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击战役·第七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战争通史》
克里米亚会议的情况于二月十二日见报以后,大多数英国人和美国人都表示热烈赞同。在英国,《曼彻斯特卫报》、《每日快报》和《每日工人报》等报纸都在头版发表文章赞扬三大国所达成的各项协议。《基督教科学缄言报》的约瑟夫·C·哈希表达了绝大多数美国人由衷的反应:
……克里米亚会议与其它同类性质会议的区别在于它是一次决策性的会议。产生了大西洋宪章的卡萨布兰卡会议、德黑兰会议和魁北克会议所虑及的是在政治方面发表各种愿望、意向的声明。那些会议都不是决策的会议,而雅尔塔会议则自始至终贯穿着作出有效的决策的愿望、意志和决心。
苏联也表现出同样的热情。《真理报》出了雅尔塔会议专号,这家报纸认为,会上作出的各项决议表明“三大国联盟不仅关系到昨天的历史,而且也关系到宏伟的未来”,《消息报》确信雅尔塔会议是“当前最重要的政治事件”。
雅尔塔公报也使戈培尔感到十分高兴,因为他觉得这正是加强宣传工作的时机,这项工作涉及到摩根索计划和无条件投降问题;他还可以借此机会宣告三大国在雅尔塔决定瓜分德国、强迫它支付沉重的赔款一事只是证明,德国应该斗志昂扬地打下去,或者被消灭。
在法国,关于给法国在德国留一块占领区,并允许它在监督机构里享有代表权的决定,受到热烈欢迎,但是这种热情被戴高乐内心的酸楚所冲淡。戴高乐将军感到不悦是可以理解的。这不仅因为他参加会议的要求被当场拒绝,而且直到二月十二日美国驻法国大使杰斐逊·卡弗里送交给戴高乐一份备忘录以前,他对会议的结果还一无所知。驻法国一位政府人士R·W·雷伯致电罗斯福说,戴高乐“冷淡地”接收了备忘录,他大概“希望在公报中占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地位”。罗斯福总统收到这分电报,当他得知戴高乐拒绝在阿尔及尔会见他的,他耸了耸肩膀。罗斯福早就讨厌戴高乐了。总统对李海说:“好吧,我是想要和他讨论某些问题,要是他不愿意的话,对我毫无妨碍。”
戴高乐至少在表面上对雅尔塔决议是彬彬有礼的,而住在英国相美国的波兰人却破口大骂,这些人由替换了米科莱契克的托马什·阿尔齐谢夫斯基总理领导,他们声称罗斯福相丘吉尔实际上是把波兰作为抵押品奉送给了苏联人,以求保持他们之间的一致。更有甚者,曾经出色地参加过夺取卡西诺山战斗的波兰第二集团军司令,陆军中将W·安德斯将军扬言要从战场上撤回他的部队。他给共和国总统发了一份电报说他不能接受:
……这是单方面的决定,因为它把波兰和波兰民族作为战利品拱手让给了布尔什维克,如今我的灵魂和良心使我不能要求我的士兵去流血牺牲了……
有一名波兰人本来会提出更激烈的抗议的,然而他竟然什么也没有说。这个人就是驻英国宫廷大使爱德华·拉仁斯基伯爵。此前不久,西尔·欧文·奥马利给拉仁斯基看了一份关于1.1万名波兰军官在卡庭森林遭到屠杀的详细调查的最后报告。它确凿无疑地表明,这种暴行不是纳粹,而是俄国人干的。欧文对伯爵说,英国内阁看过这份令人沮丧的报告后,下令把它销毁,并另行起草一份不得罪苏联的报告。拉仁斯基已经答应奥马利保守秘密,作为绅士,他感到他应该恪守对此事保持缄默的密约。
午前不久,古德里安将军走进总理府的希特勒的办公室,那里已经有一大批人坐在元首的大办公桌对面的靠背椅上了。古德里安同他年青的参谋长,瓦尔特·温克将军谈了他的柏林之行。他说:“温克,我们今天都将用自己的脑袋作为赌注呀!”德军在奥得河上对朱可夫发动有限反击,如果由象希姆莱那样的业余军人来指挥的话,必将落得个一败涂地。在一个职业军人都没有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让卫队胡乱地卷入这一行动。
希姆莱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他的嘴唇很薄,没有血色,脸上带有某些东方人的特征,象往常参加这类会议时一样,他似乎有些拘束。众所周知,他不喜欢坐在希特勒的对面。有一次,他甚至对沃尔夫说过,在元首面前,他觉得自己象是一个没有完成家庭作业的小学生。
在希姆莱身上,愿望与现实总是十分矛盾的。他是巴伐利亚人,但十分热衷于普鲁士国王,诸如腓特烈大帝。他还经常夸耀普鲁士人的简朴和勤奋,他狂热地认为,理想的德国人是高身材、黄头发、蓝眼睛的北方人,他喜欢这种类型的人呆在自己身边。他赞赏体态的完美和田径技能,并常对人说:“你应该锻炼身体以永葆青春。”不过他自己却长期患着胃痉挛病,他在滑雪板上或在水中的动作是滑稽可笑的。有一次他生着病还拼命在运动会1,500米赛跑中赢得了一枚铜质奖章。在德国,除了希特勒以外,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拥有更多的个人权力,但他是一个无所冀求的认真的学究,只具有德国小学教师的有限学识。他激烈地攻击基督教,然而,据他的一位最亲密的合作者说,他遵照耶稣会的教规,建立了纳粹党卫队,他勤奋地抄袭了《伊涅斯·德洛耶拉提出的训诫和修养准则……》。
作为一个人,他生活在恐惧和崇敬之中。对于物质的东西他是无动于衷的,他生活俭朴,饮食节制,吃得适中,他只饮少量的酒,每天仅仅抽两支雪茄。象希特勒一样,他不顾死活地工作着,这种劳动强度是大多数人所承受不了的。他喜欢儿童,并以在母亲面前的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对待所有的妇女。象希特勒一样,他有一个情妇,更确切地说,至少有两个。在十九岁时,他和一个比他大七岁的名叫弗蕾达·瓦格纳的妓女同居。后来,有人发现她被谋杀了。年青的希姆莱因此而遭到审讯,但由于证据不足而获释。以后,他又与另一个比他小七岁的名叫玛尔格丽特·康采尔佐瓦的护士结了婚。他用妻子的钱在慕尼黑附近办起了一个家禽养殖场,但是,他失败了。婚后的生活也不理想。
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古特伦。但是希姆莱想要一个儿子。然而,他的离婚概念是和他所受到的严格的天主教教育一致的。希特勒对生活持同样态度。在元首的影响下,希姆莱过着一种双重生活。他与他的私人女秘书黑德韦格长期保持关系。这位女秘书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名叫黑尔盖,和一个女儿,名叫娜内塔·多罗特黑阿。风流的希姆莱定期给他的情妇书写充满柔情蜜意的长信,钟情地把她叫做他的“小兔儿”,与此同时,他对他的合法妻子,至少在表面上,还保持着尊敬和爱慕的态度。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他给两个家庭提供豪华的生活方式,致使长期负债。
作为一个严父教养出来的儿子,希姆莱在他的办公室里挂满了带有说教性的标语,诸如“一条小路通向自由,它的里程碑是服从、专心、诚实、朴素、廉洁、牺牲精神、秩序、纪律和爱国。”正如他童年时代的朋友卡尔·盖布哈尔德特所说:“他说话时,十分自信。大家也都相信他的话。”然而,他的某些信仰是如此古怪,以至于他的忠诚的同伴们也难于接受这些信仰:冰河时期的宇宙起源学说、磁力学,以毒攻毒疗法、催眠术、自然优生学、洞察力、信仰疗法和巫术。
他爱好清洁,整天漱洗。他是一个异常俭省、干净利落、小心谨慎的人。他没有独创性,也没有良好的辨别力和预见性。他的下颚向后倾斜,显得很任性,使人感到他是一个固执得近乎荒唐的人。所有这一切,再加上他喜欢神秘、他那发布含糊的命令方式,以及那种几乎是永恒的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给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总之,用曾经帮助他组织武装纳粹德国党卫队的保罗·豪塞尔将军的尖酸刻薄的话来说,这位养殖家禽的人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唯心主义者,他以两只几百公分的脚坚实地站在大地上。他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家伙。”
他是全德国,也许是全世界最可怕的人,但是在元首召开的会议上,古德里安祝贺希姆莱出席会议。他转向帝国元首,直截了当地要求两天后开始反攻。希姆莱眨了眨夹鼻眼镜后的一双灰蓝色的小眼睛说道,他需要再长一点时间,因为军火和燃料还没有全部发放给前线的部从。他摘下眼镜,开始专心致志地擦起来。
古德里安嚷道:“我们不能等到最后一桶汽油和最后一发炮弹都发完,到那时,俄国更要占上风了。”
希特勒把这看作是对他个人的攻击,他说道,“我不允许你指责我延误了事情。”
“我并没有指责你什么,我只是说,毫无理由要等到给养物资全都发完。到那时,有利战机就过去了。”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决不允许你指责我贻误了战机!”
古德里安实在是一个蹩脚的说客。他选择了这样一个不适当的时机说道:“我要求由温克担任维斯瓦河集团军群的参谋长,否则,我们不能担保攻击成功。”他朝帝国元首希姆莱看了一眼,补充说,“这个人没有能力,怎么能让他干?”
希特勒吃力地从他的靠背椅里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帝国元首完全能够单独指挥作战!”
“指挥这场没有援军的战斗,帝国元首既无经验,也无得力的助手。温克将军必须在场。”
“你怎么敢批评帝国元首?我说不准许你批评他!”希特勒的话语中虽然还有怒气,但也带有戏剧性成分,他争辩得过分了。
古德里安却毫不退让,他重复说:“我坚持把温克将军调来担任维斯瓦河集团军群参谋长,山他指挥作战是适当的。”古德里安继续挑起此事,使希特勒真的动起火来了。两个人开始激烈争吵起来。参加会议的人一个个小心谨慎地退出了房间,只剩下希姆莱、温克和几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助手。
希特勒背向古德里安,大步走向大壁炉。壁炉上悬挂着俾斯麦的半身像。照古德里安看来,俾斯麦似乎正在以谴责的眼光瞪着希特勒。房间的另一头,兴登堡的半身铜除好象以谴责的口吻问:“你们为德国作了些什么?我的普鲁士人将会遇到什么事情?”这种幻觉加强了古德里安的决心。争论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每次希特勒都叫嚷道:“好大胆!”接着深深地吸一口气。古德里安重申他的要求,让温克给希姆莱当副手。他每提一次要求,希姆莱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阴暗和苍白。
最后希特勒突然停住他那种神经质的步子,在希姆莱的椅子面前停了下来,带着无可奈何神情叹息说:“好吧,希姆莱,温克将军今晚就去维斯瓦河集团军群接任参谋长。”他转向温克说:“进攻将在二月十五日开始。”他说着,吃力地坐了下来。然后,他看着古德里安,嘟嘟哝哝地说:“让我们重新开会吧。”他和蔼可亲地笑着说:“陆军上将,今天参谋长赢得了胜利。”
几分钟后,古德里安走到休息室,精疲力竭地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凯特尔朝他走去,并嚷道:“你怎么敢那样和元首顶嘴?要是他中风了怎么办?”
古德里安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一个政治家应该期望得到反驳并听取严峻的实情,否则,就不能称之为政治家。”
其他人也开始附和着指责凯特尔。古德里安转回身来告诉温克下令在二月十五日发起攻势。
空军元帅西尔·阿·T·哈里斯身材不高,长得却很结实,现年五十三岁。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时,他在罗得西亚步兵团当司号员。在远征西南非的德国的殖民地之后,他发誓再也不干步兵了。接着,他参加了皇家空军。现在他掌握着轰炸机的指挥权。那天夜里,他的士兵按照预定时间对德累斯顿发起攻击,这是第一次对东德主要城市连续大规模地轰炸,目的是给予德国人最后的致命性的一击。以“雷击”为代号的整个轰炸行动仅仅是英国国防部制定的轰炸德国的又一步骤。在哈里斯看来,这是结束战争的最好办法。大家都知道,哈里斯有一个名为“轰炸机”的绰号,在他看来这没有什么不合适的。然而,有些记者把他叫作“屠夫”哈里斯,这一点,他却不知道。他想,摧毁德国的军工生产,这是他的工作,为完成这项工作,不得不破坏城市,杀戮人民,但是方案不是由他制定的。
哈里斯性格泼辣,竭力为大规模轰炸辩解,因此,遭到某些人的厌恶。但是他的飞行员们却很喜欢他的军人精神,因为他激烈地主张他的士兵要有精良的装备和使用最安全可靠的方法进行轰炸。
“雷击”行动由来已久,背景复杂。大规模进攻开始两个月以后,空军参谋长西尔·查尔斯·波特尔提议,在德国的军事行动接近崩溃时,对德国东部的中心地区进行一系列大规模的空袭,以促使其全面投降。陆军情报局(英国情报专家小组)并不热衷于“雷击”,认为它不一定能够获得成功,而且,美国空军领导人认为,离开了精确轰炸的政策是轻率的。此外,美国空军司令H·H·“哈普”·阿诺德将军原则上也反对这种轰炸。艾森豪威尔心理作战处甚至把它们叫作恐怖主义行动。
因此,“雷击”行动一直被搁置到了一九四五年一月十二日苏联发起大规模进攻后的第十天,那天,轰炸行动的领导人向波特力的副手西尔·诺曼·博顿利说:“如果在俄国人攻势尚未迟缓下来的时候发动这场战役,那将使人认为,俄国人和我们互助紧密配合。”
据此,为重新估价“雷击”行动,陆军情报局说,日以继夜地空袭可能会造成一大批真正的德国难民,这必将会引起极大的混乱,阻止德军向前线正常调动以及牵制德国的军事和行政机器的运转,并且“在物质上帮助正在东线至关紧要的战役中作战的俄国人,因此,暂时把注意力从对交通线、石油设施、坦克工厂等所有其他目标的袭击上转移过来,是有理由的”。最后,“有必要从政治上向俄国人清楚地表明,英国人和美国人在目前的战斗中愿意帮助俄国人。”
一月二十五日,博顿利打电话给哈里斯讨论“雷击”行动最后实施。“对柏林的轰炸,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哈里斯回答说。他转达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部的要求说,行动的其它目标是克姆尼茨、莱比锡、德累斯顿。这三个城市不仅是东部主要的接纳难民中心,而且也是正在崩溃中的东部战线的交通枢纽。
与此同时,丘吉尔正在与空军部长西尔·阿奇博尔德·辛克莱商谈这次空袭,丘吉尔问道,为痛击撤出布雷斯劳(位于奥得河)的德国人,皇家空军有何打算。这实际上一点都不是巧合,因为号称“轰炸机”的哈里斯经常走访契克斯,并且和丘吉尔常常讨论“雷击”式的攻击,他非正式地主张开始攻击 [ 注:最近,哈里斯作了如下评论:起初‘雷击’战役是针对柏林的,由英国和美国轰炸机同时在白天进行轰炸。但是到最后时刻,杜利特尔说,美国不能向我们提供绝对必要的远程歼击机进行掩护,没有这种飞机我拒绝在白天攻击柏林。 ] 。
第二天,辛克莱把问题提交给空军参谋部,但是“雷击”的策划者波特尔对这一行动却没有多少热情,他在报告中指出:“石油目标应该继续处于首要地位,其次应是喷气机工厂和潜水艇制造厂。一旦解决了这三种目标,我们将竭尽全力对柏林发起一场大规模的进攻,接着对德累斯顿、莱比锡、克姆尼茨等地发起攻击。”
读完这份不太热情的报告之后,辛克莱又与空军参谋部其他成员磋商了一阵,他对整个方案也不太热心。他在一封致丘吉尔的信中写道:“昨天夜里你问我是否有一个骚扰德国人从布雷斯劳撤出的计划。”他建议这工作由空军战术部担当比较适宜。他继续写道,如果天气允许的话,轰炸机要继续打击石油目标;否则,将对德国东部的一些城市发动空袭。
这份备忘录得到了丘吉尔的一个简短而又冷嘲热讽的回答。丘吉尔似乎忘记了他自己说过的话:
昨天晚上我没有问及你关于对撤出柏林的德国人进行骚扰的计划,正相反,我倒是问你,柏林,无疑还有德国东部其它重要城市,现在是否被认为是特别有吸引力的目标。我感到高兴的是,正在“研究”这个问题。明天请向我报告你们打算作些什么。
丘吉尔突然对“雷击”感到兴趣,这可能是由于受到即将在雅尔塔召开会议的鼓舞,或许他想向斯大林表明盟国的空军战略力量对正在进行中的俄国人的攻势是多么的宝贵,继阿登战役之后,可以在会议桌上重振一下西部所需要的一切军事威望。不管是什么东西刺激了丘吉尔,他在给辛克莱的信中所提出的要求立即产生了效果。哈里斯奉命尽早攻击柏林、德累斯顿和克姆尼茨等城市,“对那些地方进行毫不留情的轰炸不仅能造成东线撤退的一片混乱,而且还将牵制来自西线部队的调动。”
哈里斯的副手、空军元帅西尔·罗伯特·桑德比有他个人的疑虑。他反复读着命令,很想知道为什么德累斯顿被列入攻击的名单。他觉得,对它的重要性估计过高了,虽然德累斯顿是铁路枢纽,但是,它并不能被列入重要工业中心或者被认为是对部队大规模的调动有利的城市。因此,他要求空军部长重新审议这样一个问题:德累斯顿城是否应该作为轰炸目标。通常,对这种要求,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迅速地得到答复了,而这一次却有人告诉桑德比,问题要提交最高当局。为了得到是否要轰炸德累斯顿的确切回答,桑德比不得不等了好几天。有人告诉他,这种“延误”是由于丘吉尔个人对“雷击”的兴趣,而当时他正在雅尔塔。
现在仅仅剩下一个气候条件的问题了。二月十三日早上,条件总算是有利的,九点钟前,哈里斯命令第五号机组 [ cdhyy注:原书如此,疑为第五“机群”。 ] 在当天夜里袭击德累斯顿,继而迅速地由四个机组 [ cdhyy注:同上,疑为四个“机群”。 ] 合力进行第二次打击。清晨,美国空中堡垒可再对这个城市进行第三次打击。然而,晌午时分,气象员们报告说,气候条件发生了变化。整个中欧上空乌云密布,直到夜里十点前,目标上方的天气还未见好转。
据哈里斯说,推迟空袭的主要理由还是天气不好。这天下午,第一流的投弹能手空军中校莫里斯·A·史密斯前往位于克宁格斯比的54基地情报局,以便得到详细的指示。分派给他的危险任务是留在目标上空,保持低空飞行,指挥轰炸。他将驾驶一架木制双擎的“蚊式”飞机,这种飞机飞行速度快,在高空比较安全,但是它几乎没有配备装甲钢板。史密斯曾指挥过对卡尔斯鲁厄、海尔布隆和其它德国城市的轰炸,但那时的工作条件要好得多,而眼下,象德累斯顿这样的一个轰炸目标,甚至在地图上也找不到。他只好把一九四三年拍摄的一张蹩脚的航空照片当作目标分布区域图了。
有人对史密斯说,应该把第五组机群的炸弹集中投向铁路和以美丽的名胜古迹而闻名的德累斯顿市内的阿尔特施塔特(旧城)交通中心。基地司令告诉他,有一次他下榻在旧城中心广场的阿尔特马尔克旅馆,曾经被人诈骗过。他笑着补充说,他希望那种侵犯人权的行为将很快得到处理。
由于气候的关系,成功的关键在于轰炸时间的选择上。第一批到达德累斯顿的飞机首先是测定方位的飞机和两个中队的“兰开斯特”式轰炸机。晚上十点零四分,它们将发射绿色曳光弹和绿色的信号弹以确定城市总的方位。几分钟以后,八架“蚊式”飞机将在测位机导航下,向体育场投掷红色信号弹,这个体育场正好位于轰炸目标——火车站库房的旁边。最后,下午十点一刻,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以“餐具架”命名的主力飞机将轰炸由红色信号弹勾划出的主要目标。
下午五点三十分前,八架“蚊式”飞机起飞了。驾驶员得到指示,尽力避免在德累斯顿以东迫降。他们被这项指示弄得晕头转向。指示说,他们在不得已的时候,宁可调头西飞在敌人的领土上降落,也不能让最新式的电子装备落入他们的盟国——俄国人的手里。
几分钟后,第一批244架“兰开斯特”式轰炸机开始从位于英格兰中部地区的机场起飞,六时许,所有的投弹手都起飞子。七点五十分,投弹能手、空军中校史密斯乘着他的“蚊式”飞机离开了克宁格斯比。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刮起了一阵强劲的西风,这有助于他追上另外8架迂回飞行的“蚊式”机。在德国西北部上空4,500米的地方,9架飞机在85节的顺风中飞行。直到晚九点四十九分,驾驶员们才头一次看到美国制造的“洛兰”电子导航荧光屏上的亮光。在荧光屏的指引下,他们径直朝轰炸目标飞去。但是,驾驶员史密斯在他的“洛兰”荧光屏上没有接到第二次光信号,而确定方位点需要有两次光信号才行,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九点五十六分。8分钟以后,第一批测位机将发射绿色曳光弹。接近十点时,第二道光信号终于出现了,史密斯的驾驶员确定了他的方位是:克姆尼茨正南方25公里的地方。
9架“蚊式”飞机转向西北方,察看不到四分钟就要发出的绿色曳光弹。当他们下降时,正如所预报的那样,乌云开始慢慢散开。保护着德累斯顿的屏障仿佛自动撤离了。
德累斯顿是一个设防的城市,它只遭受过两次规模较小的空袭。一次是在一九四四年十月七日,30架美国轰炸机袭击了火车站仓库,炸死了435人。另一次是在一九四五年一月十六日,133架美国解放者式飞机袭击了同一目标,伤害了376人。随后,又有几次空袭警报,但是,却没有飞机来,人们从而猜想与盟国签订了一项秘密协定:如果牛津得以幸免,德累斯顿将不会遭到攻击。这个城市毕竟没有多大军事价值,而它的许多博物馆、教堂和其它巴罗克风格的建筑享有世界建筑宝库的盛名。
一种显然是虚假的传闻在扩散。据说,盟国可能散发传单,不准轰炸德累斯顿,因为该城市将在战后成为首都,所有这一切使得63万常住居民盲目乐观。虽然在东部遇到了灾难,但是二月十三日晚上,这座城市里甚至是处于某种节日的气氛之中。这天是斋戒节的星期二 [ 注:这是临时安排的封斋前的星期二,自从一九三九年以来,没有正式庆祝过斋戒节。 ] ,这是德国人特别喜爱的节日,无数的孩子们依然穿着狂欢节的盛装。大约十时左右,第一次“布谷鸟”警报拉响了,人们感到有点扫兴。也有人担心,因为全城还没有一个钢筋混凝土的防空洞。
市民们的安全感也感染了来自东部以及柏林和西德的几十万难民。车站候车室内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和他们的一堆堆的行李。公共建筑物已改成难民们的临时住所,里面也挤满了人。成群结队的难民潮水般地继续涌来,德累斯顿大花园内(相当于纽约中央公园的面积)也布满了匆匆忙忙搭起的帐篷和木板房,以便安置将近20万难民和征用来的劳工。
车站上挤满了从东部开来的最后几列火车,而从公路撤下来的难民熙熙攘攘,有的步行,有的乘坐马车,也有的乘坐小汽车和卡车。城市的人时刻在增加着。德累斯顿现有将近130万人,其中包括好几百名美国和英国的战俘。
城市的空防是可怜的。陈设在附近山岗上的令人望而生畏的防空大炮是用纸浆制造的赝品。真正的大炮已被东方和西方前线征用,剩下的仅仅是空荡荡的混凝土掩体。
空军的空防也好不了多少,设立在法国的预发警报通讯系统很久以前就被破获了,而当244架第五组“兰开斯特”式轰炸机出现在德国国境内警报系统的荧光屏上时,人们还无法确定它们的目标。突然,300架哈里法克斯的轰炸机也出现在荧光屏上,它们将对恰好位于莱比锡以南的石油提炼厂进行空袭,但其真正用意是诱击敌人,这一点终于成功了,因为德国人丝毫不知道轰炸机的主要目标是哪一处。有可能两批飞机互相牵制。“轰炸机”哈里斯有450架轰炸机可供其使用。
位于德累斯顿以北好几公里的克洛彻的德国第一歼击师准备保卫这座城市,但由于德国人不知道该把他们的士兵派往何处,所以只好等待拟定出一个明确的方案。当240架“兰开斯特”式轰炸机飞越莱比锡并转向德累斯顿之后,保卫者们才有可能自行调配。下午九点五十五分,第一歼击师得到命令要火速派出夜间歼击机。当飞机起飞时,已经太晚了,第一批英国测位机已经发射了绿色曳光弹。
轰炸机长史密斯当时已把德累斯顿的情景尽收眼底,他第一次在无线电里打破子沉默说:“信号长,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完了。”
领头的“蚊式”机内的信号长回答说,他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你现在还在云层底下吗?”史密斯问。
“不”。他回答说。轰炸机长又问是否看得见绿色曳光弹。
“是的,我看见了,云不很厚。”信号长回答说。然后他立即飞向轰炸目标的上空,奇怪的是,他没有见到任何探照灯,也没有听到任何高射炮的轰鸣。往下看去,他可以看到几座桥梁优雅地横跨在德累斯顿中心的弯弯曲曲的易北河河面上。这条河把旧城和新城隔开,全部景色使他想起了希罗普群、赫里福德和勒德洛。
当他从低空迅速地掠过车站仓库时,他看到在一幢宏大的建筑物附近有一辆机车吐着浓烟。他猜想那是老城的中心车站。于是他从6,000米的高空开始向一个体育场俯冲下去,(附近还有两个体育场)他呼叫:“信号员,发现目标!”扛250米上空,弹舱活门阀打开了,一个450公斤重的目标指示弹落下去,留下一长条耀眼的红光。另一架“蚊式”轰炸机驾驶员以为主机附近发生爆炸,他惊呼:“啊呀!信号长中弹了”。其实,那只是信号长的照相机上的闪光灯亮了一下。
轰炸机长迅速地在他的地图上对德累斯顿的三个体育场审视了一下,他简短地说了一句:“你指错了。”他又核对了一下地图,而后松了口气说:“喂,不,很好,请继续。”他可以看到一束摇曳的红光正好照射在附近的体育场上。他说:“喂,信号长,轰炸目标指示弹离标志点以东大约90米。”
时间是二十二点零七分,离决定性时刻还有八分钟,其它的“蚊式”轰炸机开始把它们的指示弹投向第一批轰炸目标。轰炸机长所担心的第二个问题是即将飞来的轰炸机能否透过薄薄的云层看到照明弹。他向一架“兰开斯特”式轰炸机发出呼号,这架飞机已经投掷了第一批绿色曳光弹,现在正在这座城市上空5,500米处飞行。
“三号校正员,请告诉我,你能看到红光吗?”
“透过云层我能看到三个目标指示弹。”
史密斯以为别人说的是“绿色指示弹”,又说:“很好,你还能看到红色的吗?”
“我只见到红色的。”有人坚定地回答他。
直到二十二点零九分,德累斯顿电台播音员才惊呼:“注意,注意,注意!即将空袭,赶快躲进地下室!”市民们听说以后纷纷行动起来,但是很勉强,大多数人还怀疑会不会是真的空袭。旧城车站上的灯光全部熄灭。从东部逃来的大部分农民从未听见过空袭警报,他们急得团团转。由于高音喇叭连续不断的呼叫,他们也就拼命去寻找隐蔽所。
二十二点十分,轰炸机长对逼近德累斯顿的轰炸机中队反复地说:“餐具架战役人员,请按照预定计划对准红色目标指示弹的光亮进行轰炸。”地面上,既无炮火的闪光,也没有爆炸声。城市显然没有防卫。史密斯命令“餐具架”人员比原来高度飞得更低些。
巨型炸弹掀开屋顶,炸飞窗户,摧毁了全城,为燃烧弹作好了准备。
轰炸机长,这时恰好处于该城市上空一千米外,他居高临下喊道:“喂,‘餐具架’战役人员,炸得好。”
在德累斯顿西北郊20多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名叫博多·鲍曼的十五岁的男孩,当时还是迈森军官学校的学员。他看到了“圣诞树”(红色曳光弹)落下来,成群结队的轰炸机在他头顶上空嗡嗡作响,它们的尾部喷射出火光。博多在柏林经历过两次大轰炸,但他觉得这回是最大的一次。这个小伙子说,甚至在迈森都能看到冲天火光。邻近建筑物的玻璃窗猛烈地摇晃着,整个地平线染成深红色和紫色。起初,博多还能够辨别出炸弹在一个小范围内——爆炸。但是,顷刻之间无数次的爆炸使得眼前一切都变成红赭色的一团。大地在博多脚下颤动,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城市完蛋了,谁也活不成。
另一个名叫乔基姆·韦格尔的十五岁的少年,当时正好在公寓的屋顶上,他所住的公寓位于易北河的彼岸,对面是德累斯顿旧城。他和另一个希特勒青年团成员朝着四枚燃烧弹方向掷沙粒。当高爆炸弹开始落到大街上时,孩子们奔向地下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铁门。但是,照料青少年的警卫人员立即把他们打发了出去。因为四层楼着了火,五个男孩子和一个姑娘赶紧爬上楼,把地毯和家具等等一切能够着火的东西抛到窗外。
十四岁的汉斯·科勒,当时正在阿尔特施塔特警察局值班,充当一位中尉的助手。中尉的职责是在本城和刚近几个城镇发生火灾时派出救护消防队。在消防队到来之前,中尉在警察局地下室等待空袭结束。这些消防队驻在离那里好几公里的一个山岗上,但是,轰炸十分猛烈,中尉知道起码有十几处地方着了火了。他对汉斯说:“我们应该学会自己使用消火栓。”
两个人跑到街上,就在这时,一颗炸弹在邻近的一所房子内爆炸,炸弹的碎片象电影的慢镜头那样,突然翻腾而起,继而落在他们的周围。灼热几乎使人难以忍受,他们跳上一辆摩托车向西疾驰而去。当他们经过车站仓库时,汉斯只能见到一团团的火,那是旧城,它遭到了十分严重的摧残。
他们继续向西驶去,爬上洛布陶区的一座山岗。他们急速经过汉斯的家门,最后总算到达了消防队的驻地。当中尉把这些救火车派往旧城时,郊区的第一辆交通车也到达了。司机不熟悉德累斯顿地形,汉斯自动把他领到起火的中心地点。
二十二点二十一分,轰炸机长看到旧城被熊熊大火吞噬,他呼叫一架“兰开斯特”式轰炸机,要他向英国转发以下的电报:
成功地袭击了目标(句号)原计划(句号)穿越云层(句号)
几分钟以后,大队轰炸机向西飞去,投下大量金属薄片干扰雷达。随后,他们停止了投掷金属片,急速降到近2,000米高度,正好处于德国雷达系统警戒线之下。
第二批机群(“529”型“兰开斯特”式轰炸机,比第一批大两倍)已经在途中,当机组全体人员开始听说要飞往目的地时,都有点心神不定。因为航程很远,而“兰开斯特”式轰炸机的飞行距离也有限。很多人都在纳闷,既然这次行动对俄国人的攻势至关重要,为什么俄国人不亲自出击呢?情报军官对各机组说明:他们将去攻击德军总部;摧毁武器给养库;打击重要工业区;消灭毒气制造厂。
在飞往目标的途中,气温急剧下降,许多飞机的机身上开始结起了一层白霜,有些飞机不得不由人工操纵飞行,自动驾驶仪已经不灵了。厚厚的云层护卫着轰炸机上的人员直到克姆尼茨。这时,天空出其不意地放晴了。高射炮一连击落了三架“兰开斯特”式轰炸机。第二批机群的测位机已经能够看到燃烧中的德累斯顿,这座城市被火光照得通明。在凌晨一点二十三分的时候,飞行员们毋需对瞄准点发射照明弹。但是,在他们的长机到达五分钟以后,浓密的烟雾使得整个德累斯顿西部变得模糊不清,旧城变成一团烈焰腾腾的大火。
如同在汉堡遇到的情况一样,当火浪滚滚,几处大火突然联成一片时,大气温度高达六百度。这种异乎寻常的高温造成一股强烈的冲天气流,火的中心要吸收新鲜空气,因而又造成一股可怕的飓风。周围简直成了一座翻腾的地狱。
轰炸机长知道,准确地进行轰炸是不可能的了。他决定打击“餐具架”战役没有囊括的区域。他通过无线电对他的主力飞机说:“加紧”轰炸左边,然后右边,最后直接轰炸已经着火的地方。几分钟后,炸弹开始投下,和第一次进攻不同,大规模破坏性的巨型炸弹使火势蔓延开来,救火人员不得不躲在远处。这时,65万颗燃烧弹,其中包括两吨铝热剂一齐落向了这座城市。火的风暴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剧烈程度。飞行员们恐惧地注视着下面,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清晰的情景。那是一种变幻莫测的、超自然的可怕的景象。整条街道湮没在大火之中。
德国克洛奇第18夜战歼击机手们为制止第一次袭击起飞太晚了。他们坐在驾驶舱内,焦急地待命追逐第二批来犯者,他们听到了临近上空的“兰开斯特”式轰炸机的嗡嗡声,但是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突然,通向飞机跑道的路上,开始有灯光闪亮,歼击机手们惊恐万状,向控制塔呼叫把灯关掉,否则,敌机将会发现他们和炸毁些个机场。然而,他们得到的回答是,从被围困的布雷斯劳飞来的运输机小队随时都可能降落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炸弹雨点似地落到德累斯顿城,歼击手们的不安变成了失望和狂怒。这是阴谋破坏吗?是失败主义吗?为什么不让他们起飞,至少要尽力保卫德累斯顿呀!基地司令员也感到灰心丧气,所有的无线电设备和电话通讯系统都被破坏了。他们仍然未能从柏林中央当局得到派遣歼击机出击的许可。
当第二次袭击开始时,小伙子博多和军校其他200名同学乘着救护车刚好进入德累斯顿。卡车停住时,孩子们马上奔向掩蔽所。博多跳到一堵石墙的背后。在爆炸声中,他听到了起火的城市的可怕轰隆声,大地象地震一样地颤动着。
轰炸一停止,孩子们就继续步行奔向市中心,一直来到燃烧着的建筑物前面和倒塌的瓦砾堆中。他们到达了穿越易北河通向旧城的大桥,(如今已成了一座11平方公里的火炉)即使在河岸边,灼热也是令人可怕的,孩子们得到命令让躲藏在地下室的人们出来,以免窒息而死。因此他们拉着手,鱼贯地走到桥中间,然后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突然间,领头的人尖叫起来。他被贪婪的火焰吸过去,他身后的那个孩子连忙抓住他,以免被卷进火中。火焰发出象大炮一样的轰鸣声,风在呼啸着,尘埃和烟雾在他们周围狂暴地旋转着。
孩子们从桥上踉踉跄跄地后退下来。他们找到了一根绳子,当作救命的缆绳,又试图要过桥,但热度太强,使他们再次后退。博多看到消防队员们的尸体躺在街上,他们的衣服烧得不成样子。黑色的烟雾把孩子们驱赶到河里,他们把手帕浸湿贴到脸上。
当汉斯·科勒听到第二次空袭警报时,他正从起火的城市的另一端再次朝山岗上的救火车走去。他找到一辆自行车,开始蹬向他的目的地。半路上,他看到第一批曳光弹落下来,他停了下来,用箱式照相机开始拍摄。他听到炸弹掉下来的尖锐刺耳的怪叫声,于是就跳进一条壕沟。100米远处传来轰轰隆隆的爆炸声。他抬起头,看到路边的苹果树成排倒下。他穿过这条路,奔向一座房屋。当他正要走进地下室时,又一颗炸弹爆炸了。他觉得自己被抛了上去。而后又被摔倒在地下。人们在尘埃和烟雾中艰难地呼吸着,妇女们在呻吟,有人点亮了一支蜡烛。
一位中年妇女沉着地说:“我要上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其他的人吵嚷着叫她回来,但是这位妇女梦游似地慢慢消失在摇晃着的大楼的楼梯上了。十分钟以后,她又怅然若失地转回来说:“噢,上面嘈杂极了,但是动听得很。”汉斯心想她是不是疯了,还是仅仅要努力使大家镇静下来?
当轰炸机从头顶飞过去的时候,救火车又轰轰隆隆地响起来了。接着是一片出人意外的沉寂,人们只能听到大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和墙壁的倒坍声。汉斯回到大街上,他仿佛听到了一阵隐约的、可怕的呜咽声,那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他向旧城走去,到处是一片火光。为火光所吸引,他不由自主地朝起火方向接近了一公里,在叶尼察卷烟厂门口停了下来。这个厂的外貌象一座清真寺,它那奇异的黑色轮廓似乎在火圈中古怪地舞着。
他开始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附近寻找救火栓,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他该干些什么呢?人们象幽灵一样,蹒跚地向他走来,满腔熏黑,头发烧焦,衣服破烂。他们抱着初生的婴儿,拎着小提箱,甚至还有壶、锅之类的东西。有人在低声抽泣,但是大多数人反常地保持着沉默,瞪大眼睛茫然地凝视着,似乎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鬼魅般的人使汉斯想起了他的家,于是他转身走去。在通向洛布陶山岗的路上,他踌躇着走进了一家饭店。人们平躺在地板上,衣衫褴褛。他满怀希望地注视着一张张熏黑的脸,但没有辨认出什么人来。随后,有人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他转过身来,看到了他的披头散发的母亲。
“全完了,”她说。
“爸爸在哪儿?”
“他在屋子里想再找点东西。你别上那儿去了,太可怕了。”她竭力要使他放心,“他不会出事的,飞机不会再来了。”她望望天空,语无伦次地嘟哝着。
在阿尔特施塔特旧城内,大多数人还挤在地下室里,他们不知道氧气很快就要完。想在两次空袭之间逃走的人被外面的炸弹吓住了。另外一些人想在金属制的圆柱形广告亭内避一避,他们也被活活地烧死了。
萨罗西尼杂耍场也着了火。在一场盛大演出的中间,第一次空袭警报响了。当时小丑正骑在一头毛驴上。许多观众被围困在平台下面的大地下室里。著名的阿拉伯马带着五颜六色的马具在建筑物外面惊恐地转着圈。离那儿不远的德累斯顿大花园里,饲养的动物从毁坏了的笼子里跑了出来,绕着花园狂奔。只有秃鹫逃脱了性命。
大花园里的难民是孤立无援的。为避免令人窒息的、难以忍受的灼热,人们绝望地挣扎着,象疯子似的你推我搡,涌向一个大蓄水池。这些储备水是在空袭情况下用来灭火的。他们从烈火中逃出,却又象耗子一样淹死在深水中。
旧城边上的中心车站在第一次空袭中,只遭受到轻微的损坏。空袭过后,车站负责人立即开始调度火车,以便撤退人员,儿童得到优先照顾。然而,一列火车都没有来得及开出车站,第二次空袭的照明弹又开始降落了,接着是一串串燃烧弹,炸穿了车站屋顶的玻璃,整个建筑物都着了火,救援人员开出一条路,进入着火的房子。好几百人沿着车站围墙昏然倒下,好象睡着一般,实际上他们是被一氧化碳窒息而死的。车厢里的儿童们挤成一团,他们也都死去了。在成千上万的人奔去避难的地下室内,地上布满了尸体。
在车站的正北面,有一个叫做安纳玛丽·弗里贝尔的妇女。她的丈夫是士兵,正在与俄国人作战。她的头上裹着一块湿漉漉的毛巾,从烟雾腾腾的地下室爬了出来。她用潮湿的破布紧紧裹着她那一岁婴儿的脸颊,并把他放进一辆童车,推到街道上。她的母亲跟在后面。一大堆碎砖拦住了安纳玛丽的去路,她把婴儿裹在毛毯里,把他抱了起来,跌跌绊绊地穿过了土石堆。婴儿没有发出一点声息,轰炸时他甚至没有哭一声。燃烧物的碎片落在他们头上,烧着了婴儿的毛毯,母亲用手把火扑灭了。
其余的人拼命想走出去,有的人携带着他们个人的物件,但更多的人只是热中于保住性命。推着一辆儿童车的一位妇女被一股气流吸去,象一片树叶一样被卷进了火海。
安纳玛丽和她的母亲,满脸淌着汗水,终于到达了阿尔特施塔特的边缘,并开始登上通向西部的山岗。突然,安纳玛丽觉得冷极了,于是就走进一座工棚。在门口她转过身来看了看燃烧着的城市,火景既壮观又令人望而生畏。其余的人也走进了工棚,没有人知道该干什么,安纳玛丽感到头昏眼花,浑身麻木,她简直不知发生了什么。
凌晨四点四十分,美国第八空军机组得到了关于袭击两个主要目标的详细指示:即德累斯顿和克姆尼茨。空军第一师被指定去德累斯顿,450架空中堡垒将袭击位于易北河北岸的铁道编组车场和诺伊施塔德铁路车站。领航员先接到通知,飞向托尔高城,拉后再上溯易北河,全程不过80里。再向前飞,就是第二个大城市德累斯顿。六点四十分,机组人员进入飞机,但是,直到八点,第一批空中堡垒才起飞。
在须德海上空,轰炸机和野马式288P-51飞机汇合,半数歼击机要留下和轰炸机一起飞行,以防备德国空军的袭击,其他的飞机将飞住德累斯顿扫射既定的目标。飞临德国时,长机琢磨着是否可以凭视觉扫射。上面云层并不太厚,但是下面的可见度几乎一点都没有。第298轰炸小机组迷失了方向,中午将是轰炸布拉格的时间,布拉格位于东南方向,离德累斯顿120公里。
因此,只有316架空中堡垒飞向德累斯顿。第457轰炸小组,几乎有一半不在航道上,它们丢失了攻击的起始点,在空中盘旋着寻找另一条途径。空军参谋军士乔·斯基埃拉是一名机枪手,也受过投弹训练。他抬头看了看位于上方120米的一架B-17。新的航道直接把它们带到另一个机组中去,飞机上面的炸弹舱敞开着,斯基埃拉看到一串250公斤重的炸弹摇摇晃晃,正准备落下去。
第457小组转了第二圈,又转了第三圈,还是没有在下面云层中找到空隙,在他们的机后留下一条灰色的凝结尾流,呈脸盆状。在第四次盘旋至此时,驾驶员们从云层中找到了一个缝隙,看到了地面。
下面,头两次袭击在旧城引起的大火仍然烧的很旺,黄褐色的烟雾云向南朝着布拉格的方向瓢去,布满布片和纸屑的灰烬绵延好几公里,那天正是基督教举行圣灰仪礼的星期三。
人们沿着易北河两岸蹒跚地走着。他们的头上缠着潮湿的枕套。博多·鲍曼看到他的上司被桥边的火吸过去。他是青年小组的成员,竭力去救助着陷于困境的逃生者。突然,一个精神错乱的人跳进了河里,小伙子们刚刚把他从河里拉了出来,他又跳了进去。离马林布鲁克不远处,博多在一排排的铁丝网前停住了脚步。人体支离破碎的残骸(手臂、腿、躯干,显然是被气浪掀来挂在铁丝网上的)遍布在河堤附近,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景象。
中午,博多和他的几个朋友走进一座燃烧着的楼房寻找食物,他们找到一瓶白兰地酒。当他们喝着酒的时候,火又重新燃烧起来,切断了他们的退路。小伙子们攀着一条绳索从三楼下来,这时,第一批美国炸弹开始降落。在城市的这一部分,没有空袭警报,而博多看到一群五十来岁的人正坐在院子里,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他们一动不动地围着他们的行李,痴呆呆地望着天空,但是当他们看到小伙子们走过时,便伸出了乞求的手,其中有一人叫道:“把我带走吧!”
呼啸而落的炸弹碎片迫使博多藏到一根水泥电线杆后面,他一只手还拿着白兰地酒瓶,他正在思考怎样才能带着酒从绳子爬下来。一颗炸弹在附近炸开了,大楼危险地向他倾倒过来,他赶紧爬进了最近的地下室。
寻找目标的“野马式”飞机盯住了沿易北河两外逃窜的人群。发现飞机影子的青年人叫喊着。他们匍匐而行,但是他们中间的年长者继续在露天中奔跑,计:多人被机枪子弹射倒,另外几架飞机向卡车、大车和通过主要公路出城的成群结队的难民猛扑过去。
美国人离开以后,安纳玛丽·弗里贝尔和她的母亲决定尽快离开德累斯顿城。她们和一个朋友在一起,把一些行李装上车,把婴儿和另一个小孩安置在上面,和其他几十万人一起南逃,一队队绵延不断的人群,慢慢地平静地向前移动着。
汉斯·科勒和他的父亲推着一辆小篷车,上面装着全部家当。这些东西是他们从只剩下四堵墙的房间里抢救出来的。汉斯突然停住说,他应该留在救火队尽职。他的父亲同意了。
汉斯在回到阿尔特施塔特的路上,经过一家肉铺,几百条香肠正在架子上熏烤。他拿了一长串香肠,继续走路。他走过一个纳粹分子的身旁,这个纳粹分子正在用力擦去人行道上胡乱地写着“谢谢,亲爱的元首”等字样。在格雷林卷烟厂外面,他看到几个士兵向两个人开了枪,那两个人正在用麻袋装香烟,奇怪的是这些香烟没有烧着,却象一层30公分厚的雪一样盖住了街道。他经过一大片居民住宅,一位有先见之明的承租人立了这样一个牌子:“我们还活着,把我们救出来”。营救人员努力设法想冲进地下室,但热度太强烈了。
最后他来到旧城。从前那些象神话故事般的建筑物如今却成了一堆零乱的烧焦了的瓦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首次演出坦华瑟作品的有名的歌剧院只剩下一个炽热的外壳;兹温格大厦,世界上最漂亮的巴罗克风格的建筑典范之一,如今成了燃烧殆尽的废墟。城堡和宫廷中的教堂处于类似的情况之中。只有笼罩在烟雾中的十字形教堂的圆形屋顶奇迹般地几乎没受任何损坏。
在倒塌了一半的警察局,有人派汉斯骑自行车送一封信,当他回来时,一名警察却指责他到处游逛,破坏了抢救工作,他流下了眼泪,骂了警察一通就跑出去了。他发现林德劳广场布满了赤条条的尸体,衣服烧光了或吹走了。在公共厕所入口处附近,他看到一名裸体妇女躺在一件毛皮大衣上,稍远几米,是两具青年男尸,也是光着身子,抱在一起。靠近赛德尼察尔广场,有几百人掉进了一个不深的池塘,全部被淹死了。
一个妇女拖着一件用白床单裹着的东西摇摇晃晃地向汉斯走来,走近时,汉斯看到那是一个烧焦了的男人的残骸,也许那就是她的丈夫吧。当女人走过去时,一条腿和两只胳膊从被单里掉了出来。她笑了。汉斯走到很远的地方,还听到她的笑声。
他看到其余的人也在搬运着亲人们的尸体,狂乱地寻找着能埋葬他们的地方。最后他来到大花园。几棵最大的树已被连根拔起,其他的树也被焚烧或者象火柴棍一样被折成两段。草坪上遍布尸体,许多人看上去就象睡着了一样,但是他们全都死了。当营救人员抬起他们时,他们的四肢就象风车一样晃动。倒毙在人群中的还有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动物。一只豹子挂在一棵小树顶上,上面还悬挂着两名裸体的妇女。汉斯眼花缭乱,突然感到精疲力尽,他急忙返回到已成了一片瓦砾的家里。他身后650公顷土地全部被蹂躏无遗,几乎是整个战争期间伦敦遭受的损失的三倍。
由于德累斯顿和外界之间联系中断,这一骇人听闻的事件的详情一天以后才传到柏林。最初的官方报告透露,至少有10万人 [ 注:美国空军史学家认为死了2.5万人到3万人。在《摧毁德累斯顿》一书中,戴维·欧文提供的数字是13万人。大体上说,欧文的数字最真实。 ] ,或者更多些,在两次连续空袭中丧生。德国最古老、最有声誉的一个城市被彻底摧毁了。起初,戈培尔不相信这个报告,继而他抑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泪。他恢复常态的时候,严厉地批评了赫尔曼·戈林。
“如果我有权利,我将审判这个胆小鬼。他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帝国元帅!”他叫嚷着说:“应该把他送交人民法庭审判,由于软弱无能和只顾自己的安逸,他犯下了多少罪恶!为什么元首不听从我最初的警告呢?”
英国人在晚上六点的新闻节目里,第一次听到德累斯顿的消息。广播宣称,这是一次大规模的袭击,是罗斯福和丘吉尔在雅尔塔同意了的。评论员说道:“我们的驾驶员说,由于高射炮不多,他们得以安然无事地、直接地从目标上空飞过,毋需担心空防。市中心发生了可怕的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