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阻的突击·第四
作者:汉普顿·赛德斯 ·美国
出自————《魔鬼战士》
出自————《战争通史》
在长时间尴尬的沉默后,帕胡塔说:“先生,负责地说,那是自杀。”
穆西被帕胡塔似乎是武断的言行弄懵了。一个小上尉就想全盘推翻由美国第6军高级参谋人员精心策划过的健全的计划?
1945年1月29日星期一凌晨,午夜刚刚过去,突击队员们很小心地通过了一片开阔的白茅地,它是一种菲律宾独有的无所不在的植物。白茅是很好的掩护物,但是也是极其讨厌的东西。每株草都有一人高,上面布满了绒毛,使人的皮肤粘上去发痒。除了用于建造茅屋,这种草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人和牲畜都不能食用。它在整个群岛上茂密的生长,像一个冷峻的机会主义者,无情地剥夺着森林的生长空间。对付这种草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烧毁它,甚至现在还能够看到远处焚烧白茅的火堆,在透着薄雾的晚上闪闪发光。
正如突击队员所发现的那样,白茅还能使人成为妄想狂,特别是对那些不得不在晚上行路的人更是如此。这条小径穿过长满草的墙壁,曲折迂回地一直延伸到远处,像迷宫一般绵延数英里。这个场景常常被植被所覆盖。如果他们想要看到任何地方,突击队员们就不得不等候繁星和月亮跳出积云的迷雾。他们的靴子在涉水穿过身后的几英里长齐膝深的塔拉韦拉河时就已经被浸湿,因此当他们在漆黑的夜间行进时,能够听到一队人靴子发出的含混的咯吱咯吱声。当微风徐徐吹过,小草就会不断摇摆并发出嗡鸣,使投射在小道上的孤独的月亮阴影更加飘忽不定。同时,茂密的灌木丛则发出各种混杂的声响——昆虫的呜叫以及爬行动物的鼓噪。在光怪陆离的自然界里,你很难辨别各种声音都是从哪里来。对于缺少睡眠而产生黑眼圈的突击队员来说,这片白茅地构成了一大片很诡异的风景。任何东西都可以在那里找到,或者说可以使他们相信任何东西的存在。如一条金环蛇或眼镜蛇、老鼠大小的蟑螂、凶猛的狗、公野猪等。或者是最危险的动物——人类,穿着日本帝国军队的制服,手里拿着一支枪。
游击队员们更是不喜欢从这里冲出任何比美国人想象到的更多的东西。很多菲律宾人相信茅草地在晚上是一个闹鬼的地方,突击队员甚至可以辨认出一些鬼影。这就是生活,正如他们在没有白炽灯的传统的农村乡间所做的那样,他们过着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晚上他们很害怕进入田地。他们虔诚的西班牙天主教信仰与更古老的土生土长的原始宗教共存。在另外一些情况下,他们相信一个被称为“阿斯旺”的魔鬼。在白天,阿斯旺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到了晚上,他的腿就会脱落并且长出翅膀,他像吸血鬼一样在附近游荡,散布恐惧和在这片土地上进行破坏。在这个国家里,高脚屋在白天通常是打开的,以便于通风,但是到了夜间,菲律宾人总是把窗户关好,以便把这些魔鬼挡在屋外。
这一队人马把手中的枪握得更紧了,迅速在大刀砍出的小路中穿行。随着他们想象力的不断丰富,他们正在玩一个警觉的游戏。他们叫它多米诺骨牌。如果任何人听见了可疑的声音,他会在土地上敲打,其他的人也会一同照做。多米诺令人疲惫不堪甚至有些滑稽。第一轮下来,这些偏执狂就有点吃不住了。它具有传染性:第一人认为他听见了什么声音,其他人也会有相同的感觉。对于这个长达200人的队伍来说,这样精细的模仿使大家行进的速度极慢。往往一小时只能行走一千码。
突击队员们已经玩多米诺差不多半个小时了,突然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扑啦啦急飞下来扑向他们。
前面护卫的人听见的声音最大。他们立刻卧倒下来,并发出信号。在他们后面,每个人也做着同样的事情。无论与否,这个声音都听起来很巨大而且很沉闷,像是什么重物落在前面的白茅地里。在一片惊恐之中,走在前面的人认为它可能是一枚手榴弹或是迫击炮弹。
这些人都在等待着,他们把枪口指向自己所假想的目标。但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蟋蟀的呜叫和风吹过草丛的声音。
一分钟以后,他们又都爬起来,恢复步行。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许他们正患着妄想狂。
然后这件事再次发生了——扑啦啦……
扑啦啦……
当突击队员卧倒时,他们的头脑飞快地运转着。似乎在他们视野之外有个人正在蹒跚地走着。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草丛突然被分开,一只刺刀伸过来,然后日本人发出呼喊。但是那也可能只是另一队菲律宾游击队,或许它只是惊吓了乔森的人。每个人再一次紧张的等待着,他们的手紧握着枪,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最后,前面的某个人终于打破了紧张的局面,他向后面报告说:
“没什么,不过是鸟。”
“怎么啦?”
“我说是鸟。”
“你说什么?”
“死鸟。这里有几只死鸟。从天上掉下来。看起来它们在落下时就死了。”
一旦这条古怪的新闻传下去,所有人都为自己的愚蠢而爆发出大笑。在前面,几个人蹲在茅草地里检验那几只鸟。它们的身上仍然是温暖的,它们的身体并没有受到损害。显然,它们没被遭到射击或者以任何形式受到伤害。突击队员们交换了一下自己的看法:难道这些鸟与飞机相撞了吗?难道雷雨把它们吸入上面的大气,然后又把它们抛到后面去了吗?对于突击队员来说,这真是一个谜,但是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探个究竟。穆西看了一下表——下午两点,已经过了预定时间。
他喊道:“大家继续前进!”于是就领着这一队人向下走去。从此以后,菲律宾人明显更加谨慎和头脑清醒了。突击队员能够看到疑虑的表情在游击队员的脸上传播。对他们来说,一只掉落的鸟不是一个好预兆。
拂晓时分,突击队和游击队长长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在巴林卡京休息。这个农村小镇村庄刚刚开始搅动起来。突击队员能听见鸡在咯咯叫,菲律宾人在自家的木柴炉上快乐地煮着早餐。几只伤痕累累的斗鸡在地上啄着,并不断地昂首阔步戴着链条转圈。就像他们经过的每一个村庄一样,巴林卡京的狗也围着突击队员狂吠,给他们送来一阵混乱。“有人能让那些笨蛋闭嘴吗?”穆西叫道。
巴林卡京位于战俘营北面5英里的地方,对于突击队员来说这里离敌人太近了。穆西很担心这些狗的叫声会使日本人怀疑这里发生了什么特别的情况,从而加强戒备。“从这里开始,”穆西说,“我们得给这个区域的每条狗都戴上口套。要不然日本人会有所觉察。”
不久,村民就从各自的高脚屋出来,使狗闭嘴。这些人聚集在突击队员身旁,给他们送上成熟的木瓜和“巴鲁特”——一种部分孵化了的鸭蛋作为慰问品。乳房赤裸的女人,也毫不害羞的出来与这些男人见面,她们一些人正在照顾她们的孩子。她们向高个子的美国人微笑,研究着他们陌生的制服和他们看起来奇怪的枪,嘴里嚷着,“Magandang umaga! Salamat!美国万岁!”
就在几周前,巴林卡京就遭受到日军的一次血洗,显然是因为这个村落隐藏了游击队员。一队来自卡巴纳端城里的日本兵在坦克的配合下扫荡了这个村庄,打死了大量的游击队战士和平民。巴林卡京的人很不愉快地谈起到它,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被杀——穆西后来在《星期六晚报》上撰文说有大约100人在那次惨案中被杀,而其他人则把数字减少到大约20。当这个话题被提出时,村民都尴尬地微笑着摇头作为回答。所有的突击队员都了解到最近在这里发生的可怕的事情。巴林卡京人显然仍然被那次悲剧所萦绕,无法抚平心中的仇恨。
也许这就解释了他们看到突击队员后为什么会如此的高兴。他们以前就见到过美国佬,当然,那已经是3年前的事了,现在的美国人与过去又有显著不同——他们更加强壮,看起来装备更好,更加自信,他们的皮肤也更加发黄——因为他们每天都注射了抗疟疾的药物“阿的平”。在过去的几个星期内,菲律宾人看见了美国的飞机直飞过他们的头顶,听见了美国大炮愤怒的轰鸣,但是他们看到有血有肉的美国大兵走过自家门口还是巴丹半岛大溃退以来的第一次,这使他们不由得热泪盈眶。他们的村庄,像许多其他地方一样,遭到日军蹂躏。但是日军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巴林卡京的人民可以感到美军正在一天一天地壮大,他们取得胜利是迟早的事。
了解到这一点,村民们激动不已地看望穆西的人就不足为奇了。这个村庄看起来已经知道了突击队员的使命。现在看起来像是施洗约翰已经在几天前就来过这里告诉他们就要到达的福音。孩子、祖母甚至狗都知道他们要徒步而来。
穆西有些震惊但是并不感到恼怒。“我猜想猫已经从袋子里放出了!”他猛然醒悟道。其实对于突击队员来说他们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就是在行动之前走漏风声。但是这项“绝密”任务现在看起来受到子嘲讽,他们刻意的隐藏看起来已经没有意义了。穆西和普林斯现在只能为自己祈祷,希望这个人所共知的秘密不要传到日本人的耳朵里去。
此外,他们还不得不信任当地人建立在滚石上的忠诚。在占领的早期新怡施夏就以那里充斥了对日本的同情者而著称,但是随着现在形势向美国方面转变,那里的人也变成了亲美派,那里投敌的危险也就不复存在了。“我不担心告密者,”普林斯后来说。“我想做一个内奸在战争中是相当愚蠢的,就算他真的同情日本人也不足为惧。他们知道我们将夺回莱特岛。他们知道我们要拿下吕宋岛。他们可以看到这些都写在墙上。”告密者不是个问题,泄密很可能在偶然的场合就会很轻易发生。如果一个日本间谍碰巧在稻产区的村落中调查,那么某一个人与朋友的一次不小心的谈话就会导致灾难。
穆西推测到如果日本人得到袭击的风声,无论如何,他们都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他们的军队会伏击这些人,要么更可能的,日本人只要简单地压缩他们屠杀营中犯人的时间表,这样当突击队人员到达那里后,敌人可能已经离去,这一可怕的屠杀可能已经被完成。一想到如果泄密后这个噩梦就可能发生,就会令人毛骨悚然。但是归根结底,这不是穆西所能控制得了的。他能够套住一只狗的嘴,但是他能套住整个地区所有狗的嘴吗?况且这里是菲律宾。村民不喜欢日本人,但是他们喜欢谈话。作为一个人种,菲律宾人以善于唠叨著称。他们是亚洲的爱尔兰人,正如有时人们评论的那样——热情、心胸开阔、爱讲故事,以及对最新发生的事和谣言有不加选择的传播的癖好。在整个菲律宾有一种被称为“竹筒电报”的现象。各类新闻似乎在农村跑得与电报一样飞快。令人震惊的并不是这些消息准确,而因为在这个贫穷落后的,根本没有任何电波传送手段的角落里,人们竟然会很快地得知一些重要的事。游击队专门有自己的交通员,他们部署在各个村庄的边缘,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抄小路步行,把消息透漏给别的村落。但是尽管交通员拼命快跑,“竹筒电报”仍然发挥出神奇的魔力,似乎通过风把半真实的消息以超过交通员的速度传播出去。
到现在几乎可以打赌,整个新怡施夏的各个村庄都已经知道突击队计划在晚上袭击卡巴纳端。穆西本来就因为睡觉少而饱受折磨,现在他又被越来越严重的焦虑所困扰。这位上校本打算继续行军40英里到达普拉特罗——他们抵达卡巴纳端营地前的最后一个村庄——但是他看到他手下的人与自己一样需要好好休息。他们决定在这里逗留到早晨。走痛了脚和疲惫不堪的突击队员们在一辆破旧的校车的阴影里躺下,卸去身上的重负,并按摩着他们的脚踝。自从在金巴下车后,他们就在连续24个小时内行进了25英里。在早上他们遇见天上掉下来的飞鸟后,他们又走了5英里赶到这里,途中穿越了泥泞的莫干河和第2条国家公路,黎刹公路。正如他们所遇到的第一条国道一样,这里也被日军车辆所堵塞。但是交通不久就变得稀疏了。
从巴林卡京出发向南,走到战俘营大约只有一小时的行程。他们的袭击将在黄昏开始。战争的临近正在打消,或至少掩盖了他们身体上的疲劳。睡觉是他们最需要的,哪怕只是一个小盹儿也是好的,但是现在睡眠似乎看起来是无法想象的了,因为战斗的极度紧张正在抓住每个人的心——一种发自五脏六腑,从舌尖上涌出的兴奋。当地人慷慨地用井水灌满了突击队员们的水壶,并且向他们提供用蜡封的包在香蕉叶子里的大米饭。突击队员们狼吞虎咽地吃下它们的早餐,并且兴致勃勃的谈起即将发动的袭击,他们对于穆西和普林斯究竟计划如何去做仍然感到疑惑。
一轮猛烈燃烧着的太阳爬过了马德雷山脉,宣告今天在中央平原上又将是一个大热天。到8点时,空气已经很凝滞。热带的日光照射在他们身上,使他们浑身感到重压。在外面的田野里,水牛披着银光闪闪的灰色外皮在泥塘里打滚、嬉戏。因为水牛缺乏有效的汗腺,因此,打滚可以帮助他们保持凉爽,同时也可以驱除蚊虫叮咬。它们大大的长着角的头从坚硬的脖子里面伸出,他们的鼻孔一张一歙,这样可以使它们的鼻腔通过更多的流动空气以减轻暑热。
在旧学校公车投下的阴影里,普林斯上尉脱下他的靴子并且检查了他的脚。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坏。丛林已经使他的皮肤和脚关节和像洋葱一样脆弱,现在那里已经排列着半打水泡。大块的血迹从他的短袜渗出。在最后几英里的行军过程中,由于水泡受到摩擦和挤压,他在行走每一步时都感到脚在痉挛。普林斯想知道如果他的水泡更加恶化他还能做什么。这位指挥官现在正面临着一个使他尴尬的情况——由于普通的脚病而被迫取消行动。
因此普林斯没有对穆西或任何其他人吐露任何关于脚疾的事情。向自己完全可以坚持到战俘营,因为目前他们已经离那里很近了。然而,回到美国战线一方的马拉松更加危险。到那时他想知道如何能保证一瘸一拐的战俘安全抵达。小心翼翼地,他把自己的短袜和靴子穿上,他坚持把这个秘密一直保持下去。
一个巴林卡京的菲律宾人走近了普林斯量并给他一个很稀罕的招待:一只鸡蛋。像其他人一样,上尉已经对军队里面的罐装食品感到厌倦。他感谢地接受了这个礼品,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处理它。这个鸡蛋是生的,没有游击队员带着炉子。然后一个年轻的菲律宾女人解决了他的窘境。“不,这样吃。”她解释着,精巧地用一把刀子把鸡蛋破了一个洞,然后递给普林斯。“看,你吃。”
普林斯的反应是苦笑。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礼貌,因为他不愿意得罪本地的习俗。除此以外,他是饥饿的。因此随一个紧绷的微笑,他把有小洞的蛋壳放到嘴唇上,并且吮吸了里面的蛋黄。“非常好。”他赞赏着,感激地点点头,并且擦着流下黄色液体的下巴。早餐之后,普林斯打开地图,准备集中精力考虑袭击事宜。他的M-1突击步枪就放在他旁边的草地上,他拿出了一系列从“风笛仔”侦察飞机上拍摄的卡巴纳端的照片研究着。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停地对自己说,取胜的关键是绝对不要惊慌,不能说大话。如果我们不能做到这一点,普林斯认为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当他检查空中拍摄的相片时,一件事情使他感到不安:战俘营周围环绕平坦开阔的内布拉斯加大草原。那里没有树可以隐藏,只有单调的草皮。因此现在看来,必须从草丛中爬过去,大约要爬上千码,然后他们才能接近大门。那样他们将暴露在通过的路径上,就像蠕虫在夏天暴风雨以后在一条人行道上出现一样。在回程途中,只要有任何一个在炮楼里的日本兵发现了他们,那么这次行动就会损失惨重。随着考虑问题的逐渐深入,普林斯现在更为担心了,有些困难是他未曾想象的。
对于这个年轻的上尉来说,焦虑正在增长。穆西要求普林斯执行的计划本来就是建立在不发生任何意外的基础上的,那就是假设在他们已经把所有的战俘都顺利接出营地大门后才打响了第一枪。穆西负责把所有的战俘都集合到院子里来,但是普林斯则负责从那里把他们带出。作为袭击的指挥官,他将俯瞰任何事情。在他手下各排长帮助下,他必须要弄明白如何能够妥善分派兵力和弹药,如何能够在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射出子弹,以便保护这几百人安然逃出冒烟的黑暗。穆西在附近的草地上层开望远镜,观察即将发生战斗的地形,普林斯则在细心盘算着每一秒的行动方案。穆西制定全局性、整体性的方案,但是一些具体的细节和问题还需要普林斯去想办法解决。
“我是很敏锐的一个人,”普林斯后来回忆说,“任何指挥官最大的害怕就是害怕失败。这个危险总是笼罩在你头上。你必须聚精会神。你必须考虑到每一件事情你都可能做错,但是你又必须很快地把这些念头驱逐出你的头脑。如果你优柔寡断,那么又如何勇往直前——你会瘫痪掉的。”
普林斯认为穆西如此信任自己使他感到光荣,同时压力还是特别巨大的,特别是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普林斯上尉今年25岁,斯坦福大学毕业,主修经济学和历史,曾经担任学生互助会会长。(在大学里他是高尔夫传奇人物汤姆·沃森父亲的密友。)然而,普林斯看起来甚至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他非常尴尬的是自己总是有一张娃娃脸,尽管他有着不断成长的身体。一个突击队员还记得他是一个“新手”。“他从来没看见战斗,也没有接近战斗。48个小时以前,普林斯还从来没听说过卡巴纳端。现在他却要解放那个地方。”
窗户郁闷地紧闭着。只有几个小时留给普林斯和穆西去详细筹划了。这项任务很艰巨,因为他们还从没有接受过完成类似任务的训练。突击队员们正在闭着眼睛飞行。“我们无法训练成这样,”普林斯说,“任何事情都一样,你预先必须要一遍又一遍,一周接一周练习。得到更多信息,建造模型,并且讨论所有意外情况。这样才能得出完备的结论。我们没有时间做那样的东西。现在不是时候,根本不行。”
穆西则站在C连指挥官的角度上考虑这件事。他称为:“我优秀的上尉普林斯”。普林斯这时为上校的称呼感到有些窘迫。“我不知道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真的,”普林斯说,“但是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是一种个人间的事情。出于一些原因,他信任了我。”
大多数突击队员喜欢并且极为尊重普林斯,但是这与他们和穆西虽然一起胡作非为但又有所保留大为不同。他们认为,穆西能够看上这个年轻的上尉领导他们袭击,眼光肯定不错。与大大咧咧的上校相对照,普林斯做事总是非常有节制,他既不会固执己见也不会隐瞒自己的看法。这个年轻的上尉给穆西火热的无所顾忌铺上了一层必要的清凉的冰块。正如突击行动后来证明的那样,如果说穆西是突击队的灵魂,那么普林斯就是大脑。“穆西擅长抓住普林斯上尉的一些个人看法,而这通常是他无法从其他人那里获得的,”C连的阿尔维·罗宾斯说,“最初,我们还无法看出其中奥妙。如果你有一个像普林斯一样的年轻军官时,你就趋向于把他赶走,特别是你生活在我们这样一群性格粗鲁的人中间。但后来你对普林斯的偏见就会逐渐丧失。他自己的表现如此之好以至于你不得不尊重他。”
穆西和普林斯现在最需要的是可靠的具体布置情况,敌人的分布情况和敌人的力量,碉堡和观察塔楼的精确位置,以及营救人员的最快捷的出入口。他们需要了解前门挂锁的具体大小和式样。他们还要了解每一道铁丝网的位置、高度以及有多少根铁丝组成。那里有多少排水沟上面有没有盖子或其他特征?到底有多少美国人在那里,他们都住在哪个房间?他们中有多少人可以走动,有多少人需要担架?发电机、电台、电话和电报线路在哪里?这些问题可一直罗列下去。
他们需要的重要信息,或者说可以获得信息的许诺,最终来自于比尔·内利斯特和汤姆·朗萨维尔——两个满身灰尘、汗水淋淋、皮肤黝黑的“白杨”情报员。“白杨”是在战争早期由克鲁格将军所创出来的敌后情报小组的代号。这个组织在战争期间不可思议地取得了非凡的成功,而在太平洋地区没有损失一个人,他们在各种场合活动,执行过包括在新几内亚营救66名荷兰战俘。克鲁格将军和赫顿·怀特在突击队员出发前就已经派遣了两个班的侦察员去战俘营附近探个究竟,并且准备把收集的情报报告给穆西。内利斯特和朗萨维尔都是班长。在激动地看到美国战士终于在两天后来到这里时,这两个人带着精疲力尽的微笑冲出来迎接穆西和普林斯。
好消息是,这批人经过日夜兼程,跋涉了和突击队员同样的河流和道路来到这里而没有被敌人所发觉。昨天下午他们到达了普拉特罗,距离巴林卡京2英里,并在那个地方建立了营地。现在多数侦查员都在那里,而小部分人则在营地附近的田野里寻找着什么。坏消息是:侦察队到目前为止还无法接近他们要得到的东西。穆西和普林斯急于想得到的报告目前为止还在收集过程中。侦察员们此时正在附近工作,他们小心地研究着营房周边的情况。他们已经画出了初步的草图,并标明了最可能选择的穿越邦板牙河的逃跑路线。但是情报的最核心部分——比如有多少坦克在内部停靠,那里有多少日军部队以及他们精确的数目是多少等——仍然是问号。他们甚至还没有探明营地的布局。
“我们不能靠得很近,”内利斯特解释说。“那边就像一个烤饼一样扁平。”
白杨侦察队提供的情报那么少,不夸张地说,让人感到沮丧。日日夜夜,营地周围都有帝国军人在活动。南北向的公路直接通到营地的大门,这样使附近的车流量非常多——坦克、装甲车和运兵车驶来驶去。“看起来这里就像到了东京的大街上,”朗萨维尔说,“这个地方布满了日本人。”一些车辆看来刚从北边撤退至此,另一些则准备赶往卡巴纳端的兵营,日军显然正准备在这里抵御美国第6军。游击队员的报告显示大约有7000名日军部队现在被部署在卡巴纳端市。“那里位于营地的西南,沿着公路走只有4英里远。”当穆西在地图上比划时,内利斯特提醒他。“7000人?”穆西一边重复着这个数字,脸上一边浮现出沮丧的神情。
在东北方向,内利斯特和朗萨维尔解释说,隐约可见甚至更多的威胁。大约200名日军士兵在卡布河岸边的一个竹林里宿营。他们的野营地点距离战俘营仅仅有1英里,晚上任何风除草动都可以使他们前来增援。他们是精锐的皇军部队——大荆留郎指挥下的359营——他们的坦克和装甲车辆装备得很好。如果今晚听见开火的声音,他们就会很快地跨越卡布河上的一座木桥,然后沿着主路行进几百码赶到战俘营。接下来就会是一场血洗。
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难题,同时也是“白杨”最没有查清的:院子里的情形究竟怎样?侦察员只是从经常扮作农民在外边观察的游击队战士那里得到一些资料。看起来有70个卫兵呆在营房里,显然大批的日军也在那里睡觉。但是具体数字有多少是不清楚的,并且数字每天晚上会有波动,因此他们只好猜测附近有100名警卫值班。在最后一次的统计中,有4辆坦克被看见进入了院子,同时还有其他重型车辆在里面,但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准确位置。这样少的情报使上校发怒了。他拿着烟斗来回踱步坐立不安。袭击已经迫在眉睫。“我们必须知道更多,”他喊道,”许多许多。”他摘下墨镜露出激怒的血红的眼睛。
“我们能得到它,先生,”内利斯特中尉充满信心地答复说,“但是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没有时间了。”穆西说,他的下颚收紧了。当他们被派去收集情报时,白杨侦察队被看作是精华中的精华一克鲁格将军的最爱,他的眼睛和耳朵——但是到目前为止穆西无法对他们有更深刻的印象。“看,”他说,“我不在乎你怎么做,我只在乎你们能获得的东西。我们今天下午再与你们在普拉特罗见面。”
内利斯特和朗萨维尔加倍努力地回到普拉特罗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上校穆西,上尉普林斯,以及上尉乔森则与若干军士在一个树林里面集合,讨论袭击中各种不可预知的突发事件,但是他们的会议很快被一个菲律宾人的轻声呼唤打断了。
突击队员们看到这个人骑着一匹小马。他的肩膀上挂着子弹带,并松松垮垮地背了一支M-1卡宾枪。他身材不高而且不讨人喜欢。然而他身上存在着一些特别的东西:刚强和自信的表情,冷峻的威胁和含糊的恫吓。
“胡安,帕胡塔上尉。”他干脆地敬礼说。在他后面则是几十名游击队员。
“上尉!”穆西说,他感到眼前一亮,“遇见你真高兴。”
像他的同胞艾杜瓦多·乔森一样,胡安·帕胡塔是一位非常著名的游击队领导人,长久以来一直抵抗着日本侵略军,以至于日本人出大价钱悬赏他的人头。帕胡塔上尉不仅是一位游击战士和起义者,而且是一位土生土长的人,他了解新怡施夏的每一寸土地。他的司令部设在卡布,那里距离卡巴纳端市东北只有几英里。他的领土包括巴林卡京、普拉特罗以及周围一些地方。卡巴纳端战俘营正好是他的长方形后院。
帕胡塔从他的小马身上下来,与普林斯、乔森和穆西一一握手。正如所有人被告知的那样,帕胡塔带着90名全副武装的游击队员战士和另外160名后勤人员赶到这里帮助他们和囚犯。帕胡塔的大多数人都一直散布在普拉特罗或周边地区,等候着他们的到来。不久,突击队员们又回到了准备袭击的紧张状态之中,帕胡塔被要求就这件事谈谈他的想法。
“你打算什么时候执行攻击?”帕胡塔问道。
穆西和普林斯对这个问题感到吃惊。“今晚,黄昏,”穆西回答说,“计划就是这样规定的。”
在长时间尴尬的沉默后,帕胡塔说:“先生,负责地说,那是自杀。”
穆西被帕胡塔似乎是武断的言行弄懵了。一个小上尉就想全盘推翻由美国第6军高级参谋人员精心策划过的健全的计划?
根据历史学家福雷斯特·约翰逊的记述,帕胡塔很快向穆西保证这不是计划的问题?而是个时间问题,在目前的时间发动攻击,无异于自取灭亡。“我肯定你们必须要了解敌人的情况。”帕胡塔说,之后他就把内利斯特和朗萨维尔早先所描述的细节又重复了一遍。除此以外,帕胡塔又加上了三条重要线索:在早间,他说,200名日军部队在卡布河岸边宿营,现在人数则增加到1000人。以前估计战俘营内有100名日本卫兵,根据新的情报,应该是3倍于那个数字。最后,在卡巴纳端市里的菲律宾人间谍也收到情报,说另一股携带着重型装备的部队将在今晚早些时候从城里出发,向北部的朋阿邦进发。如果这份报告是正确的,那么今晚在黄昏时分,即袭击计划开始的时间,整个道路将直接被日本军用车辆塞满,战俘营前也会分外热闹。
在有大批敌人占据的地方发动袭击,很明显是一种疯狂的行为,帕胡塔平静地说:“我认为你应该等待24个小时。”
穆西和普林斯认真研究了帕胡塔所汇报的情况,并对其意义进行了权衡。“但是,”穆西顽固地回答说,“还是我们到达普拉特罗并收到‘白杨’最新情报后再作决定吧。”尽管穆西的脸上还挂着坚决的神情,但是帕胡塔的新情报已经扰乱了他,进行适当的推迟是有说服力的。
帕胡塔之所以具有说服力是因为他了解地形。在整个抵抗运动中,中央平原有多支游击队,它们的领导人虽然一起合作,但是却绝不允许别人涉足自己的地盘。乔森所控制的区域在西北遥远的地方,他与帕胡塔一直享有和平共处的关系。然而现在很清楚的是,帕胡塔可以认定乔森所带领的80个人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地盘,因此他们会对自己构成一定的威胁。帕胡塔知道这里所有的镇长。他熟悉这里的每一片土地和每一条路径。无论什么人什么样的武装来到这里聚集,帕胡塔都有某种政治权力控制事态的发展。帕胡塔是一个30来岁看起来很严肃的人。他穿了一件美国远东军的旧的黄褐色的制服,配戴一支点45口径的自动手枪。他有一张圆形的、颧骨高挑的脸,以及一双犀利的眼睛。他的声音是庄重的,他的英语带有口音,但是相当流畅。罗伯特·拉法姆,美国的游击队领导人,回忆起帕胡塔是一个“安静并且真诚”的人,但是他身上有“一根坚韧的神经”。“他具有天生的领导才干。他很机智,做事有条不紊,并且极其富于想象力。他是来自新怡施夏,对那里的了解就像是一本书。”
战争爆发时,帕胡塔被纳入了第91菲律宾步兵团接受训练,他受训的课程是电子通讯。像他的许多同志们一样,在巴丹半岛撤退期间,他与其他菲美联军人员失散。他在过去的3年完成了自己破坏者的角色,日军从来没有抓住他。早先他就与拉帕姆联合在一起,并且成为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名军官,经历了无数次的奔袭和伏击,他的游击队也逐渐积聚成300人,他们只听自己的命令,并且受到良好的训练。
没有比胡安·帕胡塔上尉更热衷于袭击卡巴纳端营的了。他熟悉营内的布局;作为战前的一位战士,他曾经在那个兵营训练和生活过。早在进攻吕宋岛之前,帕胡塔和拉帕姆就已经提议组织一次袭击来解放美国战俘,这个计划与穆西的行动很相似,但是它从没有得到麦克阿瑟将军在莱特的指挥部的同意。尽管这个想法非常新颖,麦克阿瑟的人还是考虑到这样的计划目前还不成熟,而且更因为游击队还从来没有准备好一个足够好的地方来安置那几百名生病的美国囚犯。”我们可以成功地攻击卡巴纳端并且救出那些囚犯,”拉帕姆后来在他的传记中写道。“但是之后又怎样呢?他们的大多数不会听我们调遣。就算他们愿意加入我们,这对游击队来说也不是财产而是重担。”
随着时间逐渐过去,穆西,普林斯,乔森和帕胡塔仍然聚集在草地上铺的地图旁边,讨论不休。在过去几个小时内,他们已经分析了袭击中可能遇到的所有细节现在话题转到了最恼人的运送问题。对于不能够走的战俘该怎么办?这是穆西自从离开金巴就一直思考的一个问题。把他们弄走是一回事;而带着他们行走30英里回到美军前线又是另一回事。帕胡塔解释说,卡巴纳端营地现在实质上是一所医院。在过去几个月中,日军正有系统地挑选强壮的囚犯,并且把他们运到日本。帝国的军队已经完全暴露出他们的虚弱。现在那里只有500人留下——他们大多数患了流行病,根本就不能动。
“但是我认为我们有解决那个问题的答案。”帕胡塔立刻接着说。
“是什么?”穆西说。
“水牛。”
上校被搞糊涂了。“水牛?大水牛么?”
帕胡塔热情地点了点头。“我可以把我们的要求散发到外面的村子里去。这样在邦板牙河我们就可以让几只水牛大车在那里等待。现在水稻已经收获完了,牲口正好没有什么用。每辆牛车可以装5或6个战俘。”
这个想法最初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水牛,一种用于负重的非常懒惰的牲畜,奔跑起来的速度大约是每小时2英里,也许它需要一位强健的菲律宾牧童骑在上面才能够驾驭。帕胡塔的计划看起来采取了太低下的技术,真是滑稽。它是中世纪的交通工具,不符合机械化的现代军队的要求。这个想法固然古怪,但是只要菲律宾人能够使这些牲口移动,那么这样的疏散会很安全的。
帕胡塔将在普拉特罗和附近村寨里收集水牛和车辆,并准备好赶车的人。他们将在晚上8点钟在邦板牙河畔等待。
下午4点钟刚过,突击队员们就抓起自己的行囊从巴林卡京上路了,他们直接向普拉特罗行进,向南走大约2英里就可到达。当他们行走时,乔森的游击队员在右边,帕胡塔的游击队在左边护卫。现在他们的力量已经壮大到300人,雄赳赳地在稻田间穿行。尽管帕胡塔已经多次反对,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最后的决定在日落前做出——离现在还有3个半小时。
普林斯希望帕胡塔能想办法把普拉特罗的狗嘴封住,使他们不要狂吠。帕胡塔于是派人到前面进行布置。
在普拉特罗郊外,几个白杨侦查员带着坏消息正等穆西:正如帕胡塔所警告的那样,日军的一个规模很大的分队正在从卡巴纳端城市开拔。现在,几百名,甚至可能是上千人的帝国的军队正在向北部行进,而他们所通过的公路正好经过战俘营门口。
听到这些,穆西立即做出了他的决定。帕胡塔是正确的:继续进行袭击无异于自杀,是鸡蛋碰石头。因此攻击不得不被推迟。正如穆西后来告诉《纽约时报》的那样:“我们没有力量与这些敌人对抗。”
穆西命令他的通讯员把这个决定发回第6军司令部。突击队仅仅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才会打破无线电缄默,但是当时符合这样的情况。无线电员发出了这样的密码消息;“新发展。延期24小时。”
漫长的几分钟后,无线电员得到了答复——“同意”——于是这些人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