冲过去。刚刚被我甩掉的那两架敌机从我身边一闪而过。他们大概以为我俯冲下去是想要逃跑吧?那就随他怎么想好了。这两架敌机我是放弃了。当我改出俯冲时,飞机急剧下沉,飞行高度已经低于尾随谢苗诺夫的敌机。不过,我还来得及从下方发动攻击。

   第一次机枪连射,第二次连射……只见尾随谢苗诺夫的敌机猛然向上冲去,就在这一霎时,敌机突然起火,翻了个跟头,栽下去了。

   烈火裹着敌机直向地面滚下去!我兴奋地盯着火焰四射的敌机,怎么也不想把目光移开。我甚至把机头略微向下推了一点,以便能够看清敌机摔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爆炸。此时此刻,一切危险早都被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阵短促而干脆的爆音,使我从得意之中清醒过来,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的飞机掀翻了,使我头朝下倒悬起来。待我把飞机改平,发现一架敌机正从我旁边高速向前冲去,而另一架则正在我的后方占位准备攻击呢。被我放弃的那两架敌机终于又出现了。我错过了机会,反而被他们捞了一把!

   我的飞机受伤不轻。右机翼被打穿了一个大窟窿,升力大大降低,飞机老是要翻扣过去。中翼也中了一发炮弹。

   谢苗诺夫如今在哪里呢?我多么需要他来支援我呀!当然,我并不认为我是必败无疑的。我的飞机虽然负伤,但还有汽油,有弹药,还能作战。再说,我是在自己领土的上空作战呀,即使万一……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使飞机转过弯来。但愿下面那两架敌机在他们的长机送命以后能够清醒过来,及时逃跑。那时,只剩下这两架敌机,我就容易对付了。

   我刚刚避开打击,就想发动攻击。可是,飞机不听使唤,只要稍稍增大飞行速度,它就立即翻扣过去——“肚皮朝天”。

   不退出战斗不行了。我迅速俯冲到超低空。改出俯冲时,飞机下沉,加上飞机自动倾斜,使机翼几乎触及地面。现在可好了,我能“紧贴着”树梢飞行了。这时,我看到下面一个什么地方正在冒烟,就朝着冒烟的地方飞去。也许这是谢苗诺夫的飞机,快烧毁了吧!……

   快接近机场了。我发现液压系统失灵,只好采取应急办法放下起落架。我摆动着机翼,好使起落架固定得牢固些,接着就准备落地。

   暂时一切正常,这太出乎我之所料了。如果这一切麻烦都能平安度过,飞机能在跑道上顺利落地滑跑,并且最后能按照我的意志停住,那就算是万幸了。

   我把飞机滑行到停机坪,关闭了发动机。这时,我突然感到疲惫不堪,动弹不得,连爬出座舱的气力也没有了。刚才的空战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这不是在做梦吧?我仿佛又看到了敌机螺旋桨在空中描绘出的大圆圈儿,黄色的机头整流罩,被我击中起火栽下去的敌机,谢苗诺夫的飞机拉着长烟……我没有保护好他,想起来心里可真难过。至于侦察失败,那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但愿谢苗诺夫能够生还……

   当我慢慢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谢苗诺夫正朝着我这边跑呢。这时,我就象紧急离机时那样,用手猛砸降落伞锁,好让安全带脱开,随后就跳出座舱。

   “你是怎么回来的?”谢苗诺夫惊异地问道。他站在近旁,准备伸手把我从机翼上接下来。“你的飞机不是起火了吗?我亲眼看见你的飞机起火摔下去了呀!”
“他们没能得手。”我回答说,“只不过把我的飞机给弄出几个窟窿来罢了。我倒是看见你的飞机被德国鬼子给打着火了。”

   “你得了吧,我的飞机上连一个弹洞也没有!”

   “那为什么你的飞机冒烟了呢?是不是你没有减小螺旋桨桨叶的迎角呢?”

   “可不是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倒把我给弄糊涂了。那你为什么先跑回来了呢?”

   “发动机出了故障,我亲眼看见的。后来,我看见你的飞机摔下去了,我断定,准是被敌人击落了。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又顶什么用呢?……我已经向团长报告过,说你的飞机摔在温格内地区了。”

   “噢,明白了。咱们报告去吧,侦察任务没有完成啊!”

   “你不是击落1架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吗?”

   “那当然也得说说了。”

   我一边走着一边在想:是不是谢苗诺夫胆怯了呢?是不是他想把为援救他而几乎丧了性命的战友丢下不管呢?

   我想把话先提到前头来说。上面提到的这种想法一直困扰了我很久。直到谢苗诺夫牺牲,才使我丢开对他的一切怀疑,并且深深地怀念这位战争初期的老战士。在这一批老战士当中,能够活到今天的人,那可真是屈指可数的。

   团长听过我的报告以后,用手指搓着前额,久久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工夫,他才高兴地说:“这太好了!这就是说,你到底摸清楚了这一群‘黄脑门儿’的家伙还不是谁也碰它不得的!不过,总得再去侦察一趟才行。你换一架飞机;带上谢苗诺夫马上出动吧。你们两个人谁也不要丢掉谁,要手挽着手地干。要手挽着手,就象小学生横过马路时那样!”

   ……渡口,又一处渡口。德国人在一夜之间竟建立起这么多渡口!已经有那么多敌军渡过了河,在我们的土地上漫溢开来!超低空飞行看到这种景象,心情该有多么沉重啊。我真不敢想象,在向团长报告看到的这一切时,我心里将会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二

   在战争初期,罗马尼亚的雅西城可真是灾难深重。希特勒在这里集结了大量兵力,准备进攻基什尼奥夫和敖德萨。我们的指挥机关及时识破了敌人的企图,调集了强大的航空兵兵力,准备突击这座城市。我本人也不止一次地轰炸和强击过那些挤满了敌军和充斥着敌人军事技术装备的街道。

   今天,我们又要飞到雅西去执行任务。我的任务是为快速轰炸机机群护航。通知来迟了,耽误了时间,我们只好去追赶自己的轰炸机机群。

   待我们赶到规定区域时,我们的轰炸机已经开始轰炸了。这座不久前还是以白色为主色的城市,如今简直变成了一座浓烟滚滚烈火熊熊的巨大火炉。既然这座城市布满了德国的高射炮部队,那就不能不招来惨遭空袭的厄运。

   我们在轰炸机机群上方盘旋着,在敌人的高射炮弹炸点之间穿梭着。眼下还没有发现敌人的歼击机。它们很可能躲在云上窥视着我们呢。一架轰炸机突然起火。只见它翻了一个跟头,裹着一团熊熊烈火直向地面坠去。很显然,它是被敌人的高射炮弹击中的。

   我们实在忍无可忍。敌人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我们也等得不耐烦了。我摆动机翼,向吉亚琴科和多夫布尼亚示意“跟我来”。我们迅速下降到600米高度,并且向着烟云稍微稀少些的地方飞去。根据敌人高射炮开火时炮口喷出来的火焰,我们找到了敌人的高射炮群,紧接着就俯冲下去。敌人的高射炮兵招架不住我们的猛烈扫射,丢下大炮,撒腿朝着掩避所跑去。

   我们接二连三地发动进攻,不停地按动着射击手柄,简直按得手指头生疼。我真想用自己的飞机去撞毁敌人的高射炮。

   我们的轰炸机见敌人的高射炮停止射击,便开始再次进入攻击。这时,一直在窥视着我们的德国歼击机,迅速从高空俯冲下来,直向我们的轰炸机追去。他们可能以为我们发现不了他们呢。其实,他们打错了算盘。第一架敌机从烟幕后面刚一露头,就不偏不倚地撞在吉亚琴科射出去的一串机枪子弹上!子弹穿透了敌机的“肚子”,敌机起火,冒着浓烟,翻滚着栽下去了。其余敌机立即没命地四散奔逃。我们开始爬高,对准航向,保护着轰炸机机群朝自己的机场飞去。

   吉亚琴科第一次击落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可真使我高兴。在那年月,这样的胜利,对每一个歼击机飞行员来说,都是很了不起的重大事件。这并不仅仅因为可以受到首长的褒扬和同志们的称赞,更重要的是,增强了我们对自己手中武器的信心,亲眼看见了敌机被我们的枪弹和炮弹击中起火。

   我们落地以后,也和往常一样,最先跑过来迎接我们的是机械师。他们立即开始检查飞机。

   我跟在机械师瓦赫年科的身后,也在察看着飞机上是否有被打穿的洞。看来,似乎连一个洞也没有,这太好了!

   当我准备离开飞机的时候,只听机械师说道:“您的飞机负伤不轻呀,副大队长同志。”

   “在哪里?”我惊疑地问道。

   “炮弹碎片被收到进气口里去了,打碎了增压器叶片。这不是,增压器转不动了。”

   “大概是你发昏了吧。”

   “要是我发昏的话,那就算是您和这架飞机都交了好运。……您听说米洛诺夫的消息了吗?”

   “没有啊,他怎么了?”

   机械师面对着工具箱,垂头不语。

   “你怎么不吭声了,你倒是说呀!”

   “他在医院里逝世了。”

   “是米洛诺夫吗?”

   “都是因为那条安全带,副大队长同志。”

   “这不可能!……”

   “去送殡的同志刚刚回来。都说,米洛诺夫的飞机在着陆时掉进沟里倒立起来。他的飞机上没有安全带——在别利齐时被他割掉了……就这样,他被甩出座舱,脊柱摔断了。”

   米洛诺夫……在这个飞行团里,他是我最知心的战友。我们在一起相处两年了……

   我默默地朝指挥塔台走去,怀念着从此永别了的战友……

   记得,在我刚到这个飞行团的时候,参谋长建议我同两个单身飞行员住在一起。我打听到了这个“单身汉栖息处所”。

   女房东热情地接待了我,她不反对再招一个新住户进来。不过,她却意味深长地冲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把头一挑,用乌克兰话说道:“你去跟他们商量商量看,他们怎么说,咱就怎么办。”

   我敲门。从房门里传出来的喧闹声静息了。我又敲了一次

   “请进来!”

   我一进门,就见围着房间正中央的桌子坐着好几个人。其中,两个人身穿家常便服,其余几个人都穿着军服。他们用戒备的眼光看着我。桌子上摆着小菜和酒杯。

   我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是谁建议我到这里来的。

   “那么说,你是飞行员了?”一个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的高大健壮的小伙子这样问着,两眼却死死地盯住我的航空机械师领章——我是由机械师改学飞行的。

   “飞行员。”我一面回答着,一面打量着这间屋子。两张收拾得整洁的床。床上摆着膨得老高的枕头。墙上挂着带花边的相框。

   “你真是飞行员吗?”一个瘦小的小青年问道。

   还没等我答话,那个穿着背心的年龄稍大些的高大健壮的小伙子,就把他收藏着的一瓶酒摆到桌子上面来了。

   “我叫潘克拉托夫。”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给我,“脱去外衣吧。”

   “我叫米洛诺夫。”瘦小的青年乐呵呵地说,“收下吧。不会让你在露天地里过夜的,枕头足够用。”

   潘克拉托夫满满地斟上一杯酒摆到我面前。在座的人都注视着我。虽然我从来不喜欢往自己肚子里灌这种迷魂汤,可是,如今盛情难却。他们显然是在“考验”我呢,我必须经得住才行。

   “赶快吃点东西。”米洛诺夫见我不是喝酒的行家,就给我端过一盘小菜来。

   晚饭后,房间里多了一张床,床上撂着老高一叠枕头。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接着就开始做早操。

   “显白你守纪律还是怎么的!”潘克拉托夫在被窝里嘟哝着。

   “只不过是老习惯罢了。”我一边解释,一边穿衣服,准备到外面去跑步。

   “啊——,既然是老习惯,那就请便吧。”他翻了个身,就再也不说什么了。

   12月的清晨,天气寒冷,使人振奋,脚下踩着冰雪,咯吱咯吱地响个不住。我刚跑完一圈儿,听得身后好象有人跟着我跑。回头一看,是米洛诺夫!从那时起,瘦小机灵的米洛诺夫,每天都跟我一起锻炼身体。后来,他还参加了体操小组呢。

   我亲爱的年轻战友米洛诺夫!你和我们永别了。在摩尔达维亚的土地上留下了安葬着你的一座新墓,你将永远活在战友们的心中。

   就在我得知米洛诺夫牺牲消息的那一天,上级派我到格里戈里奥波尔去接收一架飞机。

   在那里,我遇见了那位头发全白了的年轻中尉。他谈到他自己打的几次胜仗,谈到莫洛佐夫用自己的飞机撞毁了敌机。当我向他打听卡尔马诺夫的消息时,他沉痛地说:“他已经没了!牺牲得太冤枉了!”

   “他出什么事了?”

   “他的飞机在空战中被击中起火。他从座舱里跳出来,可是,降落伞张不开——开伞拉绳被弹片削断了。”

   “大惨痛了!可惜了的一位好飞行员。”

   “是啊!……”中尉低沉地应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坚毅地说道:“这没有什么。我们一定为他报仇。我们不是孬种。这里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欧洲!”

   和这位中尉告别以后,我驾着崭新的米格飞机返回自己的机场。

   三

   我们出动去强击敌军。德国人已经渡河上岸了,必须立即消灭他们。

   机群由阿特拉什凯维奇大队长率领。尽管这是首次全大队规模的战斗出动,但队形十分严整,飞行员们士气高昂。

   这一次的作战任务虽重,但完成任务的物质条件却不错:每一架飞机都满载着炸弹,子弹也十分充足。

   渡口前面的每一条大路,都挤满了满载着敌人步兵的汽车、大炮、坦克。当我们飞临指定地区时,敌人的高射炮朝我们猛烈开火。空中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高射炮弹爆炸形成的烟团。

   我们顾不得改变飞行高度,一推机头,都俯冲下去,对准德军长长的纵队猛甩炸弹。随后,我们再次进入攻击,用机枪猛烈扫射敌军。大路淹没在浓烟烈火之中。

   突然,我们机群中的一架飞机,尾部冒出一条烟带,随即起火。火焰越拉越长,看样子,飞机马上就要爆炸,无可挽救了!是谁被困在这一团烈焰裹着的飞机里了呢?扫射完毕,我们都迫不及待地设法去辨认飞机的号码。难道是阿特拉什凯维奇吗?一点也没有错,被敌人炮火击中的,正是我们的飞行大队长!

   如今他打算怎么办呢?可供他支配的时间只有这弹指一瞬间了。大队长的生命,已经被挤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夹缝里了。也许他会跳伞吧?不,他飞得太低,座舱又被烈火严密封住,跳伞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在那非常可怕的一瞬间,阿特拉什凯维奇都想了些什么呢?这是谁也不知道的,是永远也无法知道的。他也许是在退出攻击的一瞬间牺牲在敌人炮火之下的吧?不,看来,当时他还活着,因为他的飞机不仅退出了俯冲,而且还直线飞行了一段时间。这表明,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还在操纵着飞机。显然,阿特拉什凯维奇是有意识地驾驶着熊熊燃烧着的飞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的。

   我们怀着满腔仇恨向敌人的高射炮群冲击。我们拼着死命为我们的大队长、我们的战友报了仇。随后,我把所有的飞机集合起来,带着这个机群再次飞临大队长牺牲地点的上空,我们摆动机翼,向我们的大队长致敬最后的祭奠。

   飞回机场以后,我把飞机滑行到停机坪,爬出座舱,随手把降落伞甩在机翼上。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等着有人跑过来。这第一个听到沉痛消息的人可能是谁呢?我将在谁的眼神里看到我自己内心的悲痛呢?

   从不远的地方过来一个人。他不是朝这边跑来,而是艰难地挪动着。他的两条腿就象坠着两个大铅坨似的。

   走过来的这个人是阿特拉什凯维奇大队长的机械师。看得出,他已经意识到发生的无可挽回的不幸。

   我充分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从前当过机械师,也曾经千百次地为飞行员——自己的战友准备飞机上天。那时,飞行员们也都完全信赖我的两只眼睛、一双手和所掌握的知识。

   机械师,这都是一些很了不起的人哪!每天最后离开机场的总是他们,天还没有亮,最先来到机场的也总是他们。他们用一双双粗糙的被滑油和汽油泡得发黑的手小心谨慎地检修飞机发动机。也许只有触摸过人体心脏的外科医生才会如此细心吧。

   无论是平时,还是战时,机械师的劳动总是与飞行员的生命和飞机的安全息息相关的。现在,我们飞得如此频繁,每一次返场着陆后,飞机又总是带着弹洞或者其他损伤,他们就更操心费力了。当我们与敌人进行空战的时候,他们的心也都跟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每一次送走飞行员去执行任务以后,一直到飞行员安全返场以前,机械师的心境总是不得安宁的。在他们遥望天空寻找自己维护的飞机时,眼光比谁的都敏锐。他们静听自己维护的飞机从空中传来响声的次数比谁都多。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们飞行员与我们的忠实战友——机械师总是同甘共苦的。

   阿特拉什凯维奇大队长的机械师走到我的飞机跟前停住了脚步,心情沉重地问道:“他怎么了,上尉同志?”

   “他,已经不在了。他被敌人的高射炮弹击中。”

   机械师慢慢地垂下了头。

   这位机械师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飞机维护工作。他整夜整夜地不得安睡,为的是在任何时候都不因任何故障而使飞机带累了飞行员。

   “你们要为阿特拉什凯维奇报仇!报仇啊!”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他头也不抬,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向他的空荡荡的停机坪走去。

   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只因为是一条男子汉才没有落下眼泪来。要是他还在这里多站上一会儿的话,那我们两个人都会难过得失声痛哭的。

   团长的小汽车来了。他下车后,在每一个飞行员的脸上扫视一遍,立即明白了发生的事情。我简要地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我们永运怀念他。”团长的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都肃立静默。

   ……没有给这位英雄立下碑墓。但是,他将永远活在战友们的心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急不可耐地要向敌人讨还这一笔血债。

   “要振作起来!”团长激动地说:“你,波克雷什金,接替大队长职务。”

   “是!”

   “明天,你带上这个大队,到靠近别利齐的隐蔽机场去。从那里起飞便于截击‘容克式’,便于强击敌军。准备吧。”

   “是,团长同志!”

   就这样,带领全大队人员和管理全大队飞机的责任,以及安排这个不大的团结集体的前线生活的责任,就都落到我的肩上了。我能不能象阿特拉什凯维奇大队长做得那样好呢?

   战线正在我国领土上向东推移,而我们则必须向西飞去,以便离敌人更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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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