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战·第七
作者：乔治·布隆德 ·法国
出自————《大洋余生——企业号征战记》
出自————《战争通史》
当我们再次摊开太平洋的地形图时，就会在巨大的斜体字“日本帝国”和不引人注目的斜体宇“马里亚纳群岛”之间发现“硫黄群岛”这几个较小的字体。
硫黄岛是硫黄列岛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好象是放置在海面上的一块长九公里宽五公里，不高不大的土块；它位于太平洋西南端，如同一座城堡主塔。硫黄岛又是一座小火山，岛的中央呈现一片绿色，有椰子树，有棕树。和这些绿色以及奇妙野花点缀成的优美景色形成对比的是黑色沙土的海滩。硫黄岛又叫做萨尔弗岛。在一段时间里，一些靠近硫黄岛的航海家在他们的舰只的周围看见了从海上升起的，几乎是令人窒息的蒸汽。火山活动可以说从未停止过。在某些地方，地层随时都会破裂，喷出大量岩浆，有时一座岛屿突然会从海上出现，然后又下沉。因此，1941年在硫黄岛海域，真有一块冒烟的土地上升到海拔一百二十米的高度，但两年之后，它又沉入海底二百米深处，从海面消失了。这种变化莫测的自然现象并不能阻挡缺少土地的日本人来到硫黄岛。战前，曾有一千一百名平民生活在硫黄岛上。
美国人知道这个岛成了筑有防御工事的基地。此外，1944年6月15至16日，航空母舰在袭击硫黄岛时，美国飞机预先侦察和轰炸了硫黄岛。从侦察机拍摄的照片上看，两座机场的跑道清清楚楚。现在，硫黄岛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在珍珠港的办公室里，尼米兹在西太平洋的一张地图上划出一条射向日本心脏的箭头。硫黄岛就处于这个箭头经过的线路上。它也许会成为美国的前哨阵地。为此，首先要解除日本的防务。
12月1日，摧毁性的空中进攻开始了。这些空中进攻是由马里亚纳岛起飞的“超级空中堡垒”B－29重型轰炸机进行的。这些“超级空中堡垒”(机翼长度四十三米，重量五十吨，最大航程为一万一千公里)没有例外，每天都要光临。栗田将军毫不愚蠢，他知美国人即将突击登陆。12月8日，他撤退了所有的居民，以最快的速度修建防御工事。巨大的空中堡垒的护航歼击机全面扫荡了硫黄岛上的日本人的薄弱的防务设施。但日本人丝毫没有气馁。轰炸机的侦察员们惊愕地发现日本人在逐渐修复每天遭到破坏的工事。而且，日本人在修建第三座机场(不知为了使用什么样的飞机)，地面防空部队的火力一天比一天猛烈。美国飞行员认为，这是值得敬佩的。2月10日，不可抵抗的美国战争机器开始行动了。
根据米彻尔的命令，由十一艘重型航空母舰，五艘轻型航空母舰(共一千二百架飞机)和八十一艘驱逐舰组成的58特遣舰队从乌利西(马里亚纳群岛)出发了。它没有直接向硫黄岛开去。它首先进攻了日本首都的一些机场以便在登陆时减少干涉的危险。
2月12日，52特遣舰队第二分舰队同样从乌利西岛起程了。但这支部队是直接奔向硫黄岛的。它由“企业号”和“萨拉托加号”重型航空母舰，十二艘护卫航空母舰，三艘巡洋舰，二十四艘驱逐舰组成。几个小时之后，又有六艘护航战列舰组成的一支“炮兵支援”小组参加。
2月16日开始了突击性的预备性轰炸，18日晚，58特遣舰队也投入了战斗。此外，还有一些运输舰。在硫黄岛前共聚集了八百艘军舰。在叙述这场战争的书中，我们总是看到，“硫黄岛荒凉的岩石……”，这种说法是准确的。这座不见一点绿色和植物迹象的岛承受了五千八百吨炸弹和二千吨炮弹的轰炸。
登陆地点选择了西南部的二箭岛海滩。2月19日凌晨飞机轰炸了这一带的海岸，7时30分，第一批突击梯队的人员离开了运输舰，踏上了登陆艇和两栖牵引车。8时开始的轰炸其狂烈程度真是令人难忘。军舰开到离硫黄岛海岸一千米的水域，直接向岛上射击，海军陆战队中士理查德·E．莫森登上一艘登陆艇，他将从“现场”报道这次战斗。后来他又登上由一辆吉普车拖着的特殊牵引车。根据所有美国听众的意见，莫森完全获得成功：“他的报道远比炸弹和炮弹的爆炸声，比机群俯冲时发出的巨响声更为动人心弦。”在千百万个美国人的家庭里，大家都在收听用不同波段多次广播的莫森的通讯报道：“这里是硫黄岛，海岸右部构成了一个悬崖，悬崖顶端筑有一个水泥碉堡，碉堡口由于火药的爆炸被熏黑了。我军炮弹的不断射击扬起了大批土浪。海滩后面的硫黄岛完全变成一个火岛……。”硫黄岛海滩的深度只有几米；那儿有一座高度一米至两米的陡峭台阶，台阶后有一个光滑的斜坡，斜坡后又出现一个台阶。美国俯冲轰炸机尽力想把这些台阶炸毁，以便为装甲车 [ cdhyy注：原文为“装甲舰” ] 和其它军用车辆打开前进的缺口。歼击机正在扫射海滩，登陆艇使用了火箭筒。8时30分，第一批登陆艇开始向海滩驶去，其它的登陆舰艇以二分钟的间隔，一批跟着一批不断前进。登陆的顺序是：第一批是配备75毫米口径的迫击炮和机关枪；第二批是部队运输登陆艇；第三批是坦克和推土机，最后就是后勤、医务人员登陆。8时40分，由B－29重型轰炸机和航空母舰的俯冲轰炸机组成一支空军力量，疯狂地袭击了硫黄岛的整个西南地区。而美国军舰则向海滩进行弹幕射击。军舰的炮击射程达到了五百米纵深。在这阵炮轰下，硫黄岛寂静无声。海滩上升起了白、黑、黄色的烟幕。9时正，第一批海军陆战队登陆了，他们跳下登陆艇，拖着迫击炮、机枪在沙滩上前进。这些黑色的沙土细腻得象烟灰一样，埋到了士兵们的脚腕上，造成了前进中唯一的困难。大量的士兵在一片轰炸声中登上了硫黄岛的海滩，“象进行军事演习时一样平安无事。”
10时，登陆艇中升起一束束火柱，一艘两栖登陆艇中弹起火，很快，它就在海面消失了。海滩上也倒下了一些美国士兵，守候在海滩深处的日本人向至少有二千名登陆美军开火了。与此同时，光秃秃的硫黄岛燃起烈火，炸弹把地面上的一切都毁坏了，但是，硫黄岛的地下工事则成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地方。它满满地储存着大炮和机枪。一股致命的火焰突然从凄凉的地面席卷而起，日军大炮向四周开了火。已经越过第一排地堡的美军腹背受敌，当他们转过身来回击时，又遭到第二排地堡的火力攻击。其它的地堡也向四周开火。同时，位于低处的海滩和小艇遭到了迫击炮弹的疯狂射击。第一批坦克和推土机在炮火中登上了海滩，他们立即尽力把那些在俯冲轰炸机轰炸下幸存下来的障碍物推倒。海军陆战队士兵设法靠近暴露于地面的碉堡，并用火焰喷射器把这些碉堡摧毁，这里的战斗就象在塔拉瓦战役一样艰苦。
现在，前进的速度慢得难以使人相信，有时甚至停滞不前。问题就在于要一个个地包围、摧毁他们周围的敌人阵地。在小小的滩头阵地上，最艰苦的地带无疑是海滩以及海滩前面的水域了。午后，坦克登陆艇决定停留在射程之外，机械化登陆艇和小型登陆艇往返于坦克登陆艇和火力比较弱的海滩之间。
船上的美国士兵在甲板上如此安逸地看到硫黄岛的突击战。广播报道在继续，望远镜里展现出整个登陆的场面，海风阵阵，滔滔的海浪滚滚而来。当坦克登陆艇进入这一带的海域时，就很难操纵，不太容易正常地在海滩停泊。轻型装备小组的士兵们是趟着海水前进的，但他们又退了回来，与此同时，登陆艇接近了海滩，放下登陆跳板，大炮和运载工具在士兵们的帮助下前进。突然，他们的四周掀起了阵阵沙土，士兵们散开了，有些人倒了下去。再望远处看，一群人使劲地拖着一门大炮，它的轮子陷进了松软的沙土里，在他们的后面，是另一批扛着沉重箱子的士兵。部队不断地涌上海岸，小艇一旦放下登陆甲板，士兵们就急忙跳下小艇，在细腻的沙土里吃力地奔跑起来。接着，他们放慢速度开始行走。当这艘小艇收起登陆跳板准备返回时，另一艘登陆艇又在同一地方停了下来。海面激起一束束的水柱，日本炮弹不断落在附近的水里，于是这艘新到的登陆艇只好退了回去，在海面兜着圈子准备离海滩远些的地方抛锚。日本大炮不断轰击着海滩，使得沙土阵阵溅起。海滩上横七竖八地停着一些被击毁和失去战斗作用的两栖登陆艇、大卡车、吉普车以及反坦克火箭筒。为了掩护登陆部队和避免伤亡，军舰不断运来武器装备。同样，救护人员来回不停地在各种军械残骸中收拾那些半个身子已被埋在黑色沙土里的伤员。
根据计划，美军在五天内就应该夺取硫黄岛，但是，2月19日晚，部队还没有完成第一天预计路程的四分之一。一千七百名受伤者撤了回来，死亡人数还不详。有四万名的部队登上了海岛，这么多的士兵都拥挤在海岛西南边的一块小地方。夜晚，美国舰队对硫黄岛进行了强烈不断的炮击。但是，炮弹打不到靠近部队最近的日本据点。第二天一早，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又出击了，对暴露在地面的日本据点俯冲轰炸，直到晚上才停止。尽管如此，地面部队当天也只前进了一百五十到二百米的距离，有些碉堡只有使用火焰喷射器、野战炮才能摧毁，离海岸最近的日本碉堡仍然控制着海滩，迫使美军的登陆计划推迟了。21日，向海岛进攻的速度还是很慢，但是海滩上的形势有所好转，日军大炮火力已经不如原来那么有力、那么密集了。美军的大批坦克登上了海滩。大家觉得，部队上了岸就可以喘口气，并调整一下队伍了。在整个战斗中，航空母舰和硫黄岛的南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只是派出了飞机向硫黄岛进攻。飞行的航程不断由雷达扫描。将近17时，荧光屏上出现了一些可疑的斑点，但不知什么原故，当时接收信号在几分钟内却受到了干扰。正17时，第一架敢死队飞机冲撞在“萨拉托加号”的甲板上。
十八世纪末，蒙古的征服者忽必烈统治了中国。从那时起，中国的权力可以说是无限制地向北、向南以及向西扩张。东边是小国日本，忽必烈决定入侵日本，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首先让人制造了大量的木船。忽必烈的船队大约有三千五百只，十万士兵和大量的后备军。一些航海家把这一准备进攻的消息带到了日本。由于路途遥远以及这些航海家的口才，这些准备工作的情况被夸大了十倍。在这一可怕的威胁面前，日本并没有感到震惊。当日本老百姓在寺庙里求神拜佛时，士兵们身穿护胸甲，手持弓剑长矛向海岸进军准备迎敌。当时正是1281年8月14日，日本海域刮起了前所未有的最可怕的台风。忽必烈的船队在海面全被海浪吞没，少许幸存的蒙古人被海浪冲到日本海岸，成了日本国的奴隶。这真是天意拯救了日本帝国。弘安天皇大声疾呼：“跪下来感谢神风吧，是它摧毁了鞑靼人的船队。”奉命摧毁美国舰队并阻止它们入侵的特殊飞行员部队被命名为“神风”。
自杀机器的概念在战前就产生了，它不是现代宣传的产物。对于那些属于日本封建社会的武士集团的全体日本人和大多数日本平民来说：任何结局都不能比断然为祖国而死更合乎他们的愿望了。人间的荣耀和进入祖先的天堂就是这种愿望的最好的报酬。当日本的形势发生困难时，日本指挥官必然地要利用这一感情上的合法手段。
为特殊的飞行部队提出的宣传口号是：“一架飞机换一艘战舰。”只要有一架飞机在美国战舰上爆炸，就可以把战舰摧毁或使战舰失去控制。由于军舰受到重大损失，美国士兵的士气将会低落，并放弃继续进行战争的念头。
许多敢死队员很快被接纳为“神风”部队的成员。为此，他们得到了好处和特殊的荣誉，同时，给他们的家庭也增添了光辉。生前，他们都是民族英雄。在最后进攻的时刻，他们可以穿上传统的礼服。至于他们的技术训练则是极其简单化的，因为他们的任务是：一旦发现目标，就不顾一切地全力出击，直至把目标摧毁。因此，尤其在一开始，空中敢死队得到的结果远不如原先想象的那么理想。然而，在美国海军看来，这种进攻是一个非常危险和艰苦的阶段。因为空中敢死队得到了首先进攻航空母舰的命令。
1945年2月21日，将近17时，三架敢死队飞机撞落在“萨拉托加号”重型航空母舰的甲板上。尽管“萨拉托加号”没有受到任何致命的打击，但它也只好撤退了。霎时，又有两架敢死队飞机冲向了“俾斯麦海号”护卫航空母舰的甲板。其它军舰上的士兵在昏暗的暮色中清楚地看见在撞击之后，母舰上出现了火光。士兵们借助风向，听到了好几次爆炸声，飞机撞击甲板时发出的火光不断从其它航空母舰上喷射出来。“俾斯麦海号”被击中后，采取了弃船措施，但两小时后，这艘母舰以及舰上的三百五十名士兵都一起葬身海底了。
在硫黄岛前沿阵地上不见有其他敢死队飞机进攻的迹象，不过，即使有的话，也不会产生很大影响。
夺取硫黄岛的日子定在2月23日。日本人的反抗一刻也没有停止，岛上地堡分布巧妙，美军始终难以对付。所以美军又重组登陆部队，制定了摧毁防御工事系统的技术方案。在这个位于海岛西南部的火山锥形基地上，一百八十个挤满了日本人的地堡被封住了。美国人用混凝土堵塞了地堡口，又用推土机卷起几立方米的泥土，把地堡重新覆盖起来，但日本人还是成功地掘开了某些坟墓：战斗又重新打响了。紧急的问题是，在封闭这些地堡之前，美军是否要向地堡内灌入毒气。指挥部放弃使用毒气，他们怕日军得到消息后，会对美军俘虏进行可怕的报复行动。因此，23日，一百八十个地堡被混凝土、泥土封闭覆盖了。其它二百个比较容易接近的地堡，被火焰喷射器、化学武器、榴弹炮以及由飞机掷下或从卡车上发射的火箭筒等各种手段摧毁了。主要的困难是那些突然出现的碉堡，因为这些碉堡没有射击的时候是不易发现的，而且美国人原以为这些地方已经“扫荡”过了，但一阵疯狂扫射又击倒了他们许多人。24日，大批的坦克投入了战斗，但许多坦克被地雷炸毁了。这一天，美军的目标是靠近离二箭岛海岸最近的机场。机场前有八百个互相掩护的日本据点布置在一条八百米长的开阔地带。类似的防御系统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还没发现过。每座地堡都有一扇用铁铸成的厚厚的铁门，地堡内有一门带有轨道的大炮，铁门一开，地堡的铁门自动关上。
对付这些地下炮台，最有效的武器是飞机上的火箭筒，但必须正确地给飞行员指定目标，即精确地测定暴露在地面上的每座碉堡的方位，使这些目标显而易见。为了适应这个战场，必须具备极其完整的、复杂的通讯系统，必须有耗资巨大、强大先进的工业。最初计划五天内夺取硫黄岛，美国人根据实际情况修改了作战计划，提出在行动时要尽量减少牺牲，要最大限度地利用武器上的优势。58特遣舰队的主力部队回到了乌利西，而让护卫航空母舰的飞机每天轰炸光秃秃的、乱七八糟的硫黄岛的土地。一张3月份拍摄的硫黄岛的照片表明这里的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布满了被摧毁了的各种金属残骸。视线被一团烟火限制在一百米长的范围内，透过烟火，人们隐隐约约看见一些人，看见飞得很低的飞机，在人群和飞机的前面有两辆卡车，在卡车的后部，被打坏了的一些铁架子冒着烟火。在离卡车几米远的地方，有四名用手遮住耳朵，头戴盔帽的士兵。3月9日，海军陆战队的一支巡逻队到达了与登陆位置相对的东北海岸，夺取了硫黄岛的消息直到3月17日才正式宣布。为此，尼米兹发表了一项特别公报：“硫黄岛战斗已经结束，一切有组织的日军抵抗已经停止。小股日军还在悬崖峭壁中进行自卫，但很快就会被我军消灭。”硫黄岛的战斗延长了二十六天，这场战斗的代价很大：“日军死了二万一千人。美军死亡人数达到四千一百八十九人，是整个太平洋诸战役中最高的数字，失踪人数为四百四十一人，受伤一万五千二百零八人。”为了歼灭二万一千名日军，美军投下了四万吨的炸弹和炮弹。公报的最后两段对这场战斗作了小结：“从3月16日起，美国飞行员使用了硫黄岛的中部机场。南部机场在好几天前已成为从马里亚纳出发轰炸日本本土的美国‘空中堡垒’的中途站。”
1945年3月初，第58特遣舰队刚从硫黄岛返回马里亚纳群岛，在乌利西岛的礁湖上抛锚。乌利西岛同前面描述过的主要礁岛大致相仿，毫无特别之处。当时，这个礁岛同夸贾林岛或马朱罗岛一样，也修成了“临时基地”。岛上除了一些必要的船舶维修和补给设施以外，还有供士兵们休息的场所。第58特遣舰队抛锚后，船员开始依令休息。一艘艘小艇在湛蓝的礁湖水面上来来往往，运送士兵们上海滨，去酒吧间。岛上的酒吧间是用棕榈叶盖顶，大小规格同好莱坞的酒吧间一模一样。这些顾客们一到，就有人告诉他们，说酒吧间滴酒没有，甚至连一杯啤酒也喝不到，而且根本看不见女人。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光顾这个徒有其名的娱乐场所，为的是离船上岸消磨几个小时。在船上作作日光浴，上岸到预制的清水酒吧间呆几个钟头，晚上在船上看看电影，这样一天就过去了。士兵们谈论战争时都很慎重，但他们考虑的却很多。关于启航出征的谣传不绝于耳，几天以后，真是无风不起浪，这些猜测越来越具体了，人人都认为下一个出征目标将是冲绳岛。
3月10日晚，乌利西礁岛上呈现一派和平景象。白天，阳光灿烂，傍晚，夕阳在天边留下了一抹火红的余辉。热带的晚霞转瞬间就变成了繁星密布的夜景。岛上，人们仍然借着探照灯的亮光干活。停泊在礁湖上的船只实行原则上的“灯火管制”，透过航空母舰宽大的中舱和其它许多舰只的甲板，可以看到一个个电影银幕上有灯光在闪动。不放电影的舰只准许绝大部分船员到外船上去看电影。那天“伦道夫号”航空母舰上放映的是什么电影，资料上没有记载，只说是一部侦探片。机库中间甲板上挤得满满的。电影正演的时候，观众们好象觉得航空母舰在轻微地抖动，转瞬间，一个巨大的爆炸声把电影里人物的讲话声淹没了。在场的人一轰而起。银幕上的对话还在若无其事地进行着，但现在谁也顾不得去听上面说些什么了。警报汽笛响了，各人都跑上自己的战斗岗位。飞行甲板上有一处起了火，船尾紧接着响起了几声爆炸声，但都不如第一声爆炸那么响。从别的船上可以看到航空母舰上的火倒映在昏暗的水面上。全体船员都应招返回各自的战斗岗位。从嘈杂的议论中听得出，是一架发生故障的飞机不幸在“伦道夫号”上撞毁了。根据这架飞机发动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很可能是一架F6F歼击机。飞机坠落时，发动机运转失常，发出巨大的响声。
“伦道夫号”上的火被扑灭了，警报解除，船员们散开了。第二天早晨，等“伦道夫号”船尾凉下来以后，一查看，才发现是一架日本飞机和飞行员的残骸。这是日本“神风特攻队”的飞行员，他从大东群岛起飞，飞行了八百海里之后，把飞机撞毁在一艘正在“休息”的美国航空母舰上。
第58特遣舰队3月14日早晨七点钟启航驶向冲绳岛。天气晴朗，海上风平浪静，舰队排成纵队，驱逐舰航行在最前面。这支特遣舰队现在包括重型航空母舰十艘，轻型航空母舰六艘，战列舰八艘，崭新的大型战斗巡洋舰两艘，轻、重型巡洋舰十四艘，外加驱逐舰。此外，还有“水陆两栖部队”和一支轰炸部队在冲绳岛洋面上与特遣舰队汇合。要一一详述这支庞大的舰队并不那么简单。比如，“企业号”专门运载(配备雷达的)夜航歼击机和夜航鱼雷飞机，白天作战时，它属于第58特遣舰队第四分舰队，夜间就和它的护卫“屏障”一起变成第58特遣舰队第五分舰队，归加德纳海军准将指挥。最高作战指挥权交给了“活机器”雷蒙德·A．斯普鲁恩斯海军准将。当时的作战通令及其附件的版本和篇幅洋洋可观，足有一部电话簿那么厚。概括起来说，就是第58特遣舰队启航驶向冲绳岛所在的琉球群岛，攻击邻近岛屿上的机场，袭击部队同时接近冲绳岛；然后，由特遣舰队支援轰炸。
舰队离港后，向全体船员正式通报了航向。训练演习也随即开始了。俯冲轰炸机扑向海上拖靶，高射炮对准空中拖带靶射击。整个舰队的官兵对待这最后一次训练都非常严肃认真。人人都觉得攻克冲绳岛是一场艰巨的战斗。日本电台一再声称，美军越是接近日本本土的防线，就会遇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的抵抗，最终必将遭到灭顶之灾。这话绝非信口雌黄。日本的防御能力从硫黄岛的防务便可见一斑。现在，日本的海军和空军可以在他们基地的附近作战了。人们纷纷传说，日军将大批使用自杀飞机。
冲绳岛虽然远离东京九百五十海里(离长崎四百六十海里)，但仍属日本本土的一部分，冲绳岛形状很不规则，海岸线犬牙交错，岛长一百八十公里，宽窄不一，宽处有三十八公里，窄处仅有六公里。据战前估计，岛上有三十万居民(有两个大城市，一个有六万居民，一个有三万居民)。美国人认为，截至1945年3月止，日本在岛上驻军达六万人。从侦察机拍摄的照片上看，冲绳岛上有五个机场。
3月16日，特遣舰队在洋面上与加油船相遇，各舰当即加了油。天空阴云密布，海上波涛汹涌。油船上的船员和其它各舰的船员们彼此隔船聊天，不时地抬头望望云空。油船离去后，舰队又编好队形，以二十五节的航速向琉球群岛进发。在这支庞大的舰队上，大家的一个共同的忧虑是：“在航空母舰上的飞机攻击日本机场之前，我们是否会暴露？”
美国人把在雷达荧光屏上出现的黑影叫“幽灵”。3月17日21时40分，扩音器在灯火辉煌的“企业号”情报指挥所的房间里响起来了。室内立刻静了下来，扩音器里响起了一个平淡的声音：“142°出现‘幽灵’，距离七十二海里。”两个电话员坐在交换台前，以同样的动作变换着上面的插头：“142°出现‘幽灵’，距离七十二海里。”打字员开始在无声打字机上作记录。一个军官走出了房间。外面夜色漆黑，哨兵只能隐约看出舰队中距离“企业号”最近的舰只。在这漆黑的夜色里，雷达探测出三架飞机，并确定飞机的距离是一百三十多公里。几分钟之后，又发现了一群“幽灵”。询问器(雷达上的敌我识别器)鉴定这些飞机是敌机。特遣舰队可能已被发现。
“企业号”按照“夜航航空母舰”的新职能立即作出反应。战争初期，“企业号”的士兵们很少有人想到，一队歼击机可能在漆黑的夜晚起飞，但现在却成了家常便饭。没有任何东西能象战争那样刺激人们的创造精神，这是人们悲惨地看到的事实。夜间在甲板上操纵飞机、起飞、编队，毫无顾忌地飞向看不见的目标，对这一切，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几个小时以后，这些夜鸟飞回来了，和出发时一样都径直降落在航空母舰上。他们击落了两架日本双引擎飞机，其余的敌机已经飞远了。
18日，太阳没有升起，在波涛翻滚的海面上，天色渐渐发白了。天气阴凉潮湿，这是典型的日本气候。5时45分，第一批飞机开始从各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上起飞，在特遣舰队的上空编成了几个特遣飞行联队。飞机起飞后，升上高空，编成飞行联队，一层层排列在空中，它们的任务是保护舰队，“扫荡”所有的机场。各舰警戒雷达的值班员都伏在小荧光屏前监视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可疑的“幽灵”。尽管如此，站在甲板上的水兵们仍然仰望着云遮雾盖的天空。他们心里倒没有什么焦急之处，只是精神有些紧张罢了。
7时许，雷达荧光屏上出现了“幽灵”。7时37分，一架日本单引擎飞机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高射炮响如惊雷，疾似闪电，撕破了云天。日本飞机俯冲下来。在舰上观战的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疑问：“这是一架自杀飞机吧？”只见空中出现了银光闪闪的炸弹，看来并不象自杀飞机。这架日本飞机稍稍上升了一点就被高射炮击中，坠落下来了。那颗炸弹没有爆炸。8时07分，一架日本双引擎飞机在攻击“无畏号”航空母舰时被高射炮击中，在空中爆炸了。特遣舰队在整个白天一直这样遭到日本飞机的单机或小机群的攻击，但各舰都无大的损伤。至此，还没有遇到自杀飞机的攻击。
与此同时，特遣舰队的飞机轰炸了琉球群岛的军事设施。这些飞行员曾准备遇到日本电台所说的“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的”反击。然而，他们所到之处遇到的只是很薄弱的防御，甚至大部分地方都被打得措手不及。一般情况下，一座机场从发现第58特遣舰队之时起就该进入戒备状态。但是，当美国飞行员飞抵一些机场上空时，看到几架日本飞机仍然安稳地排列在机库前，随后才看到有日本人四处奔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转瞬间，机场变成了一片火海。飞机发射的火箭弹把机场炸得天翻地覆，一团团浓烟烈火吞没了机场上的一切。有些地方的日本飞机强行起飞了，但因势单力薄，寡不敌众而被击落了。两军的飞机不仅在数量上相差悬殊，而且在飞机和武器的质量上，以及在飞行员的素质上都相差很远。那天，大约有三百七十五架日本飞机在地面被摧毁，另有一百架被击落。美国飞行员欢快而归。这时，米彻尔刚好接到侦察机的一份报告：“大型战舰在吴市集结。”吴市是日本主岛本州南部的内海上的一个重要港口。“为什么不去攻击吴市呢？”米彻尔说道。
为什么不去攻击吴市呢？美国重型轰炸机已经“把战争推向日本腹地”。3月10日，东京遭到第十二次轰炸，从关岛基地起飞的三百架“超级空中堡垒式”轰炸机向东京投下了一千二百吨炸弹。“我从来没见过象东京大火这样壮观的场面，”托马斯·鲍尔将军走下飞机时说：“市内各区都在燃烧，东京方圆三十八公里的居民区都被夷成了平地。”3月13日，日本第二大城市——大阪(三百万居民)又遭到三百架“超级空中堡垒式”轰炸机的洗劫，大火殃及方圆八公里。特遣舰队的飞行员受到特殊优待，接到了轰炸军事目标的任务。他们飞越好几座日本城市，一颗炸弹也没投，从高空俯视，这些城市只是一大片闪亮的小方田，不堪一击。他们冒着高射炮的猛烈炮火，攻击停泊在吴市港里的军舰，被高射炮击落了五十余架。根据汇报的情况来看，遭到重创的日本舰只有：战列舰一艘，混合战列舰(改成航空母舰)一艘，航空母舰三艘，轻型航空母舰一艘，巡洋舰两艘。
3月19日，特遣舰队各舰继续遭到日本飞机的攻击。“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中了两颗炸弹。当从另一艘军舰上看到一艘航空母舰中弹时，一般很难推断其损失的严重程度，有时是毫无损伤，有时却危害成灾，一切都取决于爆炸点，而不取决于炸弹的落点。落在“富兰克林号”上的两颗炸弹引起了一连串灾难性的大火和爆炸。这艘航空母舰虽然没有沉没，但已只能由一艘巡洋舰拖着走了。“富兰克林号”中弹几分钟之后，“黃蜂号”被击中。仅一颗炸弹就使“黃蜂号”遭到重创，不过它仍然可以自己航行。19日的白天就这样过去了。美国飞机攻击吴市以后，原来在四国岛和本州岛海面上摆成一字长蛇阵的特遣舰队重新集结在一起，向南驶去。
3月20日清晨，特遣舰队以十五节速度缓速行驶，以免拖拽在后面的“富兰克林号”掉队。各舰士兵们感到惊奇的是，他们一直未遭到大规模空袭。十六时左右，当警戒雷达发现有“幽灵”从北面飞来时，士兵们已各就各位。护航机群已在空中，但因天气阴沉，起码会有一部份敌机躲过截击。实际情况果然如此。16时30分，几架日本飞机冲出云层，随后就集中攻击“富兰克林号”。日本飞机没有炸中“富兰克林号”，但另一艘军舰被炸伤了，“‘企业号’航空母舰被我们自己的火炮击中，无法再进行空战。”这岂不是咄咄怪事？很可惜，关于这个事件，或者叫事故，所能了解的全部情况就只有这么多。人们确实想重述一下当时的确切情况。然而，历史学家们态度谨慎，官方资料至今只字未提，这是个军事秘密。本书之所以要在此提及这一点，是因为在这场美国式的战争中，所有战况都拍了照片，拍了电影，都通过电台广播了，都有充分的报道。不过，这显然不会成为一个使人困惑的谜，也不会影响我们进一步了解冲绳岛战役的独特情节。3月20日夜里，“企业号”同“富兰克林号”和“黃蜂号”一道被遣往乌利西岛。“企业号”上的一部份夜航歼击机暂时分派到特遣舰队的其它航空母舰上去了。
总作战令规定，在进攻冲绳岛之前，先攻占庆良间列岛。这些小岛依次排列在冲绳群岛西部十六到七十二公里的一条线上。1945年3月，这些小岛上都有了居民。日本人遍布列岛上的每一块岩礁。从人种上来看，庆良间列岛居民的长相介乎于日本本土居民(圆脸)和中国浙江省人之间。他们性情温和，善良而又勤劳，成年累月地在他们那小田园里忙碌，住的是石墙瓦房。这些岛屿由一支八百余人的驻军防守，没有空军。不难想象，这些岛屿是如何被“征服”的。美国人完全打算与当地人和睦相处，使他们在岛上的目标被摧毁之后得以幸存下来。美国人以一种天真的好奇心来对待这些岛上的居民。然而，这些岛民不失为日本人，对于他们来说，“外国蛮人”的确切含义就是魔鬼。他们亲眼看到战争工具一一摆开，使他们更加坚定了“外国蛮人”就是魔鬼的想法。于是，他们成百成百地自杀了。美国士兵后来发现，在成年人的尸体中间混杂着小孩的尸体，这些孩子是在集体自杀前被他们的父母杀死的。
美国士兵们还发现在岩洞里摆着三百多只形状古怪的单座小快艇，快艇前部有一个形似鱼雷的装炸药的锥体。他们看着这些“自杀快艇”，心里都在沉思着：象这样的快艇在冲绳岛上会有多少？这些快艇将在什么时机用来攻击美国舰队呢？
在冲绳岛登陆是一场异乎寻常的战斗，胜似西西里岛登陆战，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由于它是在远涉重洋之后进行的，所以它比诺曼底登陆战似乎更加赫赫有名。一般说来，一场登陆战的启航基地的距离若远一倍，那么这场登陆战的难度就要加大几倍。登岛战的时间定在4月1日。从3月21日起，冲绳岛就遭到连续不断的炮击。轰炸冲绳岛的美国空军部队还有：第58特遣舰队的飞机，从马里亚纳群岛起飞的空军第20航空队的“超级空中堡垒式”轰炸机；从吕宋岛起飞的空军第5航空队的“超级空中堡垒式”；从美国在中国的基地起飞的空军第14航空队的“超级空中堡垒式” [ cdhyy注：以上“航空队”原文皆为“军” ] 。冲绳岛上一切能看得见的地方，甚至连坟地都遭到了轰炸。这支进剿兵力比当时投入太平洋作战的所有兵力还要强大一倍。地面部队包括海军陆战队和陆军兵团，由西蒙·博利瓦·巴克纳中将指挥。一俟远征军登上冲绳岛，巴克纳中将就将担任岛上部队的最高指挥。但整个战斗仍在斯普鲁恩斯海军上将的战略指挥下进行。在发起进攻那天，一千四百艘军舰集结在冲绳岛海域。指挥部选定冲绳岛的西南面海滨为登陆区。如果想综观这场战役，没有聪明才智是难以想象发起进攻那天早晨的场面的。除了高级将领以外，亲身参加这场战斗的任何人都无法看到这场战斗的全局。然而，对于这些高级将领来说，这场战役在某种程度上总不免有些抽象。最直接、最具体地看到这场战役的还得算陆战队士兵和步兵，因为是他们乘上登陆舰艇，从运输舰上直接冲向海滨的。他们只需回头望一眼，就可以看到这支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舰队从四面八方向冲绳岛聚拢过来。在北面和南面，战列舰犹如海上要塞，大口径排炮象时钟一样有节奏地迎空飞射。一发发炮弹射出炮膛放出炽烈的火光，掩映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头上，飞机发出的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微红色的天空。银光闪闪的机群以坚挺的队形向前移动，开向海岸的登陆舰艇在波涛中起伏，显得柔曲多变，从当时在飞机上拍摄的照片上可以看出这个弯弯曲曲的阵势。不过，第一突击梯队的登陆舰队却几乎同时靠岸。登岸的士兵们乍一看，冲绳岛的海岸好象是烟雾迷漾的灰暗的悬崖峭壁。定睛之后，他们才看得清楚了，原来已经来到最近的海滩前面，再往前就是一堵三米高的围墙，墙上满是炸弹和炮弹炸开的缺口。爬墙的梯子已事先准备好了。水陆两栖牵引车出水后一直开到墙脚下。士兵们从车上跳下来，掩护登陆艇上的士兵带着梯子登陆。炮弹依然在离海岸二十几米的地方爆炸，冲绳岛在人们脚下颤抖。士兵们有的蹬着梯子，有的攀着墙上的缺口，向墙上爬。他们一个接一个，不慌不忙地向上爬，动作悄然无声，但心里总不免有些害怕。美国士兵本想在一阵轰击之后便可以全歼日本人，从而顺利登陆，但现在已不是那个时代了。冲绳岛上肯定还有日本人存在，问题只是他们什么时候开火。大批火炮和坦克陆续开上海滩，士兵们翻过墙之后，正在缓缓地向前推进，前面展现出一片台地，是野战炮和自动武器的理想阵地。表面上看，这是一片荒芜的空地。走在前面的士兵提心吊胆，生怕遭到突如其来的射击和踩上地雷。然而，只有美军的炸弹和炮弹震撼着大地，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前面的士兵奉命停了下来，等坦克和大炮从搭在墙缺口上的跳板越过围墙之后，又继续前进了。四周的景物都被炸得面目全非，变成了一片焦土，这里的风光地貌已经荡然无存，如果是初来乍到，那就根本说不出自己是到了哪个天涯海角。这个无名王国完全变成了一个战争王国。登陆部队的士兵们在这片土地上，还能看见一块块用混凝土铺的炮兵阵地，有的还完好无损。但所有这些阵地上都已空空如也。大家都认为：“可能会跟硫黄岛上的情况一样，当第一批军需物资运到海滩时，日本人就会露面了。”这天上午十一时，日本人还没有出现。第一突击梯队只用三个小时就到达了原定要在第三天才到达的目标。发起进攻的当天晚上，美军在冲绳岛上没有碰上一个日本人。远征军的全部损失只有两个人，一个死于事故，另一个死于疾病。
唯一露面的日本人就是日本飞行员。白天，分散在冲绳岛前的舰艇遭到几次日本飞机的攻击。十二、三架飞机，没有一架攻击成功，几次攻击都没奏效，而且没有一架是自杀飞机。各舰都没受到什么大的损失，很多军舰还没见到日本飞机接近，空袭就结束了。日本在空中的反击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垂死挣扎的大规模袭击。
海军陆战队两栖部队第3军在预选区域北部登陆，陆军第24军在南部登陆。一俟在岛上编成战斗部队之后，海军陆战队立即北上，陆军直向南插。发起进攻的第二天，两支部队都未遇到日本人。部队依令前进，行动谨慎，步调一致，但士兵们的心里却忐忑不安。当一支部队在一块阵地上向前推进，而又没遇到料想中的剧烈抵抗时，每个战士的心里总不免有些惶惑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动物也要踌躇，嗅来嗅去，生怕遇上陷阱。在发起进攻的第三天，即4月3日，当海军陆战队士兵在永丹机场东面发现几个敌人占领的阵地时，他们心里反倒感到一种慰藉，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这些阵地与硫黄岛上的那种地堡相似。地堡里的守敌同硫黄岛上的一样坚定顽强，不过人数不多。美军用已经试验的方法轻而易举地就把地堡里的守敌全歼了。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先是因为没遇到敌人而惊奇，现在又奇怪只有几个阵地防守一个机场。日军的反应始终难以理解。美军占领了这个机场，机械队进行了清理和修复；经过修整和装备之后，翌日晚上机场就开始供美国飞机使用了。又过了一天，即4月4日晚上，除了这次小战斗之外，海军陆战队和陆军还是没有同任何敌人遭遇。日本飞机的袭击同第一天一样，仍然是不疼不痒，效果不大。在空中支援登陆部队的飞机有一部份降落在岛上，大炮和坦克也大批登岛了。最初几天，部队完全根据军需物资登陆的情况向前推进。战斗的进展比原作战计划提前了好几天。
4月5日，继续南插的陆军部队终于同日军的第一道防线遭遇了。
日军完全放弃了冲绳岛的北部。从预备轰炸的第一天起，即从紧迫的进攻已成定局之时起，日军指挥部就作出了这个决定，放弃了岛的北部。日军把驻军部队97％的兵力，包括炮兵都集中在南部。当地的老百姓，凡是年龄在十六岁至六十岁之间的男人都被带到一个作为最后防线的地堡里，拿起了武器。当时日军的计划是：筑成四面防守的营垒，拖住美军，使之在几周内无大进展，在此期间，同时派出大批自杀飞机摧毁美军舰艇，因为这些舰艇对于美军登陆部队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4月6日，日军自杀飞机发起首次攻击。前几天，天空中乱云飞渡。而这天拂晓，乌云已经布满了天空，北风劲吹，风速达每秒八到十米，海浪从西北面滚滚袭来。13时许，雷达荧光屏上出现了第一批密密麻麻的“幽灵”。各航空母舰立即清理飞行甲板，歼击机起飞了。
几百架(四、五百架)日本飞机从琉球群岛北部的几个机场和九州的机场起飞。其中大部份是“神风特攻队”的飞机。混编在这些敢死队飞行员中间的还有一部份是驾驶着双引擎快速轰炸机和新型“零式”歼击机的久经沙场的飞行员，从原则上讲，他们是要活着回去的。自杀飞机都是些陈旧的“零式”歼击机、1937年型的俯冲轰炸机、过时的鱼雷飞机和水上飞机。对于这些老式飞机的多数飞行员来说，开赴冲绳岛不仅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使命，而且也是他们的第一次使命。经过几周的训练之后，他们就穿上礼服，佩戴上特别荣誉徽章起飞了，活象一群被牧羊犬圈在一起的绵羊。他们献身的惨状令人目不忍睹。那天，有一大批美国飞行员都获得了英雄称号。关于日本飞机4月6日的损失情况，美国各种材料统计的数字不尽相同。最高的数字是五百六十一架，最低的数字是三百零七架。这里可以折衷一下，取其中间数，或取其接近最低的数字。相反，美国只损失了两架飞机。可以大致肯定，“约克敦号”航空母舰的一支四架飞机的飞行小队，协同作战，共击落五十架“神风攻击机”，而它们自己却一弹未中。日本的敢死队飞行员只盯着他们要撞击的目标，无法作机动飞行，一概不向攻击他们的飞机射击，甚至也不想射击。护航的“零式”歼击机竭力保护这些不堪一击的冒险家们。不过，护航机的数目太少了。然而，如果只把美军被击落飞机的数目同日军损失作对比，这只能是一个极不准确的战报。日军“神风特攻队”的飞行员是驾机前来同美国军舰相撞的，而且其中一部份飞行员可以说是干得很漂亮的。遭难最大的军舰是驱逐舰，其原因是：美军事先预料到有自杀飞机攻击，并想在离舰队集结处尽可能远一点的地方截击自杀飞机，因而在冲绳岛西北面部署了一队驱逐舰，作为雷达哨舰，摆成半圆形的阵势。这些哨舰一发出警报，美国飞机召之即来。4月6日那天的日本自杀飞机几乎有一半是被这样部署的截击部队击落的。也有相当一部份“神风攻击机”逃过截击之后扑向它们遇到的第一批美国军舰，也就是这些驱逐舰。还有一部份“神风攻击机”深入到更远的地方，撞在更大的美国军舰上。
庞大的美国舰队在海上摆开了阵势，不仅击退了自杀飞机的进攻，而且控制了一大片海域。舰队声威浩荡，随时准备向各方出击。4月6日夜里，一艘在九州岛和四国岛之间的丰后水道担任警戒的潜水艇在向内海航行时，艇长发现在雷达荧光屏上出现一支敌舰队的阴影。一分钟之后，无线电波传来了这个艇长的报告：“一艘战列舰和几艘其它敌舰朝正南180°航行。”日本舰队的残部上阵了。战后受审的日本海军将领都一致供认，莱特湾战役之后，已经无法再同美军争夺制海权了。小泽说道：“为了保卫我国本土，我们不得不重新使用地面部队，动用自杀飞机和普通飞机。”小矶内阁的海军大臣米内说：“我已预感到灭亡即将来临。”但当时，天皇的最后一支舰队已经启航了。“我们誓与国家共存亡。”在最后一次战役中舍身取义。不管怎样，日本海军司令部很可能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迎击已被自杀飞机打乱阵脚的第58特遣舰队。
然而，美国方面丝毫未乱。米彻尔当即命令第58特遣舰队的三支分舰队集结于冲绳岛东北面。7日拂晓，四十架歼击机在波浪滔天的洋面上空搜索。8时22分，“埃塞克斯号”的一个机群发现敌人：“一艘‘大和号’型战列舰、一艘巡洋舰和八艘驱逐舰。”这时，另有一百三十二架歼击机、五十架俯冲轰炸机和九十八架鱼雷飞机起飞了。天气阴沉，对飞行不利，云层高度是一千米，能见度为五千到八千米，有暴雨。飞行不到半小时之后，飞机发现目标了。这艘战列舰正是“大和号”，这是一艘重六万三千吨的战列舰，舰上有九门450毫米的大炮。这艘巨大的海上堡垒正在向前疾驶，舰上高射炮的炮火密集如林，火光耀眼，但没有护航飞机。过去，脆弱的美国鱼雷飞机在发射鱼雷之前，要首先对付一群老奸巨滑的“零式”飞机，而逃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一。如今，这百分之一的逃命希望已经成为日本军舰的命运了，连“大和号”这个庞然大物也不例外。有了制空权就有制海权，再重的大炮也奈何不了这个无可辩驳的真理。重磅炸弹已经在“大和号”的甲板上炸开了，歼击机风驰电掣，劈头盖脸地用机枪猛扫舰上的高射炮，鱼雷飞机趁势连发鱼雷，攻击船体。离“大和号”二百米的地方，两艘驱逐舰沉没了，那艘巡洋舰已经裹在烟雾之中，奄奄一息地停滞在海上。这就是航空母舰放出的第二批飞行员所看到的情景。第二批飞机包括八十八架歼击机，七十五架俯冲轰炸机，三十三架鱼雷飞机。四艘驱逐舰围着“大和号”转来转去，“大和号”在海上左旋右转，舰上高射炮还在射击。然而，舰上的日本水兵还能有什么指望呢？如果设身处地想一下，那么他们就好象置身于一个铁岛之上，炮声轰鸣使他们犹如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炮声甚至使他们归梦难成。最可怕的折磨自然还是歼击机的扫射。那银光闪闪的歼击机象火流星一般，从头上一掠而过，不禁使人魂飞魄散。坚持射击的炮手们盲目地作着在军训中练成的机械动作。在船的底舱的日本水兵隐约听到甲板上传来的隆隆炮声，他们只知道正在遭到空袭，却不知道确切情况。由于进气管失灵，士兵们在烟熏汽蒸的机舱里无力地瘫倒在地板上，对他们来说，战斗已经结束了。鱼雷早已把船壳炸开了，可想而知，在其它漆黑的密封舱里，有很多人死命地抓着梯子的铁栏杆，也许正在黑暗中互相撕打着，竟相逃命，但他们即使爬上去也苟延不了多时，因为海水已经涌了进来，而且水位越来越高。这些人可能在失魂落魄地挣扎着，也可能是在呆呆地等死，这就不得而知了。至今还没有任何报道叙述过日本士兵在船舱里死去的情况，也没有任何报道叙述过硫黄岛和冲绳岛的碉堡里的守敌死去的情况。
天空中，美国飞机不慌不忙地围着猎物盘旋，作战指挥部明确地分派着攻击任务。结束战斗的时候到了，第二梯队的歼击机和俯冲轰炸机俯冲下去，鱼雷飞机进入低空，在歼击机群的保护下前进。滞留在海上的那艘巡洋舰首当其冲，中了十二颗炸弹，八颗鱼雷，被炸得支离破碎，船员被撕成碎片，纷纷扬扬撒向天空，飘落下来之后就消失了。日本驱逐舰同时遭到痛击，其中两艘当即沉没，另有一艘也烈火熊熊，从空中俯视犹如一支烛台定在波浪翻腾的大海上。与此同时，“大和号”又中了不少炸弹和鱼雷，转眼之间就倾斜了。飞行员们眼看着“大和号”在倾覆，航迹渐渐消失了，航速越来越慢，舰上高射炮也射击失常了，象断了水源的喷泉一般有气无力。就在“大和号”即将沉没之际，只见一道炫目的强光犹如金灿灿的朝阳喷薄而起，一股烈火浓烟冲向天空，接着就听见一声惊雷般的巨响。声消烟散之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大和号”被炸得荡然无存，舰上官兵无一幸免，一切到此结束了。三艘驱逐舰一哄而散，美国飞机任其逃逸，不屑追击。也许他们觉得留下几个见证人更为妥当，好让他们回日本去讲讲这场戏的最近一幕。
在4月7日这同一天里，日本自杀飞机对支援登岛的美国军舰又发起了第二次攻击。这些神风攻击机跟上次一样，也是混杂在非自杀飞机之中的。总共一百八十二架飞机(官方数字，非常准确)，有五十八架被航空母舰的飞机击落，三十五架被舰上高射炮击毁。有一部分自杀飞机成功地撞毁在攻击目标上，但所有资料都没有说出这些自杀飞机的数目。“撞击成功的百分比很小。不过，人们觉得如果照这样下去，这种攻击对我们来说可能会成为一种灾难。”可以肯定，自杀式的攻击在头两天大大地挫伤了美军的士气。日本舰队已经被摧毁殆尽，日本本土的空中防御已经算不上是美军远征的真正障碍。那么，真正的障碍是什么呢？如果这些自杀飞机能摧毁或伤残所有的美国军舰，那还谈得上什么围攻、进剿呢？美军将领们越来越清醒地看出，任何破坏都无法使日本民族屈服，无法迫使他们投降。那么，怎么办？难道要把所有日本人都斩尽杀绝？各舰官兵虽未明确提出这些疑问，但也隐约意识到了，而且至少这几天都在反复地考虑：在这场殊死的战争中，日本的敢死队员们最终能不能被制服。即便各舰官兵并不那么焦虑，心里也总有些忐忑不安。迎击一个誓死决战的敌人是一回事，自己遭到一个公然不惜与你同归于尽的敌人的攻击则是另一回事。这种形式的战斗甚至都超越了一场殊死战斗的界限，增添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新的精神因素。尽管各种资料一般不提美军在每次自杀式攻击中的损失，但只要我们列出美国海军在冲绳岛海域全部损失的数字，便可以对此有一个大致的了解。美国海军共损失了三十五艘军舰，其中十三艘是驱逐舰，二十二艘是更小的舰艇；被击伤的有二百九十九艘。参战的十艘航空母舰中有八艘最终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假如这种自杀式攻击每天这样进行的话，说不定美国这支庞大的舰队就要被迫撤围了。然而，日军已没有足够的飞机，甚至连陈旧的飞机都调动起来也无法每天进行这种自杀式的攻击。这种少至一百架多至三百架飞机的大规模进攻，每进行一次中间都要相隔七天到十天。在间歇期间，只有小股机群的零散攻击。
在陆地战场上，向北进的海军陆战队只遇到了小股机动部队游击式的零星抵抗。4月8日，他们已经从登岛的海滨向岛的北面推进了一半的距离，13日到达冲绳岛的北端。
南下的陆军部队于4月5日与日军暗堡的前沿部队遭遇。从那天起，陆军的进攻在一段时间里受阻不前。日军步兵如同硫黄岛的守敌一样顽强奋战；岛上的暗堡防御体系可以说比硫黄岛上的设施更为完善。日军的大炮弹无虚发，而且伪装得极为巧妙。美国飞机在某一块区域低飞到三米高度，才看见四、五个日军暗堡，但在这块区域最后消灭日军达五千人。4月10日和11日，一连下了两天大雨，这片被炸弹深翻过的土地变得泥泞不堪，所有重型机械和武器都动弹不了了。
在那段时间里，美国人在冲绳岛上发现了一些很古怪的飞行器。在几架日本双引擎飞机的机身下面有两个很小的襟翼，这是什么意思呢？从3月21日发现这个怪东西那天起，美国人就始终没弄清其中的奥秘。后来，经过研究才找到了它的秘诀。这两个小襟翼原来是有人驾驶的飞行炸弹的旋翼。飞行炸弹长、宽各五米，前段呈尖锥形，内装一千公斤炸药，有一个带简易操纵器的座舱，有一个双方向舵和四个喷气推进管。这种自杀式飞行炸弹由一人驾驶。据工程师认为，这种飞行器的时速可达九百二十五公里。发现这种飞行器比在庆良间列岛上发现自杀艇更引起了美国人的深思。日军并没有用庆良间列岛的那种自杀艇攻击过美国舰队。那么，这些新发现的飞行器是否会用来攻击美国舰队呢？什么时候用呢？
4月12日：已经被一架神风攻击机撞伤的“艾贝尔号”驱逐舰又被一颗这种有人驾驶的飞行炸弹炸中了。“艾贝尔号”被拦腰炸成两截，当即沉没了。不过，象这样的情况不多，在整个冲绳岛战役中只有另外三艘军舰被这种有人驾驶的飞行炸弹击中了。而据日本电台宣布，日军当时使用了三百枚这种炸弹。美国军舰的船员们当时把这种炸弹叫“精神病”。
从4月5日到19日，冲绳岛的战斗主要是炮战。4月19日，海上炮舰队的战列舰和巡洋舰逼近冲绳岛，重炮猛轰日军暗堡阵地。炮击持续了一个小时，陆军部队随即发起冲锋，向前推进了五百到八百米。布鲁斯将军曾写道：“这使我联想到了凡尔登战役。日军的战术防御和当年德国人的一样机动灵活，协调一致。”美军先头部队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把一个山脊上的日军防御工事逐段摧毁了，最后终于攻上了山头。他们满以为可以顺利下山，继续向前冲。其实不然，这座山的阴坡上防御工事并不比阳坡上少。看来是上山不易下山也难，美军必须突破日军的暗堡防线。这些防线犹如小型马其诺防线一样，暗堡内有电气照明和通风设备，装备了轨道式火箭炮。美军采用带火焰喷射器的坦克车，代替携带火焰喷射器的士兵。有一天，日军发起反攻，夺回了一座村庄，向一个机场逼近。美国陆军第27师被海军陆战队第一师替换下来，这一调动立即激发了战斗力。陆战队的士兵们马上意识到“南线比北线艰巨”。由于弹药供应不足，对敌人的压力只能时紧时松。日军的神风攻击机击中了两艘“祝捷舰”，连同舰上的三万吨子弹和炮弹全部炸毁。斯普鲁恩斯当机立断，下令从菲律宾空运弹药。冲绳岛已经成了一个军需物资填不满的大火坑。但是，对于国力雄厚的美国来说，担负这笔开销是不成问题的。4月30日，巴克纳上将举行记者招待会，认为必须首先珍惜美国的人力，即使这场战役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付出非常高昂的代价，也要这样做。5月7日，天又下起了大雨，重型武器行动受阻。5月10日，冲绳海域的所有美国军舰鸣礼炮庆祝欧洲“胜利日”。巴克纳的参谋部里，不少军官在这个胜利消息的激励下，提出“发起决定性进攻”，必要时在敌后伺机登陆。巴克纳拒不采纳这些建议。5月11日，经过激烈的肉搏战，美军又前进了八百米。在这场战役的头一个月里，海军陆战队在岛的北部作战，损失了九十五人；半个月之后(部队向南进攻)，死亡人数达一千零四十六人。在六周之内，美国陆军损失了二千三百人。
“企业号”再次重返特遣舰队。它排在重型航空母舰的行列里，虽然在某些方面不如它的新伙伴那样现代化，但它一出现在海上就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老E’来啦！”军舰的人格化是一个很特别的现象，是值得深思的。凡是到过海上的人，即使对海上的事情不甚了解，也会直观地感觉到这种人格化的存在。飞机也是如此，人们常常给它们起个名字，尽量使它们人格化；不过，我认为飞机还没有真正得以人格化，而且至今仍然是默默无闻的，而军舰虽然只是各种材料的组合，但它却无可争辩地被赋予了某种生命意义。就象火车头一样，尽管其程度差些，但也是有某种生命意义的。我想，应该把这种现象看成是人与水和火这两种物质长期接触的结果，而天空对人来说还是一个极为深邃奥秘的领域。一切与海洋生活有关的东西，尤其是原始的海洋生活，都能使人产生一种说不清的友爱情感。船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凡是它所经历过的事件，它都亲眼看到了；这些事件便是它的个性的组成部分。对于看到“企业号”在海上前进的人来说，“企业号”就是太平洋战争的真实写照，甚至可以说是这场战争中无数事件和时间的总和。从“企业号”上，可以嗅到珍珠港的焦尸所发出的恶臭；可以看到从中途岛海空大厮杀中逃生的飞行员们的苍白面孔，可以回忆起瓜达卡纳尔岛上那无穷无尽的恶梦。通过“企业号”，同样可以看到最残酷的和最轻巧的大规模礁岛登陆战；看到美国军舰在海上犁出的日益繁多的航迹，步步逼近日本，看到庞大的美国舰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日本称之为无懈可击的汹涌澎湃的太平洋。截至1945年5月初，仅“企业号”上的飞机就炸沉了七十四艘敌舰，又同其他航空母舰的飞机协同作战炸沉了数百艘。最初同“企业号”并肩战斗过的所有兄弟航空母舰都已沉入大海的深渊，“企业号”的首批敌手也都毙命了；“瑞鹤号”是最后毁灭的敌舰，沉没在恩加诺角海域。只有“企业号”依然游弋在海上，每次伤愈之后，它就重返战斗岗位。老资格的军官们说，“企业号”航空母舰是在人们时间宽裕的时期建造的，那时每艘船都是“象制作一把竖琴那样精雕细刻的”。
1945年5月14日，“企业号”沐浴着熹微的晨光，在云天下航行在九州南角的海面上，航向是西北340°。特遣舰队的飞机起飞去攻击机场。“企业号”的桅杆上悬挂着一面蓝旗，旗上有三颗白星，这是航空母舰舰队司令米彻尔海军少将的旗舰标志。米彻尔在三天前登上了“企业号”，他原来坐阵的“邦克希尔号”遭到两架自杀飞机的重创，损失严重。现在米彻尔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其它行李物品全被毁光了。日本神风攻击队员已经不全是新手，开始增补了一部分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象这样无度滥用最宝贵的人材是肯定不会持久的。不过，在这些有才干的飞行员没有耗尽之前，这种作法还是极其有效的。
5月14日清晨六点钟，“企业号”的雷达发现了五队敌机。美军的歼击机已在空中。大约在发现敌机二十五分钟之后，在航空母舰甲板上的人看到几架飞机在船后方很远的地方拖着火焰和烟雾从空中跌落下来。空战完全是在云层里进行的。
6时50分，警戒雷达发现一个孤零零的“幽灵”，距离二十海里，方位是西南200°，高度是二千六百米。舰上尾炮一齐指向这个方向，待这个“幽灵”一出现就立即开炮。6时54分，“幽灵”出现了，迅速向航空母舰接近。它钻进云层飞了一会儿，然后在距离大约六公里时毅然冲出云层下降。这是一架“零式”歼击机。127高射炮开火了。日机又升入云层。高射炮继续射击。人们在雷达前，在甲板上，在驾驶台上密切监视着日机靠近，一双双眼睛又转向日机隐蔽的云层。全舰上下从早晨4点钟就进入了各自的战斗岗位。凡是没有起飞的飞机都已泄空了汽油入库了。
这架日本飞机从船尾飞过来，方位大约在右舷150°，即与航空母舰中线呈三十度角。日机被云层遮蔽着，船上仍然看不见。127高射炮根据雷达报告的目标继续朝日机射击，不久40毫米高射机枪也开火了。所有枪炮一齐朝这个看不见的敌人——一个“幽灵”猛烈射击，这真是一个相当奇特的场面。
6时56分，“企业号”转舵驶向西北345°。那架日本飞机从东南170°冲出云层，开始俯冲。
日机的俯冲迎角并不大，不超过三十度，速度大约为每小时四百五十公里。不容怀疑，这肯定是一架自杀飞机。它从容镇定地向航空母舰接近，灵活地运动着，避免过早地被击中。它敏捷地上下变换高度，校正方向，瞄准左右转舵的航空母舰。这个日本飞行员非常老练，凡是眼看着他袭来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须臾之间，一切都将结束，其结果只能是这架神风攻击机撞毁在“企业号”上，除此之外的结局眼下还很难想象。一般在类似的情况下，不管损失程度如何，总会有伤亡的。
舰上127毫米、40毫米、20毫米等各种口径的火炮和机枪都在呼啸着，甚至连步枪也开火了。日机冒着密如雨点的炮火飞过来，机身已有数处中弹，机尾拖出火焰和黑烟。但它依然微微晃动着向航空母舰袭来，越来越近，机翼形成一条笔挺的直线，就象一把雪亮的利剑出现在人们眼前。航空母舰甲板上已经空不见人了，除了炮手以外，所有人都卧倒了。这个火光四射尖声呼啸的火流星滑过“舰岛”，径直撞在前升降台的后面，发出惊雷般的巨响。
在这雷鸣般的响声中，整个航空母舰都随之震荡起来了。站在驾驶台上的军官被爆炸时发出的炽烈的强光刺得眼花缭乱。强光闪过之后，只见飞行甲板一掀而起，一块长达四十米的钢板象块香蕉皮一样翻卷起来；升降台被炸掉了三分之一，腾空飞出一百多米。这么大一块钢板象只飞鸟一样迎空起舞，而后又飘落在海面上，与此同时，滚滚的浓烟弥漫了整个甲板，极为惊心动魄。几秒钟之后，身穿石棉工作服的急救队员们立即冲进烟雾之中。
舰上一共有十四人被炸死。若从爆炸的惊人声势来看，物质上的损失肯定是极其严重的，但实际上，除了炸开的洞和被掀起的甲板以外，只炸断了几条集流管。现在姑且撇开虚幻乏味的细节不提，却说飞机上的炸弹在这架神风攻击机坠落的最后一刹那脱离了飞机，穿透了两层甲板，在一间满塞卫生纸的舱室上面炸开了。舱室里的纸堆象弹簧垫一样阻碍了向下的爆炸力，结果爆炸力向上冲起，炸碎了上面的升降台。爆炸起火后，烧毁了停在机库中舱里的几架飞机和几个军官卧室里的家具。室内卧具起火后，散出一股浓烟，但并没造成什么了不起的大火。集流管炸断后，船内进了二千多吨海水。要修复甲板得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不过，总的说来，“老E”还算幸运，大难不死，又过了一道险关。日本的自杀飞机还重创了“富兰克林号”和“邦克希尔号”，险些使它们沉没。这两艘航空母舰被炸得焦头烂额，七零八落，满船尸臭，数日不绝。凡是看到它们驶回港口的美国人无不为之大惊失色。而“企业号”只需去包扎一下它那轻微的新伤，正像一个老兵带着满身伤疤又去找军医一样，而军医总是一边替他包扎一边跟他开玩笑。如今，只有那十四个被炸死的士兵再也不能开玩笑了。他们从尘世间带走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那架拖着火焰急剧变大的神风攻击机和它那利剑般的笔直的机翼。
那个日本飞行员的尸骨被捡拾起来，拼在一起，和那被烧黑了的飞机残骸一块儿陈放在甲板角上。飞行员的残尸只有上半身比较完整，从军装和衬衣的撕破口可以看出，这个飞行员肌肉很发达，结实健壮，褐色的皮肤上汗毛稀疏，一截右臂和头部还连着上身，脑袋歪在肩膀上；粗壮的脖子已经象个布娃娃似地瘫软了，眼睛还圆睁着。全舰士兵列队从这个敢死队员的遗体前鱼贯而过。士兵们都不愿多看死者那肿胀的面孔和那双已经呆滞的眼睛。他们眼睛只是盯着军装上的钮扣，心想这些钮扣不知要落在哪些幸运的高级军官手里，作为一件漂亮的战争纪念品了。黑色的钮扣上雕着神风特攻队的队徽：一枝带三片叶子的樱花。日本诗人本居曾这样写道：“欲问大和魂何在，且看野樱向阳开。”还有一句谚语说：“美不过樱花，勇不过武士。”
冲绳岛上，两军继续争夺，激战如初。5月9日美军攻下了一个他们叫“锥子山”的高地。美国炮兵立即占领高地，利用日军炮兵阵地。可是美军占领高地之后，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重型武器和军用物资受阻，因此这次所取得的战术进展并没有发挥预期的作用。24日夜里，日军飞机出其不意地向冲绳岛各机场运送了骚扰突击队。美军只见一群凶残的恶魔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到处投掷手榴弹和炸药包，而把他们自己的生死完全置之度外。日军突击队炸死了十几名美军士兵，只炸毁了七架飞机。日军司令部对这个行动肯定是寄以很大的希望的，它的本意是要重创美国在冲绳岛的空军力量，使之无法击退日军自杀飞机的大规模冒死进攻。日本空军破釜沉舟把最后剩下的预备队全部投入激战，使美国海、空、陆三军处境都很艰难。美军飞行员每天都腾空出击，甚至一天要起飞好几次。第58特遣舰队第三分舰队的飞行员就是这样频繁出击，一连持续了七十七天。舰上水兵几乎始终处于戒备状态。机械师和维修队每天都值班到深夜，等候检修和保养飞机。在担任“雷达哨舰”的驱逐舰上，水兵们的日子实在难熬。这些小型舰艇轮流执行任务，六天中有三天是守卫在警戒线上。在这三天里，水兵们不能睡觉，只能抽空在甲板上或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躺半个小时；他们只能趁着战斗间隙狼吞虎咽地吃一份“K级口粮”。有一艘驱逐舰在雷达警戒线上遭到五十架敌机的袭击。这五十架飞机倒不是同时攻击，因为这么多飞机攻击一艘驱逐舰，这个目标就有点太小了，但敌机的攻击一直持续不断；这艘驱逐舰一天之内就用高射炮击落了二十架神风攻击机。有些驱逐舰真是福大命大，在敌机的猛烈攻击下，硬是摧不垮，打不烂，令人惊叹不已。比如“拉菲号”驱逐舰，它竟能在遭到两颗炸弹和六架自杀飞机的重创之后独自开往一个修船基地。前面已经说过，很多驱逐舰都被炸沉了。最后一次大规模自杀式攻击是5月28日冒着倾盆大雨进行的。同一天，哈尔西赶来接替斯普鲁恩斯，任冲绳战区整个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关于这项人事变动，既没有说明正式的理由，也没有透露非正式的原因，而且后来的解释也是不能完全令人满意的。也许是美国最高司令部比受害者们更快地谅解了哈尔西在莱特湾战役中的错误，也可以认为是最高司令部发现目前需要在冲绳岛上来一次“公牛式”的猛攻。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始终谨小慎微、吝惜兵力的巴克纳保留陆战指挥权呢？
5月28日以后，日军防线内出现了一些动静。美军发现敌人退到第二道暗堡防线，美军则在烂泥地里缓慢地向前推进。日军的大炮都哑了，可能是没有大炮了，更象是炮弹打光了。据军事专家们估计，冲绳岛南部大约还有一万五千名日本人，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块狭小的地盘上。这只能预示：要征服这个最后的防御据点将是十分艰难的。
6月10日，在一阵炮击和轰炸之后，美军发起全线进攻，主攻目标是设在高一百五十米、长八公里的一个陡坡上的日军防线，这个陡坡叫达克。日军这时才暴露出一个重炮火力网，把美军的攻势压下去了。但是，达克的日军守敌显然是在进行绝望的挣扎，充其量也不过是为了苟延几天罢了。巴克纳命令用降落伞向敌人空投劝降书，限他们在三十六小时内考虑接受“体面的投降”的建议。海军陆战队第7师和第97师利用这个期限以杰出的登山技术，冒着日军的炮火向陡坡上攀登。三十六小时之后，日军没有作出答复，于是美军6月13日又发起了总攻。6月17日巴克纳又下令停火一小时，派装甲车带着广播喇叭，再次劝日军体面投降。有十二个日本人钻出掩体，举手投降了。一小时过后，美军又开火了。
在这场攻坚战的最后阶段，近战异常激烈，达到整个战争的顶峰。日本妇女也同日军一起参战了。日军一个个腰缠手榴弹，一窝蜂似地冲出岩洞，扑到美军坦克车底下去炸坦克，美军用火焰喷射器阻击。陡坡上的守敌已经变成了敢死队，看来非逐个消灭不可。6月18日巴克纳将军到一个前哨指挥所去观察和指挥最后冲锋。日军炮兵开火了，一颗炮弹在巴克纳身边爆炸了。由于伤势严重，巴克纳几分钟之后就断了气。这也是战争之神对这个过分吝惜士兵生命的长官的报答。巴克纳上将是美国南北战争以来第一个死在疆场上的指挥陆军作战的美国将领。第二天，陆军第96师副师长考迪尤斯·M．伊斯利准将也被击毙在冲绳岛。夺取这个防御据点的时候到了。6月21日，美国发表一项公报正式宣告日军在冲绳岛的抵抗失败。
征服冲绳岛之战历时八十二天(原计划是七十天)。美军死亡六千九百九十人(步兵、水兵和飞行员)，近三万人受伤；损失飞机八百八十架(其中有二百六十六架是在受创的航空母舰上被击毁的)；海上损失是：三十五艘军舰被击沉，二百九十九艘被击伤。日军在冲绳岛上大约损失了十一万七千人，三千八百架飞机。
美国公布了这个战果。欧洲的战争告捷，太平洋战争也无疑胜利在即。美国最高司令部满以为现在会比受挫折时期好多了，可以挺起腰杆面对公众舆论了；并且最高司令部还坚信公众会因为敌我损失对比的悬殊而大为震惊，从而赞扬美军将领的指挥才干。然而适得其反，战报一发表立即激起一场轩然大波。美国在军力上占绝对优势，却损失了近七千人，这简直是不堪想象的。据战报透露，舰队的火炮向冲绳岛倾泻了三千五百吨炮弹；陆军打了六千六百吨；飞机投的炸弹更是多得不计其数。在这种条件下，冲绳岛上怎么会残存那么多日本人？美军又怎么会损失近七千人呢？尽管战地记者的报道是那么传神入化，精彩动人，但也无法使美国公众真正领悟日本人的顽抗精神。美国记者戴维·劳伦斯6月4日曾写道：“为什么要掩盖冲绳岛军事上惨败的真象？冲绳岛之战是军事上无能的典型，比起珍珠港事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我们的领导无人出来揭示这个错误呢？”尼米兹亲自动笔答复了这位记者：“我携同我的参谋部乘飞机赶到冲绳岛，同巴克纳上将和其他将领商谈了两天。战斗指挥部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的。由于敌人已有戒备，即使当时从新的登陆点进攻也是无济于事的。军需供应不足，问题很多，而且始终难以得到解决，等等。”在冲绳岛战役最后阶段拍摄的照片和电影已经广泛发行了。美国公众可以从电影上看到，冲绳岛本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到处是树木花草，田园房屋，人们耕耘播种，一派生机，但骤然间却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满目凄凉。看到这些之后，美国公众才恍然大悟。
4月20日前后，日本联合舰队总司令丰田海军上将曾经说过：“帝国存亡与否就看此战胜败如何了。”这个问题现在解答了。可以说，冲绳岛战役一结束，战争也就接近尾声了。美军士兵的家属看完冲绳岛的照片可能会想，进攻日本本土说不定还要牺牲多少美国士兵呢。不过，现在也只有这么个问题值得一谈了。对于水兵和飞行员来说，进攻日本本土的战争只不过是一种大规模的殖民远征而已。强大的英国海军和威武雄壮的美国特遣舰队汇合在一起，游弋在日本海域，畅行无阻。原来总是远离战区的油船，如今直接开到东京海面上给航空母舰和战列舰加油。英、美舰队在日本沿海大摇大摆地进行训练和演习，并且还试验了一些新战术，比如：在夜航歼击机的掩护下，用巡洋舰和驱逐舰夜间炮击沿海地区。但这样一来，飞机闲着没用，所以这种战术不太实用，甚至意义也不大。日军仅剩下的几个空军中队是留作保卫日本重镇用的，每当美军一停止轰炸，它们就起飞，但这些飞机很快就消耗完了。7月4日独立节那天，美国发表的公报宣布已经向日本本土投了整整十万吨炸弹。多数日本大城镇都已大火冲天，有的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死亡人数已逾百万。杜利特尔上将说：“如果日本继续顽抗，那末向它进攻的将不是进攻德国时的三千四百架轰炸机，而是三千架‘超级空中堡垒’。”包括特遣舰队的飞机在内，麦克阿瑟已拥有一万多架飞机。日本的军事防线已经土崩瓦解，包围圈还在紧缩。7月17日，尼米兹在电台宣布：“美国军舰重炮轰击本州和北海道各城的目标，这标志着太平洋地区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各航空母舰的官兵们站在甲板上观望着。灰蒙蒙的海岸上硝烟弥漫，火光隐隐。天是灰色的，海也是灰色的，而且气候往往是十分严酷的。战争发展到现在只剩下在恶劣的天气里巡航了，飞机定时往返执行任务，象流水作业一样循环不断。据电台广播，日本人民整天象生活在恶梦里一样。这是完全可能的。眼下人们看到的只是一片笼罩在烟与火之中的海岸。就连那些登上日本本土的人也根本弄不清日本人在这个时期是怎样生活的，因为“美国所采用的新式机械化战争是要在所到之处消灭一切生命的痕迹”。7月26日美国向日本发出了著名的最后通牒，英国和中国也在最后通牒上签了字。最后通牒中说道：“我们所向无敌的空、陆、海军时刻准备给日本以最后的打击。我们强大的军事力量加上我们不可动摇的决心，这将意味着日本国土的彻底毁灭。”日本国土将彻底毁灭，全体国民都已家喻户晓，如果他们的首脑拒不谈判，整个日本民族都将陷入灭顶之灾。
军士们的战斗结束了，另一种行动即将开始。这一行动就其激烈程度和性质而言，与自古以来人们习惯地称之为“战争”的东西不同；然而从本质上说，这也许只是一场没有勇武和勋章的战争。最后通牒是7月26日发出的，几天的时间过去了，但仍然迟迟不见答复。于是，白种人引爆了后果不堪估量的原子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