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祖国·第五
作者:吉野孝公·日本
出自————《腾越玉碎记》
出自————《战争通史》
俘虏遣返
朝鲜的慰安妇,已由朝鲜人民军的要人领走。剩下的日本慰安妇跟我们一起住在收容所。
昭和二十一年(1946年)四月下旬,重庆政府突然开始迅速着手日军俘虏遣返工作。重庆周围收容所里的日军俘虏陆续开始被集中起来,朝鲜慰安妇也再度回到了收容所里,并加入 到我们的队列里。
我们分乘三十余辆卡车,出发离开了重庆收容所。卡车车队在四川山野连日地狂奔。“蜀道难”,而车队行驶在海拔五千米的山上,更是难上加难。车队在山坡上连续爬行了两天,中途有的飞入山崖,有的爆了车胎。在这种不眠不休的狂奔中,又出现了死伤者。但卡车像是忘记了停车。一刻不停地向前急驶。坐在车上的人们,在飞扬的尘埃中,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车轮辗过砂石的咯吱声、弹簧反跳的震动和冲鼻的汽油味,坐在车上的我们,已被折腾得头晕目眩,疲惫不堪。但卡车依然无情地转动着引擎飞快地向前行驶。
车队艰难地喘着粗气越过山岳以后,一片平坦广阔的绿色平原呈现在眼前。这儿就是中国大陆有名的常德平原。日军曾多次展开攻击战的常德战场就位于这片广袤的平原上。车辆在平原平坦的道路上长驱南下。两天以后,我们到达了洞庭湖。到达位于湖畔的常德已是从重庆出发后的第九天。
街上居民的房屋在经历了战火之后,满目疮痍,几乎全被烧得面目全非。饱尝战火之苦的居民们,抗日感情非常高昂,有人还向我们的车队投扔石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下车以后,马上登上了停在湖畔的船舶,在船舱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旱上,船队扬帆离开常德码头,沿湖边游荡。太阳西下的时候,抛锚停泊,静静地等待湖水涨潮。
湖畔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投降的日本士兵的身影。这是我们从腾冲突围出来以后,好久不见、令人难忘的身影。随着潮水的涨起,船队启锚离开湖岸,驶向扬子江,平安地穿过魔鬼般的旋涡激流之后,朝着汉口顺流而下。
汉口收容所
初夏的河岸上,新绿的柳枝在薰风中摇摆飘舞,船抛下一串串切破水面的声响,默默地行驶在平缓的长江上。5月上旬的一个炎热的中午,船队到达汉口码头。
汉口是中国和印度支那战场日军俘虏的集结地。自缅甸云南战区腾冲城失守以来,时隔一年零八个月,我们在此.最终又被合并到日本军队中。大家相聚在一起,投降的士兵们长满胡须的脸,看上去是那么的亲切和令人难忘。我们的住所离汉口镇十多公里。河岸的道路上,大陆特有的黄沙尘土直吹得人睁不开眼,张不了嘴。而到宿舍的路,却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投降的士兵们步履沉重,三三五五地乱了行进的队列。中国的孩子们憎恨地对着我们的背影投掷石块。
途中,从另一支部队的队列中走出一位年轻的士兵,向我们靠过来搭话道:
“听说你们是从缅甸来的部队,我父亲是名陆军少将,叫水上源藏,不知有没有哪位知道家父的消息?”
他看上去像是一名志愿兵,还很年轻。
“如果有哪位知道,请告诉我,拜托了,拜托!”他不停地问询每个人,但一点回音都没有。人们只是默默地走着,没有人能提供给他一点消息。但他似乎并不死心,又走过来问我。这时,在我后面二、三步远的队列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令尊阁下已经战死。”后来就悄然无声了。听到这一消息,那位年轻士兵神情有点木然,又像是悬着的心终于被放下了,低着头默默地向前走。稍许,转身向我们道了谢,又悄然返回队列。
这也是战败的一幕悲剧。我能理解他内心所承受的巨大痛苦,这种痛苦早已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他也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人。
收容所里挤满了即将遣返的士兵,一片混乱。这里边会不会有我的友人或认识的人?带着这种念头,找寻了半天,结果留给自己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这天晚上,由于长时间忐忑不安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加之疲劳,夜里睡得很熟。我们在汉口的收容所里休整了四天。
换着日本军服
第五天早晨,我们按顺序对号上了船,沿扬子江顺流而下,船在平缓的水面上沿江静静地滑行。真不愧为世界最大的江,平缓得令人疑惑船是不是航行在海上。庞大的船队仅用两天时间,我们就登上了主都南京的土地。
在南京,我们脱下美军的俘虏服,换上了发给的久违的日本军服。我们这些在南方战场被俘的士兵因为没有了部队番号,于是被编入五十七师团。每个人都接受了身体检查,并得到了一张战伤证明书。但我的那张证书后来丢失了。作为参考,抄录如下:
负伤认定:左手腕第二关节子弹击穿、头部弹片创伤、左脚第二关节脱臼及骨骼粉碎共四处。
抢劫列车
在南京逗留一个星期以后,我们又坐上火车前往上海。列车在行进途中遭到了一伙身份不明者的袭击而被迫停车。
命令停车的暴徒,向我们强行索要五百块毛毯。当护送我们的负责人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要求以后,他们就将机车和车厢分离,并把车头开走。这样,我们便被抛在了深夜的旷野上。他们固执地和负责人讨价还价,最后以五十块毛毯了结了纠缠。列车总算得以开动起来。当我们已经看到上海的灯光时,列车再次被迫停了下来。
这次,暴徒们向我们索要二百块手表。这也是战败者的悲剧,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们按其要求的一折二十块手表解决了纠缠。列车终于驶进了上海火车站。后来听人说,这一切都是中国军队早就计划好的行动,而且他们还笑着说,让战败的日本军人留下点礼物岂不是理所当然的?战败的苦痛再次浸入了我的内心深处。
上海周围,数十万被俘的日军士兵正排队等着遣返回国。
返回祖国
在上海收容所,我们接受了防疫所的疫苗检查。一个星期后,我们登上了船。我们乘坐的是六百吨级的海军警备用炮舰。登船就绪,舰艇便载着遣返官兵的梦一路驶向日夜思念的祖国日本。
遣返船只静静地滑过波平浪静的中国东海。第二天,当火红的太阳慢慢地沉入地平线时,我们进入了日夜思念的祖国海域——鹿儿岛港湾。令人激动的刹那,舰艇里骚动起来,响起巨大的欢呼声。战败的悲痛被抛在了脑后。然而,在生还的官兵们的心灵深处,却永远都消失不了。船舱里一片惊天动地的哭声。
令人兴奋激动的一夜过去了。港湾内的一切还处在一片静静地沉睡之中。二、三艘遣返船抛下了铁锚。一个碧波平静、梦一般的早晨。
突然,耳旁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火柱冲天而起,乌黑的浓烟翻滚着向上升腾。舱内的官兵们无不吃惊地跑上甲板。喷起的黑烟,随着火山接连不断地迅猛爆发,直冲云霄。这是昭和二十一年(1946年)五月樱岛火山爆发时的情景,这一天是我们踏上故国土地的第一步,一个值得纪念和永生难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