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　星期三　1点－2点

 作者：太平洋战争研究会 ·日本

出自————《日本最长的一天》

出自————《战争通史》

　　“你究竟要东部军管区千什么？”

竹岛龙彦少将

　　 屋子里是这样静谧，以致听得见手表的嘀嗒声。站在森将军身后的白石中佐看了看自己的表：分针正指在“12”上，时针指在“1”上。

　　 “我同情你，”森对井田说。“我赞赏你们的那些目标——说心里话——我很看重它们。甚至可以说，如果换换情况，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干。可是，现在不可能了，我已经宣誓要遵从天皇的圣断……”

　　 “不过，”森继续说：“作为一个普通的日本人，我要说，眼下我的打算是去明治神宫。或许祈祷能赐给我解决问题的答案。”[15]

　　 井田低垂着头。他自己也曾经面临过这样的困境，面临过这种发誓尽职与发自肺腑、铭心刻骨的一片忠诚之间的冲突——至少对井田来说，这种忠诚是至高无上的，所有其他应尽的职责最终应服从于它。井田认为，只有违抗天皇，反叛国家，才能更好地效忠皇上，尽忠报国。他深信，森将军倘若不以皇家第一近卫师团司令官的身份，而作为一个“普通的日本人”去明治神宫祷告的话，他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

　　 井田叹了口气。尽管森最后没有答应，他的目的没有达到，但他本人已经作了最大的努力，这种努力并没有白费，他为此感到满意。他已经竭尽所能。顿时，他觉得全身一阵凉爽，浑身的汗水仿佛也干了，体温降到了正常。

　　 就在这时，近卫师团参谋长水谷大佐向森的办公室里瞅视了一眼。“等一下，”森说，“井田中佐有话跟你说。”

　　 “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水谷说着便离去了。

　　 “听听水谷大佐的意见，”森对井田说。

　　 井田鞠躬告辞。他刚要走进水谷的办公室，他的同谋者，畑中和上原，突然回到了司令部。两人气喘吁吁，满身尘土，大汗淋漓。

　　 井田面带笑容，让畑中在森将军的办公室里等他。说完便去会见水谷。畑中显然以为，井田刚才的微笑意味着一切顺利。

　　 每逢井田阐述自己的信念和他赞同畑中的行动计划的根本理由时，他便觉得自己的信念愈加明确，愈加坚定。现在，他正以一种镇定自信的口吻向水谷参谋长解释自己对局势的看法。

　　 井田刚说了几句，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近卫师团司令部令人沉闷的寂静。枪声好象从森将军的办公室里传出的。井田和水谷霍地跳将起来。这时，只听见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接着是地板上沉重的皮靴声。

　　 井田仿佛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水谷却莫名其妙。他跟随井田来到走廊上。这时，森的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脸色阴沉的畑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握着手枪。

　　 “没有时间了，”他说道，话音微弱、平淡，几乎带着恳求的目光望着井田。“没有时间争辩了，所以就把他杀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站到了一旁。

　　 井田和水谷朝森办公室里望去，几乎不敢置信。当时的场面令人永生难忘：上原正擦拭着他那沾满血迹的军刀，椎崎茫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地上躺着已被砍倒、正流着鲜血的森将军及其内弟白石中佐。白石中佐本来应该早晨返回广岛的。血还在从伤口向外流。白石的头被完全砍了下来，鲜血溅到了墙上，地面显得黑乎乎、滑溜溜的。

　　 井田感到一阵悚然和恶心，他转过身去，发现畑中仍然站在他的身后，握着手枪。两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凭着一刹那间的直觉，井田一切都明白了：畑中把他的微笑误解为森同意了他们的计划。他说话口气一定粗鲁，咄咄逼人。森的答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对森的拒绝感到惊异，这种惊异导致了死亡的结局。看来，“和尚”森将军没有接受这位青年少佐的游说[16]。

　　 畑中和上原向尸体致礼，接着便开始行动。他们的行动时间原定在凌晨两点，由于出了这种事，不得不提前。他们不再考虑谋杀司令官后会不会使行动计划破产，他们想的只是如何利用这一谋杀促成政变。

　　 井田中佐知道，森的死肯定意味着政变的失败。可是现在，甚至连他也觉得只好将政变进行下去。井田说，他最好到东部军管区司令部去，畑中噙着泪水，答应了。这是悲伤的眼泪？还是恳求的眼泪？或是兴奋的眼泪？没有人知道。井田只知道畑中希望他能去东部军管区，最后试试劝说他们参加政变。

　　 仍然震惊不已的井田和水谷钻进参谋部的一辆汽车，开走了。路上，井田作出了更明智、更清醒的结论：反叛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成功的关键在于东部军管区。森将军的死使得东方面军的合作化成泡影。井田所能看到的将只是畑中和其他反叛者的注定失败，尔后便是自杀——自杀终究是井田最先选择的解决问题的手段。

　　 畑中审阅了古贺少佐和石原少佐拟订的《皇家近卫师团第五百八十四号战略命令》，命令注明的日期是八月十五日。最初计划发动政变的时间是两点整。命令如下：

         1、近卫师团将挫败敌人的阴谋，保卫天皇，维护国家政体。

　　 2、命令第一步兵连队(团)长，占领第二、第三东卫戍区(包括东部军管区战略区周围地带)；占领市中心跑马场周围地带，从这个防区保卫皇室。该连队(团)长应派一个中队占领东京广播电台，停止一切广播。

　　 3、命令第二步兵连队(团)长，派遣主力部队戍守皇宫吹上区，保卫皇室。

　　 4、命令第六步兵连队(团)长，执行原有任务不变。

　　 5、命令第七步兵连队(团)长，占领双桥宫门区域，切断同皇宫的任何联系。

　　 6、命令快速机动连队(团)长，派遣一支装甲部队戍守代官大街待命。

　　 7、第一炮兵连队(团)长待命。

　　 8、第一工兵部队指挥官待命。

　　 9、命令机械化大队(营)长，用现有的兵力保卫皇宫。

　　 10、命令通讯部指挥官，切断与皇宫的一切通讯联络，由近卫师团司令部接转的除外。

　　 11、我将坐镇师团司令部。

　　 畑中从死去的司令官的办公桌里拿到他的私章，盖在一份份命令上，然后由传令兵送交有关军官。在这些军官中，已有四个大队(营)长，一个连队(团)长赞同畑中的计划。他们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第五百八十四号战略命令》是伪造的。

　　 畑中推断，倘若井田能说服东部军管区，竹下能说服陆相的话，自己的计划必能实现。然而，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都将毫不迟疑地履行自己在这次政变中的职责。正当这一份份伪造的命令向外发出的时候，畑中少佐和两个小时前还意气消沉、满脸尘埃从陆军省骑车返回的椎崎，正驾驶着一辆飘扬着皇家第一近卫师团旗帜的参谋部汽车，毫无顾忌地驶进了皇宫禁地。

　　 他俩径直来到第二连队(团)长八贺的连队部，告诉八贺他们已被任命为皇家近卫师团参谋官，到这里来监督执行保卫皇宫的特别命令。正在这时，副官拿着一份《五百八十四号命令》来到连队部，交给八贺。

　　 八贺曾听说过有关反叛的谣传。他估计，整个陆军都参与了这次反叛，反叛的唯一宗旨是兵谏天皇改变圣断。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将参与的这场政变，实际上是一场反对陆军的叛乱。于是，他遵命采取措施保卫皇宫。这场阴谋政变原是为了还天皇于臣民，使天皇与臣民自然融为一体，然而，政变伊始，却使天皇与世隔绝，与民相离。

　　 东部军管区的任务是保卫东京以及整个关东平原。但是，星期三的凌晨，除了接连不断的空袭警报外，司令部里几乎无所事事。电话铃响了起来，参谋官富坡中佐拿起了话筒。

　　 “我是古贺少佐！”一个亢奋的声音大声嚷道：“皇家近卫师团拒绝投降！师团正在造反！东部军管区愿意加入这次行动吗？我再说一遍，东部军管区愿意加入这次行动吗？这次行动事关重大！近卫师团是在反对政府里的那些胆小鬼。东部军管区愿意加入我们的行列吗？请司令官立即亲自发布命令吧。这次行动事关重大。我再说一遍，皇家近卫师团……”歇斯底里般的声音中断了。

　　 须臾，富坡中佐听见话筒挂上的声音。

　　 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古贺的话。象所有的高级军官一样，他听说了有关政变的谣传。不过，他也听说司令官田中将军拒绝讨论政变问题。前天，他还亲耳听见森将军明确宣布，他将按天皇的圣断办事，决不容忍近卫师团的人说出任何混账的话。只要森掌权，富坡不相信近卫师团会发生任何反叛行为。

　　 尽管如此，他决定最好把古贺的话报告司令官，这时，田中将军仍在办公室里。富坡进来时，田中将军正在同参谋长竹岛少将谈话。富坡把古贺的电话内容报告给田中将军之后，将军沉吟不语。显然，他与富坡一样，不相信古贺的话。他也深知森将军的为人，对他的忠诚和明智深信不疑。富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几分钟之后，竹岛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东部军管区司令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参谋长竹岛刚要在办公桌前坐下，蓦地传来一阵敲门声。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房门已被人猛地撞开。水谷大佐和井田中佐一头闯进屋来。两人面色煞白，显得焦虑不安。

　　 竹岛的预感很快就由水谷的第一句话证实了。“森被杀了！”水谷大嚷道。“近卫师团正在占领皇宫。我来接受命令……”话未说完，便晕倒在地。

　　 竹岛少将唤人照看水谷。他们把他安顿在隔壁房间里一张长沙发上。“说吧，”竹岛说，“出了什么事？”

　　 井田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在他俩踏进东部军管区司令部的时候，他曾不切实际地想过，一方面暂且隐瞒森被杀的事实，一方面力劝田中赞同政变计划。水谷猝然道出了森的死讯，使得原先的打算落了空，井田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然而，他就象一个骑在旋转木马上的孩子一样，在音乐奏完之前，不知道怎样才能使这种毫无意义的旋转停下来。

　　 他有气无力，又一次阐释起整个陆军参加政变的可能结局：天皇会回心转意，战争将继续下去，赢得胜利，至少能得到体面的和平，日本的荣誉和皇军的荣誉将完整无损。

　　 在那灰蒙蒙的凌晨，他显然知道自己的话并不能马上使武岛信服。“但是，”他有气无力地说下去，他感到头疼，精疲力竭，“东部军管区必须立即行动，等到中午一广播就来不及了。如果东部军管区现在表态，国体能得以保存，自然的君臣关系将得到恢复，古老的日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垂了下来。

　　 “你究竟要东部军管区干什么？”竹岛少将问。

　　 “赞同近卫师团的行动，”井田的声音沙哑。“派部队加入近卫师团的行列。”

　　 “没有田中将军的命令，”竹岛说，“我无能为力。我建议你去和板垣中佐磋商此事，我去向司令官报告。”

　　 参谋长走了出去，板垣中佐走了进来。然而，井田这时斗志尽失，完全绝望了。他认为一切都完了：皇上的话是万能的，它宛如风吹残烛一样，扑灭了日本军人的斗志，不费吹灰之力！井田想，我现在是否应该竭力阻止这场政变，以避免日本士兵相互残杀呢？井田感到困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量执行这个新的使命。

　　 皇宫已经完全落入反叛的近卫师团手中。官内警察被解除了武装，皇宫被包围了起来，所有的宫门都已封锁——天皇落到了那些曾经誓死保卫皇上的人手中。现在他们决定履行一个更加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宫内省的人却仍然蒙在鼓里。

　　 天皇的录音唱片委托给天皇侍从德川安全保管后，情报局局长下村便放下心来和宫内大臣石渡聪太郎一起喝茶。对下村来说，这是漫长的一天：从御前会议到内阁会议，然后又从记者招待会到刚刚了结的天皇录音。但他决定最好还是去首相官邸见见首相。

　　 在秘书川本信昌的陪同下，下村钻进一辆汽车。当他们的车子通过坂下门时，一名步枪上了刺刀的卫兵上前拦住车子。

　　 下村以为这大概是空袭警报尚未解除的缘故，

　　 卫兵通过开着的车窗朝车里望望。“你就是情报局总裁？”他问。

　　 “是的，”川本答道，他坐在汽车的边座上。

　　 说着，几个士兵跳上汽车两旁的踏板，解除了下村卫兵的武装。然后，命令司机倒回汽车，开到黑暗的地方去。川本断定，这些士兵想把汽车沿着金水河开，再把汽车推到河里。可是，汽车却在一座小山顶上停了下来。下村、秘书、卫兵和司机被叫了出来。在一座破旧的小屋的墙上有一块旧木板，上面潦草地写着“近卫师团大队部”几个字。小屋前面站着两排士兵，个个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

　　 “跟我来，”一个军曹说。

　　 四个人跟在军曹身后，到了一间空空的小营房，大约十二英尺长，十五英尺宽。屋里放着一排帆布床，一张桌子，桌子两旁放着两条长凳，这是一间普通的营房。下村和其他三人被命令站着，不许说话。军曹站在一旁看守着。不一会儿，日本广播协会主席大桥八野、国内局局长谷边贤二郎和技术局局长荒川大太郎也被带了进来。紧接着，以工程师中留为首的六人录音小组也被带了进来。他们是在由宫内省庶务课课长笕护送离开皇宫时被拘留的。笕本人公然拒绝受人看管，回到宫内省他自己的房间里。

　　 “不许说话！”当他们互相寒暄，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军曹再三怒喝道。

　　 最后，共有十六人关进了这间营房。在一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看守下，他们静静地等待着。窗户全都关着，挂着厚厚的窗帘。不一会，屋子里便变得闷热难忍。

　　 “我们至少可以脱掉外衣吧？”川本最后问道。

　　 “不行，不准脱，”军曹嚷道，“这是命令。”

　　 一个卫兵走进来，把一支铅笔和一张纸扔在桌子上。“写下你们的姓名和职务，”他说，“听着，不要写错。”

　　 川本拿起笔，写下情报局人员的姓名和职务。接着，日本广播协会的一个人写下他们的姓名和职务。最后是下村的卫兵和司机。卫兵拿着纸走了。

　　 一个少尉走了进来。“你们不许说话，”他说，“不许吸烟。可以坐下。”

　　 两条长凳坐不下十六个人，一些人只好站着。少尉走到门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两名士兵端刺刀守在门旁。因为工作需要，日本广播协会的技术人员都带着走时精确的手表，表针都指着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