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作者:辻政信·日本
出自————《日军新加坡作战之回顾》
出自————《战争通史》
一、无准备的战争
在邱吉尔的《生死关头》第二段中有这样的一句话:“日本的猛攻……是经过长时间准备的……其目标是英美防线——如果说这是防线的话——其程度却是残酷的。”但是实际情形是否如此呢?
事实上,日本海军在华盛顿会议之后已经全力从事作战训练与策订秘密计划。在训练与策订计划时,都是以英美海军作为假想敌,并且积极从事以提升人员与舰艇的素质以补数量居于劣势的缺憾。
然而,据作者所知,日本大本营并无以英美为敌的作战计划。在日俄战争之后,日本的基本政策是准备与俄国从事另一次战争;但是俄帝垮台之后,若干年间苏俄尚未能对日本构成威胁,结果,日本方面便未从事重要的军事计划作为工作。在东北事变之后,我们深感苏俄对远东的威胁,因而加速我们在军事上的备战。陆军方面所关注的是北方。
占领新加坡、香港、非律宾等计划曾经予以研讨,但也只是一些粗略的计划大纲,以海军为主配合若干陆军师团的作战而已。
必须认真准备对英美作战的念头,只是在美国对日本进军中南半岛而施加经济压力之后才引起的;美国施加经济压力的结果是冻结日本在美国的资金,撤销与日本缔结的商务条约,以及禁止对日输出石油与废铁。正确地说,对英美战争的准备是从一九四零年(昭和十四年)九月六日开始的,当天在御前会议中作成了下列各项决定:“在十月下旬完成必要的作战准备,决心为了国家的生存,不惜与美国一战。”
在后面,作者将把大本营与前线如何从事对美英作战的准备工作提出说明。
二、捉贼无绳的单位
一九四一年元旦在台北,我们穿着夏服也觉得有点热。在军营中的十字路口,竖立了一块全新而整洁的标示牌,上面写着:“台湾陆军第八十二单位”,这单位的另一名称是“台湾陆军研究组。”
这军营——原先是供作旅团司令部的一所狭隘小房子——正在扩建中。木材的香味仍然残留在空气之中,并且从早晨到深夜,钉鎚与刨木声不绝。在这营房里只住着三十人,他们都是从日本各地调来的,有军官、士官、仆役以及打字员。终于我们在此开张工作。
作者本人(被迫离开南京日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并在东京方面监督之下在华中各省的大东亚联盟运动组织中工作)在日军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参谋长板垣将军的指导下,受命担任台湾军的研究处主管。在元旦那一大,我走入这个小单位的大门,成为它的一份子,而也是我在任官十八年来第一次在这样的一个小单位服务,也是我在小单位服务的最后的一次。
正陷于凄迷的国际局势的突然转变,似乎使得东京的中央政府当局必须认真考虑作南进的准备了。
日本军人只熟习中国东北的严寒天气。他们对于“暴风雨”或“丛林”这些字的意义为何,没有人知道,更不要说有什么实际经验了。故此,着手搜集在热带地区作战的基本情报资料实属必要之举。
这个捉贼无绳的单位,是在极端匆忙之下组成,其番号是台湾军研究处。这个小单位是附属于台湾军司令部受军参谋长上村的指导,但是事实上则由林吉秀大佐负责。
对这个不虚装门面而杂乱选派的单位赋予了一项任务,那是在六个月之内搜集到与热带作战有关的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情报资料——陆军部队组织、装备、作战指导、兵器管理与处理、卫生、补给、占领区的管理以及军事战略、战术与地理资料等在内。
这单位的责任是将这些资料事项向东京大本营报告。再者,研究范围广及整个太平洋作战区域以及马来亚、菲律宾群岛、印尼与缅甸。这单位的研究经费总计只获拨配二万日圆。
即使派在该单位服务的军官,没有一个具有热带地区的任何真正经验。况且,在大本营的人的眼中看来,这个单位的幕僚人员几乎全部都是不受重视的,或者被轻视的,或者是被敬而远之的。他们都被看成“驮马”或“病马”。台湾司令部的创立者正如新媳妇一样,常常遭受婆婆的戏弄嘲笑,新媳妇愈能干,婆婆却愈妬忌。还有许多人,他们的态度正如养尊处优的人对待那些生活困难的人所表现的轻蔑不啻的态度一样。
因此之故,我们在执行所赋予的任务时绝不能有一点松懈。新年元旦,我们却没有痛饮屠苏酒的心情,我们并且立即放弃一年计划的念头,另作在六个月之内完成任务的打算。
奉派担任各种调查工作的十位研究员,全心全力从事;但是不久他们便感不耐,因为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应该注意调查些什么,而且更糟的是,他们完全缺乏研究数据与资料。
有许多问题都必须予以决定。譬如说,使用于西伯利亚及中国东北战场零下二十度严寒天候的部队与武器装备,应该如何改编或换装才能适应在热带密林之中作战?对苏俄作战的战术战略,如何改变以应付英美的军队;以及苏俄、英、美部队的战术、装备、编制的比较为何?热带地区的补给与卫生问题如何解决——尤其是疟疾如何应付?在占领区内应采取什么措施才能与当地的风俗习惯与民情相配合?以及从马来亚、菲律宾、缅甸、印尼的军事地理中能找出什么情报资料等等。
首先进行的是决定最重要的调查工作目标,然后依这十位研究员的能力与以往工作经验分配任务。我获派的是关于马来亚方面的调查研究;我从事军事地理、装备、战术与补给——一场战役的全部部署编组的研究。
以这样的一个小单位来执行我们的任务,我们只有仰望台湾总督府祈求援手,正如老拓荒者家庭攀附有钱人家作奥援一样,我们卑躬屈节的言辞与近于谄媚的态度从各方面谋求人才及有识之士的协助。除了这些援助之外,我们的人手不足。
曾经在总督管辖下从事研究与热带国家贸易十年的南进协会处长今村先生,他是一个资深官员并获相当充裕的预算支持。他对我们的帮助甚大;菊池中将也给予助力甚多,他是前陆军大学军事地理教官。
有了南进协会的帮助,我们便可以从在台湾与日本的任一位具有热带知识与经验的人士获得情报资料。从一个长年在南洋航行的老船长获得关于大气预报、卸载的方法、以及海岸状况等的指导。从石原矿业公司的官员我们学得有关马来亚地理的有用的军事资料,台湾大学教授提供有关热带地区卫生与疟疾防治的建议。台湾银行行长供给我们所研究的各个国家的银行营运状况。此外,我们更从许多商行与个人方面获得甚多资料,尤其是从刚访问南方归来的大谷牧师得到许多益处。这些机关与个人都毫不吝惜地将专业知识和这座军营中的新单位分享。
这些情报资料本身并不是真正的战略资料,但都是有关热带国家的有用知识,我们身穿军服的人却有责任从这些资料中选取、调整、改编适用于我们的目的之重要情报。从军司令部给予我们的二万圆研究经费总额中,每月经费预算约二千圆供作向外间雇用资料报告人的经费。
我们每天都要麻烦各方面的专家,这种情形长达两个月之久。我们甚至使用午睡时间上课,而参加上课的人却极为热心。不久,所有研究员都觉得他们已成为南进行动的相当不错的专家。这一批不显眼的人员的确在那时候已成为陆军中热带作战的权威。
台湾的知识份子对研究处都能不吝惜地给予支援,而这个机构正缓缓推展其工作;但是,比较之下,军作战组在日子久了嫉妒之心便见加重了。甚至由中央部门依法拨给的二万圆研究经费,也予以留难,有一个月几乎削减了二千圆。这就等于说,南进协会的领导阶层是受军作战组的管辖的。
从军事参谋部调来的一位军官奉命视察南方地区,事后提出有价值的视察报告,因而大大提高了我们这个单位的声誉,从与谷川大佐及国武少佐等的会谈中,产生了重要的建议。所得到的最重要的情报资料可总结如下:
一、新加坡要塞对海正面防御甚为坚强,但对向柔佛省(Johore Province)的后方,可说未设防。
二、英军在马来亚正从事战斗机空防训练,但报纸所登载的飞机数目,乃是故意夸大宣传。
三、丰盛港(Mersing)附近的海岸防御坚强,地方行政管理甚严密,游客的进出均受严格限制。
四、吉打省(Kedah Province)的陆空部队似于近期内经过加强整补。
五、英军驻马来亚部队约五至六个师,总兵力八万人。欧洲籍部队人数尚不到总兵力的百分之五十,其余不二再赘。
将新加坡比作东方的直布罗陀,并夸称它的牢不可破的坚固性,很可能是炫示实力——或者是恫吓。但是,要塞缺少后防却构成了十分严重的缺点。要塞防务的坚强是故意作夸大宣传的,并没有顾虑到这样一来可能增强了民众甚至负责防卫人员的自得自满之心。许多人都会认真想到这个岛屿可以被攻取,我是其中的一个。
有一些才华出众的人,秘密协助研究处工作。朝枝少佐便是其一。他毕业陆军大学并获军刀奖,在山西任参谋官时以勇敢出名。他因此而被选至陆军省的陆军军官局任职,但是坐办公桌与他的脾气格格不入。他放弃了这一特别重要的职位,独自来到台湾;他脱掉军官制服,装扮成苦力模样。他愿意担任间谍工作,并强烈表示甘愿牺牲生命从事进行南方地区的研究。这是我第一次和他会面,我的印象是,他是一个毫无私心并且是视死如归的英雄人物。真是天可怜见,这样一个优秀的苦力袍泽,后来终被死神抓到。
我将朝枝的事向菊池中将报告,并雇用他为南进协会的研究员。他奋勉工作直至精疲力竭而后止,几乎到了废寝忘餐的地步。然而,他是未经准许而擅自脱离军职的,因此被处罚停职三个月。停职期满后,他与台湾军研究处同人共同一起工作。然后他希望奋发向前,所以,他化装渗透进入泰国南部,越过马来亚边界,终于将那一边有关海岸以及地形起伏的状况作成有价值的报告,我将在后面再敍述这项报告。
一九四一年一月中旬,东京参谋本部举行演习,期间两周,由参谋本部作战演习处长铃木将军担任演习指挥官,并从全国的技术参谋军官中,以及从负有特殊任务与参加部队装载与卸载讲习的参谋军官中挑选所要的演习人员。我也是所挑选的参谋群中的一员。
演习指挥部设于台湾,九州是假想敌国。登陆地点在鹿儿岛海岸并以占领久留米为目标。由于这些演习的结果,作战的基本原则得以确定,但是除了穿着或佩带热带地区所使用的制服与装备之外,这次演习即无新意亦乏特色。不过,这次演习却将来自各方的优秀军官聚集一起,并包括海军参谋官在内。在这两周期间,他们彼此认识并成为朋友。后来证明这种相互认识关系在战场上具有极大的价值。演习最具价值之处在于帮助将太平洋战争的任务分派给最适于执行这任务的人员。
其次,为了以实际经验检验从研究得到并写在纸上的情报资料,特于一九四一年六月上旬在华南地区秘密实施作战演习。
这些演习都由台湾军负责行政支援,演习行动则由第二十三军司令官直接指挥,在演习的两周期间,他将军司令部从澎湖移驻福州,以便更靠近演习区。宇砂运输处临时驻广州,以便与实际指导演习的台湾军研究单位密切合作。
我和林大佐一起到二十三军指挥所晋见军司令官。他穿了浴袍,系上一条窄腰带勉强出来接见身穿全套野战服装的我们,对我们所作的演习报告,丝毫不在意听。和这位军司令官见面后使我回想到在关东军时所遇到的相反的经验。那时候我在植田将军之下服务,他虽然有点跛,但在接见负有特殊任务的部属时,不论他们是在午夜或凌晨到来,都一定穿着军服接见。在他与二十三军司令官之间,还能有更强烈的对比么?
为了演习,我必须忍着怒气表示恭谨的态度。记着“忠言逆耳,阿谀却往往变成傲慢不逊”这句话,我将这位仍服现役的将领和在京都的师团长石原莞尔中将相比;我对石原中将十分尊敬,最近他已编入预备役。
这次演习的主要目的是探讨人员马匹的海运问题。在一二○度温度下,人员马匹都要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船上,航行于惊涛骇浪之中,然后在海滩上卸载。在这种运输状况下,怎样才能避免严重损失呢?
为了确保人的忍受极限,部队装载面积是三人一席(一席的面积是长六尺宽三尺),一星期内饮水定量分配,严格节约使用。
船运军马至热带地区曾被认为不可能的事,但是也研究出也许可以实施的办法。
最难以解决的问题,也许是要用什么方法才能避免受海中的珊瑚与暗礁的危险而将人马卸载在开阔的海滩上;但是经过相当困难之后,终于找出适当的常规。我们对于这些事情的研究,都是以极端认真的态度进行的;正如斗剑,不见血不止。
这些演习结束了我们的研究工作,而所获得的教训,则尽可能依实战条件付诸实施。由步兵一个大队,炮兵一个中队与工兵一个中队使用脚踏车与汽车于海南岛实施登陆。行动区域的周边约达一千公里。演习课目计有桥梁爆破与修复,部队通过热带地形从事快速突击等。在演练中获得了关于装备编组、作战方法、部队给养分配等等的更多资料。
研究与实验所得的结果,按战技、组织、军事地理、后方勤务等项目分类,于五个月后呈报东京的参谋本部。陆军大臣东条将军以及参谋总长杉山将军等首次展露满意笑容说:“谢谢你们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
我们的辛苦努力终于得到奖勉。
在许多令人注意的事中比较突出的是那本名为《作战必读》的小册。这本小册是用显浅易解的文字撰写,从多如山积的各种不同研究资料中摘出其精华,使人人都可以在炎热、拥挤又不舒适的船中躺着读它。它的颁发是经过参谋本部核准的,印行了约四千本,在上船之后立即分发给官兵阅读。
在此同时,一位曾在南洋行船多次的商船船长,送给我们一份印尼的秘密海图,从一个住于马来亚的日本人处得到一份新加坡的空中照相。这些图片都是极难获致的。
我们的工作,奸像是借别人的火来温暖自己,也是从无中生有——从昏乱中生出一线希望——并在短期间以创新的方法完成大事。由于菊池中将与今川先生的秘密协助合作,我们的工作获致圆满成果,而其成功当然是基于全体研究幕僚的认真努力所致。在这些人的背后值得特别一提的是那十位打字员,他们在饱受蚊虫侵扰之下,默默地毫无恶言地打字至深夜。
这种“捉贼无绳”或者是“无米之炊”的研究模式,单位内只有不到三十个人,在六个月之内从事策划整个军向南移动的作战行动,并且策订占领区内的行政工作事宜,而我更以谦逊之情宣布,这个单位提供了最伟大,事实上是独一无二的热带作战必读手册给日本军队阅读。我以为说陆军方面之毫无准备,多少有些诋毁的意味。但是下列的都是确实的事实:在一九四一年下半年期间,将担任南进作战的各军,都放弃马匹改编成使用脚踏车及汽车运输的混合部队。在改编期间,根本无多余时间可供训练之用,大多数部队都是从阅读这本在装载阶段才分发给他们的小册子得到在热带作战的最初概念的。对俄作战的准备进行了十年,并备有完备的军事计划。这些早已拟妥的战备计划与在马来亚战役前所研拟的计划以及在太平洋其他地方的作战之间,世界上已有许多不同的变化。
前任陆相东条与前军务局长武滕负责创立台湾军研究处,并由他们下令采取关于这种“捉贼无绳”的研究工作模式的。在市谷的战犯国际审判庭中,并无一字一言提到日本以这样的短时间从事太平洋战争准备。这也许因为像这样一个小小而不重要的“捉贼无绳”的研究单位,不能够长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然而,我们必须断定,日本在战争中的失败,缺乏周详的战争准备乃是原因之一。
三、南进乎?北进乎?
在海南岛进行的试验演习当中的一个晚上,我们正在开始在椰子园中晚餐。我们切开椰子喝着椰子水以代酒,将玻璃纸包装的米饭、咸鱼、盐梅子等打开,并谈论着第二天的演习事宜,这时候无线电手兴奋地宣布特别消息。德俄之间爆发了战争。
在东方瓜分了波兰,在西边的敦克尔克以及加莱(Galais)击败英军并歼灭了法军之后,希特勒突然不声不响地便调转剑尖直取斯大林的首级并攻击苏俄。
在一九三九年夏当关东军与五倍于其兵力的苏军在诺门坎(Nomonhan)进行殊死战斗之际,希特勒已经完全将与日本所订的反共公约置诸不顾,而与苏俄订立了互不侵犯条约。此举促成了平沼内阁于一九三九年八月的倒台。此项条约再次被德国两度违犯,事前朱作任何通知。
我在那时候便直觉地认为,德国的前途已笼罩着一道阴影,因为它经常不顾国际道义。战争必须有其道义与道理,而这种道义与道理都能被国内国外所了解。从宣传的观点看,希特勒的攻击,使苏俄站在百分之百的有利地位。
将国际道义的一切问题摆在一边,而从纯粹的战略范畴的立场看,出现在面前的,便是德国民族是否能有战胜盎格鲁撒逊与斯拉夫民族联手对抗的希望这个问题了。
就我个人看来,希特勒的攻击俄国发动得太迟了,成功的希望不高。假如他能在冬季来临之前攻占莫斯科与斯大林格勒并攻击乌拉山,他可能会赢得胜利。但是在十月底俄国战场可能已经开始飘雪,而我不以为他在那时候能够解决事情。我从我在诺门坎的生死决斗中获得的经验得知,取胜苏俄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在苏德战斗爆发两天后,我接得电报派我任参谋本部的幕僚。但是我们已经开始的演习,不能在中途停上。这些演习的目的是要研拟出进攻并深人敌方领土约一千公里——从泰南至新加坡的距离——的作战技能,并且要考虑到敌人有在攻击路线全程坚强抵抗的可能性,以及桥梁可能遭受敌人破坏,道路被敌人损毁的事实。正如我先前已说过,担任演练试验的单位,都是步、炮、工混合编组为部队,装备有汽车与脚踏车运输工外,而作战行动则要尽可能符合战争实况之下行之。
在海南岛演习终了时我乘飞机飞返台北,将我在研究单位的事作一了结。办妥后,我向打字员、仆役、与办事人员道别,他们都是从单位设立之始便一起同甘苦的。我于七月十四日到达东京。服部大佐热诚欢迎我的到来,他说:“我已经耐心地等待你的到来很久了。”
我不知道我这个曾被东条将军责骂过的人会被召回到东京任职。我推断我可能要参与在北方或南方作战的准备工作——到底在哪方,我却不知道。
我在关东军服务若干年的经验,尤其是曾参与诺门坎作战,也许在与俄国作战时有些用处。另一方面,我在过去六个月来全心全力从事热带作战的研究,如果日军南进,也可能同样的有用处。
北进抑或南进,这项决心还未形成。
当我到达东京本部时,我看到我的一位密友,公门中佐坐在办公桌旁,神情十分愉快的样子。他告诉我,在本部里并无谈论我们是否应南进或北进的问题,但在参谋本部中有许多人都相信,希特勒要在秋末在俄国取得决定性战果,假如我们不迅速参战,我们便可能赶不上这机会,而应得的胜利战果便可能会减少。
这种对德国前途的看法终于获得参谋本部接受,关东军兵力业已从四十万人增加至七十万人,另命名为关东军特种演习,临时拨发战争费用十亿日圆。
在我到达后第二天进餐时,我的科内同人对于对俄作战的前途,曾发生热烈争论。我所听到的参谋本部的意见,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将我的意见陈述如下:
“苏俄远东军曾在诺门罕重创我们,我们知道他们的实力吗?苏俄在欧洲方面的部队,可以肯定地说尚未被击败,即使希特勒能有效进行战争,我相信他要耗费四至五年的时间才能征服俄国。当我们在一九三九年正和俄国人在诺门罕作战时,他却背弃我们而与苏俄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这样便在毫无预告之下毁了反共联盟。在希特勒的心目中,根本没有一点国际善意的痕迹存在。日本如果要参加战争,则它要以国运作赌注了,故此,日本为什么要考虑帮助希特勒打俄国呢?如果德国战胜并夺取了俄国与贝加尔湖以东的西伯利亚,日本或者亚洲将会有什么所得?
“在过去一个多世纪以来,英国人所统治的亚洲人比俄国所统治的多过十倍。新加坡乃是东南亚的要冲。占领了新加坡,便可以解放被压迫的亚洲人民,并将可运用强大的影响力以解决中国事变问题。”
我猛烈反对对苏战争,并极力主张南进攻击。公门中佐面显不安的表情,把我叫到另一间房里。他说:“中央处已经集中研议击败苏俄之策。你来此不过一两天,还不知道本部的立场,所以,你最好保持沉默,否则,你会再度被处长解职。”他继续说:“某一天当小尾参谋官来到东京,并且由于他有在中国东北境内的经验,他反对与俄国人作战,结果被第一处处长田中将军与人事局长富永将军臭骂了一顿。”
虽然我感激公门中佐对我的好心警告,我心想“谢谢你的忠告,但是我不在乎被解职。我不愿意来参谋本部的。”
自从外相松冈与俄国签订不侵犯条约归来后不久,性格懦弱的参谋官已经转而附和那些主张对俄作战的人了,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反对对俄作战的。
自从诺门罕事件之后,俄国人恨日本的情绪,已深印在我的骨髓之中。苏俄不足信赖,但问题却是:“我们仅仅为了希特勒与里宾特罗甫(Ribbentrop)的咆哮,便要站在德国这一边吗?”
就我看来,我们决定政策时应该保持亚洲的观点与国际善意。俄国人似乎已接受了他们的远东领土的现有疆界,并且正当它在西线挣扎之时,它向东边攻击的立即危险,可以说几乎不会有。
从中国东三省事件与中国事变发生以来,日本与美国的关系却一直陷于紧张。虽然来自苏俄的攻击的危险甚少,但很显然的,我们不久便会受到英美方面的挑战。由于美国废弃了商务条约,日本不可能从东印度群岛获得石油,而对日本信用贷款与在美国居住的日本人的财产的冻结,更加强了经济战的程度。那时候我觉得我们除非自中国东北撤退,否则对美国战争势将不可避免。
在一九三九年底与一九四○年间,日本政府一方面尽可能设法避免在任何状况下与美国作战,另一方面下令调查陆军省与参谋本部所执行的国家资源整备程度。依照我们的动员计划,其结果可总结如下
一、铁砂与铝等原料,在运输状况许可范围内均可自南方地区获得,并可能因我们的运输损失而发生比例上的减少。在战争的第三年,我们在非铁金属原料方面将会发生极端短缺的情形。在液体燃料方面,其情形亦复相同。更有进者,因为运轮船舶的严重损失,可能造成煤的相应减少进口,这可能造成工业上的一般减产。
二、虽然我们避免俄争,英美方面亦终止其反日经济措施,但缺乏液体燃料可能对日本形成致命伤害。陆海军在一九四一年问储存了约一、一七○、○○○公秉航空汽油(约相当于二亿四千万加仑),以及普通汽油约四、四四○、○○○公秉(约相当于九亿七千万加仑)。
根据调查所得,参谋本部要求陆军省提出另一国家资源判断报告,兹摘述如下:
一、在限定保持陆军五十个师团与航空队足额编制兵力之下,对苏作战不可能维持在一年以上,因为液体燃料补给在一年之内将会枯竭。
二、依现在中国作战的前进速率计算,我们需要四年时间才能赢得胜利。但是,假如我们的军事行动尽可能向前推进至重庆,我们要使用二十个师团,需时在三年以上,然而在未到三年时,我们的资源已经枯竭净尽了。
三、如果我们使用海、航空队全部与陆军十五个师团的兵力对英美作战,在战争第一年终了时,我们应可以利用在南方各国家所已开发的资源。况且,只要我们的运输船舶能够保持畅通,我们便可以在持久战争中挺住。海军的有效战力当为决定性因素。
报告结论指出:“只要海军同意,南进乃是至当的行动方案。”
海军参谋总长的报告常被讨论,但在海军的内围核心人物中,却似乎存有强大的和平主义者的影响。海军及航空队联合总司令山本便相信应尽一切努力以避免战争。他的看法似乎一向都是:“如果我们受命作战,我们可以在六个月或一年之内轻易获得胜利,但是到第二年终了时,美国人将会增强其力量,致使我们要想打一个平手都很难。”
最后,经过长时间讨论之后,对于一般状况已获致协议,海军参谋本部决定宁愿作战,也不愿坐待饥饿而死,于是坚决申明同意南进政策,但是明白反对对俄开战,而且也不同意扩大对华战争进攻重庆。海军参谋本部的说明大要是:“因为我们可以对等的战力发动战争,故此现在是开战的时机,但是在二或三年之内,我们并无取胜的机会。”
许多人自此便争辩说,海军方面之勉强同意战争,乃是受陆军方面的压力,或者是受政府一意从事战争不问海军的意见如何的结果。海军有一部分人似乎企图将战争责任转卸给陆军,但海军在那时候并不很服从政府的施为,因而被陆军以高压手段强迫同意有关政策的事宜,这倒是实在的。
在陆、海军的参谋本部内,最后达成的决心是这样的,除开对英、美用兵之外,别无其他途径可以确保“保卫这个民心士气已日益消沉的国家了。”我们不能够忽视苏俄在欧洲战场上的抵抗正逐渐增强,而德军的前进速度正逐渐减慢。许多主张北进者坚持要攻击苏俄,其理由并不是因为他们恃赖苏俄的敌人的较优作战效能,而是因为他们认为,依照希特勒之神的谕示,斯大林随时都会发疯而亡。
我们在那时候的率直意见是,美国人的商人性格,不会长时间继续进行无利可图的战争,至于我们自己,假如我们仅和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国家作战,那是可以进行持久作战的;当我们在南方获得大胜利之后,中华民国便会愿意依据东亚共荣大同盟的原则来签订无条件的和平条约;俄国也会与西方联盟国家拆夥;等到与中国订定和约之后,我们便可能将百万大军转到中国东北,这庞大兵力足以阻止俄国人对这方面的进一步冒险,或者足以应付在该方面所可能发展的任何攻击行动。
一群聪明之士却站在十字路口,对于南进抑或北进,不作任何明白表示赞成之意。当我们在马来亚作战胜利、占领了马尼拉以及荷属东印度群岛、并占领了仰光之后,他们却声称一向是主张南进的。但是,今天我们失败了,他们吹嘘他们的先见之明说:“我们在那时候是反对战争的。”有许多知识份子是反战的,这可能是事实,但是他们缺乏勇气,甘冒牺牲性命与自由的危险,公开反对爆发战争。
当我们和海军参谋人员在参谋本部进行“桌上演习”之时,参谋总长杉山大将问我:“你对于作战进展的速率的判断如何?”我回答说:“如果我们在明治天皇诞辰(十一月三日)那天发动,我们可以在新年元旦占领马尼拉,到了神武天皇登基纪念日二月十一日)占领新加坡,陆军纪念日(三月十日)占领爪哇,天皇诞辰(四月十九日)攻取仰光。”这项判断和后来的作战结果十分相近。
参加会议的东条陆相,静静而严肃地听着。他反覆地询问:“你对于和英美作战的结局的看法如何?”对这一个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够有信心地回答。只能说,“我们希望藉政略与战略的协调,能够尽快结束战争。”所有在场的人都预料战争将会旷日持久,而结局亦对我们不利。
今天,在想到失败的原因之余,我同意日本在策划反英美战争估计国家资源之时,曾犯了错误的说法。我确信这是对整个情势的正确看法。但是既然我要坦白说话,我宁愿说,“日本过分相信对德国国力的判断。”
阅读古代战败的历史,心感许多研究失败原因的作者似乎都不大理会战争指导方法的探究,而且因为失败的耻辱,他们都有意忽视或扭曲开战的真正原因。历史告诉我们,战败国家之所以有这种心态,可说一定是由环境力量所引起的。在战争失败已超过六年的今天,我们在当前的世界情势下,还未试图找出这一问题正确而公正的答案。
从南进作战之始,我们便有信心打胜仗,但是后来却产生许多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须策订管理占领区的计划,俾能满足经长期战祸所产生的各种要求。尤其是我们应协助那些数世纪以来在英、荷、美等国统治下的东方民族独立发展。这个问题,即使在海军方面反对之下亦须预早解决。经过调查与陆海军首长间的磋商,占领区内军事管理的要则终于定案。全部由陆军控制,包括后方勤务作业与摩擦的调整在内。这类占领区管理由陆军省督导。
海军的任务是确保各岛屿的攻夺,包括东婆罗洲的油田攻夺在内。其余则由陆军管制。但是扶植占领区的独立这个问题先前尚未予以考虑,等到想到要做时,已经太迟,无法采取有效行动。
四、急迫作战命令
南进作战最重要的第一阶段是袭击珍珠港。为了这次突击,当局集结了可用的最好的部队人员与装备,以图一举而歼灭了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力。这个计划的代号是“Z”字军事作战。马来陆军作战组与“L”字组的地位相等。
新加坡、直布罗陀、苏伊士运河都是英国控制七海的锁钥要地。新加坡要塞构筑了十年,于一九三八年二月完工,耗资甚大,约计在一千万英磅之谱。攻夺的成功或失败,对我们在南方地区的作战前途命运,都具有完全的决定性。
南进作战人员的选择,似乎在九月初即已秘密展开,而我亦经非正式决定担任参谋官主管马来亚地区的作战与计划事宜。我之被选任这一职位,使我个人所有关于攻夺新加坡的计划得以实现,即使在梦中,我对新加坡的攻夺亦无时或忘,因为这是自从台湾军研究单位组成后我日夜萦怀的事。这次我被选担任这重要的任务,可以说是上级对我工作上的赞赏,我不会无动于衷的。
我可以确定地说,我们直到一九四一年九月才开始积极准备南进军事作战。这可以证明,太平洋战争完全是依照“捉贼还未准备绳”的方式应急从事准备的。由对俄作战准备的周详便可以说明这次急迫备战是如何匆忙了,我曾经提到过,对俄作战准备了若干年,而且拟订了为朋一年的周详的作战计划。战役动员计划是在平时准备的,而会战部队与各军司令官及参谋人员都在时间裕余时选定的。
山下奉文中将非正式被任命为第二十五军司令官,派赴马来亚作战,铃木宗作将军(参谋本部第三处长)任山下的参谋长。池谷大佐(参谋本部运输课长)亦为第一批派任第二十五军参谋人员中之一员。此外被选派的人员中包括了许多当时陆军最优秀的干员。国武少佐任帝国大本营参谋官,主管南进作战。曾再度在台湾露面的朝枝少佐,被任为军事作战助理。曾在美国留学的杉田中佐则担任情报官,还有许多参谋人员亦经选派担任船运与运输、通信、铁路、交通线等等业务。
必须特别一提的是,在挑选人事时,马来亚比缅甸、非律宾、荷属东印度群岛等地区优先。我业经非正式被选担任主管作战,拟定了军事作战计划草案。
经过多年在西伯利亚与中国东三省的作战与准备未来的战争,陆军单位所受的训练都是为了对抗苏俄的,现在却作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准备在热带地区与英美部队进行长期战争。
战争危机已迫于眉睫,因此必须以文字向各级部队长提示在南方作战的特殊事项。用于对抗苏俄的战术,必须彻底修正,以便适用于南方地形的战斗。部队须实施远距离运输;在海运途程终了时,部队人员必须下船在敌前登上开阔无掩蔽的海滩,然后在铄石流金的高热下通过浓密的丛林,修复已坏的桥梁,歼灭顽抗的敌人,最后占领了不破的要塞。
从在台湾任职起这全期间内,朝夕所思念的便是如何达成这目标的计划,现在已作为必要的调整与修正,而作为第二十五军作战训令计划的文件,则在一夜之间草拟完成的。
依照参谋人员的非正式决心意见,该计划于是呈送军司令官核夺,大约在十一月中旬获准,在当时,美国太平泎舰队兵力正获得加强,而英国的两艘战斗舰: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已移入远东地区。英军在马来亚的防务亦在日益加强之中。
虽然我已拟妥军的作战训令,但将来在马来亚作战的军属部队却仍未选定。最后作战部队终于选定,并且决定依据在海南岛举行的小规模演习结果,即刻采取行动重新编组陆军各部队在南部作战的装备与编制。
五、南进旋风
一九四一年九月二十五日,我接获派任驻中南半岛日军的参谋官的书面命令。既然我已接到命令,便必须立刻前往接任新职不得有误。我于是决定我们的紧急战备必须加紧进行。我把早已整理好以备随时出发的小行李箱收拾停当,第二天早晨出发赴任,并没有告诉妻子我赴任的目的地。我似乎心中正想着从一地旅行到另一地而已。我的儿女在门廊前深深鞠躬恭送父亲出门的天真无邪的表情,久久仍留在我的脑海中,不能忘怀。走出门口,我回头望着这小小的租来的房子——有多少次别离,妻子儿女将不会知道。也许我们从此不会再聚了。
我第一次经历上海会战以及以后在华中华南的艰苦作战,最后在诺门罕战场上都能全身而还。在骨岳血渊之中的挣扎,也都能奇迹般安然无恙,到了今天已近四十之年。不过,这一次也许就是我和家人的生离死别了。
我所乘坐的客机在早上离开羽田机场,在台北过夜,第二天飞中南半岛,中午刚过便抵达河内。在这长年炎夏的国土上的一处平静小村落中,我们的部队正于树阴下睡午觉。那天傍晚,我到达西贡,我又发现我们的部队在日落后凉爽的天气中躺着睡觉。除了司令部守卫卫兵之外,所有参谋人员都回去宿舍了——一所富丽堂皇的乡村别墅式建筑,从法国人那裹接收过来的。这些参谋官员都换上浴袍,尽情地喝着冰啤酒,每一个人都有专用的汽车,整天经常地在这生气盎然的宿舍进进出出。
军司令官饭田中将是一个心情严肃的人,他对这种轻浮浪漫气氛,深感悲痛。在我向他报告国际情势已呈尖锐之后,他从他的乡村别墅迁出,搬到离别墅有一段距离的军司令部办公处,在地上铺上一张草席,就在那里过夜。在我到达的第二天,便开始了紧张的活动了。林以及朝枝等参谋官到得比较晚,便在我住的旅社打地铺。
饭田将军的行政参谋主任芝贺中佐,在中国东北时便已相熟,全力合作加速进行积极行动准备。首先,他将居住于别墅官舍的全体官员移至靠近司令部的公寓式宿舍。然后要他们着手准备第一号作战——马来亚战役计划。
大家都被这旋风所困,有点措手不及之感,根本没有时间享受这炎炎长夏的乐趣了。全体都不准用汽车,任何人均不能有例外通融余地,由机密费支付的晚宴完全停止。从白天到晚上十点,整个司令部到处忙着。为了要和法国人交涉的藉口,所有参谋官员都蓄长发,穿着漂亮的开着领口与马裤的制服。现在却立即改穿野战服,并且要剃光头。
最重要的事就是为了即将进行的作战从事整备。因此我们立即准备使用中南半岛地区内的飞机场。但是东京方面对机场整备工作经费却予以限制,使工作进度减缓,而且也由于与法国谈判,进度更形延误。结果,我们仅能着手构筑少数几处所机场。位于西贡及金边的机场已在使用中,其他地方如新里(Tani)、磅特拉树(Kampong Tesashu)、磅清扬(Kampong Chuang)等则在构工中;但新里机场的土地潮湿,须至十一月底始可望完工。
构筑工作完全靠苦力劳工——动力机具全部缺乏。一大群懒惰而喜好聚合在一起的安南苦力,挥动着圆锹工作,几千人甚至都抵不上一架推土机。好几次我陪着军司令官巡视施工情形以及工作进度,但是那种无精打采的工作态度,实在无法令人满意。事实上他们都不是好工人。
西冈参谋主管航空,他具有超凡悦俗的性格,因而被人封以佛陀禅师的绰号,这次奉派担任机场建筑的监督。他日以继夜挥着汗督促工作进行。
在中南半岛地区内需要有充足的机场,俾供将在马来亚作战的航空队——尤其是战斗机使用,我军在泰国南部卸载时的空中掩护,以及人船团可能遭受敌中军攻击危险时的保护,这些都须由战斗机担任。
我们的重大责任是确保船团获得航空队的保护,我们必须设法在西贡西方附近地区整备所要的飞机场。尤其是在富国岛(Phuquok)设立机场最为理想——该处机场据信可能成为整盘战局成功或失败的关键。西冈参谋亲自督导这项工作,我身为主管作战的参谋官,必须对他的工作成就表示感激之忱。
当我催促他太紧时,“这位佛陀禅师”大感愤怒。他常常带有怒气地说:“我对机场构筑的知识比你懂得多。这项工程的完成,关系着我们士兵的生死存亡。”他为了工作的进行深感焦躁,并且看到别无方法可以获得所要的资源,特前往东京公干。在他出差期间,我秘密乘坐一架小飞机,低飞环岛侦察。当我发现一合适的飞机场位置时——,那是在法国人地区内的一片草地——我高兴得好像猎杀了食人怪兽的首级一样。在西冈参谋缺席之下,而且未经他的同意,我甘愿自负责任,不待中南半岛的法国当局对我们申请机场施工许可的批覆,便立即将二千苦力送到富国岛。
更且,我将构筑工作保持秘密,甚至不使东京方面知道。如果我们等待从外交途径得到许可,可能要费时数月之久,才能得到确切答复,而东京方面的财政当局一定会对这项工程持敌对态度,并且一定会以所需经费筹措困难为辞,然而,构筑机场很可能是进攻马来亚成功与否的决定性因素。这项工作可说是未经许可的,我可能为了推动工作进行而受惩罚,但是,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并准备好对任何诽议答辩,也承受因为我的行为而产生的一切后果。
约在一月后,岛上已完成了两处很好的飞机场。后来证明了这两处机场是达成完全保护运输船团与在宋卡(Singora)、大年(Patani)哥打巴鲁(Kata Bharu)等地登陆的空中掩护的巨大支承。西冈参谋从东京归来,我对他说:“在你出差期间,我在此多管闲事,希望不要发火。”我们两人相视大笑。他对于意料外的工作进展甚感高兴,我对他的优美品格,极为铭感。
朝枝参谋化装在泰国南部从事非正式任务,回来后,他提出报告如下:
一、在宋卡与大年附近的海岸卸载,可能受到十一月中旬的东北季风的影响。大约三公尺高的海浪拍向海岸。因为危险,当地渔船不敢出海,如果我们决定利用这些海滩,便必须接受一些不可避免的牺牲。
二、这处海岸只有少数泰军防守,而泰国当局似乎也不十分注意该地的防务。仅有一条散兵据守的固定防线,未架设铁丝网,在我们建议的卸载点附近并无碉堡工事。
三、宋卡与大年的飞机场状况不佳而简陋,与哥打巴鲁以及吉打省内的敌机场根本不能相比。因此,尽可能迅速攻占敌方机场,实属至要。
四、从大年起经过柏东(Betang)到霹雳河(Perak River)上游的道路,状况不佳,勉强可供汽车运输使用。但适合以步兵联队为主的各兵种联合支队作战使用。
这份报告提供了可供马来亚战役始初阶段运用的极为重要的情报资料。朝枝参谋天生刚勇,军事学识广博,这次深入敌后地区能够迅速观察与纪录沿途所见的与军事有关的事物。他和林忠彦参谋是军校同期同学,受业于平泉清博士门下而青出于蓝、林气质高贵而美丰姿,朝枝则是好勇斗狠的战士,两人却表现出精力过人的行动,合在一起正是优劣互补,相得益彰。
他们化装先后潜入泰国,对军事所需要的情报地区从事侦察后回来。在作战室中大家盘腿而坐,面前展开地图,我们便这样日以继夜地研拟作战计划。
从前,在深夜收到电报时惯常都是在第二天早晨送交给有关的官员的,现在则不论在何时接到电报,均立即送给适当的参谋官。因此,我们常常一晚被叫醒二或三次接电报。
经过一个月左右这样繁重工作之后,我终于受寒了,食欲不振而且发高烧。我想我一定患了登革热或者是疟疾。如果我去看医生,一定会被送去住院,在这时候,我是极不愿意而必须避免进医院的。由于水土不服,尤其是不惯潮湿的天气,工作劳累,睡眠休息不足,我几乎已疲惫欲死了。有一天,我违反个人意志,强迫自己吃退烧药,这种药随身就有,并且经常吃香蕉。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发觉我已经痊愈了。
大约在这时候,被称为“王子部队”的近卫师团移驻西贡附近地区。师团长西村中将曾担任过一九三二年五月十五日事件(是指少壮军人刺杀犬养毅首相的事件)的军事法庭审判长。参谋长今井大佐,曾任陆军大学战术教官。近卫师团的充员兵都是从全日本各地特别挑选的,士兵的体格优良,从这一点看,这个师团是日本最精锐的部队之一。然而,可叹的是,这个师团从本世纪初日俄战争之后,便未经战阵。他们长久以来都是受礼兵仪队式的训练,对于野战动作,他们既不感兴趣,而且也不适合。他们的参谋官都有不服上级军司令官指示的倾向。
当这个师团拨配第二十五军序列时,军司令官指示师团长说,他的部队要多加训练,但是,因为该师团以敷衍了事的心情实施,军司令部参谋官对该师团能否达成所负重要任务表示怀疑。可是师团各支队的主管官员都报告说,他所属部队已经达到作战的标准。
师团所属最好的单位,似乎是由竹内秀三郎少佐指挥的那个大队。他是我在市谷陆军大学少数亲密同学中的一个,后来他在富山学校(该校训练柔道、拳道等)任教官。他练技击术已有许多年,并成为此道高手——剑术七段、劈刺五段、柔道五段、七首刺术四段——总计有二十段以上。这样的一位高手,被人称为昭和时代的宫本武藏。他偶尔在晚上来到司令部,盘着腿坐在席上,和我谈这次战役问题,一直到深夜始上。这是我们忙人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我们仅有可供作战用的地图,都是些既不精确,比例尺又小的东西。在准备对俄作战时,我们曾印有比例尺一万分之一且十分精确的地图以应需要。这些地图和我们用以准备马来亚战役的地图,其差异真是有天壤之别,但是我们却没有办法改善。
然而,我们在研究期间便以将这区域内的地形熟记心中,从泰国南部到吉打省,从霹雳河渡口到吉隆坡,从该处直下新山(Iohone Bahru)而达新加坡,都能了如指掌。现在,看着这小比例尺地图,我们所熟记的地貌、距离、地名、要地等,便一一呈现心头。我甚至可以不用看这些地图便能策划出作战计划。
我的努力获得成功的酬赏。正因为我面临在各要点上可能产生的战略问题,而这些问题在战役全期间内可能继续不断地发生变化,我的作战计划必须能符合在敌人所选的固守阵地上击败敌人的抵抗的要求,同时又必须保持足够弹性,以应付敌人的反击或逆袭,计划作为必须周密,确实掌握任何不意事件的发生。
我对于衣食住方面都毫不介意,更遑论娱乐了。我甚至变得有点自负不凡,认为决定国家命运的战争的胜败,将操在我的手中。
记不得有多少次了,我们像从白日做梦中突然惊醒般跳起来,一边看地图,一边研拟计划。从我的狂热行动中受苦最多的是士官兵,其中有多人已到了劳累不堪的程度;这些人中,患夜盲与神经衰弱的已有增加。这也许是令人无法忍受的虐待行为,但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我的想法,那就是在这困难的整备工作中少数一两个人的牺牲,在将来却可以拯救前线千万人的生命。事实上,在这段准备作战期间,军司令部全体官兵都能乐于接受各种困难愈时工作,毫无怨言、不满或奋激的牢骚,这完全归功于山下与饭田两将军的人格感召。
六 山下军司令官
当第二十五军的战斗序列在十一月六日公布时,山下奉文中将被正式派任军司令官。在此之前,饭田中将一直以为他会受命指挥马来亚境内的作战,因而全心全力从事准备工作。可是,当山下将军受任此职时,饭田将军被任为第十五军司令官并奉令攻略缅甸。
在西贡的砾石流金酷热下,他研读马来亚地图,策划在该地区内的作战计划几达两个月之久,毫无一点自私自利的动机,没有任何政治上的祈求与权谋,亦无野心奢望;但是在他工作当中,他对于他今后的活动地区迄未奉明确的决定,已渐感不耐。当山下将军奉派至马来亚战场时,他终于感到沮丧,我们看到他的失望的脸色,也觉得不忍。在陆军当局的人事选任方面,饭田将军的绩序似乎不如山下将军;但是,他的将才当然不是庸劣不如人的。
参谋长铃木才华卓越,从士官学校到陆军大学,他都是名列全级榜首,他是一个开朗而愉快的人,他对千百人的事都能调和鼎鼐,融洽无间,他是属于大本营(东京)式的人物,对于业务,可说是见多识广,十分熟悉。
在后页中,我将从邱吉尔回忆录所列的英军驻马来亚的兵力与我方在马来亚的兵力作一比较。敌方原有的兵力比我们在初时所判断的要强得多。邱吉尔估计日方攻击部队的计五个师团——这个数字事实上的确是大本营当初计划使用的。然而,在经过讨论之后,这个数字减为四个师团。稍后,山下将军考虑过战役初期英军的战力之后,决定只要三个师团便已足够,并将一个师团还给大本营。由一位将领主动将所属部队兵力减少的事,除了日本之外,其他国家的战史中鲜有这种例子。难道山下将军犯下大错吗?以后的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正确无误。
兹将双方兵力对比的要项分别如下:
日军
陆军
南方军总司令陆军元帅寺内伯爵
第二十五军(执行马来亚战役)
军司令官山下中将
近卫师团:长西村中将,兵力约22000人
第五师团:长松井中将,兵力约28000人
第十八师团:长牟田口中将,兵力约22000人
第五十六师团:从未参加第二十五军序列;调至第十五军参加缅甸战役
战车第三旅团——战车约八十辆
炮兵:
独立速射炮——四十四门
独立山炮联队——炮二十四门
野战重炮两个联队
十五公分榴弹炮——四十八门
十公分野战重炮——十六门
高射炮支队——炮六十八门
独立工兵三个联队,合计九个中队
陆军通信部队:四个电报电话中队;八个无线电分队
铁道兵部队——四个联队
近战突击部队(迫击炮、掷雷器、炸弹——炮)两个大队;各式迫炮二十四门
架桥纵列——三个中队;渡河兵三个中队
补给部队
总计兵力:
官兵——约6000人
各式火炮(含迫击炮)——400门
战车(含装甲车)——约210辆
航空部队
陆军航空飞机——四五九架
海军航空飞机——一五八架
海军——南方舰队
巡洋舰 一艘
驱逐舰 约10艘
潜水舰 约五艘
英国军——驻远东英军
总司令:韦维尔(Wavell)中将 [ cdhyy注:原译魏菲尔。 ]
马来亚军军长:珀西瓦尔(Percival)中将 [ cdhyy注:原译白世维。 ]
陆军
第三军团(Army Corps旧译为军团):希斯(Heath))中将
英属印军第九师
英属印军第十一师
澳军第八师(仅辖两个旅)及机枪第四团第二营;师长班伯特(Gordon Bennett)中将
英属印军第二十八旅
英属印军第四十四旅
英属印军第四十五旅
英军第五十三旅
英军第五十四旅
马来义勇军——两个旅
要塞重炮——约100门
防空高射炮——约150门
战车防御炮——约200门
其他火炮及迫击炮——550门
兵力合计:
官兵——约二10000人
各式火炮与迫击炮——约一千门
装甲车——约250辆
空军
战斗机——约100架
轰炸机——约220架
侦察机——约50架
海军——远东舰队
战斗舰——二艘
巡洋舰——一(?)艘
驱逐舰——五或七(?)艘
潜水艇——四或五艘
综合比较
日军 英军
兵员总计 一 对 二
火炮 一 对 二
战车及装甲车 一 对 二
飞机 二 对 一
依照军学原则,对要塞的攻击,攻防双方兵力对比,应为三对一。在马来亚战役中,我们判断在开战前英军的兵力配备如图一所示;在我们攻击初期,我们计划在各攻击点上(例如哥打巴鲁与芝特拉之线)的攻防兵力相等。
我们所以不顾攻击要塞攻方需要有比防方强大的兵力优势这个原则的理由,那是依据我对有关部队的素质的判断,而不是依据部队数量作判断——这一点很重要,绝不可以忽视。
英军部队在承平时期大多数都驻在战时成为战场的地区内,并且编成一年在军长指挥下从事训练。
日军在准备对俄国作战时,其情形亦复相同,部队都在预期成为战场的中国东北边疆驻防与训练。军与师团部都是永久性组织。在中国作战的日军部队,其情形亦复相同。结果,在这些地区的师团所属单位,都是以训练精良的官兵编成,许多已经养成团结一致精神,更由于官兵一直长期隶属于同一的军序列内的结果,从大队到师团直至军司令部,都充满了这种精神。第五与第十八师团尤其显得团结,这两个师团因为素质优良,特别从大陆上各师团中挑选出来担任马来亚作战任务的。近卫师团,正如我在前面提到过,那是未经战阵的,而且亦不具备大陆上各师团所有的训练与部队成长经验等优点。
另一方面,第二十五军的幕僚人员则是为了马来亚战役之目的匆促中组成的,他们是从日军全军中——从日本、中国东北、中国等地特别挑选调派至第二十五军任职。这是临成凑成的组织,许多参谋人员直到战争开始之直前才见到总司令与司令部其他同僚——被选任参谋的一些军官,他们在广州、上海、台湾以及其他各地都负有重任,直到马来亚战役结束时实际上还未到职。然而这些参谋人员由战斗序列结合在一起。临时凑合的参谋群在作业上是有弱点的。但是,由于使他们全体从事战场上紧急作战整备工作,以及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牺牲性命以求战役成功的准备与决心,作业上的弱点终能圆满地予以克服。
我坐在草席上向神默祷誓愿,我不论日夜都戒绝烟酒。我忘掉本能上的欲念与世俗上的癖嗜,更不要说色欲与口腹之欲了——甚至已忘记生与死。我一心一意在于如何取得胜利。
我们将会战胜。我们一定要战胜。
七、秘密侦察
我们尽可能搜集一切情报资料,已有六个月之久。此后,我们要将敌方以及我方的状况资料对作战时间表作最后修正。我们的战役计划的基础是依据我们对敌方防卫计划的三点判断;该三点判断分述如下:
一、英军将尽力投入一切资源以防守新加坡的海正面,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他们的海正面防御阵地十分坚强。然而,要塞后方则十分薄弱,但敌人将运用一切资源加强后方防御,以弥补此项缺憾,并且一方面在马来亚半岛纵横一千一百公里的战线上实施迟滞作战以阻止日军进入新加坡,同时并从本土调派增援部队前来以增强防守。
二、敌军主力配置于马来亚中部,特别是吉打省与哥打巴鲁附近地区。这意味着敌军意图在泰国边境抗拒我军,并可能在我军卸载登陆时发动攻击,或者在我卸载之后实施逆袭。
三、敌空军兵力薄弱。这表示敌人可能相信在一九四一年十一月至一九四二年三月之间,日军不会发动攻击,因为这段时间正是东北季风季节。
判断敌人的计划可能如此,我军必须策订确保击败英军的作战计划。军部参谋人员与日海军人员会集一起再三研讨,事情却并不是容易可以决定,主要争论点列述如下:
一、我们是否应该以一部先遣兵力对宋卡,另一部对大年实施奇袭,在航空部队掩护下实施卸载,以后军主力部队登陆与先遣部队会合,由航空队掩护登陆行动?
二、或者我们应从开始时即以大部队——至少一个师团——在无支援部队策应之下对宋卡及大年同时实施登陆奇袭,以后军其余部队再卸载登陆?又我们是否应该在攻夺宋卡及大年之后,然后在哥打巴鲁登陆?
三、或者我们应该于宋卡、大年、哥打巴鲁同时登陆,以优势兵力强夺该三个登陆地点?
四、卸载后,我们是否应该巩固阵地前缘附近地区,准备并等待后续部队与补给的到达——特别是弹药、粮食、燃料等——然后再开始对北马来亚展开攻击?
五、或者我们是否应在第一线部队登陆卸载的直后,不待后续部队的到达,以奇袭攻击突破敌人防线的某一点,然后深入至吉打省?
六、我们是否应依赖以前的军学思想观念与谨慎领导统御作风,或者我们应该在开战之初即运用奇袭与果敢攻击之利以粉碎敌方的抵抗?
这些都是在研讨时产生的新而针锋相对的观念,而意见则因表示者的性格不同而有异议。
运输船团与护航部队的兵力,因为我海军主力正集中准备用于“Z”字作战(袭击珍珠港)而受到限制。一方面,上级要求对于战役的实施应予审慎;另一方面,又强力主张对宋卡、大年、哥打巴鲁等地须同时实施果敢的攻击。一般参谋人员希望能按照他们的职责依据审慎及既定的军事原则策订计划,这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当考虑到这些作战行动时,便很难限制他们的讨论了。
从航空队的观点看,由远在中南半岛的基地派出相当兵力的战斗机以掩护众多运输船只在敌空军的面前实施卸载登陆,而敌方空军基地又靠近登陆地点,能否达成任务实在是一个问题。以正统的战术能够完成任务吗?也许正统战术不可能成功!
无论如何,在无预警下萃然一举将大部队卸载登陆的计划,假如走错一步或犯有错误,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我们尽了一切可能,从图上研究以策订我们的作战计划,而解决争议只有一条路可走。以生命作赌注的人,必须冒牺牲本身生命的危险。除了亲自对计划中的战场侦察之外,别无其他可行的办法,我于是立即着手安排此行。
小室上尉是航空队派至军服务的军官,他继续不断地从事秘密侦察任务几达一月之久,已经完全到达筋疲力尽的程度。十月十九日那一天的傍晚,我突然看到一位年轻的航空军官出现在作战课时,我几乎儍了眼,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他自我介绍说:“我是从关东军来的池田上尉,刚到差接任一○○式侦察机中队指挥。”他精神饱满,意气奋发。我对他说:“啊呀!你真的来了,谢谢你,辛苦了。”
我继续向他说:“明天我想飞往泰国南部与马来亚北部上空,你能够做到吗?”考虑了一阵,这位上尉回答说:“可以,我可以做到。如果贵参谋官能够,我设法安排。”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自信与友善。我回答:“那么我请你立即准备在明晨五时出发。为了谨慎,将飞机上漆有的旭日章除掉。”
池田上尉是陆军大学第四十九期生。我注意到他泰然自若的态度,我想,对他是可以不必忧虑的了。但是,他经过了从中国东北直到此地的艰苦海上长途飞行之后,既毫无任何休息,现在又被要求驾驶无武装的侦察机深入敌后,因此他很可能表现出这种态度也说不定。虽然我的请求似乎有点残酷无情,但是为了胜利,任何痛苦艰难都必须忍受的。
100式侦察机是新式、强大、双发动机式飞机。它的速度比当时的英国战斗机还快,而它的巡航时间大约五小时。从西贡出发往吉打省开回来,可能刚好需要五小时。由于无武装,在遭遇敌方战斗机攻击时,这种飞机全靠其高速度方能逃脱。高速度是它的唯一武器;它甚至连一挺机枪都未携带。
在南方区域中特有的积雨云,对飞机飞行会有危险,如果遇上,可能被空中乱流所解体。假如飞机在我们从事侦察飞行途中的丛林上空发动机发生故障,则飞机连同我们一起撞落丛林中烧毁,或者坠落在暹罗湾中不留一点痕迹地不见了。
在战争爆发之前对马来亚领土进行空中侦察,那似乎是违反国际法的,但在当时的紧迫情况之下,从空中越过国境边界,在中国东北、苏俄以及其他许多地方都是国际上彼此知道的公开秘密。
那天晚上我研究着地图直到深夜,在图上决定我们应该侦察的地点。我把陆军制服换下,改穿航空队制服,我知道我们应保持警觉,在紧急时我们绝不可留下一丝有关我们身分的证据。我们只携带面包以及热水瓶而已。
机场仍然是漆黑一片,除了飞机保养人员外,别无他人,只有发动机呜呜的声音打破夜的沉寂,听到这种发动机运转声,便知道飞机的状况良好。这侦察中队长,因为从中国东北长途飞行来此,已经疲惫不堪了,现在却正要准备参加飞越敌方领土的首次飞行,同行的是一位素昧平生的人,对于飞行全不熟悉。
中队全体人员在一位尉级官指挥下在飞机旁边排队成行,默默无言而表情紧张地送他们的中队长出发。在若干年前,当我乘坐由我以前的学生——秋山少尉——所驾驶的飞机越过边境进入苏俄的领土时,我心情非常紧张;但是我和池田上尉一起时却没有这种感觉。这次飞行是大战役开幕前的前奏曲。假如我们真的不幸遇难,只要我们能提供从任何来源所获得的情报资料,而对我们的作战计划有帮助的话,我是乐于赴死的。鉴于此行的关系重大,我十分关心这次由一位年轻而欠经验的中队长担任驾驶,但是一旦和他在一起,我便把心中的疑虑与遗憾一扫而空。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现在了解,当我在第一次和他会面时我观察他的行为举止,意料中他做事都会很顺利的。
在六时正一轮红日在我们的后面升起时,我们从西贡基地起飞。在地面上向我们挥手送行的官兵,渐渐变小了,最后并且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经过高棉海角越过泰国海湾直向西飞至哥打巴鲁目标,需时约两小时。高度表显示我们的飞行高度约六千公尺,机内十分寒冷,我们几乎冻僵了。在稀薄的空气中,我们嘴里含着氧气管,飞过海湾并保持着十分警觉。当我们飞近看到马来亚海岸时,天气已转劣,我们知道目标地哥打巴鲁一定很靠近了。不过云层很厚,遮掩着我们的视线,使我们看不到我们的目的地。我要飞行员“飞低一点。”我们已进入敌人的领土,如果低飞,便可能泄露我们的踪迹,但是我们必须冒这个险。我们俯冲入像丝棉团一样的云层中,此时一切都看不见了。我们下降至两千公尺,一千公尺,最低到五百公尺。冻得我们发僵的寒气,这时候变温暖了,然后变得燠热,使我们汗流浃背。当我们必须降到三百公尺时,我们脱出云层,恰好看见我们正在哥打巴鲁外海的上空。我可以看到浪涛拍着海滩,海鸟掠水而过的情景,但是陆地被包围在浓雾之中。我们低飞盘旋数次,希望能找到浓雾的裂口,然而一试再试,浓雾像一团丝棉一样包着我们,使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离开西贡已有两小时三十分钟,池田上尉从通话管中对我说:“我们回航的汽油恐怕不够了。距哥打巴鲁只有咫尺之遥,但是已无其他办法。这是十分令人失望的事。”
我说:“好吧,我们还会再来的。”
飞机盘旋爬升,我们从云层中飞出,进入寒冷的高空之中。我们经过五小时的飞行之后回到西贡时大约是上午十一时,飞机的燃油仅仅够安全降落而已。我拍着池田上尉的肩膀,心怀憾意地对他说:“谢谢你,辛苦了,明后天休息两天吧。”军司令官与参谋同僚拉长着脸,这表示他们对我们得不到情报空手而回感到非常失望。
本月二十二日预测天气良好。我们又再次在清晨赶往机场。池田上尉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坚决。他说:“今天我们会做到的。”我们上了空中照相速成课程。我们在六时起飞,选定宋卡为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在八点钟过后不久,天上晴朗无云,我们可以看到宋卡和大年两地,其清晰的程度正如同看图画或照相一般。向南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哥打巴鲁附近的海岸。吉兰丹河口分成若干河汊,在阳光下闪耀,显得像条条银线一般。
从哥打巴鲁的飞机场,英军似乎毫无疑问地放置了匕首对准宋卡的侧翼,而英军鱼雷飞机则保持警戒,随时准备对企图在宋卡或大年登陆的船团攻击。
我立即断定,假如英军好好利用哥打巴鲁机场,则在宋卡卸载登陆殆不可能,因此,无论如何,我们在宋卡与大年登陆的同时,必须攻夺哥打巴鲁。当我内心上坚决确定有必要实施同时登陆时,无论如何,我要把这一点向海军提出要求。
不久,我们的飞机直接飞越宋卡,我们看到底下的泰国飞机场——状况十分不佳。透过一遍树海极目望过去,见到一条柏油路以及一条铁路,都是南北向的。在这平静的天空中,唯一刺耳的声音就是我们从事秘密任务飞行的机声。
路的两旁约一公里内都是橡胶园。只有在这正面上可以容许各兵种部队通过。即使一枝兵力占优势的军队,亦将以道路作为作战正面的中心,两翼向左右延伸不会超过一公里。故此不必顾虑英军数量上的优势。在这狭窄的正面上作战,双方部队的兵力都将受到地形的限制。
我的看法认为,在卸载登陆后,我们不必等待集中兵力即可立即对敌人突击,只要作战效能高的一个大队即可以突破敌人的防御向前挺进;后续登陆的部队可以交互担任前卫,当先头部队力竭时,后面跟进的可以上前接替。更且,在橡胶树林与丛林中,“白刃战可以决定战局。”对我们来说,地形的确提供了理想的作战环境。
在我心目中有了这半成熟的印象,我兴奋地照了相。当我打开底下的窗口时,一阵刺骨的寒风从放置摄影机的开口中吹入,几乎使我冻僵了喘不过气来,眉毛与胡髭都结了小冰粒——其形成之快,真是抹不胜抹。我们都很忙碌,也觉得十分冷。在那种时刻中,我们一秒钟都不能放过。我们忘记了有被敌机攻击的可能,眼睛只注视着地面。稍后,我们飞过马来亚边境的山脊线,马来亚西部被暴风雨云所笼罩着,一切被倾盆大雨所遮蔽,看不见了——在西岸的这种天候景状,却与东岸的艳阳天气同时出现的。这是马来亚的大气特殊现象。我们下降至二千公尺的高度,在大雨中我们突然发现在眼前有一大而设备良好的飞机场。
这是亚罗士打(Alor star)的英军机场!我们不自主地大叫。幸而因为这场雨,英空军在休息中,我们似乎未被察觉,于是爬升至更高的高度,继续向南飞。不久我们又看到另一处大机场——大年——更往南至太平(Taiping)还有一机场。
在地图上只显示机场位于何处,但从图上所看到的,和从空中所见到的完全不同。这几处机场,只不过是丛林中的林空,通过这些林空可以看到那些飞机跑道。将这些设备良好的机场与宋卡的简陋的起落场相比,尤如大巫之与小巫之分。很明显的,我们的敌人可以将他们可用的空军兵力全部部署在这些机场之内。
即使假定我们在卸载登陆之后,我们将在宋卡停留一个月,以待后方部队的到达,我们的航空队须从宋卡的简陋起落场作业以对抗以这些大型机场为基地的敌空军,这种想法几乎是毫无成功的可能的。所以,除了在我们登陆后立即以任何手段迅速攻向吉打省以期攻夺这些机场之外,我们别无他途可循。我们首先要不惜牺牲攻取在哥打巴鲁与亚罗士打的敌方机场,俾供我航空队使用。
只要稍稍研究图上的位置,一眼便可以看到,由于马来半岛东西岸的天候状况悬殊过甚——东岸艳阳高照,西岸则大雨滂沱,我方飞机以宋卡为基地很难与在西岸作战的地面部队达成有效的协同合作。
有关我们的作战计划这一点与那一点的一切谈论,都是可笑之举。在不顾一切困难之下,我们第一阶段的目标应该向霹雳河左岸推进,并一举而攻夺河上的三座桥梁,以先制手段防止敌人的破坏企图。
在我们面前的是宛如银带般的河流,蜿蜒流入南方深处。欲要在这条大河实施徒涉,那是不可能的事,只能从桥梁或以舟艇渡过。如果敌人破坏了桥梁,我们的前进将会受阻于此处至少一星期。这是我们在飞机上所获致的结论,
我们想要更向南飞,但燃油已将近用罄。我们已经到达从西贡起的飞行距离极限。我悔恨地喊叫:“侦察终止,回航。”
政变航向,转向东方以三千公尺的高度飞越中央山脉,不久,我们便进入哥打巴鲁上空的晴朗天气之中,在此高度升至六千公尺,我们向下俯望,见到两处大型机场正在整备将近完成。
于是我们带着侦察的最后印象开始归航。我们心想英军的最大作战基地是在半岛的西岸。这些基地都已完成整备,配有良好的飞机场,但是似乎尚待进驻大批飞机。看来我们占领这些机场,可能要付出很高的代价才成。
在机上当我们通过中南半岛西南端的高棉角时,我们松了一口气。并无畏死的特别原因;但是当一个人完成了任务后,生命便变得特别宝贵。虽然一个人的心情已经为出航与归航而紧张以致无怕死的心情,但在这一刻,他的心思转活,渴望着如何活下去了。
我们在十一时半到达西贡,已经超出飞机的飞行时间极限约十分钟。最后一滴汽油也已用尽,我们的着陆十分困难,只能滑翔下降到机场。如果再迟五分钟,我们便生还无望了。池田上尉似乎已十分疲惫。他在归途后半部的心情也许十分痛苦——他是在一位专心一志于当前工作的参谋官命令下作业,这位参谋官对飞机的能量极限,完全置之不理。虽然如此,他只顾愉快而果敢地执行命令,不问其他。在着陆后,我向他表示感谢之意。“多谢你的费心与帮助。我已看到我要看的一切——现在我们当然会战胜的,请下去休息吧。”
我们立即毫无耽搁地将我小心带回来的照相底片加以冲洗;但是我们在出发前所受的空中照相速成课程,事实证明毫无用处。所有照片甚至没有一张是好的。然而,我看过的每一件事物都深印在我的活的视网膜上,我心中认为并不需要照相。即使在若干年之后,我仍然能够很清晰地看到我在飞行中所见到的每一件事物。
八、正统或非正统战术?
我仍然穿着飞行服装,便向军司令官与全体集合听讲的参谋军官报告侦察的详细结果。在我报告之后,我建议的作战计划便获得采纳,别无异议。该计划大要说明如下:
一、第五师团主力在无预警之下同时于宋卡及大年登陆,同时以第十八师团有力之一部登陆攻击哥打巴鲁。
二、在宋卡与大年登陆卸载的部队,立即向霹雳河之线攻击前进,占领河上桥梁以及亚罗士打机场。
三、在哥打巴鲁登陆的部队,则沿东海岸向前进逼,到达关丹(Kuantan)始止。
大本营所拟计划则是依照正统战术的,实施这计划,可能要付出极大牺牲。然而马来亚战役却不是正统战术所能以获胜的。大本营中的陆海军参谋,对于使用何种战术,仍然犹豫不定,这件事最后交由在战地的第二十五军自行决定。
大本营的陆海军参谋,对于两军种间争持个下的问题,曾有许多次的坦诚讨论,双方都忽视其责任,却要把胜利的桂冠确实争取到手。这种争功诿责的事,很不幸却毋宁是普遍存在的。海军与陆军常常以卑鄙的手段争取作战的功绩。这种立场只有由实际参战的陆海军部队代表彼此坦诚讨论才能够澄清。
职是之故,我访问已移至西贡的南方舰队司令部,请见该部作战参谋官寺崎海军中佐。他友善地接见我,使我能够和他详细讨论由我空中侦察的结果而达成的决定,我告诉他说,军诚恳希望在宋卡、大年以及哥打巴鲁同时实施登陆。寺崎的确具有海军军人气质,没有一点骄矜与敷衍的态度,而他与海军参谋人员亦能友善相处,合作无间。谈到南方舰队总司令小沢海军中将,寺畸说:“他是海军中最优秀的战略家,他很可能与山下将军配合良好,按陆军的意愿执行任务。”在讨论后他终于说:“因为你的计划是依照你对敌人状况直接观察所得的结论策订的,海军方面将竭尽全力依照你所表示的愿望从事。”小沢中将是一位颖悟性高的将领,他能够将东京大本营所订的作战计划与由西贡司令部内一群将直接参与战役的人所拟的加以比较及评估。十月二十四日清晨,我乘坐一架海军轰炸机飞赴东京。在上一个月间,大本营内的状况与气氛已经完全改变。近卫内阁已倒台,由东条内阁继任,而战争不可免的意见已高唱入云,压倒一切。参谋本部对此意见亦表赞成,并于不久之后向御前奏报依照正统战术的马来亚战役计划。
这样一来,提出另一不同的计划便有困难了,这个计划是以非正统战术为基础而策定的,重点在于奇袭与迅速运动。不同计划的提出,必须做到不损参谋本部的颜面才成。但是参谋本部作战课长羽鸟大佐能持平处理此事,采纳在战场上作战部队的意见,并抑制部属的反对。他说:“这个计划乃是让大佐在历尽危险亲自侦察的结果,因此反对他对事情并无补益。我们可以设法从文书程序上将这修正的计划向御前会议提呈。”
依据羽鸟大佐的建议,参谋总长及僚属不仅愿意采纳第二十五军的计划,并且积极而热心地予以支持。这完全是因为羽鸟大佐具有公正不偏的品性的缘故。这种品性可以说是清明如镜,或清澈如不波之水。如果“这个人”没有互信,或者“这个人”不予信任,则这伟大的军事计划将不可能获致这样丰硕的战果。
在我后来与羽鸟大佐谈到这件事时,他对我说:“不论你的意见是多么的卓越,如果你只是依据图上研究的判断而企图修正参谋本部的计划,我不会这样爽快毫不迟疑地同意你的意见的。不过所提的修正建议是由于你面对危险之下亲自侦察的结果,故不能够反对。”
将这些许多的修正事项付诸实施,大本营参谋本部遭遇到特别困难。首先须将原先分配给第十四军攻略菲律賫的船只转分配给第二十五军。
为了研拟海运事宜,有关单位均在宇砂运输处集合,我必须飞赴东京仅仅作二十四小时停留,在这短促期间,我并无余暇供我回家探望。在二十七日那天,在宇砂运输处举行了一次依照修正的军事需求而作的船舶分配会议。所有参加南进行动的陆军部队长以及负责部队运输的全体参谋军官均参加会议。所有全体出席人员均集合在运输处办公室内,最后决定了各作战行动的船舶分配案。
第十四军司令官与参谋官在会议中主动承认马来亚地区的重要性较高,并将先前分配给菲律宾作战的数艘优良船舶让给第二十五军。我禁不住表示了我的感激之忱。总司令部与在其他地区作战的各军,都不顾困难为第二十五军争取有利的分配案,这种合作精神,才真正是该军成功的基础。
支援第二十五军的第三飞行集团高级参谋川岛大佐曾任陆军大学的班长,那时候我便和他熟识,而且得到他的照拂甚乡。利用分配给登陆部队的船只航行的机会,飞行集团将攻击宋卡、大年、哥打巴鲁所需的大批弹药及汽油装载在船的货舱中,并且携带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大量补给品。装上这些物资便等于使部队拥挤不堪,甚至可能要减少部队装载人数,但是我们都愿意遵从川岛的要求,将他的物资装上船。
在马来亚战役的全期间,陆军与航空队之间的合作,自始至终均甚为理想,战役的成功,大部份由于部队的各兵种的互信互让的结果。
在宇砂会议结束后我们飞赴上海,然后再去福冈。第五师团以经过特别挑选的部队编成,现集中在上海郊区;该师团已接获秘密文件,正在上海附近进行训练之中。我们立即晋见师团长,递交第二十五军的训令,并向他和参谋人员报告一般情势,并继续会谈至深夜。
这个师团于中国事变初期在最高指挥官坂垣将军的指挥下英勇转战华北及山西等地。那时候我在一个集团军任参谋官,这个集团军在中条山、石家庄、太原等地奋战。我们都是旧识了。师团参谋长河越大佐和我是老朋友,并且我一眼便认出主管作战参谋官绪方中佐;我和他是最相得的密友了。这个师团在过去二十年来训练成为登陆战的专精部队。更且,它具有显赫的傅统。官兵均勇于作战,并充满自信心。
在第二天十月二十九日,我们乘机离上海飞赴广州。第十八师团在此地驻防。该师团师团长以及他的幕僚都是老友,特别是作战参谋桥本中佐,我和他在关东军时便已成为密友。那时他是总司令植田大将的副官。
第十八师团是完全可资信任的作战队伍。所属士兵很多是九州北部的煤矿工人从军的。他们都喜欢粗重的工作,但是好争吵,常有犯暴力及劫掠行为的倾向;但是都没有为此而提出反对的,因为这个师团是战斗力强大而军纪严格的部队,最适合于担任攻夺新加坡的任务。
我们几乎整夜工作,到了第二天清早离开前往西贡。我们仅有的睡觉与休息的时刻,就是在机上的时刻。在大约七天之间,我们到过东京、宇砂、上海以及广州,每到一处我们都处理解决一些十分重要而紧急的事情,并完成军司令官所希望我们达成的计划。我从事幕僚工作甚久,从没有像这一次那样地顺利成功。
当我向山下将军及有关人员报告时,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表示了好像要说,“早已确定此行不虚的了,并无忧虑的必要”那种神色。
九、陆海作战协定
为了马来亚战役的协同合作,第三飞行集团长及其幕僚于十月底到达西贡。飞行集团长管原中将在航空队中甚得人望,参谋长隈部少将以及高级参谋川岛大佐,再加上作战参谋笹尾大佐与都中佐等,都是我的老朋友,尤其是都中佐,他和我是小同乡,自从名古屋陆军预备学校时代起即已成为亲密朋友,情报官也是我的士官学校同班同学。一群老友在这种情况下聚首,在我看来,实在是机缘巧合。
当空陆作战进行并不圆满时,实在无处可资诉苦。因此,协同合作的全部细节都应在事前详为订定。航空队方面衷心同意陆军的基本计划,从登陆卸载起,迅速沿霹雳河前进并攻占敌方的机场止,都全力支持。他们特别对富国岛机场的建立感到高兴,这一处机场是陆军自行负责构筑的,对航空队方面完全是出乎意料的礼物,他们的高兴,真是发自内心深处。
航空队方面袠示了意见说,第五师团于宋卡及大年登陆之后,希望能巩固并扩张这两地的机场,同时并要求将步兵一个大队与工兵一个排留在后面担任此项工作。
第五师团长负有在登陆后立即前进通过马来亚边界,然后执行继续向前推进至霹雳河之线的责任——全程约三百公里——他实在很难同意将他的登陆步兵部队的四分之一留置后面的。但是,显然地,航空队必须使用宋卡及大年两地的机场,俾能实施对后续船团到达的其余部队登陆的掩护。山下将军只好闭着眼睛同意他们的要求。
航空队官员提出的另一点是,希望能将在泰国与马来亚夺取到的汽车分给他们一份。他们也要求其他的事物,例如战争补给品、燃料、登陆以及防护机场及着陆场所需的弹药、营区装备等等。他们所要求的事,毫无折扣地一一允许。
航空队对于陆军的谅解态度也全力回报,他们不惜冒险的合作精神,在几乎不能达成的任务之下,在登陆时对船团提供完美无缺的掩护,如是对登陆作战的成功实施,提供了极为实在的贡献。
海军中将小泽出任南方舰队总司令,由此可知海军方面对马来亚战役的重要性已有所体认,他们认为这一战役的重要性是仅次于珍珠港的袭击而已。小泽是海军中最勇敢善战的将领之一,在出任此新职之前,他是海军大学校长。他在十月底的前一天到达西贡就任新职。
山下与小泽这两位陆海将领对马来亚作战的协同合作,都以东京大本营所订的陆海协议为依归;但是纵然如此,大本营对于同时在宋卡、大年以及哥打巴鲁登陆的问题在前此举行的讨论中还未获一致的意见,山下及小泽都觉得事情必须作一决定。
马来亚战役中有关的陆、海、空指挥官在十一月十五日于西贡举行会议。参加会议的还有代表南方军总司令寺内元帅的陆军中佐参谋武田亲王。会议讨论责任分配与对第二十五军的作战计划的相互合作事宜。山下将军表示他希望贯彻国家最大的一次军事作战行动。当他提到伴随着在宋卡、大年以及哥打巴鲁同时实施登陆所发生的困难时,小泽海军中将第一次张开他的厚嘴唇说话了,他说:“我将尽一切可能为军队做他们所希望做的事。我负责掩护船团的船只,并掩护在哥打巴鲁地区的卸载登陆。”参加会议的人,当听到这项最后决定时都屏息无声,全场一片静寂。这是一项既悲且壮的决议。
战地部队,由于实际参与作战的陆、海指挥官之间的互相信任,已经达成了创造历史的陆、海作战协定,这个协定,在大本营也不能够在没有纠纷或争论之下达成决定的。这项协定将以前的含混不明的地方都排除了,只将如果状况有利海军时陆军将在何时何地实施卸载登陆的明确要求事项向海军宣布,并对敌人海空攻击的掩护与防空、防潜的警报方法等达成协议。
列入协定的陆军建议事项,只是在会议前五或六小时才决定的;虽然这些建议,从海军的观点看可能会引起极大困难问题,协定还是达成了,并未出现任何尴尬的局面。最后的任务分配,则由海军航空队与第三飞行集团协议决定。
这种陆海空之间的空前合作,除了在马来亚战役的陆海协定可以见到之外,在其他战场内是见不到的。
拨派担任攻夺新加坡重要任务的陆军主力,是以西贡联合作战基地为枢轴,并于此熔铸成一块炽热的钢铁。无怪乎那个号称不可击破的要塞,在融洽无间的陆、海、空攻击下便悲惨地被摧毁了。
这个协定的十一要项列述如下:
一、在作战开始时,陆军在海空部队的协同合作下,应以主力在马来半岛地峡以南地区内登陆,摧破敌人的抵抗向前攻击越过霹雳河之线。然后继续增强攻击力量,在航空部队的协力下,登陆部队应毫不停留地续向前推进至吉隆坡,由此直薄新山与柔佛海峡之线。在作适切的攻击准备后,应发动对新加坡的突击。在马来亚东岸登陆的师团应沿海岸向南推进。(鉴于空中优势的获得,陆军作战行动应较易全部达成。)
二、主力部队以第五师团为核心,于三亚港(海南岛)集结,在海军掩护下于X-14日(十二月四日)发航至集合点,然后由此点发起,于X日(十二月八日)零时三十分向宋卡登陆,以一部同时于大军登陆。这些部队应不失时机攻夺机场并突破敌阵线,摧毁亚罗士打与柏东地区的敌阵地,突击霹雳河之线,并力图攻夺霹雳河桥梁。
三、第十八师团之佗美支队亦与主力部队在X-4日于三亚港集结,并于同时间离三亚,在海军掩护下于X日零时登陆哥打巴鲁,攻击敌阵地,夺取附近之机场,然后向南推进经丁加奴省(Trengganu Province)至关丹(Kuantan)夺取沿途各机场,稍后再与主力联合突击新加坡。
四、近卫师团在开战之初归第十五军指挥(在中南半岛),依状况经陆上或海上运输进入泰国,然后向前挺进,越过马来亚边界,于第五师团之后集中,然后依状况随第五师团之后跟进或与第五师团以交互跃进战术发起攻击。约以步兵三个大队组成之先头支队,于X+15日前在第五师团之直后集中。师团其余部队则尽可能紧接在后面跟进。
五、第三飞行集团至X-3日向中南半岛南部展开部署,以一部担任运输船团的掩护,并与海军协力行动。其余部队在开战时对马来亚北部之敌方机场展开攻击,击落敌人的飞机,并掩护陆军主力部队登陆。自此以后,第三飞行集团主力应与敌空军接战并控制之。另以一部协同陆军地面作战。
六、第二批登陆部队于X-3日在金兰湾集结,于X+8日在宋卡、大年与哥打巴鲁登陆以增援第一批登陆部队。军其余部队在台湾及广州集结,约于X+25日在宋卡及大年登陆与主力会合,接替第五师团。
七、到达霹雳河之线并巩固之后,主力约在X+15日渡河然后向吉隆坡攻击前进。攻占吉隆坡后,主力继续压迫敌人,向柔佛海峡挺进。在各次作战全期间,以一部使用小舟在西岸实施海上运动,支援军之主力作战。
八、第十八师团在马来亚东岸作战,并准备向苏门答腊攻击。
九、第五十六联队(第十八师团佗美支队)于X日午夜零时登陆哥打巴鲁,并于占领该城及机场之后,沿马来亚东岸向南前进,与军主力运动相配合。第十八师团其余部队稍后于关丹与丰盛港(Mersing)之间地区登陆,由此突入柔佛省向柔佛海峡挺进。
十、全军于柔佛海峡集中,并于完成准备后,由堤道以西地区以小舟渡过柔佛海峡突击新加坡。
十一、约在X-15日,军作战指挥所离西贡至三亚,并与第五师团之第一批登陆部队同乘柳城丸于X日零时三十分开始登陆宋卡;以后依状况发展逐次移驻太平,吉隆坡以及古兰等地。
在我受任第二十五军作战参谋之后,正如我在前面说过,我曾向神明发誓要戒绝烟酒直至攻陷新加坡时为止。我曾经集中精神与意志,自新年起三百天之内朝夕思考反覆研究这个作战计划直至筋疲力竭而后已;现在这个计划终于成为统一陆、海、空力量的标准计划了。我心想,“好了,我可以喝一杯了;”然后,我又想,“不!从现在起我必须记住我的誓言,而且只想到战争,不及其他。”看看同僚手中满满的一怀啤酒,我从喉咙里吱了几声,藉以克制我喝酒的欲望,然后猛灌了一杯和啤酒同样颜色的酽茶。
十、梦想的计划
以背囊作枕,倒在草席上小睡,我作了一个梦。混在泰军部队中,我越过边界并向前走,当我到达霹雳河桥脚处时,我获得英军的热烈欢迎。正当我用手从那道溪流掬水喝时,我醒了。
这是真梦吗?还是幻梦?
当我依战术原理分析这次行动时,这似乎不是不可能达成的。但是,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之望,也值得将我们的全部智能投人,把它当作军事行动一样从事策划以促其实现。
在日本历史上的内战时代,一群战士走近敌方军官,一举而将他们的指挥官打倒并斩下他的首级作为“战利品”,从乱战中逃逸无纵。许多这样的插曲潜藏在下意识的记忆之中,很可能这些潜意识的插曲和这个梦有关联。
这件事的主要之点是,我曾郑重考虑如何将这个梦予以实现,并研拟了一个六点计划如下:
一、征集不怕死的志愿兵组成敢死队,穿着泰军制服冒充泰军。
二、在宋卡登陆时,以贿赂或诱骗手段争取泰军官兵投效我方,然后说服他们使他们在我突击部队的先头行进。
三、我方化装假冒部队,在登陆之直后立即登陆从边界上泰国境内夺得的汽车,并且,装着好像是惊慌失措的样子,面带悲戚的表情,向英军求救。在欺骗边境上障碍物的守卫兵并通过障碍物之后,立即以全速从英军防卫薄弱部直奔霹雳河,并攻夺占领吉冈莎桥(Kuala Kangsar Bridge)。
四、为了欺骗敌人以获取同情,我军应在外表上化装成泰军官兵模样,并与登陆后集合在一起的咖啡店及舞厅女郎混杂以资掩护,然后掠夺二十或三十部卡车或巴士,在被我争取投到我方的泰军部队之前头行进。
五、以最迅速及绝对秘密的方式安排将泰军官兵制服一千套送来备用。
六、在登陆时,应将泰、日、英三国国旗发给已化装的部队,他们前进时一手执泰国旗,一手执米字旗,以英语呼喊“日本军人太可怕,”以及“英国人万岁,”如是可能顺利通过边界。
为了实行这些消灭敌人的战术,我们必须预先作周详的准备。因此,我们派林参谋到曼谷以取得泰军制服。同时我们也秘密将大曾根少佐带到西贡,大曾根假扮成宋卡领事馆之馆员,我们并将开战前一晚的秘密训令交给他。
泰语翻译是必要的,我们找到了在曼谷居住多年的日本人之外,我们又找到几个勇敢而机敏的青年人。这完全好像和儿童游戏一样。虽然这似乎与国际间的善意相违,为了克服新加坡,我们顾不了这许多了。和泰国订了军事同盟,这种违反国际惯例的行为,应该可以满意而合法地解决的。我们的计划的确是有点不顾一切地蛮干,但是却会成功的。
假如我们能在霹雳河桥被破坏之前夺取到手,我们便可以缩短一个月的军事行动时间。我们能够找到一位不畏死而谨慎地执行这梦想的计划的领导者吗?要得到军司令官与参谋长同意实施此计划,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终于获准了,而且第五师团长接获电令挑选能冒必死之险的支队人员。市川正少佐的大队因为最适宜担任此工作而获选。但是当面临执行此计划的困难时,他们想得愈多,便觉得愈不易达成任务。如果走错一步,全大队便可能落入陷阱之中。为完成这样的一个卤莽行动计划,计划草拟人很显然地要出而领导才成,而我即已决心这样做。经我不断的请求,终于获准由我担任这支队的指挥。
行政处在两星期内依照式样供应了泰军制服一千套。现在是万事俱备了。我的态度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身为作战计划主管参谋官,所负责的最重要的军事作战计划已经拟订完成。现在只等待将计划付诸执行而已。绞脑筋策划工作的期间已经过去,现在只余下执行计划的能力这个问题而已。我将冒生命之险尽力执行“梦想的计划”这项重要任务。假如在服行任务时我们都会死,那便让我们一起赴死吧。
十一、进入搭载阶段
在三亚及西贡港内,一切军事准备工作均已圆满完成,但是我们必须提早在预定时间的前一日赶紧从西贡出发前往三亚港。军的先锋部队第五师团,在开战时担任先头部队的任务,它和将负责攻夺哥打巴鲁的第十八师团的佗美支队一齐在广州、上海登船前往三亚及海南岛集中。
军司令官山下率同参谋人员于十一月二十五日乘飞机离西贡赴三亚港。司令部其余人员则乘船前往。就地理上言,从中南半岛南部北上海南岛,那是远离计划预定的作战地区的运动,但从战略上看,那是向预定作战地区接近的运动。这一次很可能永远与西贡分别了,在那里我们曾经一心一意地从事各项紧急准备工作达两月之久;但是回溯过去一切,我们也不必为那些尚未做好的事难过愧疚了。
晚上,山下将军买酒及饭款待年轻的参谋僚属。他似乎是藉此抚慰他们的辛劳。然而,这些僚属鉴于前头困难重重,可能三倍于当前的困难而不止,他们不能放松他们所负的职责,因此全体辞谢了邀宴,而庄严地离开西贡。细察山下将军发出邀请的真正动机,似乎他是出自仁慈的心情,因为他是一位严格要求部属遵守军风纪的将领,严酷无情的程度正如秋天的寒霜。这位将军穿着开领军便服,戴了太阳帽,除下所有的阶级识别章,静静地乘机飞去,机场上没有一个人为他送行道别。
三亚港的确是记忆回想中的海军十字路口,在那里,我曾经在我们的热带大演习中帮忙过一晚。军司令部设于椰子园中的一幢营房里。运输司令部由陆军少将田边指挥亦设于此园中。所有一切的最后安排,一律都在这地方进行。第五师团与佗美支队都集结在那里,但是并无船运的消息。由于保密的必要,无线电通信被禁止使用。二十艘船只必须从日本本土各地以及从大连、上海、广州、台湾与其他地区征集,而且因为船只尚未接到详细命令规定,错误的发生,实在难以避免。
森户参谋官到处奔走,无休无息。军运输主管参谋官解良的光头也冒烟了,到处疯狂打听消息;但是,到十二月二日,船还没有按预定计划集中。因为在十二月四日早晨船便要开航了,于是大家都异口同声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而,事情并无进展。我们从未有过像这样的焦躁不耐的。参谋官们一直不停地打电话,声音愈来愈高,并带点紧张威吓的味道。解良这个姓很少有,电话兵不能够轻易听出来,这也不是全无理由的。解良参谋官愈来愈不耐烦,头上的汗珠一直往下滴,平常说话都近乎吼叫的:“什么,你还不知道?我叫解良(Kera)——和Mushihihera(一种小虫名)的最后一个音节同音。我是参谋官解良。”参谋官办公室爆发了欢笑之声,使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解良参谋官为人实在不坏。看他的秃头,他似乎已是年过六十,但从他的孩儿脸看,他正是十七、十八青少年。
第三飞行集团的装载,花了出乎意料之外的长时间。他们装载七张铁床、浴盘以及沙发椅等家具。解良参谋官喊叫着:“我告诉你们,这不是笑话,地面部队携带行李是有限制的,即使是官员也得两人一个行李箱。所有对作战并不重要的行李都将丢到海里。”喊完了后,他用拳头锤击桌子,好像钉钉子一样。
飞行团的飞行员比起地面部队人员辛苦多了,当然需要有较舒适的休息;但是对任何每一样事情都要有一限度。每一个人必须忍耐极端狭窄的空间限制,甚至像三人一席(六尺乘三尺)的分配方式,也要忍受。这种艰苦的待遇影响了飞行集团的情绪,但是等到了解军司令部与步兵师官兵的严厉而公平的分配方法之后,航空人员首次反省他们的良心了。
二十艘船陆续到达,到十二月三日中午运输船团完成准备。我们大家都想“终于不必再忧愁了。”
依照军装载计划,每一区的单位与行李都集中在一起并装船。船只的装载必须依船只的个别状况而有所变更,这种工作极为困难而危险,并不是读者所能了解的。
因为港中没有码头,故此装载全部都要使用驳船转卸,整晚坐着等待,人员行李的驳运终于在预定开航时间之直前完成。这是极费气力的工作,比在战场上的行动辛苦多了。
在十二月二日晚上,我们接获命令,饬令全军向南进参加大本营的作战发起。但是命令中附有指示说,视美日谈判的结果如何,本命令可能延缓执行。
命令内容如下:
一、军事作战预定于十二月八日发起。
二、第二十五军与海军协同发起军事作战占领马来亚。
三、第二十五军司令官依据前令发起军事作战。但,如日美谈判在上述所定日期前达成协议,则军事攻击行动将予延缓。
山下将军于十二月三日晨下达军作战命令。第五与第十八师团师团长及其他军官,包括佗美支队长在内,均参加这一次动人的讲话,当全体人员聆听军司令官宣读下达给第二十五军的第一号命令,全场鸦雀无声,甚至听不到一声咳嗽。这对我们视死如归进行有关国运之所系的大规模军事作战的决心,注入了新的生命。全场人员情绪激动,官与兵都为之潜然下泪。日美谈判在危机四伏的气氛下由来栖与野村两大使担任。假如有延缓攻击命令的情事发生,特别训令将在至迟至十二月七日晚送达。在此种情形下,依照大本营的指示,我们便要返回日本,停上一切行动。但是,如果未接获这样的训令,我们便要按预定计划实施一切行动。
“为了尽力避免战争,我们服从帝国的意愿,寻求外交解决。”
这道命令意义含混,对正在上战场准备牺牲而不是到贸易市场的官兵的决心是有损害的。
这样的一场大战,不仅前代的人从未听到过,而且在将来亦不会再度发生。这种状况,东条在国际审判法庭中的陈述已经解说得很清楚,他说,他相信“日本的战争活动,为了自卫起见,真的是不可避免的。”东条被判决死刑。
我也坚决相信,这是一场没有准备的战争,并且是迫使我们参加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