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相反的预兆·五月之初·第一 – 吴起兵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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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相反的预兆·五月之初·第一

两种相反的预兆·五月之初·第一

 作者:迈克尔·甘农·美国

出自————《黑色五月

出自————《战争通史

  不仅应该坚决抓住每一个攻击的机会,而且绝不应该背离那么努力而经常灌输给U潜艇艇员们的原则:

  “尽快到达你前面的阵位,尽早发起你能发起的进攻,立刻并尽可能充分利用你的机会。”

—— 卡尔·邓尼茨

  敌人的潜艇叫做“U潜艇”,保留“潜艇”这个名称    来称呼盟国的水下舰艇。U潜艇是那些击沉我们船只的卑鄙的恶魔,而潜艇是那些击沉敌人船只的勇敢而高贵的战舰。

—— 温斯顿·丘吉尔

   U—515号潜艇是ⅨC型远程U潜艇,1942年在汉堡—芬肯岛的德意志造船厂下水,1943年4月30日正在第三次出航巡逻途中。

   1942年2月21日,U—515号编入现役,艇长维尔纳·亨克在潜艇的指挥塔上升起了德国国旗和艇长三角旗,经过六个月的适航训练及战术演习,U—515号首次出海作战巡逻,也是亨克第二次作为艇长出航。1943年8月12日至10月14日,在加勒比海东南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海域,亨克击沉盟国船只10艘共52,807吨。当然,事实上亨克是在盟军防御薄弱的海区主要与单独航行的商船作战,即使如此,一次巡航有如此收获,可算是成绩不菲了。这个战果超过了为数不多的德国潜艇在二战中创造的佳绩,只有一艘美国潜艇在太平洋上的战果可以与之媲美(唐号,1944年6—7月)。

   1942年11月7日至1943年1月6日之间,U—515号在直布罗陀和亚速尔群岛一带完成了第二次巡航,结果仅击沉2艘船,不过,一艘是英国皇家海军驱逐舰补给修理船海克拉号(10,850吨),另一艘是部队运输班船热拉米克号(18,713吨)。两艘船上死伤惨重:前一艘船的847名官兵中有279人丧生,后一艘船的656人中只有一人生还。

   U—515号的第三次巡航从1943年2月21日开始,到4月30日已经是这场战争中最长的一次潜艇巡航了,但预计还会更长。U—515号先开到亚速尔群岛一带,然后又开到西非的最西端──塞内加尔的达喀尔。第三次巡航和第二次一样,一路运气不好,69天里多在海上转来转去,战利品不过是2艘沉船共10,657吨,每个出航日只有区区154吨的吨位率。

   第一次击沉船只是在3月4日傍晚,当时U—515号正在亚速尔群岛的西北方。海上风平浪静,能见度很好。亨克看到一艘形单影只的大货轮以15节的航速朝050°航向行进。他在水面向目标逼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在作战日志中是这样记述的:

  由Ⅱ和Ⅳ(鱼雷)发射管双雷扇面齐射。(鱼雷)航速14节,(向目标)射程1,200米。(目标)右舷船首方位80度,(鱼雷)定深5米,运行时间37秒和38秒。两枚鱼雷均击中目标船腹,但目标船未沉。致命的一击发自(艇尾的)Ⅵ发射管,定深(设定在目标龙骨下运行)9米,(雷头装)有二号引信(一种靠船舶钢龙骨的磁性区激活的引爆装置),运行时间36秒。击中船尾机舱──一声巨响。目标船水平位置缓慢下沉,发出无线电信号。另一个致命打击发自Ⅰ发射管,定深10米,有二号引信,运行时间25秒。击中前部──剧烈的爆炸声。约10分钟后目标船沉没。目标船是8,300吨的加利福尼亚之星号,正载着黄油、奶酪、猪油和肉从新西兰开往英国。二副被俘,船长和大副可能与他们的船一同沉入海底了。

   满载食品和混合货物的加利福尼亚之星号,是英国籍内燃机船。船上的74名船员或死或伤或溺水。沉船海域在北纬42°32’,西经37°20’。

   3月21日和4月1日,U—515号与两艘返回的潜艇──(赫尔曼·拉施上尉的)U—106号和(京特·米勒—施托克海姆上尉的)U—67号──在指定地点会合,补充燃料、食品和备用部件。第一个胜仗的36天之后,4月9日夜里,亨克在驶离达喀尔时才打了此行的第二个胜仗。这次的猎物是法国内燃机船巴马科号,仅有2,357吨,亨克却高估了一些:

  逼近一艘3,500吨货轮。由(艇尾)Ⅴ和Ⅵ发射管双雷齐射。目标船航速8.5节。(鱼雷)定深3米和5米。(目标)右舷船首方位80度,距离800米。(鱼雷)运行时间60秒和61秒,击中船首及船尾,船倾覆并迅速下沉。

   沉船位置是北纬14°57’西经17°15’,船上的37名船员和乘客中有20人葬身大海。

   战争的代价不仅仅是船舶和物资──请记住,只要灭绝人性的魔鬼要吃人,人脆弱的血肉之躯是敌不过那些致人于死命的残酷机器的。那些战争机器在大西洋的春水中游弋,寻觅可以捕杀的猎物。

   应该提起注意的是,大西洋海战史料中有一个普遍的疏漏:倾向于把焦点对准海上和空中的战斗部队,而忽略了英国、美国和其他盟国商船上的非军事人员。那些平民海员,在海上经历过U潜艇最危险的打击,遭受过人类最惨重的伤亡。

   一份英国商船队战时伤亡总结报告,证实了商船船员伤亡的严重程度:在货船、油船和内燃机船上工作的约185,000名商船船员中,有32,952人,或者说17%,失去了生命。这个死亡人数比例,比二战中英国任何军队的死亡人数比例都高:皇家海军为9.3%,皇家空军为9%,英国陆军为6%。在商船船员的死亡人数中,还得加上商船上军人的死亡人数。这些军人是皇家海军和陆军皇家炮兵团的海上炮手。大多数商船上都有这样的军人,人们把他们叫做有防御装备的商船上的士兵。

   亨克的U潜艇是ⅨC型大西洋潜艇。这一型号的U潜艇,是在30年代末生产的ⅨB和ⅨA型潜艇的基础上加以改进而成的,后两型接近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生产的一艘U—81号潜艇的规格。德国人最初打算把Ⅸ系列潜艇用作指挥和调度船,以便作战组(“群”)组长能在海上指挥战斗(1940年后期放弃这一计划);后来又打算用作侦察和布雷船;最后才用作远程公海攻击船。在最后一种用途中,ⅨB和ⅨC型潜艇已经极成功地执行过破坏盟国运输的鱼雷行动,航程远达美国东海岸、加勒比海流域和西非海岸。

   由于Ⅸ系列潜艇排水量大(水面排水量1,120吨),上甲板平坦宽阔,所以得了个“海牛”的绰号,意思是说,这种潜艇很像身体粗大的水生哺乳动物。ⅨC型潜艇全长76.8米(254英尺)──约比今天的大型波音747—400客机长21英尺,艇体最大宽度6.8米(22.25英尺),水面状态下龙骨深度4.7米(15.5英尺),燃料舱(或称燃油舱)载油量208吨,可以供12节的经济航速水面航行(与水下航行相对而言)11,000海里。(先前生产的型号较低的ⅨB型潜艇燃料舱载油量165吨,可供水面航行8,700海里。)ⅨC型潜艇在海上由两个2,200马力的柴油机(九汽缸,四冲程,增压,盐水冷却)推动,这种柴油机是奥格斯堡—纽伦堡公司机械厂生产的,通称为“曼牌”柴油机。ⅨC型潜艇水面最高航速为18.3节(1节为1小时1海里,约合每小时1.15法定英里)。

   说起来今天的读者可能会惊奇:那一时期的U潜艇,大多数的航行和作战是在水面完成的──借助于潜望镜进行的水下攻击是例外,而不是常规。实际上,由于1943年的U潜艇不能在水下连续作业,所以它只是能潜入水中的船,并不是真正的潜艇。U潜艇以鱼雷快艇的方式发射鱼雷,只在规避敌人舰艇及飞机或天气恶劣时才潜入水中,偶尔也在昼间攻击时下潜。U潜艇的最高水下航速为7.3节(U—515号例外,经测试最高水下航速为7.46节),这样的航速大大降低了U潜艇的机动性和攻击效率,在反护航战斗中这一缺点尤为突出。

   在水下,U潜艇由西门子—舒克尔韦克公司生产的双电动发电机推动,每台发电机为500马力,电源是分散装于内甲板板面下,共600吨重的蓄电池组。即便以4节的经济航速行驶,一艘U潜艇在水下航行64海里(1海里约等于1.15法定英里)后就会耗尽蓄电池的电能。关闭电动发电机改用柴油推进器后,可以给蓄电池充电,充电时间很长,而且潜艇必须浮出水面。另一种动力转换方式是通过压缩空气完成的。压缩空气可以用柴油机推动的容克式空气压缩机制造,也可以用电动空气压缩机制造。压缩空气的用途有三:用于潜艇上浮时给压载水舱充气排水,用于启动柴油机,用于从鱼雷发射管里发射鱼雷。像给蓄电池充电一样,每次U潜艇在水面航行时,都得把压缩空气舱“充满”。

   从外形看,ⅨC型潜艇与其他艇或船大致相同。有边缘锐利的前缘作艇首,有弧形艇体,有被上层建筑一分为二的平坦的上甲板,当然还有指挥塔和艇尾。从外面可以看到的包裹着燃油舱和压载水舱的钢制艇外壳,使艇体更有利于水面航行。然而,U潜艇结构的中心部分从外面看不见:那是耐压艇体──一个由18.5毫米厚的高强度钢板焊接而成的细长形圆筒。这种结构在水下能耐住相当于15个大气压的水压,负载着艇员,还负载着发动机、电动发电机、空气压缩机、操纵设备及鱼雷。Ⅸ系列潜艇的常规艇员编制为4名军官加44名水兵,偶尔在特长的巡逻中,艇上会增加一两个军官,几个士兵,也许还会有一个军医,或从官方新闻机构“宣传中队”派来的摄影记者。在上述情况下,U潜艇刚出海时,被储存的食品和携载的鱼雷塞得满满的艇舱里,拥挤得几乎没有人活动的空间。

   Ⅸ系列潜艇在远程作战中有独特的优势,在远海水域对付单独航行或护航力量薄弱的船只时表现尤为突出。事实上,ⅨB型单艇沉船吨位,高于二战中其他任何U潜艇的沉船吨位,Ⅸ系列单艇成为二战中第三至第六位战果最丰的作战机器。然而,在护航力量雄厚的大西洋航道上,这种U潜艇却显出劣势。在大西洋上,商船排成密集的纵队行进,不远处有皇家海军的驱逐舰、护卫舰、海岸炮舰和驱潜快艇保护;此外还有飞机护航──原先只有岸基机,从1943年3月起又有了舰载机。有几个特殊问题,使Ⅸ系列潜艇不如Ⅶ系列潜艇那样适合与护航运输队作战。目前,在大西洋海域,Ⅶ系列潜艇比Ⅸ系列潜艇多三倍。

   邓尼茨和他派去与护航运输队作战的艇长们,十分看好Ⅶ系列潜艇,这一点在下面的统计数字中显示得很清楚:二战前和二战中,709艘Ⅶ系列潜艇出厂并被调往U潜艇舰队,其中ⅦC型或ⅦC/40型665艘(而ⅨA、ⅨB和ⅨC/40型只有159艘)。在潜艇战历史上,Ⅶ系列潜艇的建造量多于所有其他型U潜艇。可以说,在ⅩⅩⅠ型潜艇(见第十章)问世之前,ⅦC型潜艇是德国造船工程师研制出的综合性能最好的战斗系统。比起Ⅸ系列,Ⅶ系列艇体更低,在水面和水下机动性更高。像轻型坦克一样的Ⅶ系列潜艇,比Ⅸ系列潜艇下潜更快,30秒艇体下潜深度13米(42.6英尺),而艇身更大的Ⅸ系列潜艇,至少要用35秒才能下潜到同样深度。据计算,就在这5秒的时差里,像加固B—24解放者式轰炸机那样的反潜飞机,能向目标再飞近三分之一英里投放深水炸弹。此外,Ⅶ系列潜艇保持水下深度时更稳定,而且,由于体积更小,更难以被英国探测仪器确定方位。U潜艇总指挥部在1943年3月和4月期间观察到,在大西洋上与盟国护航运输队的作战中,Ⅸ系列潜艇的损失比率,比Ⅶ系列潜艇的损失比率高得多。由此导致5月5日的一个决定:“从法国港口开出的ⅨC型潜艇,将被派往偏远的西部或南部作战海区。”

   同样的观察结果,解释了下面两个事实的原因。首先,一个月之前的4月6日,曾有一个相当急进的步骤:U潜艇总指挥部指示,Ⅸ系列潜艇“开往北大西洋,以便补充截击护航运输队所需的U潜艇数量”。然后,投入战斗的Ⅸ系列和Ⅶ系列潜艇的比率,很快就不得不颠倒过来,原因是:4月里在大西洋上作战的U潜艇中,Ⅸ系列潜艇的数量只占不足四分之一,遭受的损失却是Ⅶ系列潜艇的两倍(8比4)。邓尼茨从未热心于把Ⅸ系列潜艇作为U潜艇使用,他曾坚决反对柏林的海军参谋部提高Ⅸ系列潜艇的生产数量。然而,在1942年1月至7月对美国沿岸水域的进攻中(见第三章),他应该为拥有如此之多的Ⅸ系列潜艇感到快慰;因为,在那些水域沉没的商船,三分之二都是这种远程U潜艇的战果。

   从本质上说,U潜艇的耐压艇壳是作为武器发射平台而存在的,也就是说,是给予敌人严重破坏性威胁的一种工具;不过,这种威胁有时是公开的,有时是隐蔽的。像U—515号这样的ⅨC型潜艇,在上艇壳上有两门甲板炮──一门向前的10.5厘米炮,一门向后的3.7厘米炮;此外,在指挥塔后的一个平台上,还有两门20毫米高射机关炮。一些Ⅸ系列潜艇(如著名的ⅨB型U—123号),曾只靠炮火击沉船只。尽管如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U潜艇的主要攻击武器始终是鱼雷。一艘ⅨC型潜艇,最多可以携载22枚鱼雷。作战巡逻时,通常携载15—17枚鱼雷。ⅨC型潜艇有6个鱼雷发射管──4个在艇首,2个在艇尾。那些雪茄形状的鱼雷,一部分以临战准备状态装在发射管里,其余存在肋板上下,或放在前后鱼雷舱中的舷侧支索扣板或托架上──那些扣板或托架常临时用作艇员的铺位。

   U潜艇除了常规载雷量之外,还可以用耐压艇壳和上甲板棚之间的木板条下的六个箱子携带补充鱼雷。不过,到1943年时,U潜艇不大用那些箱子了,因为艇员打开前舱盖取下鱼雷需要时间,这一段时间里,潜艇随时会受到最危险的攻击。到1943年4月,德国人普遍关注的是,盟国拥有了杀伤力更大的新型深水炸弹──上甲板棚下的那些箱子不断被破坏的实例证明,德国人并非过虑。倘若那些箱子破损进水,潜艇会因为一侧重量骤然增加而突然失去平衡,在这种情况下,水下的潜艇就再也无法控制了。由于这个原因,也由于不断有盟国飞机袭击的危险,U潜艇再不敢在海上自己补充鱼雷了。U潜艇总指挥部命令,所有的U潜艇,无论什么型号,准备从基地出发时都得把那些箱子留下来。

   从技术上说,在发射管中处于临战准备状态的鱼雷,在战斗中并不“开火”,因为没有炸药被点燃作为推动力。更确切地说,发射管中充满了水,鱼雷是被一股相当于24个大气压的压缩空气“推出去”或“放出去”的。通常的命令是:“放!”(然而,应该注意的是,在U潜艇的作战日志中,记述鱼雷施放用的词语常常是“发射”,由值更官填写的鱼雷施放报告叫做“发射报告”)。鱼雷一旦施放出去,本身就成了一个自推式小潜艇,有导航系统、发动机、推进器、方向舵和水平舵,这些装置引导着鱼雷的高爆弹头,冲向敌船外壳的某一部位。在敌船上撕破一个洞,使敌船沉没,鱼雷的使命就算完成了。U潜艇上的人把他们的鱼雷叫做“鳗鲡”。

   亨克的U—515号携载了两种“鳗鲡”:

   Ⅰ型鱼雷,即G7a鱼雷,也叫气动鱼雷:

   在整个战争期间,这种鱼雷因其可靠性而受到重视。这种鱼雷靠酒精的燃烧或压缩空气产生的气体压力推动,动力通过一个涡轮机传至一个六叶螺旋桨。发射军官用调速器控制速度,鱼雷的水下航速可以设定为30、40或44节,射程分别为12.5、7.5和6公里。昼间G7a在水面留下一条可见排气(气泡)航迹。雷头装有280公斤高爆炸药,撞击船外壳或进入龙骨磁性区,都可以激活装在雷头上的三号引信而引爆。用三号引信引爆的G7a,常常在未击中目标的射程尽头爆炸。G表示型号,7表示长度──7.16米(7.8码),a表示空气推动。G7a直径为53.46厘米(21英寸),与英国造的“白头”鱼雷相同。

   Ⅲ型鱼雷,即G7e鱼雷,也叫电动鱼雷:

   这一类型鱼雷由两个双叶反向螺旋桨推动,螺旋桨的动力是以铅酸湿电池组为能量的100马力电动机。较早的电动“鳗鲡”为Ⅱ型,1943年春季,在Ⅱ型基础上加以改进的Ⅲ型,或叫G7e,则是U潜艇上使用更普遍的武器。G7e与G7a直径相同,雷头重量也相同。二号引信引爆装置,使G7e既能靠接触引爆,也能靠磁力引爆。磁力引爆用得更多,因为它起爆时不是将大部分能量向上从船体近旁放出去,而是把主要能量直对龙骨向上冲击,从理论上讲,一雷就可以把目标船炸沉。不过,U—515号还是向加利福尼亚之星号发射了两枚致命的鱼雷。Ⅲ型鱼雷的主要优点是不留气泡航迹,因此也就不会暴露U潜艇的位置。这一型鱼雷的主要缺点是:(1)在短射程(5公里)时航速慢(只有30节),而且电池组在发射前必须预热到30℃才能达到这个速度;(2)每三至五天就得检修一次,以便保养复杂的内部构件,特别是电动系统。G7e中的e表示电力推动。

   U—515号潜艇还没有装备上最新型的作战鱼雷──弹簧操纵鱼雷。这种鱼雷也叫“反护航鱼雷”,是由G7a或G7,加装一种导航系统制成。这种导航系统使鱼雷按预定射程先直射护航编队,然后向左或右走出连续不断或长或短的曲线;预期的结果是,沿蛇形航道穿梭于船队纵队之间的鱼雷,最终会随机击中一个目标。英国人把弹簧操纵鱼雷叫做“卷毛”。1943年春季,这种鱼雷还没有普遍装备在U潜艇上。U—515号直到8月29日开始第四次巡航时,才得到弹簧操纵鱼雷,那一次还装上了2至3月刚刚投入使用的另一种反护航鱼雷──声自导鱼雷。这种新型电动鱼雷编号为Ⅴ型,代号为“鹪鹩”。其设计构思是,根据护航舰艇螺旋桨以10到18节的航速行驶时产生的空化噪声(24.5kHz)自动导向目标。“鹪鹩”第一次崭露头角是在1943年9月;这年春季在U潜艇上,“鹪鹩”却比弹簧操纵鱼雷更少见。

   自从U—515号潜艇编人现役以来,一直是同一批军官和水兵在艇上发射“鳗鲡”。就这点而言,他们与一般U潜艇上的艇员不同。艇员跟一艘U潜艇巡航两次之后,通常会被调离该艇,为的是去听课或受训,以便他们有资格接受新任务或升职,或两者兼得,尔后他们将被派往其他潜艇。不知什么原因,亨克艇长躲过了这样的轮换。他指挥的集体里,有经验的水兵异乎寻常地多,年龄多为22岁,而在其他潜艇上,军士以下的水兵艇员的平均年龄要小一两岁。此外,在接受任命那天,亨克还接收了一批先前在Ⅸ系列潜艇上工作过的军事骨干(23岁或更大)。

   这些老艇员,大多是志愿到U潜艇上服役的,都有明确的服役动机。吸引他们上U潜艇的因素很多:在精锐部队服役的自豪感,在最新技术中增长才干的机会,包括作战巡航补贴在内的优厚薪俸,所有德国现役军人中最好的给养,长时间的休假,几乎肯定可以到手的包括一级和二级铁十字勋章在内的奖章。我们或许可以相信,他们的动机还不仅仅在于此:他们的艇长击沉敌船所取得的胜利,也是激发他们的动机──在U潜艇上,击沉敌船才是一种独特的兴奋剂。许多会使军心涣散的负面效应,也许可以略去不计。譬如,由于U—515号的艇员连续在这一艘潜艇上服役,所以少有升职的机会;有时亨克对于下级艇员违纪处理过于严厉;轮机长和轮机舱高级技术人员之间性格不合,冲突愈演愈烈;──只要U—515号潜艇用鱼雷一个接一个地打胜仗,所有这些都无关紧要了。1944年4月9日,U—515号最终毁于美国海军驱逐舰下,美国人审讯艇上的幸存者时发现,虽然大西洋之战败局已定,U—515号的艇员们仍然保持着旺盛的士气。

   33岁的亨克,是最令人难以捉摸的也是麻烦最多的U潜艇艇长之一。他不是那种性格单一的人,而是多种矛盾性格的混合体。他脾气暴躁,甚至沾火就着;但在执行军务时,他的军人式的沉着冷静,足以做其他人的楷模。他自己觉得受军纪约束不舒服,把纪律强加于别人时倒是雷厉风行而且一丝不苟。他本性开朗而好交际,同僚们却认为他自负而孤独。他所崇拜的纳粹政权严禁德国人听美国流行音乐,但他偏偏喜欢听爵士乐,还收集了不少美国著名作曲家科尔·波特的歌曲唱片。他身高5英尺9英寸,体重175磅,漂亮的脸上生着一对蓝眼睛,衣着大方得体──永远是“英俊潇洒的亨克”。

   1934年,亨克作为军官候补生参加海军,直到二战爆发前,他主要在岸上执行军务,其间只跟小型战列舰舍尔将军号出过两次海,一共14个月。他参军以后,一直为纪律问题所困扰。1940年3月,他接到命令前往东普鲁士的皮拉乌(俄国的波罗的斯克)的U潜艇学校,中途在柏林停留去看一位女朋友,结果迟到了两天──这种情况属于未准假擅离职守。虽然他的违纪原因是误记报到日期,他还是受到了军法审判,而且是带着处分去军校报到的。1940年11月,他完成了学业,被派往ⅨB型U—124号潜艇担任第二值更官。他来到新占领的法国布列塔尼海岸的洛里昂,向停泊在那里的U—124号报到。潜艇还没出海,他就明白了一件事:由于他的纪律记录上有污点,他先前的资历一笔勾销,一切都得从头做起。

   他跟着U—124号进行了四次巡航,其间他晋升为第一值更官──他不仅为自己挽回了名誉,还证明自己是优秀的艇长候选人。于是,1941年11月,他被选送到但泽(今为波兰的格但斯克)的艇长学校。在两个月的强化训练中,他学习了指挥职责,参加了模拟攻击演习,掌握了最新鱼雷技术,然后,他向汉堡—芬肯岛的德意志造船厂打报告,以便召集起他的艇员,开始担任ⅨC型U—515号潜艇艇长。由于头两次由他指挥的巡航成绩优异,他的履历表上的资历得以恢复,他晋升为海军上尉,还获得了德国最高荣誉──骑士十字勋章,成为第七十个赢得这一殊荣的U潜艇军官。

   4月30日与5月1日交接之夜,在西非海域赤道附近的蒙蒙水气中,亨克,他的艇员,还有他的鱼雷,都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至。

   4月13日,亨克先到达喀尔附近他击沉巴马科号的地方转了转,没发现什么;而后他向东南驶过葡属几内亚(现为几内亚比绍),于16日到达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沿岸,在那个繁忙港市的西南方占领了一个新阵位。那以后的几天里,无论岸的方向还是海的方向都见不到船的影子──真是尴尬之极。那几天,舰桥嘹望哨看到的情况,还没有飞机看到的多。接下来的25日,亨克见到两架英国皇家空军的桑德兰式水上飞机。两天以后,嘹望哨看到一股从商船上冒出来的烟,正在此时,天上来了一架皇家空军的飞机──这一次是美国设计和生产的PBY—5卡塔里纳式水上飞机,U—515号只好钻进水里,没能和商船交锋。28日接近中午时,U—515号潜入水中躲避可能出现的空中侦察时,好运气似乎来了。水听器(一种水下被动测音装置)捕捉到两枚深水炸弹一前一后的爆炸声,还有军舰推进器哗啦哗啦的声音。亨克下令潜艇上浮到潜望镜深度,然后观察到1艘“伦敦”型巡洋舰、4艘驱逐舰和2艘客轮。他推测,这些舰船运载的是部队,正以12节的航速朝340°航向(西北)行驶。

   因为是白天,亨克决定进行水下攻击。5,000米的距离,对于电动无航迹鱼雷过远了,他还是命令从Ⅰ和Ⅱ发射管双雷齐射,鱼雷定深分别为3米和5米。两枚鱼雷均未击中目标,8分钟后在射程尽头爆炸。情势依然尴尬。29日,一架英国皇家空军的卡塔里纳式水上飞机,借乌云的掩护向U—515号俯冲过来,把艇员们吓得够呛。潜艇指挥塔后面的20毫米高射机关炮发挥得不错,让水上飞机吃了10炮,水上飞机匆匆丢下的5枚深水炸弹──都掉在潜艇后很远处,没沾到潜艇的边。随后──紧急下潜!那天晚上,水上飞机又来侦察了两次,U—515号也又下潜了两次。

   30日白天无所事事地过去了。上午,U—515号一直在水下,不睡觉的艇员都在执行日常军务:保养电动鱼雷的机械部件,检查电池组的氯气储量,监视无线电收发报机和水听器,给曼牌九缸柴油机各摇杆接合部位加油,填写报告表,学习资格考试课程,烧午饭,或者刮胡子──亨克是少数几个不许艇员蓄须的艇长之一。热带的酷暑使艇内温度超过华氏100°,所有艇员都穿短裤打赤膊。

   德国夏令时13时45分(比格林威治平时提前两小时),海上各阵位的U潜艇都开始观察敌情。U—515号排出压载水舱里的水浮出水面,放掉艇内污浊恶臭的空气。嘹望哨兵向远处海面搜寻,看有无舰船冒出的烟,但什么都没看到。15分钟后,潜艇回到水下听音位置。

   20时41分,亨克再次命令潜艇上浮,他和舰桥嘹望哨要借昼间最后的光线再看看水天线上的动静。21分钟后,嘹望哨兵像猎犬发现猎物似的大叫:“上尉先生!”──亨克军衔的昵称。亨克举起他的蔡司7×50双目望远镜,向嘹望哨兵指的方向看去:一股浓烟飘向东南方的天空。他估计,冒烟处距离15海里,方位145°。渐渐地,烟云的轮廓清晰了,看见桅顶了,看到烟囱和舰桥的挡风屏了。亨克数了数,这支船队中有14艘装满货物的大轮船,平均6,000—7,000吨,保护商船的像是3艘驱逐舰和5艘其他护航舰艇。实际上,这支编号为TS.37的护航运输队中有18艘商船,担任护航的只有3艘皇家海军的最小舰艇:驱潜快艇风铃草号和2艘武装拖网渔船。船队的五路纵队中原本还包括第19艘商船,但是,两天之前,那艘船离开大队,由另一艘武装拖网渔船保护着单独开走了。

   TS.37护航运输队是4月26日起航的,开出港是黄金海岸的塔科拉迪(现属加纳),目的港是西西北方向距离并不遥远的弗里敦。这两个港口间航运频繁,没有过多少损失:自1941年以来,743艘商船中只沉了8艘。在弗里敦的英国海军部西非指挥部期望,这条航路上空的皇家空军飞机,足以补充力量薄弱的皇家海军水面护航,U潜艇不敢轻举妄动。能对此航路进行空中护航的有:在巴瑟斯特(冈比亚首都班珠尔的旧称)的一个赫德森式轰炸机(由美国洛克希德公司生产的客机改装的轰炸机)中队,两个桑德兰式水上飞机中队;在弗里敦的一个卡塔里纳式水上飞机中队;在塔科拉迪的半个惠灵顿式轰炸机中队;此外,在埃蒂安港(毛里塔尼亚的努瓦迪布的旧称)和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还有几支赫德森式轰炸机特遣支队。

   然而,对这支TS.37护航运输队的一次水面护航和一次空中护航均未到位。护航组指挥截获了亨克的U潜艇用摩尔斯电码发出的电报;但是,这一资料(不是资料本身,因为电报是密码,内容不详)没有直接转给指挥部;结果,在弗里敦的3艘驱逐舰,本来可以立即出动增援却没有出港,等到出了港,为时已晚。此外,德国夏令时18时20分(格林威治平时16时20分),也就是此地民用曙暮光前2小时51分,一架派去在TS.37护航运输队上空进行黄昏巡逻的飞机,遇到风飑和雷暴,被迫丢下船队返回基地。夜间天气一直不见好转,而且没有月光,皇家空军不得不取消了原定的整夜空中护航。这些情况造成的局面是:当夜幕降临的时候,TS.37船队几乎是以毫无保护的状态面对敌人了。

   夜,漆黑一团,只有片状闪电不时在海天相接处闪耀。浓重的雨云遮蔽了整个天空,能见度却不错。海面上翻滚着细碎的浪花,刮着温和的西风,蒲福风级3—4级。亨克正指挥U—515号向目标逼近,艇上的梅托克斯接收机(因首次生产此装置的巴黎梅托克斯公司而得名)通过扩音器传来高而尖锐的警报声──这是还没装备厘米波雷达(那种雷达在梅托克斯接收机的频率范围之外)的一两艘水面护航舰艇,为搜索U潜艇而发出的雷达脉冲。亨克没理会警报声,在水面继续前行,2小时54分后,驶过一片雨云,咬上了船队纵队的尾巴。

   亨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船队编队中心,占领了一个有利阵位,以舵效速率(使舵生效的起码航速)朝东北斜插船队主航向。此时,第一值更官恩斯特·绍尔布格中尉把瞄准镜拿上指挥塔,装在可旋转的瞄准镜柱形托座上。这种双目瞄准镜镜筒长14英寸,两个7×50光学镜片上刻有测定目标射角和修正量度数的标线。第一值更官把瞄准镜对准船队左翼纵队尾的2艘目标船,测得了方位、距离以及多雷发射的航向角,然后把得到的数据传送给西门子修正量计算器──那个仪器由舰桥下的第二值更官海因里希·尼迈尔少尉操纵。与此同时,艇尾鱼雷舱的鱼雷兵打开Ⅴ和Ⅵ发射管外盖,给发射管充满水,准备施放鱼雷。

   计算器确定了前置瞄准艏向,传给艇尾两个鱼雷的导航系统,第一值更官决定鱼雷航深为5米,由鱼雷兵手动设定完毕,亨克发出了发射命令。德国夏令时22时56分,第一值更官大喊:“放!”同时用力按下电动发射按钮。“噗!”“噗!”压缩空气的强风,在1.2秒中把两枚鱼雷分别推出,鱼雷射出0.4秒后雷头激活,由内陀螺罗经导向的方向舵开始引导雷头冲向目标。

   从按下发射按钮的那一刻起,全艇人都忙活起来:亨克开始用秒表计时;艇尾鱼雷舱的鱼雷兵们排出多余的空气,避免水面有过多气泡;操纵室里,轮机长开始往艇尾补重水舱里注水,以便补上少了两个鱼雷的重量;测音师报告,鱼雷正按正常航向迅猛而笔直地运行;第一值更官开始把瞄准镜调向船队右翼纵队的4艘船。亨克的作战日志里写道:

  22时56分,由Ⅴ管发射第一枚鱼雷,目标一艘6,000吨货轮,左舷船首方位70°。鱼雷运行58秒,击中船腹,船随即沉没。

  22时56分,由Ⅵ管发射第二枚鱼雷,目标一艘7,000吨油轮,左舷船首方位60°。鱼雷运行59秒,击中船尾桥楼,船体炸断,船员发射信号火箭,迅速进入救生艇。我们观察了沉船过程。

   第一轮发射后1分钟,第一值更官用修正量计算器算出了艇首发射管中一枚鱼雷的发射数据。亨克的作战日志接着写道:

  22时57分,由Ⅰ管发射第三枚鱼雷,目标一艘6,000吨货轮,左舷船首方位80°。鱼雷运行51秒,击中船首,船随即沉没。

   在接下来的4分钟里,第一值更官把瞄准三角镜依次对准另外3艘目标船:

  22时58分,由Ⅳ管发射第四枚鱼雷,目标一艘7,000吨货轮,左舷船首方位80°。鱼雷运行52秒,击中船腹,船体炸断。

  22时59分,由Ⅱ管发射第五枚鱼雷,目标一艘5,000吨货轮。鱼雷运行60秒,击中船腹,船随即沉没。23时01分,由Ⅲ管发射第六枚鱼雷,目标一艘6,000吨货轮。鱼雷运行约90秒后,我们听到(磁性引信)在10米深处击中目标,我们确信船沉没了。

   幽幽暗夜里,被鱼雷击中的商船不断升起白色信号火箭,船队中寥寥几艘小护航舰艇也不时发射几颗耀眼的照明弹,试图看清浮出水面的U潜艇。亨克的嘹望哨借着这些光亮发现,左舷出现一艘小型巡逻艇和一艘“驱逐舰”,接着右舷又有一艘“驱逐舰”向他们驶来。亨克马上命令紧急下潜到170米深度。很远处传来深水炸弹的爆炸声,大概是驱潜快艇风铃草号投放的。在U—515号的测音室里,水听器操作员听到沉船舱壁断裂的声音。鱼雷兵又填装了3枚电动鱼雷。

   在亨克的作战日志中,他发射的6枚鱼雷全部击中目标,并亲眼看到5艘船沉没,可惜他的观察和记录并不准确──从艇尾发射的2枚鱼雷均未击中目标。不过,从艇首射出的4枚鱼雷确实击中了船队右翼的4艘船,而且这4艘船最终都沉没了。

   第一个中鱼雷的是7,295吨的内燃机船科拉钱迪号。这是一艘供英国使用的荷兰商船,从地中海的海法港出发,经南非的桌湾到黄金海岸的塔科拉迪,驶往弗里敦和英国。船上载有7,453吨混合货物,包括氢氧化钾、橡胶下脚料和1,000吨茶叶。船上有91名海员,外加8名海军和陆军炮手,其中有6人遇难。这艘船左舷被击中,接着中鱼雷的三艘船也是左舷被击中的。

   第二艘中鱼雷的船撞上了科塔钱迪号的右舷。这艘6,551吨的纳吉纳号是英国货轮,载有4,886吨混合货物,其中2,750吨是生铁。该船共有船员103名,包括8名海军和2名陆军炮手。

   随后被击中的是5,236吨的英国汽轮班达沙普尔号。该船从阿巴丹经莫尔穆加奥到塔科拉迪,开往弗里敦和英国。船上装载着6,768吨混合货物,其中有3,000吨锰矿石,还有油料种子、橡胶、干椰肉和2,002袋邮件。连同4名海军和4名陆军炮手在内,共有船员62人;此外还有8名乘客:2名妇女、1名儿童和5名商船队官员。

   最后一个中鱼雷的是5,681吨的英国内燃机船科拉贝拉号,装载的货物是8,035吨锰矿石。船员48人,其中有6名海军炮手和2名陆军炮手,这几个炮手和其他船上中鱼雷的炮手一样,没向袭击者发一炮。

   这四艘船是在6分半钟内相继被击中的,位置都在或接近于北纬07°15’,西经13°4’。

   从纳吉纳号、班达沙普尔号和科拉贝拉号船长的报告中,我们得知这三艘船上船员的下落,──未找到科塔钱迪号船长或船员的报告。

   伯德船长的报告写道:纳吉纳号发现一枚鱼雷从正对左舷方向袭来,在中间甲板附近的一号和二号货舱之间爆炸,爆炸声很响,但没看到火光;爆炸激起的冲天水柱,落下来砸塌了桥楼前部;爆炸气浪击毁了三号救生艇和一只救生筏;在混沌的夜色中看不清还有其他什么地方损坏。转眼间,船向左舷横倾10°,于是伯德船长下令关机。爆炸后3分钟,横倾更严重了,伯德船长下令弃船。5只已发动的救生艇被吊放到水面,其中1只倾覆了。3只救生筏也下了水,伯德船长上了最后一只救生筏。

   船中鱼雷后7分钟内,所有人都离开了大船。救生艇和救生筏上的人们,眼看着千疮百孔的纳吉纳号船首先下沉,于格林威治平时21时13分全部沉没。伯德乘坐的救生筏上有10个人,已经超载了,水中又有人抓住筏边时,筏子翻了。落水的人们拼命想再爬上筏子,一刻钟后,六号救生艇过来把13个人接上了艇。22时30分,三艘护航舰艇之一的皇家海军武装拖网渔船伯德利普号,把六号艇和五号艇上的人都接了上去。一艘从弗里敦开来的驱逐舰又救起了5个人,但那是5月3日的事了。直到5月4日,一架飞机和一艘摩托艇才找到了三号艇和艇上的幸存者。尽管后两组人在海上漂流了几天,整艘船的伤亡并不严重。无线电副发报员被炸死,一个中国木匠失踪。伯德船长向英国海军部负责人不满地说:“我认为,这支护航运输队没有得到足够的保护。弗里敦港里停泊着三艘驱逐舰;海军指挥官们早就知道有U潜艇在此活动,也一定知道这支护航运输队将经过这片危险海区,却没有派那些驱逐舰来支援我们。”

   W·查普尔船长在报告中写道,一位炮手看到鱼雷向他们的班达沙普尔号袭来,但没来得及发出警报。鱼雷爆炸时声音很闷,没有火光,一股巨大的水柱腾空而起,直泻在船上,那2,002个邮袋的邮件也飞上了天,接着又雪片似的散落在甲板各处和周围的海面上。有人向查普尔船长报告:主桅倒下来砸塌了无线电室,砸坏了里面的设备;左舷的轮机师住舱炸毁;左舷甲板扭曲断裂;机舱里的沉淀槽破裂,油不断喷出,迫使正在值班的第四轮机师没关发动机就逃了出来。幸运的是,由于沉淀槽的破损,发动机渐渐自己停了下来。查普尔发射了几颗白色照明弹,并发出了与护航队队长预先约定的紧急信号。他确定货轮没救了,于是下令弃船。货轮还在缓慢滑行,已经放下来的3只救生艇,足够让全体乘客和船员乘坐,但四号艇被绳索缠住了,一吊放到水里就翻了。查普尔和轮机长布莱克是最后离船的。半小时后,救生艇里的人都上了伯德利普号,只有一人失踪。此时,这艘不大的武装拖网渔船,一共从海里救上来253名沉船幸存者。班达沙普尔号的船员和乘客们,拥在伯德利普号的船舷边,看着自己的船在23时沉没。

   5月1日中午,伯德利普号载着一船海难幸存者到了弗里敦。查普尔发现,把人搞垮的危险并不单单是海上的沉船。给他的副手和那些优秀的海员提供的住处,低劣得不像样。分给他的副手们住的所谓“大饭店客房”,浊气熏天,肮脏不堪。他们没有全死于痢疾和伤寒,实在是个奇迹。他的英籍船员住的萨巴尔斯饭店,污秽满地,臭水横流,住在里面的人都生了病。他在报告中写道:“他们简直是在垃圾堆里打滚。端给他们的食物无法下咽。他们已经36小时没吃东西了,有些人却只拿到一片抹着一点点果酱的面包。”没有公共浴室,居住条件还不如比特大街上那些简陋的寄宿舍。

   被U—515号击中的最后一艘船,是英国内燃机船科拉贝拉号。那艘船以8.5节的航速朝295°航向行驶时,被鱼雷击中左舷二号货舱。莱格特船长在报告中写道,当时他正在船长室里,他想到桥楼上去,却被走道里大堆的残骸和碎片挡住了路。他终于想方设法到了桥楼上,发现满眼都是颓垣断壁,到处都是龇牙咧嘴的水泥和钢铁。他向外一看,前中桅和无线电天线都耷拉下来;更糟糕的是,装着应急无线电设备的舱室被炸毁,无法发出遇险呼救信号。甲板上没有海水掀起来的迹象(意指磁性引信在船体下起爆)。

   少顷,船向左舷横倾,船首渐渐下沉。莱格特下令弃船。大约25个人打算从右舷下船,没想到右舷的救生筏一下水,系艇索(用来系牢船的单套结)滑脱,救生筏漂走了。左舷的小救生艇也出了问题:小艇原来挂在吊艇架上当作爬进舱室的梯子,此刻怎么也摘不下来了。情况万分危急,莱格特只得大喊:“大家自己救自己吧!”船员们都跳下了海,只是没见到受伤的三副。莱格特刚要跳海,船剧烈地摇动了一下,把他摔在舱口栏板上,幸好他没受伤。他跳进海里,看着他的船一点点沉没,此时距鱼雷爆炸15至20分钟。周围的海面上漂满了船的残片,他抓住了一块厚木板,不久他遇见了炮手斯图尔特·卡内利。他后来说:“要不是木板浮力很大,又有卡内利从旁相助,我怕是等不及救援到来就淹死了。”

   2小时后,救援船来了──又是伯德利普号。加上莱格特和卡内利,伯德利普号狭窄的甲板上又多了30个人。5月1日拂晓前,伯德利普号又救上来5个船员。一架皇家空军的飞机发现4个落水者紧抱着碎船板,就朝他们的位置投下一只橡皮救生筏。4个人中的两个受了重伤──辅机操作工威廉·凯利和炊事员J·布朗。当充了气的橡皮筏落到附近的海面上时,没受伤的报务员斯图尔特·拜厄特和服务员乔治·牛顿游过去把橡皮筏拖过来,但他俩没上橡皮筏,而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让两个伤员舒舒展展地躺进去。拜厄特和牛顿轮流在橡皮筏四周游动,以避开凶猛的鲨鱼和梭子鱼。就这样,4个人熬过了5月1日和2日交接之夜,早晨被人救起,送往弗里敦。包括船舱服务员,科拉贝拉号共有9个船员死亡或失踪。

   5月1日德国夏令时凌晨1时30分,亨克命令U—515号浮出水面,搜索他袭击过的海域。闪电照亮的夜空下,波涛滚滚的海面上,由东到西漂满了残破的船壳和船板,许多救生艇和橡皮筏上亮着灯,一艘大“警戒艇”(武装拖网渔船伯德利普号)正在救落水者。看到此情景,亨克向救援船发起了进攻。他的行动让人难以理解,因为沉船幸存者不是U潜艇舰队的攻击目标。至于攻击的洋细过程,他的作战日志并无记载。当时,伯德利普号可能是停在水面上的,亨克却没能击沉它──这一点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

   二战后呈交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的文件披露,希特勒曾一再坚持说,U潜艇应该把沉船幸存者击毙在救生艇上,这样既可以使盟国的新船得不到老海员,又可以使其他海员因恐惧而不敢出海。

   然而,没有人向邓尼茨下达过含有那个意思的正式命令。1942年秋,邓尼茨在一个命令中提到“救援船只”时说:“从意欲消灭船员的观点看,击沉他们的(救援)船极为重要。”显然,在邓尼茨看来,击沉一艘载有幸存者的军舰与击毙救生艇上的幸存者,在道德观念上性质不同。虽然邓尼茨没有发出过明确的指示,但这道措辞含糊的命令可能被某个艇长理解为:如果有机会,准许击沉救援船只──这可能就是亨克盯上伯德利普号的原因。大体上说,邓尼茨似乎抵制了希特勒要他滥杀以制造恐怖气氛的压力,理由是:这违反海战中的国际习惯,也有损U潜艇舰队的荣耀和声誉。其实,德国海军参谋部在1942年12月16日写下的一段话,才道出了邓尼茨的真正意图:“杀死救生艇上的幸存者是不能容许的行为;不仅因为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不能容许,还因为,倘若我们的将士由此而联想到自己也可能面临同样的命运,他们的士气会受伤害。”

   在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上,关于德国人对海难幸存者的非正确行为,盟国律师能找到确凿证据的只有一例:1944年3月13日,海因茨·埃克上尉指挥的U—852号潜艇,在印度洋上用机关枪射击希腊商船佩莱乌斯号的船员。战后,埃克与他的长官们一起接受一个英国军事法庭的审判时,他否认接到过邓尼茨下达的向沉船幸存者开枪的命令──无论是直截了当的还是含糊其辞的。埃克艇长和另外两个参与射击的人──艇上的第一值更官和随艇军医,于1945年11月30日被处枪决(在美日二战水下战争史专家提供的另一个例子中,有“不能容许”行为的人是美国海军潜艇军官,受害者是日本军人:1943年1月26日,一艘日本运兵船在太平洋上被鱼雷击中,美国海军少校达德利·莫顿指挥的瓦胡号潜艇,向漂在海上的日军幸存者枪击了1小时)。

   总的说来,现存的记载支持这一论点,即:德国U潜艇对待沉船幸存者的行为是正确的,在许多情况下甚至是周到的──U潜艇艇员曾向幸存者提供食物、淡水、药品、指南针、方位以及上岸的路线。在为亨克树碑立传的书中,亨克的所作所为都被描述为“人道的”。不过,在刚刚提到的这个特殊战例中,亨克确实想毁了救援船伯德利普号和刚刚被救上船的海难幸存者,只因为他没能得逞,才侥幸保住了他的“人道”。

   对伯德利普号的袭击就此结束。U—515号的艇首发射管又填装了3枚电动鱼雷,亨克下令:“全速前进!”他将继续向北追击那支护航运输队,看看有没有机会从剩下的船只中再抓几个猎物。5时13分,他看到了船队的后缘,27分钟后,天仍然很黑,能见度降至中等,他和先前一样从后面潜入船队纵队间。第一值更官绍尔布格分别测出船队左翼3艘船的各种必要数据,他估算3艘船的航速都是7节。艇首发射管中的3枚鱼雷都设定在水下7米运行,并安装二号引信做磁性引爆。亨克的作战日志记录道:

  由Ⅳ管发射第一枚鱼雷,目标一艘6,000吨货轮,右舷船首方位100°。鱼雷运行68秒,击中后桅下方,极宽的爆炸水柱夹带船的碎片腾空而起,船起火。我们估计船沉没。

  由Ⅰ管发射第二枚鱼雷,目标一艘6,000吨货轮,右舷船首方位90°。鱼雷运行65秒后,船上也喷出很宽的爆炸水柱,船随即起火。我们估计船沉没。由Ⅲ管发射第三枚鱼雷,目标一艘7,000吨货轮,右舷船首方位90°。鱼雷运行35秒,击中船尾,引起剧烈爆炸。我们观察了燃烧的船尾沉没。

   5时49分,照明弹和白色火箭划破黑暗的天空,照亮了附近的两艘“驱逐舰”,那是从弗里敦姗姗来迟的三艘皇家海军驱逐舰──拉皮德号、马尔科姆号和沃尔弗莱因号──中的两艘。亨克急速潜没在近岸的浅水里(80米)。他知道,这个水域的温度梯度和密度层次都很丰富。在多变的温度梯度和密度的保护下,U—515号躲过潜艇探测器的声波脉冲,循着一条向西南的航线向更深处潜去,又一次成功地摆脱了追击的舰艇。深水炸弹的爆炸声,沉船船体的断裂声,都渐渐地远去,远去……

   亨克的狂轰滥炸结束了。这次他的观察准确无误。这一夜真是非同凡响的一夜,因为亨克连续击沉了7艘船(外加击伤1艘船),平了王牌U潜艇艇长约阿希姆·谢普克上尉(U—100号)创下的记录──谢普克袭击SC.11护航运输队时,曾在一天24小时里击沉7艘船。亨克还超过了更早的“最佳战绩夜”击沉6艘船(击伤1艘船)的记录。那个记录是“吨位之王”奥托·克雷奇默上尉(U—99号)在1940年10月18/19日之夜公布的。10月17—19日三个夜晚,9艘U潜艇围杀从爱尔兰附近的罗科尔浅滩开出的SC.7和HX.79两支护航运输队,那三夜被合称为“长剑之夜”。──早些时候,人们曾用这个词形容1934年希特勒血洗纳粹准军事组织“冲锋队”头目勒姆 [ cdhyy注:也译为罗姆 ] 及其他组织者的事件;不过,这个词最初来自一个德国人和英国人都知晓的中世纪传奇:撒克逊人邀请不列颠国王沃尔蒂格恩和许多首领赴宴,然后用长剑屠杀了三百个首领。

   对于商船上的船员们来说,当然没有什么可夸耀的事。尽管在亨克的第二次攻击中伤亡更少,但TS.37护航运输队中新落难的船员,吃足了别人在“海上受难”时吃过的所有苦头。不过,应该补充一句,他们应付海难的从容镇静实在令人钦佩。

   这一次,第一个被鱼雷击中的是4,996吨的比利时货轮莫坎博号,始发港是扎伊尔的马塔迪,中间停靠塔科拉迪,驶往弗里敦和英国。船上装载的货物有:1,139吨棕榈油,1,520吨谷物,440吨硬树脂,2,000吨棉花,2,000吨铜,38吨钨锰矿石。当时,天上阴云密布,时有阵雨,光线很暗,刮着蒲福风级3级的西风,海上浪不大。除此之外,没有关于这艘船沉没后幸存者的详细资料。

   亨克的第二个猎物,是6,555吨的英国汽轮新加坡城号,由印度的加尔各答始发,中间停靠塔科拉迪,驶往弗里敦和利物浦。运载的9,000吨货物包括:2,750吨生铁,2,750吨混合货物及邮件,其余的是黄麻、亚麻子和落花生。击中这艘船的鱼雷就在主桅后爆炸,激起一个极高的水柱,但没人看到火光。五号货舱的舱盖和横梁被炸碎,四号货舱进水,甲板炮从炮台上被炸飞,6只救生艇中有1只损坏,没损坏的5艘救生艇,像整个船上其余部分一样,盖满了从燃油舱喷出来的油。

   船长A·弗里曼一项不漏地完成了该做的操作:关掉发动机,发出预定的无线电信号,发射两枚白色信号火箭,亮起红灯。船速慢下来,此时吊放救生艇比较保险。他把机密文书扔进海里,然后下令弃船。确定船上再没有别人后,弗里曼最后一个登上二号救生艇离船。此时,汽轮船尾正在快速下沉,船尾楼已经被水淹没。汽轮中鱼雷14分钟后,弗里曼听到一声爆裂的巨响,他估计是四号深燃油舱舱壁崩裂,接着,汽轮一断为二,消失在水中。一个半小时后,伯德利普号和皇家海军武装拖网渔船阿伦号救起了海里的船员们,把他们送往弗里敦。新加坡城号的87名船员和2名炮手全数遇救。弗里曼在报告中写道:“我认为这支护航运输队没有得到足够的保护。”

   亨克只消耗了9枚鱼雷就击沉了7艘船,在节约弹药方面创造了一个非凡的成绩。最后一个被亨克击中的船,是6,940吨的英国货轮克兰迈克弗森号,始发于印度的加尔各答,经南非的德班到达塔科拉迪,而后驶往弗里敦和英国,运载着8,421吨混合货物,其中有2,750吨生铁,还有锌、云母、黄麻、亚麻子、茶叶和落花生。船上船员众多,加上炮手共计140人。没人看见鱼雷的踪影,只听到右舷二号货舱里发出“不强烈的”爆炸声。船长E·高夫知道,那个货舱长100英尺,容积134,000立方英尺,他担心里面很快会灌满水,于是马上下令弃船。他亮起红灯,发射了两枚白色信号火箭,发出一个无线电报,又把机密文书扔进海里。

   高夫在报告中写道:“我手下的人都像战士一样列队站好,没有一个人试图违反命令。不出10分钟,5只救生艇和1只小船就从货轮上吊放到水里。”然而,他们看到货轮并未如预料的那样很快沉没。二号小木船上的人被接上了西尔弗阿什号货轮,其余5只救生艇上的人用手电光保持联络。本来,他们有机会被接上武装拖网渔船阿伦号,但高夫请求阿伦号在他们附近等到拂晓,而他和5只艇上的人重新登上了仍然浮在水面上的克兰迈克弗森号。几台水泵开始抽水,所有的轮机师都下舱催动蒸汽,到9时20分,二十项抢修工作都在进行中,高夫把船控制在047°航向,朝约67海里以外的弗里敦驶去。但是,只一会儿工夫,船况显示一号货舱已灌满海水,必须采取紧急措施使船保持平衡。

   根据这一情况,高夫命令在机舱的轮机长向五号和六号压载水舱注水,尽量把船尾向下压。然而,两个水舱注满水后,船却向右舷横倾,海浪冲上了前甲板。高夫打电话到机舱:“关机!”他以为,他可以让这艘船的船尾接近阿伦号,让阿伦号拖曳;可惜他的努力没有成功,货轮失去了控制。他再次下令弃船,并亲自打电话给轮机长和轮机师们,催促他们离船。不幸的事发生了:几只救生艇刚离开大船2分钟,大船突然倾覆,底朝天悬着抖动了片刻,然后沉进泡沫翻滚的海水中。轮机长罗伯逊的艇中,第一、第四、第五轮机师的艇中,都没有人,“他们离开机舱时只慢了一步”。

   高夫在报告中表扬了船员中的6名印度水手。他们进入一号货舱,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拼尽全力用沙袋筑起一道舱壁;假如舱壁塌下来,“他们肯定都会被压在水下”。5月1日格林威治平时20时15分,获救的船员们抵达弗里敦。欧洲人,包括船长和高级船员,都被分配到条件极差的大饭店,本地船员被安置在更阴暗简陋的寄宿处。到6月10日,就高夫所知,本地船员仍住在肮脏不堪的环境中;有时不供饭,即使供饭也是无法下咽的食物;没有洗澡水,大多数人长了疖子,患了腹泻。潜艇战带来的苦难深重到什么程度,那些制造苦难的人根本不知道。

   在伦敦的丘吉尔首相,把这次损失惨重的沉船称做“令人深感遗憾的”事件。反潜委员会把下院议员兼航空大臣阿奇博尔德·辛克莱准男爵找来,请他解释TS.37护航运输队缺乏空中掩护的原因。辛克莱的回答是:在7艘船被击沉的那一夜,“是恶劣的天气使护航飞机未能到现场”。

   5月的第一天快要过去的时候,亨克在U—515号上接到了柏林U潜艇总指挥部发来的无线电报,确认了他关于击沉船只数量的报告。电报只有短短一句话:“好极了!”亨克记录下了自己和艇员们对电报的反应:“全艇人兴高采烈。”

   4月30日和5月1日交接的午夜,27岁的艇长哈拉尔德·格尔豪斯上尉,正驾驶着他的ⅨB型U—107号潜艇,在海面上追击一艘单独航行的汽轮。汽轮蜿蜒而行,行进速度很快(“15至16节”),位置在北纬47°49’西经22°02’的一条向东北的航线上,那里距爱尔兰的克里尔角西南560英里。这是他的第十三次巡航,也是他作为艇长的第十次巡航。他在4月24日离开法国洛里昂的基地后,新补充的鱼雷在艇首艇尾还一枚未动,这艘汽轮是他发现的第一个目标。如果他跟在汽轮后面,在天亮之前恐怕追不上目标,因为柴油机推动的潜艇的最高航速比汽轮快不了多少。所幸他已在汽轮前面,惟一的问题是他得估算出汽轮蛇形航线的形式。他在作战日志中写道:

  于是,我开足两台发动机跑在汽轮前头,不让汽轮离开我的视线。浪很大,常常反舰桥和烟囱高高托起。但愿汽轮不会发现我。

   汽轮正走在向西的弯曲上时,海浪太大,格尔豪斯难以把汽轮收进瞄准镜的视野。他决定在汽轮再向东弯时来个三雷齐射。可是,当汽轮转到向东的弯曲时,U—107号的艇首位置不适合发射,他只好改用艇尾的Ⅴ和Ⅵ发射管。德国夏令时3时整,2枚鱼雷同时射出去,方位都是70°,但2枚鱼雷之间有6.4°的方差;目标航速16节,距离1,500米;鱼雷运行时间80秒:

  击中船腹,显然是机舱。甲板上有人在手电光中乱摸乱撞,看样子正准备吊放救生艇。汽轮向左转舵,慢下来,开不动了。为了不让汽轮逃走,我们在很近的距离把艇首对准它,从Ⅱ管发射了一枚把它致于死地的鱼雷。29秒后,鱼雷在桥楼下爆炸。汽轮又沉下去一些,不再向前挪了。救生艇吊放到水面。汽轮还没有沉没的迹象,于是我们从Ⅲ管又给了它致命的一击。鱼雷定深7米,51秒后击中桅杆后的前货舱。汽轮仅仅又沉下去一点点,并向右舷横倾15°。在等待汽轮沉没期间,我们对着一只救生艇机动上浮,想看看汽轮的船名。原来它是12,000吨的波特皮可托利号(实际上是波特维克托号),英国格拉斯哥的纽卡斯尔造船厂去年新造的大型冷藏船,由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开往英国,具体目的港不详。这艘船的货物中有10,000吨冷冻带皮肉。此外,船上还有60名乘客,其中有妇女和儿童。

   格尔豪斯得知,冷藏船上装有一门4.7英寸机关炮,还有两门发射12磅炮弹的大炮,不过哪一门炮都没开火。他还了解到,船长仍在船上。他写道:“我们没抓俘虏,因为我们的艇上没有空间。”1小时之后,冷藏船仍然浮在水面,船上的无线电报务员不断向外报告船的位置,不断发出遇险呼救信号:受到鱼雷攻击……受到鱼雷攻击……受到鱼雷攻击……听到此,格尔豪斯又在发射管里装上一枚鱼雷,42秒后击中桥楼前沿以下的水线部位。汽轮断裂成几截,船中段沉进水里,只剩下船首和船尾还露在水面上。格尔豪斯又写道:“我认为这艘船算是沉没了,因为它已绝无可能入港了;由于冷冻食品量很大,船完全沉没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如实向U潜艇总指挥部汇报了上述情况,并补充说,他还有9枚电动鱼雷和6枚气动鱼雷,还剩161立方米燃油。

   关于波特维克托号,更准确的情况及船员们所受的磨难,是最后离船的船长W·希格斯和大副叙述的。实际上,这是一艘12,411吨的内燃机船,4月17日从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起航,载有7,600吨冷藏货物和2,000吨混合货物。船上共有99名船员,包括9名海军炮手和3名陆军炮手。这些炮手与许多其他有防御装备的商船上的炮手一样,从未发过一炮。究其原因,不是时间来不及,就是根本没看到攻击者。在65名乘客中,妇女和儿童加起来有23人。格尔豪斯发射的第一枚鱼雷,击中左舷的机舱。当时,船正以16.75节的航速行驶在055°的中间航线上,蛇形航线形式为Ⅱ号。随着爆炸声,耀眼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轮船,巨大的水柱瀑布般倾泻在上甲板上。四号救生艇被砸碎在艇座上,六号救生艇被冲走,漂得不知去向。电断了,机舱淹了,左舷发动机停了,机舱里没人接电话,轮机长在上甲板上用遥控器关掉了右舷发动机。

   希格斯船长通过无线电发出了船遇难的消息,也得到了回音,与此同时,他亲自把机密文书和无线电密码本装进加重的盒子里扔进大海。随后,他来到客舱甲板,看到乘客正在救生艇站集合。没损坏的救生艇已放到甲板上,他命令乘客登艇后把艇吊放下水。第一个放下去的是左舷的二号艇,大约坐了14位妇女,由1名一等水手驾驶。就在二号艇从辘绳上放到水面之际,第二枚鱼雷刚好在艇下方爆炸。爆炸激起的水柱的强大冲力,把艇上的人都掀到了海里,那些人拼命在水中游着,以免被船体上炸开的大洞吸进去。几位年轻妇女终于顶住了吸力,游到了附近的一个筏子边,两位中年妇女没能够到筏子上。

   乘客都上了救生艇并把艇吊放到海面之后,希格斯命令船员离船。第三枚鱼雷爆炸的位置正在八号艇下,坐在艇上的八、九位船员中只有二副一人幸免于难(但“受了伤而且极度衰弱”)。其余的船员乘坐剩下的救生艇和4只救生筏离开了大船。别人都下船后,希格斯和大副才顺着右舷的梯子下了海,然后被大家拉上了五号艇。坐在随波涛上下起伏的小艇上,希格斯看到U潜艇向水手长驾驶的一号艇靠近。希格斯说,那艘U潜艇“是新喷刷的铁灰色,指挥塔上无明显标记”──不过,格尔豪斯1997年在接受采访时说,那个指挥塔上有4个王牌艇长的徽记。

   希格斯摘下湿漉漉的帽子,正准备脱制服时,听到了U潜艇艇长和水手长之间的对话。艇长问船长在哪儿,水手长答船长可能还在大船上。艇长又问了许多问题,水手长说了大船的船名、吨位、船龄、航线和货物。听到妇女的说话声,艇长显得很惊讶。听说乘客中有妇孺,艇长说这些人根本“就不该到海上来”。接着,他对不能接任何人上艇表示抱歉,又预祝救生艇上的人们“一路顺风”,然后就开走了。后来希格斯描述道,那个艇长是个“大块头”,还说,当艇长讯问水手长时,一个U潜艇艇员始终手握机关枪对着救生艇上的人。

   水手长驾艇遇到二号艇时,发现二号艇载着几个重伤员,艇上的人情绪都很消沉,于是他把一等水手丹尼尔斯调到二号艇上。丹尼尔斯是个高大健硕的爱尔兰人,很有幽默感。一路航行中,他给船长希格斯找了几次小麻烦,但他很快就在二号艇上将功补过了。他把两具尸体扔进海里,尽量给伤员找个舒服的位置。伤员中有第二乘务员,一只胳膊三处骨折;还有一位74岁高龄的英国圣公会牧师,头上有一道深深的割伤。丹尼尔斯谈吐和悦、性情温厚,他使艇上所有人的精神都振作起来。希格斯船长说:“在这样的时候,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黎明时分,大副乘坐的五号艇擦着二号艇边驶过,丹尼尔斯问大副,航海日志是不是丢了,听说真丢了,丹尼尔斯说:“好!这下那个老家伙就没法扣罚我的薪水了。”

   格林威治平时7时整,5只救生艇和3只救生筏聚到了一起,希格斯拿出一小瓶朗姆酒,让一个人接一个人传过去,每人都喝一口。突然有人大叫:“飞机!”希格斯叫每只船上的船员都放一颗红色发烟信号弹。没出2分钟,一架皇家空军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的B—24解放者式轰炸机飞过来,绕着救生艇上空的红色烟雾盘旋。飞机发出信号,告诉小船上的人们救援船很快就到,然后就飞走了,但每隔2小时飞回来给他们鼓鼓劲。下午,解放者式轰炸机投下一个大口袋,里面有食物、水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17时许,一艘驱逐舰会抵达救生艇所在位置。纸条最后写道:“祝你们好运!回来后给我们写封短信。”纸条上有八个机组人员的签名。15时刚过,皇家海军驱逐舰雷恩号开来了,先绕着救生艇绕了个大圈子,用潜艇探测器听了听水下有无埋伏的U潜艇,然后开始接小艇上的人。17时30分,所有人都上了驱逐舰。5月4日,雷恩号抵达利物浦港,希格斯船长报告了伤亡人数:一共17人没返回,其中有那个老牧师。他说:“我的所有轮机师、副手和水手,都表现得极其出色,至于所有乘客的表现,我给他们多少赞誉都不算过分。”

   格尔豪斯在1997年接受为本书进行的采访时说,1948年他接到希格斯船长的一封信,信中问他,在波特维克托号高速蛇行时,U—107号潜艇是如何击中它的。希格斯在信中还告诉他,第一枚致命的鱼雷击中了船的左舷,当时正有一只坐满妇女和非军事人员的救生艇从左舷放下。格尔豪斯对此事表示遗憾,在采访中他只简单地解释说:“我没有办法,因为天很黑。”他还说,1955年他因公务去英国时,打算应希格斯早先的邀请去拜访他,到那里后他才得知,希格斯已经去世,他的夫人搬了家,地址无人知道。

   在西班牙最西端有个多石的岬角,名叫菲尼斯特雷角。同一个5月1日,由海军上尉汉斯·施托克率领的U—659号潜艇,正在菲尼斯特雷角西西北380海里的海域巡逻。ⅦC型U—659号是“鸫”潜艇群的11艘潜艇之一。给施托克的命令是:最终突破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不过,自从4月25日复活节的星期日离开法国的布雷斯特港,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加入“鸫”潜艇群,参加一次结群作战行动,袭击盟国在英国──直布罗陀──西非航线上的沿岸运输船。在5月1日和2日交接之夜,U潜艇总指挥部通知“鸫”潜艇群,英国皇家海军的巡洋—布雷舰探险号就在他们附近,施托克知道那艘军舰比自己的潜艇快,决定放弃追击。

   第二天,施托克仍没看到轮船冒出的烟。5月3日上午,刚刚做完修正潜艇平衡的常规午前下潜练习,他就收到一份无线电报。电报上说,从法国西部基地起飞的一架FW200战斗机,发现一个向南行驶的护航运输队,船队里有11艘货轮和6艘护航舰艇,位置大约在北纬44°西经14°。施托克向东面的目标全速前进。德国夏令时14时许,U潜艇总指挥部又通知他,有一支由27艘船组成的船队,正在离第一支船队不远处向南行驶。施托克决定去追击第二支船队。时近午夜,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他下令再次下潜调整潜艇平衡。

   “清舰桥!”──听到下潜命令,舰桥上的嘹望哨兵从升降口爬下来。最后一个进来的值更官拉上舱盖,并把舱盖锁紧。下面的操纵室里,轮机长下令:“打开主压载水舱进水口!”他攥起拳头“砰”地砸在下潜传令钟上,全艇铃声大作。紧接着,操纵室及后面的轮机舱和电机舱里,一排排红红黑黑的阀门上,舱顶板上的放水操纵杆上,还有操纵台的开关上,二十几双手一阵忙乎:打开外压载水舱放进海水,关掉柴油机进出气阀门,启动水下航行用的电动发电机。

   施托克指示轮机长稳定在潜望镜深度,自己捏着秒表对照潜望镜深度指示水银柱和深度计指针,期待看到30秒内下潜13米。两个水平舵操作员在右舷面对船体按动一些铜按钮,控制还在水面上的艇首和艇尾的水平舵(很像飞机的水平安定面),使正在下潜的潜艇以一定的角度纵摇。片刻之后,柴油机的轰鸣和振动停了,只有后面的电机发出低低的嗡嗡声;所有艇员都安静地坚守在自己的战位上;U—659号潜入水中。

   水银柱显示13.5米时,水平舵操作员报告到达潜望镜深度。轮机长下令,把水平舵调至居中位,尽量使潜艇保持水平状态。他得亲自完成一项关键性工作:开动水泵调整艇首和艇尾两端平衡水舱中的几百公斤海水,以便调整潜艇首尾重量和翘起动作──保持潜艇平衡极其重要,否则,潜艇在紧急下潜时,不是一头扎向海底,就是一头冒出水面。此时,在前右舷舱壁战位的操舵兵,用罗经给潜艇掌舵,按动铜按钮使潜艇“左舵”或“右舵”;领航员在高台上标绘潜艇位置。

   就在潜艇中部的操纵室前面,通过一个水密闭舱口到左舷,在一条前后方向的狭窄走道的左侧,就是艇长室,里面有办公桌和毛毡帘遮挡的铺位。右舷相对的位置上,是无线电室和水听器室。从那里再往前走,就到了第一、第二值更官和轮机长的军官住舱。在这间舱室里,沿左壁有一大堆器具,还有工作台,很像一个工作间。出了这间舱室,再钻过一个舱口,就是四个军士长的住舱,不过U—659号只带了三个军士长。再往前,走过左侧的一个厕所,就到了前鱼雷舱,这里不仅安放着四个艇首鱼雷发射管,还住着大部分的普通水兵,这些兵通常被戏称为“贵族”。

   在这里,艇体窄了许多,让人立刻感觉到这种较小的ⅦC型潜艇内部空间的局促。这次作战巡逻刚刚开始,所有能利用的空间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必需品:每舱室两枚备用鱼雷,不是悬在横梁的吊挂环上,就是占了睡觉的铺位;装食品的箱子、袋子和铁罐头,塞在舱板上每一个角落和缝隙里,连吊床上都沉甸甸地堆着许多火腿、腊肠、水果和航海专用的硬邦邦的黑面包。人要想走动,只能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所有艇员都盼着早些攻击成功,那样的话,两个备用鱼雷就可以装进漆成白色的发射管里去,腾出晃来晃去的铺位,还有铺位上的蓝白格床单和枕头,让他们睡一睡或者坐一坐。

   不过,没有一个“贵族”急于解决掉悬挂在顶板上的新鲜食物,尽管那些吊床常常碰得他们的额头生疼。他们明白,一旦容易腐烂变质的新鲜食物吃光了,他们就只有罐装食品可吃了。到那个时候,从厨房顺着走廊拖过来的各种食物,都吸进了潜艇里腐臭难闻的混合气味:潮湿的空气味,柴油味,蓄电池气体味,污水味,炉灶的烟味,脏裤子味,没刷牙的口臭味,尿味,呕吐物味,精液味,包皮垢味,还有科隆香水味。倒班休息的水兵和技术军士,白天黑夜一刻不停地轮番占用铺位,因此艇员们都说那是“热门铺位”。后来,那些“热门铺位”的花格床单和枕头,也会在艇内的污浊空气中散发出自己的臭气。

   ⅦC型潜艇的耐压艇壳是一个细长的圆筒,不过并非从头至尾都是精确的圆柱体。穿过圆筒回操纵室时,正走在一个储存区上面。储存区与上面的工作生活区一样大,舱板下面放着铅酸蓄电池组。蓄电池组分量极重,正好与潜艇后部的柴油机和另一个电池舱取得平衡。这里还存放着甲板炮和高射机关炮的炮弹。

   耐压艇壳由镀锌轧钢板制成,越接近操纵室钢板越厚:艇首尾处为16毫米厚,到艇中部为18.5毫米厚,到指挥塔与艇体衔接处为22毫米厚。操纵室处的艇体宽度为6.2米,穿过操纵室,就到了四个军士的住舱。再往后是厨房,里面有适于一个炊事兵用的炉子、小冰箱、洗涤槽和供餐车。走过一条中心单层通道就到了轮机舱,在满是油渍和呛鼻气味的轮机舱,摆着一对曼牌1,160马力六缸四冲程柴油发动机──柴油发动机只给水面航行提供推动力,此刻静静的毫无声响。

   正嗡嗡作响的电动发电机,安放在艇尾方向的下一间舱室里,那是电机舱。电机舱与轮机舱的环境恰成对照:推动水下两个螺旋桨驱动轴的两台电机和机上的操纵板,都干干净净、闪闪发亮。电机舱里还有其他设备:左边有一台电动空气压缩机,右边有一台柴油空气压缩机,用来给压缩空气舱充气。潜艇上浮时,需要靠压缩空气将压载水舱里的水排出;发射鱼雷时,也需要压缩空气作动力。这里还有一个辅助舵轮,如果操纵室的电动舵钮失灵,就用辅助舵轮操纵双舵。出了电机舱走几步,就到了艇尾鱼雷舱,里面只有一个白色外皮的鱼雷发射管。发射管里的电动鱼雷,以及暂存在电机下的一个备用鱼雷,每三天就得由鱼雷兵打开检查一次。线状屏蔽灯下,鱼雷兵取下检查板,测试鱼雷的电池电瓶、电动机、导航系统和定深装置──艇员们把这些鱼雷兵叫“捣乱分子”。

   这些“捣乱分子”和U—659号上的其他艇员,像所有U潜艇上的艇员一样,都是经过严格挑选和高难度训练的群体。四个军官都毕业于弗伦斯堡—米尔维克的海军学院。未来的海军军官们需有一年的实战经历,其中还得有三个月的海上锻炼,才能进入那个军官候补生的培训机构。学完海军学院的课程,他们还得在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或皮拉乌(1940年以后)的U潜艇学校学习八至十二周。27岁的施托克艇长,就是1935届毕业生。他接受军官任命并完成了几次作战训练课之后,先跟着海因里希·莱曼—威伦布罗克上尉上U—96号潜艇当了第一值更官(一位叫洛塔—京特·布赫海姆的随军记者,曾在1941年末──他当时23岁──随U—96号去大西洋和地中海巡航。1973年他根据自己的那次经历写了一本名为《潜艇》的小说,后来那本小说拍成了同名电影)。后来,施托克在皮拉乌的第二十六潜艇支队接受了艇长培训;1941年12月9日,他接到了艇长任命和崭新的U—659号潜艇。在此之前,他已经进行了四轮海上巡逻。

   1943年前后,德国海军的水面舰艇大多滞留在港里,多数年轻海军军官都被派遣到U潜艇上,施托克的第一、第二值更官和轮机长就属此类。U潜艇上的海军军士和下级水兵,多是志愿到艇上服役的。他们的年龄在20—24岁之间,参加海军前大多住在德国北部和中部:如北部的汉堡,中部的鲁尔和萨克森。他们的学历一般不超过八年基础教育加中等专业教育,四分之三的人信仰新教,四分之一的人信仰罗马天主教。一些艇员志愿入伍后直接来到U潜艇部队,另一些艇员曾在小型水面舰艇上服务过。

   艇员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水兵,包括操舵兵、水平舵操舵兵、嘹望哨兵、枪炮兵、舱面水兵、炊事兵和军官伙食管理军士;另一类是轮机技术人员,他们操作潜艇的航行设备和鱼雷设备,如柴油机、电动发电机、鱼雷装置、无线电收发报机、水听器,以及下潜和上浮系统。第二类艇员多为初级水平的金属加工工人,来自德国中部的工业区。这些工人出身的年轻人,很能适应四周全是金属的环境;共同的职业经历使他们配合默契,当潜艇远离基地时,他们的灵巧的双手能应付紧急修理。所有艇员都得先接受三个月的基本海军训练,再到U潜艇学校按受三至六个月的强化培训──1940年5月前在诺伊施塔特,1940年5月至11月在皮拉乌,后来在格丁尼亚。

   U—659号的艇员,像其他U潜艇上的艇员一样,无论过去干什么、现在任何职、军阶高低,都过着统一的生活。所有人都吃同样的饭,用同一个厕所(艇尾的另一个厕所通常用作罐装食品储藏室),呼吸同样的污浊空气。他们的着装无任何区别,分不出军官和水兵,也分不出上士、中士和下士。除了艇长的夏装大盖帽的白顶(为了夜间容易辨认),所有人的穿戴都一样单调。多数人穿着蓝灰色工作服,也许还戴着军便帽。天冷的时候,有人穿着老奶奶织的毛线衣,有人穿着其他不规范的便衣。

   站在舰桥上的值更官和嘹望哨兵,冷天穿灰绿色皮衣,海上有风暴时穿油布长雨衣,到了海上风和日暖时,白天的衣服就是各式短裤。

   过着统一生活的艇员们,在工作中也有统一的整体意识。在海上,每个艇员的工作状况都与全艇人息息相关。所有艇员的整体参与对U潜艇的重要性,是其他任何战争机器都无法相比的。任何一个人工作不慎,都可能毁了整个潜艇。一个舱盖没关严,一个阀门没拧紧,一个电池组没检查,一架敌机没发现,一艘迎面而来的船没看见……那么,作战任务,潜艇,还有艇员,就全完了。

   平衡调试完毕,施托克走到几乎占据操纵室前一半空间的广角对空潜望镜跟前,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海天相接处和天空,没看到敌船,也没看到敌机,于是他下令:“上浮!”接到此命令,轮机长指示压载水舱操作员:“给主压载水舱充气排水!”咝咝作响的压缩空气,把海水从压载水舱中挤出去──到了海面上,柴油排气器会把水彻底排净。轮机长满意地听着压载水舱那边的声音,又叫艇首和艇尾的水平舵转成上斜角度。电机推动潜艇向水面窜去,指挥塔升降口露出水面,柴油机启动,施托克顺着一个铝制舷梯咚咚咚地上了指挥塔。

   指挥塔外形很像一个梨,里面安放着攻击潜望镜接目镜,鱼雷偏斜角测算仪,还有带舵钮的罗经重发器。施托克推开上舱盖,登上湿淋淋的露天舰桥,第一值更官跟着也上来了,还叫上来值中班的艇员──一个下士和两个水兵。海上波涛汹涌,海浪狂烈地冲击扑打着舰桥,潜艇在翻腾的海水中颠簸摇摆。舰桥上的几个人立刻把身上的安全带系在木板围栏的支架上。站在舰桥上,施托克和嘹望哨可以从艇首看到艇尾:铺着硬木船壳板的甲板外壳全长67.1米;沿潜艇两侧的水线是长而凸出的“鞍型舱”──里面有主燃油舱,压载水舱,以及其他各种用途的压载舱。在柴油机推动下的U—659号,艇首激溅着水花,艇尾喷吐着泡沫,在惊涛骇浪中轰轰震响。

   在舰桥上走动受到潜望镜的限制:前面是对空镜,后面是攻击镜,在一个刻有罗经度数的圆盘上,是水面攻击用的瞄准镜和镜座的位置。舰桥上还装备着陀螺罗经、磁罗经、轮机舱传令钟拨号盘、可伸缩无线电天线和传话筒。这个空间前边和两侧,用双层钢围壳围起,围壳高出舰桥甲板1.5米,可抵御狂风巨浪和中小火力的武器攻击。舰桥后有一个用栏杆圈起来的圆形高射炮台,上面安放着一门20毫米高射机关炮。海上风浪不大时,艇员们可以站在炮台上抽抽烟──炮台权当他们的“冬季花园”。

   由于舰桥仅高出水面17英尺,施托克和嘹望哨的视域有限:能见度最好的晴天,用7×50双目望远镜的可见半径约12公里;像今天这样能见度不好的夜晚,可见范围要小得多。如果把对空潜望镜的镜管拉长,也许可以多看出一至两公里。ⅦC型潜艇艇体较低,在天气好的条件下,目视搜索率总是超不过每天2,350平方海里;相比之下,美国海军舰队中外形更大速度更快的潜艇,目视搜索率能达到每天7,000至10,000平方海里──美国潜艇在潜望镜三角支架上建了托架,能使眼睛的观察高度达到水面以上35英尺。然而,对于施托克和这几个值班艇员来说,这一天的后半夜,准确地说是德国夏令时5月4日3时25分,目视距离的远近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与其让他们现在就把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倒不如让他们全变成近视眼,因为──砰──!!!U—659号右舷中部撞上了什么东西,潜艇猛地向左横倾。眼前所见把嘹望哨惊呆了:另一艘U潜艇破碎的艇首!

   U—659号里面,海水和燃油涌入操纵室和其他舱室。轮机长在下面对着传话筒大声通知施托克:潜艇大量进水,根本无法堵住,很快就会下沉。施托克和第一值更官赶紧下到艇里,发现轮机长正站在齐脚深的油中!施托克命令艇员:“穿上救生衣!弃艇!”

   艇员们拥挤着爬上指挥塔的舷梯,再从塔侧的舷梯下来,聚集在摇摇晃晃的上甲板上。并不是所有艇员都出来了:轮机舱和无线电室里的一些人,可能因为要履行完自己的职责,没来得及逃出来,施托克和第一值更官也困在艇里了。实际上,军官中只跑出来一个轮机长。艇上的幸存者说,无线电报务员们发出一个短信号电报,报告潜艇因受撞击而下沉,位置在北纬43°32’西经13°30’。被撞5分钟后,一个巨浪排空而来,狠狠地压在摇摇欲坠的U—659号上。甲板上的艇员们飞身跳进海里,潜艇向左一歪,从水面上消失了。

   撞上U—659号的是U—439号潜艇,艇长是赫尔穆特·冯·蒂佩尔基尔赫中尉,25岁,德国库克斯港人,原先在U—160号上当第一值更官。4月27日,他首次作为艇长指挥U—439号驶离法国布雷斯特港。5月3日和4日交接之夜,U—439号在“鸫”潜艇群巡逻线上占领了一个与U—659号毗邻的阵位,接着,就以海上情况允许的最高航速前进,去截击U潜艇总指挥部通知他们的两支南行的护航运输队中的第一支。德国夏令时1时整,蒂佩尔基尔赫看见了那支船队;3时25分,他以7节的航速抢到了船队前头。U—439号的幸存者后来说,就在那一瞬间,蒂佩尔基尔赫稍稍向左转舵,没人看见U—659号就在前面。结果,U—439号的艇首撞到了U—659号的右舷。蒂佩尔基尔赫立刻命令全速倒车,但是,海上风浪太大,潜艇的机动动作导致柴油排气器进水,艇内弥漫着蓝色烟雾。碰撞后,艇首两个鱼雷发射管都严重进水,蒂佩尔基尔赫只好下令把艇首舱关闭了。

   轮机长给前压载水舱充气排水,想以此来调整潜艇在水面的平衡;却发现几个前压载水舱都撞漏了。他把几个后压载水舱充满海水作为补救措施,结果潜艇没入水中的部分更多了,艇况更危险了。轮机长建议弃艇,但蒂佩尔基尔赫认为潜艇可能还有救,就命令轮机人员和无线电报务员留在战位上,其他艇员穿好救生衣上甲板。艇员们在甲板上看到,脚下的潜艇艇首下沉,一半艇体己没入水中。艇上的幸存者不知道报务员发出的呼救信号是否有人收到了,因为当时潜艇前部的无线电发射天线大部分浸在水里。一个幸存者说:

  艇长发了无线电报:“潜艇碰撞,潜艇下沉,艇员弃艇。”只要有可能,电报都应该译成密码,以免英国人译读。报务员镇静地把电文全部译成密码,嘀嘀嗒嗒地敲到最后一个字母时,水已经没过他们的脚了。电报发出去了,U潜艇总指挥部也许收到了,也许没收到。U潜艇总指挥部没收到。

   蒂佩尔基尔赫看到被他撞上的U潜艇在不远处,就向那边打信号灯求助,尽管那艘U潜艇看上去直往下沉;那艘U潜艇用信号灯回答,自身已经不保。后来,一个巨浪,可能就是把U—659号打到水底的同一个巨浪,把里面还带着24个轮机人员和报务人员的U—439号,打人了2,761寻的海底──一个没有归程的目的地。那些晃晃悠悠地站在甲板上的艇员,一下子被甩进海里,他们一面拼命地划水,一面开亮闪光信号灯,期待“鸫”潜艇群的其他U潜艇能看到──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就是敌人看到也行啊!

   早晨5时,英国摩托鱼雷艇670号正率领一支护航运输队的右翼纵队向南行驶──这就是德国人要截击的第一支护航运输队。忽然,船上的人闻到了柴油油烟味,随后看到一些人在海里游动。右翼纵队的船停下来,从海里救起12个人:U—659号的45个艇员只剩下3人,U—439号的48个艇员只剩下9人,遇救者中惟一的军官是U—659号的轮机长。

   战俘们先被带到直布罗陀,而后在5月13日被送往英国白金汉郡切舍姆的拉蒂默住宅。拉蒂默住宅是英国多军种联合审讯中心,U潜艇战俘在这里由皇家海军军官进行常规审讯。审讯人员发现,U—439号的9个人特别难缠。审讯人在报告中写道:“在最近俘获的U潜艇战俘中,这几个人比其他人口更紧。”这几个战俘谈到艇长蒂佩尔基尔赫时说,他好冒险,在艇员中人缘不错,但他就是驾驭不好ⅦC型潜艇,他在ⅨC型潜艇(U—160号)上当值更官时就有这样的苗头了。说到第一值更官格哈特德·法勒乌中尉,他们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们觉得他处事随和而且讨人喜欢;另一方面,他们认为他作风懒散,就是他断送了U—439号,也断送了U—659号。

   英国方面窃听到一个德国战俘的谈话,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并且发现,法勒乌本人淹死在海里前,显然也同意这样的评价。那个德国战俘名叫赫伯特·阿佩尔,21岁,是U—439号的操舵兵。审讯人员把阿佩尔和一个叫舒茨的战俘关在战俘营的同一个房间里。舒茨是德国货轮雷根斯堡号的舵工,那艘货轮在3月20日离开冰岛北部偷越封锁线时,被皇家海军巡洋舰格拉斯哥号击沉。审讯人员知道,从某一艘U潜艇来的艇员,一般都想把自己的经历、知识和想法讲给另一艘U潜艇或轮船来的人听。

   不出所料,5月21日,阿佩尔向舒茨(通过暗藏的话筒也向监听人员)讲述了撞船的经过。艇长蒂佩尔基尔赫的错误在于,他把一个从未在U—439号上值过班的人派去嘹望哨位值班;第一值更官法勒乌的错误在于,他过于注意左舷外的动静,忽略了右舷外的状况──右舷外的状况才是他的职责!照阿佩尔所说,法勒乌的确要为U—439号的沉没承担最后责任。下面是两个战俘的谈话记录。

   阿佩尔:你知道我们的第一值更官做了些什么吗?任何一个人都会给他取一个救生带来,也确实有人取来拿给他。他却说:“我什么都不要!”唉,我们看到他不要救生带,都惊呆了。后来,他走过去站在舰桥前面,双手死死抓住桥栏,和潜艇一同沉了下去。我们的潜艇和另一艘潜艇相撞时,他就在舰桥上。我们撞到的潜艇,就是在他眼前的海面上出现的。要是他回到德国,他绝对得承担责任。不过说老实话,那是大家的过错,更确切地说,是站在舰桥上的所有人的过错。我们有一个下士在值班,他从来没值过班。晚上6点,艇长派人把下士找来,问他:“你在别的潜艇上值过班,是吧?”“是的。”“你在夜间也看得清吗?你发现过任何情况吗?你肯定你干得了吗?”“没问题。”“好吧,今天你可以在舰桥上值班了。”他(下士)站在前头……突然,潜艇左舷后方升起了曳光弹,那边一定很亮──所以(左边的嘹望哨兵)自然以为那肯定是船队,马上报告了。值更官一听就警觉起来,转过身看了一眼。艇长也在舰桥上观察。新下士在前头,本应该继续向正前方看。这时也转过头来。艇长向前面的两个哨兵说:“注意观察,别看这边,这边与你们无关。任何一边都可能有情况。”他一向是这个原则,而且一向没出过错,但这一次,显然他没有对那个新下士说这番话──下士自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远处出现了更多的亮光。其他人都凝神注视着自己的方向。突然,值更官大叫:“哎呀!不好!──全速倒车!”但是什么补救措施都来不及了。

   舒茨:也许你们的潜艇压根儿就没沉,你可能并不知道。

   阿佩尔:潜艇确实沉了。当时,潜艇纵倾得几乎竖立起来,而且就那样竖着沉了下去。压载水舱里还充满了空气。在200米,300米,甚至350米的深处,潜艇或许还能浮半小时,然后……最后,水越进越多,潜艇会越来越重。

   舒茨:你说的不错,可是,他们还可以向压载水舱里充气,或者……

   阿佩尔:不会,不会了。我们的艇首密闭舱整个给水淹了。前面的艇首舱里,舱壁虽然是水密的,却禁不起重压,下舱壁更是薄弱环节。就算没撞船时,密封也一直不严,已经有水漏进来了……

   舒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潜艇里面的人都死了。

   阿佩尔:是没有证据。可是,想都想得出来,他们往哪个舱里充气?压载水舱里的空气还没放出来,潜艇里灌满了水……我们真倒霉呀!我们马上就把两台水泵都开起来了,可是海水涌进来那么多,我们却一滴也排不出去!

   还有一个在审讯中守口如瓶的战俘,私下里也谈到了那次撞船事件。他是U—659号的上士,名叫布鲁诺·阿伦特,23岁。他和赫尔穆特·克洛奇关在一起,后者是4月17日被击沉的U—175号潜艇的领航员。监听人员在5月13日监听并记录了阿伦特的谈话。

   阿伦特:审问官员想知道潜艇的舷号,可我不会告诉他。

   克洛奇:你们潜艇的舷号是多少?

   阿伦特:659。

   克洛奇:已经有差不多两百艘潜艇沉没了。

   阿伦特:今年夏天,战局糟透了。不用说,现在有更多的潜艇在作战。潜艇一出来就会被打沉……到你出海满三年的时候,你的劫数也就到了。

   克洛奇:是阿,我认识一个领航员,他正在第16次巡逻途中。

   阿伦特:唉!就算他这一次闯过来,他还得去第17次巡逻──那就是他的末日了!(我们两艘潜艇)一共才活下来12个人。

   克洛奇:两艘潜艇12个人?

   阿伦特:是啊!我们潜艇原来有48个人──两艘潜艇就是96个人哪!

   克洛奇:真惨哪!U潜艇航行的全程,简直就是长期监禁的苦役!

   两种预兆。哪种会成为现实?是亨克(U—515号)和格尔豪斯(U—107号)大胜而归的吉兆?还是施托克(U—659号)和蒂佩尔基尔赫(U—439号)悲惨结局的凶兆?完全站在哪一边的人都不会多。沉住气,5月步履维艰的历程,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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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