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 星期三 5点-6点
作者:太平洋战争研究会 ·日本
出自————《日本最长的一天》
出自————《战争通史》
“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我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还会看到这种事……”
户田康英
将近五点,畑中少佐在一名少尉、两名士兵的陪同下,亲自来到日本广播协会大楼。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因为包围大楼是他亲自下达的命令。他径直来到第二播音室,挥动手 枪告诉馆野守夫,他要占用五点钟新闻广播时间。不管皇宫是否已经丢掉,他不能轻易就此罢休——他要把所干的一切告诉全日本人民,号召他们起来,拒绝天皇身旁的那些卖国贼强加于他们的无条件投降,抵挡住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24]。
但是,播音员馆野与畑中同样坚定:即使取消五点新闻广播,即使有杀身之祸,也决不能让眼前这个疯狂的少佐发表广播讲话。
“不过,空袭警报还没有解除,”馆野说,“没有东部军管区特许,不能广播——”
“胡说!”畑中知道要想得到东部军管区的许可是绝对不可能的。
“另外,”面对这个全副武装的疯子,馆野镇定自若地继续说,“如果向全国广播,还须事先通知全国各地的电台。这是惯例。”
这时,畑中看到一名播音员在话筒前坐下,大概在准备五点新闻广播。畑中自忖,我何不取而代之呢?
但转念一想,这样做太不明智。
畑中一手握着手枪,一手拿着他的广播稿,两眼怒视着馆野,不知如何是好。
五时十分,东部军管区田中司令官在冢本大佐、参谋官富坡中佐陪同下,来到近卫师团司令部。田中司令官听从了参谋长的建议,天亮前没有采取勘乱行动。现在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该是结束这场愚蠢叛乱的时候了。
酷热的夜晚已经过去,更加炎热的白天正在到来,天气越来越热。
第一近卫连队全副武装,在连队长渡边大佐指挥下,正准备执行《五八四号命令》,向皇宫进发。正在这时,渡边吃惊地看到田中将军的汽车开了过来。
富坡中佐跳下汽车,喊道:“连队长阁下!”
渡边赶忙向汽车跑来,陪同田中来到他的办公室。在那里,他才听说森已被杀死,他正要执行的命令是伪造的,他吓坏了。渡边说,命令是由石原少佐传达的,现在,他在隔壁房间里[25]。
田中将军命令石原进来。石原脸色苍白,双唇紧闭。
田中勃然大怒。“你好大胆子,”他吼叫道。“你身为皇军军官,怎敢违抗皇上命令?你今天的背叛行为罪不容赦!”
石原一言不发,既不道歉,也不解释——好象以沉默表明,他承认罪过,甘愿接受应有的惩罚。
“把他抓起来!”田中将军大喊道。富坡把石原交给在门外站岗的宪兵。石原如梦方醒,发现自己成了一名罪犯。
听说田中将军就要抵达皇宫,户田侍从决定,最好把这个消息立刻告诉入江侍从。他再次踏上枞山隧道去御文库的那条险径,不过,这次有一名卫兵陪着他。不出所料,当他们来到吹上宫门时,受到一名少尉军官的盘查。
“我是御文库的户田侍从,”他说,“请放我过去。”
少尉根本不理睬他。
他和少尉争吵起来。他想起了德川的遭遇,他不知道树上的鸟儿是否在为他唱丧歌。
又过来一名军官。“哦,放他进去。他是个小人物,我们进御文库后,他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
户田继续前行。“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一边朝御文库匆匆走去,一边喃喃自语。“我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还会看到这种事……日本兵攻打自己的皇上!”这个想法真是骇人听闻,让人不知如何才好。户田不寒而栗。他加快了步伐。
户田向侍从长藤田尚德报告情况。藤田刚刚从他的住所来到这里。据说,一路上他点头哈腰,穿过一排排端着刺刀、有说有笑、大喊大叫的士兵。他边走边说:“干得好,勇士们,干得好。”他就这样来到了御文库。显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正是天皇的侍从长。
听完户田报告,藤田与入江、永积以及皇后侍从长广畑一起商量对策。究竟应该用现有的少量兵力阻止这些强盗占领御文库呢,还是立即投降,以免发生更多的暴力行动?无论走哪一步,都无法预料在御寝圣地会发生什么样的暴行。
“真是不可置信,”藤田说。他打开一扇百叶窗,朝外探望,只见一队队近卫军正在占领吹上门与御文库之间的战略要地,机枪直对御室。
抓了石原后,田中与正在宫内的八贺大佐接通电话。田中命令八贺立即来乾门接他。田中的汽车开到紧闭着的黑色大门前面时,一名哨兵喝道:
“什么人?”
“东部军管区司令官,”田中回答。
大门打开了。
搜索队仍在疯狂地四处搜寻录音唱片,寻找知道录音唱片下落的人。他们尚未接到八贺大佐停止搜查的命令。
在陆军省,人们一致认为,阿南将军在顽固的少壮军官的胁迫下,亲自领导了这场叛乱。军需局局长那次义夫少将与陆军省次长若松中将交换了各自的看法。他们认为,阿南的忠诚是经受过考验的,象他这样的军人决不会慑于胁迫而参加反叛。那次立刻动身,前往陆相官邸。
与此同时,在市谷陆军省的一条黑黢黢的走廊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论。一方是军务课课长荒尾大佐,另一方是参谋部作战课课长天农大佐。争论的焦点是陆军内部的这场叛乱。天农声称,既然反叛已经发生,他身为作战课课长,理应由他领导平叛,荒尾反驳说,既然这场反叛纯属内部事物,当然应该由他出面。
两人争论不休。
陆相站起来,穿上一件白衬衫。“这是我作皇上侍从武官时,皇上赐给我的,”他说。“皇上本人穿过,没有比这更荣耀的了——所以,我想穿着它死去。”
接着,阿南把所有的勋章都别在一件军礼服上。他穿上军礼服,随之又脱下来,小心翼翼地迭好,放在壁龛前面。“我死后,请把它盖在我身上。”
竹下点点头,说不出话来;伊田热泪盈眶。
阿南拿出二儿子惟章的一张照片。惟章死于中国事件,当时才二十一岁。阿南把照片放在壁龛前的军礼服上。
电话铃打破房里的沉寂。首相的儿子铃木一睡蒙蒙地拿起话筒。“士兵想要烧毁首相官邸”,这是一个宪兵军官的声音。“他们到首相私寓来了。快叫醒首相,赶快离开。”电话断了。
铃木一急忙来到父亲房间,帮助老人穿好衣服,然后带着铃木夫人一起朝停放在私寓前小巷子里的汽车跑去。他们惊恐地发现,汽车倒放在远离大街的地方。巷道太窄,车子无法调头。如果走小巷拐两个弯到大街上,要花几分钟时间,这也许正是宝贵的、生死攸关的几分钟。可是,又没有其他路可走。
三人钻进汽车后座,前面坐着司机、首相的侄子和警卫员。当时汽油相当紧张,而且质量低劣。汽车怎么也发动不了。十名正在私寓值勤的宪兵赶来帮助推汽车。汽车顺山坡滑下,发动机终于转动起来。
正当铃木一家乘坐的汽车绕道朝大街开去时,佐佐木一伙的车子错过了岔口。他们发现不对,调头回赶。倘若首相的汽车没有停错方向,在八月的那个黎明,它很可能就要同佐佐木的汽车迎面相遇了。
五时三十分左右,秘密警察头子大垣三二来到陆相官邸,报告皇家近卫师团叛乱之事。阿南听到来访者的名字,让竹下去接待他。他不愿见大垣,也不愿让他进入他要自杀的后屋。
竹下到门口去见大垣,阿南要井田也守在入口旁,自己穿上天皇赐给他的衬衫,独自来到走廊上。
百叶窗虽然都已经关上,可是晨曦通过窗缝渗进屋来。阿南跪在走廊上,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和胸膛上。他选定外走廊作他的归宿,如果在花园里自尽,那表明他承认自己罪恶不共戴天,只有在露天才能得到赎罪。如果让血溅沾屋里的草席,那等于告诉人们他认为自己清白无罪。尽管他或许更想在花园空地上赎罪,但那里人来人往,行动也许会受到妨碍。
他跪在地上,挺直身躯和胸膛,从刀鞘里拔出匕首。
当佐佐木和三十七名叛逆者最终找到首相私寓时,那里除首相的小孙子和原百合子小姐外已空无一人。佐佐木用刺刀顶着原小姐的胸膛,要她把首相叫出来。“他不在这里,”原答道。她本想保持镇定,可是发出来的声音仿佛是远处另一个人的。她甚至辨不出这就是自己的声音,尽管她自认为在这些叛匪面前她并不感到胆怯。她听说,美军占领日本后,要奸污所有的妇女。她已下定决心,宁死不受辱。她不施粉黛,穿着一条战时妇女穿的宽松的裤子。她作好了死的准备——即使如此,她的话音却完全走了调。“他不在这里,”她重复道。但她的话几乎连她自己也难以相信,更不用这些杀人狂了。
佐佐木下令搜查房间。士兵和学生每到一处,就用战刀刺穿小橱和壁橱。
“我们不想把你怎么样,”一个学生说,“你干么不到外面去?”
但原拒绝出去。
搜查终于结束。显然,家里除了原和首相的小孙子别无他人。士兵们一气之下用火点燃了纸糊的拉门。原跑到厨房,用桶装水。“你敢灭火,”一个士兵说,“就要你的命。”
火很快烧起来,火焰冲上清晨灰白的天空。天气已经很热,在燃烧着的房子周围,热气炙人。
原和孩子跑到安全地带,伤心地望着房子渐渐被大火吞噬。敌机的轰炸没能把它毁掉,可现在却毁于一群亡命的日本兵手中。一辆救火车赶到这里,可是遭到机枪的拦截,无法靠近房子。
救火队员、纵火者,还有那些无计可施的卫兵就这样望着熊熊的烈焰在映红的碧空下闪烁。
竹下见过大垣后,回到走廊上,在直挺挺地跪着的陆相身后停下,随后也跪了下来。这时,陆相已剖开腹部,他左手握着匕首,右手在寻找右颈动脉。匕首抹过,鲜血涌了出来,他的身子开始摇晃,但没有倒下。
“要我帮忙吗?”竹下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不用,”陆相的声音平静如常,象是在回答一个极普通的问题。
“走开吧。”
竹下来到花园里,看见井田正爬在地上哭泣。
从山手方向开来的火车驶进东京车站时,车上的旅客已寥寥无几,车站上也空荡荡的。守永竹二穿过大厅,向西朝皇宫赶去。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灼热如火。他穿过空无一人、疮痍满目的大道,不时地用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他来到坂下门前,被机枪拦住去路。
他对皇宫很熟悉,从樱田内门进去也许要容易些。有两名哨兵把守在那里,不过,在场还有一位他认识的皇宫警察官。军官告诉他,现在进宫真是愚人之为。可是,守永告诉他,他要传达特殊命令,不管有什么危险,都要进宫。
通过大门时,他感到颈背后汗水直流了下来。然而,他并没有受到阻拦。在宫内省前的丸池旁边,他看见皇家近卫师团的士兵正在解除一名宫警的武装。守永不知道自己是否命该注定听不到天皇诏书广播——但是,重命在身,他只好继续前进,从那些全副武装、满面怒容的士兵面前走过,只想着能把口信带给大桥就好了。
那次少将以为,房子里一定挤满了激动的军官和全副武装的士兵。可是到了那里一看,只有竹下中佐和井田中佐两人在一旁悄悄私语。
他看见陆相面对皇宫方向跪着,身子向右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我来接你去陆军省,”那次说。
“你来干什么?”陆相的吼声如神,“滚!别妨碍我!”
那次仔细一看,才发现陆相的喉咙里正在向外冒血,这时,方才恍然大悟。他合起双手,手指贴在嘴唇上,垂下头来。
“喂!”竹下靠在井田耳朵上低声说。“我有阿南的印章,可以发布一道命令,使整个陆军发动兵变。干不干?为什么不干?甘心投降吗?”
这是真的吗?简直难以置信!难道这是阿南的宏图大计的一部分吗?阿南只是假装认为他的死可以阻止兵变吗?不,井田不相信,眼前这个垂死去的人不会是在做戏。
“伪造命令很快会露馅的,”井田沉闷地说。“你认为阿南的在天之灵会满意吗?”
“不,不,”竹下赶紧答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但是,他的声调表明他不是在开玩笑。他对阿南不得不自杀而产生的悲愤,好象在迫使着他去采取某种决定性、爆发性的行动——不管这种行动是什么。
走廊上,阿南的身子左右摇晃,但仍然没有倒下。
焚烧了首相官邸,佐佐木一伙气焰更加嚣张。他们驱车穿过一条条清晨的大街,马达声轰鸣,响彻四方。佐佐木原计划第二步杀死陆军大将前首相阿部信行。现在,他改变了主意,要尽快实现他们的罪恶目的,新的目标应该是枢密院议长平诏纪一郎男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