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舒适的军舰……”·第二
作者:乔治·布隆德 ·法国
出自————《大洋余生——企业号征战记》
出自————《战争通史》
本书尽量少附地图、插图和图表,因为读者往往不愿意去查对,这倒也无可厚非。
读者首先是想设身处地和战士一块沉湎于想象之中;然而,战土却几乎都象小说《帕尔玛修道院》中的法布利斯观看滑铁卢战役一样,既直接目睹了各场战役中的零碎场面,又亲身经历 了惊心动魄的战斗。不过,“企业号”的水兵们可以收听无线电话广播,又经常看钉在船上各处的太平洋地图。现在,我们不妨也如此一试。前面已经看到,珍珠港被炸得天翻地覆,美国战列舰队陷于瘫痪。与此同时,在珍珠港以西一万一千公里的海上,有两艘英国的战列舰,一艘是三万两千吨的“怯敌号” [ 注:或译为“反击号” ] ;一艘是三万五千吨的“威尔士亲王号”,两艘战列舰沿着马六甲半岛北岸威武雄壮地向“据说有日军登陆”的关丹进发。天色阴沉,海浪翻滚。12月10日12时45分,日本飞机发起进攻。30分钟之内,“怯敌号”和“威尔士亲王号”就被炸沉了。美国在西太平洋上的前哨——关岛沦陷。威克岛遭到攻击。12月10日,日军先头部队在菲律宾的吕宋岛登陆,16日,攻占婆罗洲。香港是亚洲的第一流海港,也是世界良港之一;香港号称是大英帝国的骄傲,有盖世无双的高尔夫球场、浴场、赛马场;香港号称是有大炮设防的堡垒。10月17日,香港与世隔绝了。蓄水池被炸毁,欧洲人住宅区部分被烧毁,驻守部队被消灭了一半。山下上将 [ cdhyy注:山下奉文时为中将,任第二十五军司令官 ] 的部队撇开公路和铁路,在荆棘丛生、蛇蟒出没的丛林中,另辟蹊径,包剿马六甲半岛 [ 注:有误,应为马来半岛,见本站《日军新加坡作战之回顾》及《马来之虎——山下奉文》 ] 。19日,日军攻占槟榔屿,威逼新加坡。新加坡素有“远东的直布罗陀”、“中国海的门闩”之称,有比香港的火炮的口径还要大的大炮固守,鱼雷发射筒密集如林。从海上难以攻克的新加坡被丛林战的优胜者一举拿下。2月25日新加坡缴械投降了。香港12月25日宣布投降。日本人用摄影机拍下了这些投降的镜头。在热带的天空下,浓烟滚滚,直冲云霄,英国的将领和参谋们从劫掠一空的楼房前面走过,这些肤色白净、身材高大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身穿短袖衬衫,脸上露出疲倦和愁苦的神态,走在他们旁边的是日本将领,他们身材短粗,头戴怪模怪样的软布帽,腿上扎着绑腿,显得两腿更加粗笨,说话时还打着急促的手势,活象中世纪的凶神。两军将领走进一套空房间里,室内只有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就座后,一个日本人站起来,宣读条文,只见他嘴唇急促地动着,却听不见他的声音。英国人签了字,接着是日本人签字。随后,全体起立,走出房间,来到阳光下,一切就此结束。看来,白种人在亚洲是威信扫地了。
“企业号”航行在海上。自从珍珠港遭受浩劫以来,包括“企业号”在内的三艘航空母舰各自带着自己的“屏幕”,一直在夏威夷群岛以西巡航。在金梅尔的继任人切斯特斯·W.尼米兹到任前,威廉·S.派伊海军少将临时代理指挥太平洋舰队(残部),他全力以赴防止敌人再次袭击或者发动新的入侵。12月21日,“企业号”开始朝西航行,舰长告诉全体船员:“现在,‘企业号’前往救援威克岛驻军。”威克岛是孤立于太平洋上的一个珊瑚礁岛,“企业号”三个星期以前给这个岛上运去十二名飞行员。舰上的士兵们没有忘记那些飞行员,听说他们的航空母舰前往威克岛救援,好象特别高兴。几个月以来,美国全力加强威克岛。可是,一块针尖大的地方,如何加强是好呢?在方圆两公里的珊瑚岛上,驻防部队已经最大限度地“加强”了。岛上的所有居民都在这块地方生活。如今,粮库被炸毁,饮水越来越缺。不过,威克岛仍然在支持着,而且“企业号”正护送着一支救济船队驶来。然而12月22日,威克岛的音信中断了。23日,救援船队离威克岛只有一天的航程了,但威克岛仍然没有动静。哈尔西少将命令救援船队全速前进。水兵们不知道威克岛电台的播音时间和波长,所以也不知道这个珊瑚岛不回话了。他们盘算着,“企业号”和救援船队12月24日就要抵达威克岛了,于是就谈起了准备“圣诞节”礼物的事。23日白天,美国电台广播了威克岛投降的消息。救援船队奉命掉头,向中途岛驶去,现在要尽快加强中途岛。
掩护增援部队在中途岛登陆之后,“企业号”特遣舰队便护送运兵船队前往澳大利亚。这时,舰上士兵们听到的消息越来越糟。12月31日,菲律宾的甲米地海军基地被困。1942年1月2日,日本坦克开进马尼拉。整个1月份,侵略军在菲律宾不断推进。美军主力撤出荷属印度(现印度尼西亚),而船头标着日本樱花的军舰向那里开去。东京英语广播电台洋洋自得地问道:“美国海军到哪儿去啦?”
金海军上将曾写道:“当远东形势越来越严重,日本人处处占优势和主动的时候,由尼米兹海军上将指挥的我军太平洋舰队发起了此次战争中的首次攻势。选择的目标是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由‘企业号’航空母舰、‘约克敦号’航空母舰、‘切斯特号’、‘路易斯维尔号’、‘北安普敦号’和‘盐湖城号’重型巡洋舰、‘圣路易斯号’轻型巡洋舰以及十艘驱逐舰组成的一支舰队,在哈尔西海军少将的指挥下,担负了这次进攻任务。”
美国的海军将领大部分都与欧洲的同僚们迥然不同,他们倒有点象棒球运动员的样子,许多将领在海上都头戴棒球运动员的大檐头盔,身穿土黄色的开领短袖衫。除了衣领上的星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军衔标志。天冷时,哈尔西就在外面套上一件飞行员羊毛皮上衣,衣领上钉着几颗星,衣背上用大字印着:ADM(海军上将)。此外,他的右肩上还刺了个船锚。这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人物。
1942年1月,威廉·弗雷德里克·哈尔西海军上将年满六十岁了。他身高一米七十,体重七十七公斤,大脸盘儿,长下颏,短脖子,但他额头宽大,眉宇开阔,目光炯炯有神,面部表情很生动。看上去,哈尔西给人总的印象是:性格活跃开朗,为人豁达豪放,青年时代就因为踢一脚好足球而在弗吉尼亚大学扬名了。因为踢球时惯于猛冲猛打,所以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公牛哈尔西”。猛冲猛打确实是哈尔西的禀性。这种性格对他后来的作风很可能是有一些影响的。因为,一个人的行为往往在一定程度上与人们赋予他的形象相吻合。
哈尔西指挥驱逐舰,已有多年了。就是在和平时期,他上了驱逐舰也要猛冲。在海上疾驰猛冲而擦伤过几艘鱼雷艇,对阔气的美国海军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很少遭到责难,而在法国海军里,一艘最小的舰艇下水都要当成大事对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哈尔西曾因“完成一项重要而又危险的任务”和“猛攻力守、连续作战的行动”而荣获了美国海军十字勋章。在他五十二岁那年,也许是对驱逐舰的厌烦,他反倒向往起飞机来了。他宣称:“飞机就是未来。飞机不久将在海战中居首要地位,我要学习飞行。”本来象他这种年岁高,视力差的人,原则上是不允许学习飞行员课程的。但他还是进了彭萨科拉海军航空兵学校,获得了观察员合格证书。后来,经他再三要求,最后竟在五十三岁那年又得到了飞行员合格证书。这对他来说主要是个精神上的安慰。哈尔西从未驾驶过现代化的战斗机,也从未在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上起飞过。不过,他具有海军方面的才干,坚持在海战中使用飞机,因而声望很高。这足以使他能胜任“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的指挥工作。后来,他担任了自己曾经就学的彭萨科拉海军航空兵学校的校长。“企业号”和“约克敦号”航空母舰下水后,他便担任了“企业号”和“约克敦号”联合舰队 [ cdhyy注:特混舰队 ] 的司令。对日战争爆发了,“公牛哈尔西”准备猛打猛冲了,这回他率领的不是鱼雷艇,而是航空母舰。
哈尔西很快就在战地记者的眼里成了指挥官中奇特而“有吸引力”的典范人物。除了他那象拳击手一样强壮的身体和那“公牛”的声誉之外,他还好诅咒发誓。一句仇恨敌人的老话成天挂在他嘴上:“杀日寇,多杀日寇。”后来,他不幸患上皮肤病,被迫于42年5月到9月回美国去治疗。直到44年8月,他才又担任指挥。1943年,他曾在新西兰的奥克兰说过:“战争初期,我主张我们的士兵同日本人打仗,要一个顶三个,我现在提高了这个比例:一个美国人顶二十个日本人。日本人不过是群猿猴而已。我之所以说他们是猿猴,是因为我无法表达我心里想的那个词儿。”不久,他又在努美阿公开预言:太平洋战争将于1943年以同盟军在东京举行阅兵式而宣告结束。然而,1943年底哈尔西仍然呆在努美阿,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他的部队并没有踏上从瓜达卡纳尔岛到东京的三千五百海里的路程,而是艰难地开到了离瓜达卡纳尔岛仅三百海里的布干维尔。
哈尔西说起话来信口开河,受到记者们的高度评价,但却常引起美国最高司令部的反感。尼米兹只好替他的部下辩解:“他有胜任职务的才干,他为人好斗,这也是军人的脾气,还不能说明他的暴躁和鲁莽。他粗中有细,具备军人的机智和勇敢,难能可贵。他能准确地预测到一场战斗中蕴藏着的危险,误差不过毫厘。”尼米兹实际上没有用“毫厘”这个词,而是用了美国人的一句俗话:“猫须之差”。他这句话非同小可。一个美国历史学家后来写道:“在莱特湾战役中,哈尔西把这根猫须拉得太细了,细到使成千美国人感到惊骇的程度,给其中的几百人带来致命的灾难。”这场战役以后,哈尔西接见了一些水兵的家属,收到一些使他心情不快的来信。那个历史学家给他写的那段话加了一个直截了当的标题:一个杀人凶手的画像。
然而,无可否认,哈尔西是一个最得人心的美国海军将领。尽管战地记者的报道有些言过其实,但哈尔西在美国公众面前,尤其是在军舰官兵当中确实是深受拥戴的。哈尔西是“舰队中很多人的崇拜偶像,他们大部分都从未见过他的面,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说不出他指挥过哪些海军部队,列举不出一个他所打过的胜仗。”由此可见,传说胜似其人。当人们指责他在1943年所作的轻率预言时,哈尔西回答说:“那是为了宣传,为了鼓舞士气。”的确,他一说话,甚至他一出现,就能鼓舞官兵的士气。1942年9月15日,尼米兹登上停在珍珠港的“企业号”给官兵们授勋。他当时刚接到“黃蜂号” [ cdhyy注:原译“瓦斯普号” ] 航空母舰沉没的消息,很想来减轻这个消息可能造成的影响。
“我给你们带来一个好消息”,尼米兹对水兵们说,“哈尔西少将回来了。”
官兵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哈尔西每次去视察或检阅,都受到自发的热烈欢迎。在驻太平洋的海军将领中,唯独他收到了这种效果。更出奇的是,群众的拥戴把他感动了,当听到欢呼声时,这头说话粗鲁、态度生硬的“公牛”,竟然情不自禁地眼睛里挂上了泪花。战争末期,他说他想骑一骑日本天皇的白马,但是,后来他不得不到“密苏里号”上参加盛大的受降典礼,才丢掉了这个怪念头。当然,也许是他早已把自己的话忘记了。这些就是威廉·F.哈尔西的大致形象。1942年1月底,哈尔西驶离珍珠港,“率领太平洋舰队(当时所拥有的全部兵力),朝着未知的航向迸发。”他连一艘保护航空母舰用的战列舰也没有。在围观舰队进入出港航道的人群中,有些人知道哈尔西是到敌人的海域去攻击敌人的。他们在寻思,如果哈尔西的舰队同装备着406大炮的日本战列舰遭遇,会发生什么情况。“而且,谁也不知道,我们的海军乘着豪华舒适的军舰在靠荣誉和一把大米生活的日本人面前表现如何,”弗莱彻·普拉特这样写道。
有一部彩色纪录影片,是在一艘美国航空母舰上拍摄的,这部电影的法文名叫《战士》(英文片名:《好战的女士》),1945到1946年间曾在欧洲放映。电影一开始,观众就反应非常强烈,但也是合乎情理的。银幕上映出了航空母舰的厨房,各种菜肴摆得齐齐整整,荷包蛋、牛排和时鲜的水果拼在一块,五颜六色,琳琅满目,观众们看到这些镜头时,总免不了低声议论,交口称赞一番。这个古老大陆的居民们看到这几乎被忘却了的丰盛的佳肴,心中感慨不已。随着镜头的变换,观众的欲望和兴致更浓了,因为航空母舰上不仅食物丰盛,而且从生活必需品、起居设备到战士必备的用品都非常充足丰富,应有尽有。看到这艘航空母舰,人们就可以猜想出,美国财产丰富无穷,足以使它的战士免除物质上的忧虑。
毫无疑问,这部影片不是没有任何宣传意图的。但是,要想拿出无可辩驳的实证,那只有身临其境,在美国航空母舰上当过水兵才行。不过,倒有许多报道可以对证,有许多照片可以仔细查对;读一读航空母舰上的勤务条例也同样是有裨益的。总之,从可以收集到的所有材料来看,美国航空母舰上的生活和我们印象中的军队生活不尽相同,和《战士》这部电影告诉我们的也不一样。
不妨仔细看一看。在人们的印象中,最常见的情况是,“跑堂伙计”端着大饭盆,里面的饭不是臭烘烘的,就是烂糟糟的(和英、法1939年9月至1940年5月对德宣而不战的“奇怪的战争”期间的情况一样),不过这也是军队生活中所特有的。然而,在美国的航空母舰上却截然不同。每个士兵所住的地方都有服务台,他们到服务台去拿个托盘,把自己爱吃的菜向招待员(是黑人)一点,菜就端上来了,就象在高级咖啡馆里一样。招待员给他们每人一套餐具,他们可以自己到大咖啡壶那儿去倒杯咖啡,然后随意找个空位子坐下就餐。在不影响作战的情况下,一般是一日三餐,每餐开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之内,士兵们可以随时就餐。菜、饭都随便吃,愿意吃多少就吃多少。吃饭管够,这对我们当过步兵或水兵的法国人来说是格外新鲜,甚至是不可相信的。确实,不难想象,如果法国的军人能这么自由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同美国人和其他多数国家的人比起来,法国人把吃饭看得更重一些。美国的水兵好象刚吃饱就不吃了,而且是边吃饭,边喝水、喝咖啡。军舰上到处都设有大咖啡壶,谁想喝咖啡,随时都可以倒一杯。美国的军官是不恣意让水兵们喝酒的,所以士兵们喝酒的念头也就打消了。舰上从来不带含酒精的饮料,军官和士兵一概喝不到酒。士兵们可以在军舰的餐厅里买到除咖啡以外的其他饮料,如苏打水、冰淇淋,以及各种各样的甜饮料,但带酒精的一点儿也没有。他们还可以在餐厅里买到衣服、化妆品、送家眷和情妇的礼品、香烟、各种娱乐用品、收音机,以及所有能够吸引这些非比寻常的顾客——有钱的水兵们的东西。有段时间,餐厅里还偷偷地卖过一阵所谓从岛屿上缴获的各种日本旗和一些精心仿造的战利品。后来,司令部查禁了这种非法买卖。使用私人的收音机是一贯许可的。听无线电广播属于休息的一部份,是允许的,甚至是提倡的,人人都可以听他们喜欢的广播节目,收听东京电台的英语广播也可以。只是每个收音机都经过舰上技术员的检验,保证不会产生任何干扰磁场。士兵们也不能没有电影看。每周在机库甲板上(在飞行甲板下面)放映好几场电影。士兵们对爱国影片,不是讽刺,就是挖苦(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普遍鄙视爱国文学,但各国政府都很清楚,爱国文学还是有益的),他们喜欢看喜剧片。最成功的是那些在航空母舰上拍的战斗影片,士兵在电影里可以看到自己和伙伴们。这些电影主要是放给那些战斗在船舱里面根本看不到战斗场面的水兵们看的。舰上也没有忽视宗教活动。美国人很少有不信教的,大部分士兵都参加宗教仪式,有的是天主教徒,有的是耶稣教徒。很多人都在战前领了圣体。
电影《战士》给观众的另一个深刻印象,是在穿着方面,舰上官兵有令人羡慕的自由。很难使人相信,这些服饰不一的小伙子就是军人。好象每个人都可以随意穿戴,很多人喜欢穿运动服和演员服。所有这些衣着各色各样,给人以美感,其实,这主要是因为当一艘美国航空母舰航行在海上时,士兵们按照兵种的不同而穿上不同颜色的衣服,对工作很方便。衣服的质地优良,穿戴方便,适应各种工作和气候。衣服的种类繁多,没有确切的法文名词能把它们一一说出来。水兵一般穿蓝色或土黄色的连衣裤,外面套一件粗线毛衣和各色宽大的外衣或茄克衫。毛衣和茄克衫的颜色标志着他们的工种。在飞行甲板上可以更具体地看出他们的服饰的区别。海军陆战队士兵一律穿土黄色卡其布军装。军官则是土黄色裤子和衬衣,早餐时扎上黑领带,晚餐时,一般为一身白。很多官兵白天穿短运动裤。值班时间以外,官兵都可以穿着背心、短裤上甲板,这身衣服叫“日光浴衣”。舰上鼓励全体官兵,特别是平时在船舱内工作的人,到甲板上来做日光浴,但严防日射病。条例上规定:“作战不力,玩忽职守,就是犯罪。”
电影给观众留下的第三个印象是,航空母舰上的纪律,或者说是官兵关系的性质。可以说,“军纪”并不象在欧洲看到的那样严明,而往往使人觉得军人不象军人,倒象是在工厂干活的工人,说得确切些,更象尽力争取好成绩的体育运动队。要想全面了解这个问题,也必须在美国航空母舰上当过水兵才行。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即美国航空母舰上的官兵关系的性质与弗雷得里克二世发明的“练兵法”有本质的不同。这个“练兵法”经过删繁就简和种种演变之后,至今仍作为欧洲军队中官兵关系的理论基础。当然,美国海军里对严重错误是实行非常严厉的惩罚的,而且在检阅、视察和典礼时,官兵之间等级关系是极其严格的。但是,在一般情况下,官兵关系不象是军人关系,而是带产业性的,带体育运动性的,毫无任何态度生硬之处。这种观念至少有一部分是源于民主思想。我觉得这种趋向最明显的表现是,在美国军舰上,官兵伙食一律相同。“士兵吃不到的东西,军官也吃不到,在必要的情况下,如果压缩士兵的口粮,那么,同时也要削减军官的口粮。”从能够得到的实际材料看,这些规定是确实执行了。对于那些没有亲身体验过军队生活的人来说,这种特点似乎无关紧要。然而,这一切确实是至关重要的。知道将军和舰长同自己吃一样饭菜的水兵,和知道当官的餐桌上摆着自己吃不到的丰盛佳肴的水兵比起来,两者对待任务和危险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不言而喻,叙述这些细节不是为了宣传,也不是为了赞美,而不过是一种写实而已。制定这些规定的根据,一方面是前面说的民主思想,另一方面是比较明智地估价了能使一个公民变成现代战争中一名干练的战士的心理条件。当然,也许这种制度只适用于美国人,而不适用于别国。
另一种同类性质的情况是,船员们都充分了解本军舰参加的战斗的情况。在战斗进行的时候,一个专职军官坐在驾驶台上,把他所见到的情况在麦克风前描述出来,全舰都能听见他的叙述。战时,在欧洲国家的军舰上,水兵几乎总是不知道他们去什么地方,就连多数军官也经常是一无所知。猜测船的去向成了私下谈话的主题,议论个没完没了,美国航空母舰刚一启航,舰长就亲自向全体船员讲明航向。官兵们都很满意。舰长认为把航向告诉船员没有任何妨害,除非是直驶战场。1942年10月底,“企业号”离开珍珠港之后,舰长亲自告诉全体船员:航空母舰将担任第一次对日进攻的旗舰,航向是马绍尔群岛。水兵们都跑去查看太平洋地图。舰上的情报官把地图、攻击目标的放大照片和一些小册子发给飞行员。每次战斗之前,飞行员都要拿到这种装印成册的详细资料。有时还发给他们按攻击目标的细部精巧复制的小沙盘。但是,直至战争开始前,日本人已在马绍尔群岛上统治了二十年。日本人象着了魔似的,把所有的外国人都看成了间谍(可他们自己,一到国外就“收集情报”)。要从日本人那儿得到情报是很困难的。这就是说,关于马绍尔群岛的资料都是些陈旧的东西,疑问重重。不过,可能是为了飞行员读起来感到饶有兴味,这些小册子却对当地的风俗习惯作了不少生动的介绍。介绍攻击目标的小册子总少不了这类内容,其中某些介绍还是有用的。
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都是珊瑚岛。从飞机上向下俯视,珊瑚岛在回归线上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犹如一颗颗晶莹璀璨的宝石,可能陆地上的任何奇物都无法同它们媲美。这些岛屿是由珊瑚骨,或者叫石珊瑚聚结而成的,珊瑚虫就生长在这层石灰质的底座上。这些珊瑚结构耸立在海底山脉的峰顶之上,当珊瑚伸露出海面,离开海洋生活环境时,就枯死了。钙质岩经过日晒逐渐风化,形成岛屿上最初的土壤,海水和风雨又把沙土和种子送到岛上来。种子萌发,植被葱茏,于是,一枚精致的首饰被雕琢成功了:马绍尔群岛宛如一枚金穗嵌镶、白花环抱的翡翠戒指,青翠欲滴,跃然于万顷碧波之上。这戒指上镶嵌着一颗晶莹碧透的宝石,那是一泓光洁如镜、清澈透底的礁湖。无需多加点缀,珊瑚岛已是完美无缺的世外仙境了。然而,炸弹袭来,珊瑚岛上无情地开出了黑里间白,又红又大的杀人弹花。
珊瑚岛有大有小(小的如威克岛),几乎都呈圆形。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的所有珊瑚岛几乎都是由岛屿和珊瑚礁结成的不规则的多边形,礁湖围在其中。礁湖仅有几条狭窄的航道与海洋相通,因而往往是极好的锚地。夸贾林岛的礁湖位于马绍尔群岛之中,长约一百公里,宽五十公里。“企业号”和护航舰以二十五节的航速驶向被日本人占领的礁岛。
前面说过,航空母舰白天行动必须有空中的双重保护:对付敌机的高空保护和对付敌潜艇的低空保护。也就是说,飞机每天要几次在飞行甲板上起降。飞机在甲板上来来往往,调动频繁,其情景格外奇特壮观。
在甲板上降落前,飞机在航空母舰上空的理想空间内盘旋,这个理想空间叫做着陆圈。当你走出“企业号”船舱,登上“舰岛”的舷梯时,脚下便展现出一片长二百四十六米、宽二十五米的空阔场地,在海面上疾速游动着。飞行甲板以每小时五十公里的速度逆风移动,这一点是必须切记不忘的。飞机起降时,甲板上的一切顿时被卷进一股激烈动荡的气流之中,人必须俯身顶着气流才能行走,一个个东倒西歪,好象地心引力变成了水平方向似的。眼下,甲板上还空着。一声呼唤从高处向空旷的甲板上传来:“准备飞机降落!”这是指挥调度室的扩音喇叭在响。几秒钟后,喇叭里又传来“飞机降落”的声音。在“舰岛”的扬索上,红旗降下,白旗升起。一架飞机离开着陆圈,向船尾靠近。航空母舰上第一个开始行动的是飞机降落指挥官。他站在左舷伸向海面的平台上,面对船尾,注视着开过来的飞机。指挥官手持色彩鲜明的拍板,按照明确的规则挥动着,指挥飞机降落。他手中的拍板不是实心的平面,而是镂空的框架,钉在架上的短带迎风绷紧,形成一个平面,使飞行员能清楚地看到。降落指挥官的动作颇带艺术特色。这不禁使人联想到持剑斗牛士;持剑斗牛士手持红绒布旗,准确地把牛引到合适的位置,然后一剑把牛刺死。与斗牛不同的是,降落指挥官是为了救助他的对手。这种动作不是单纯的技术,而是一种真正的艺术。因为这种动作的对象是人,而且具体情况又总是千变万化的。对于所有的飞行员来说,在飞行甲板上降落是一门技术,但是每个飞行员又有自己的特点。情况是复杂多变的,飞行员在燃料殆尽或者经过一场激战而疲惫不堪时的降落,和进行惯例的巡逻回来时的降落大不一样。有的飞行员是带伤回来的,也有的是飞机损坏了。降落指挥官必须能看出这些不同的情况,而且,往往要能感觉到这些差别。飞行员受伤,在甲板上是看不见的,飞机受损也不是完全能看出来的。但是,飞机飞行的姿态和下滑的方式是明显的。降落指挥官必须知道或猜测到飞机出了什么事,才能相应地导引飞行员。有时,飞行员不能一次降落成功。飞机闪电般从甲板上方一掠而过,在空中兜了一圈,又转到船尾。降落指挥官重新导引,控制飞机按照他的意图降落。有时,降落指挥官的意图一目了然,导引得非常准确,好象两块明亮的拍板上有两条线在牵着飞机似的,使旁观的人看得痛快淋漓。夜间,降落指挥官用两根明亮的夜光棒代替拍板。不用说,难度肯定是更大了。有好几名飞机降落指挥官在美国海军中是威名远扬的。
当飞机正好到达甲板上方的降落位置时,降落指挥官马上发出“切断”信号。飞行员关闭发动机,飞机接触甲板,滑行一段,着陆钩挂在横绷在甲板上的弹簧钢索上,飞机很快就停住了。飞机的着陆钩刚一挂在钢索上,下一步工作就开始了。几组穿着各色服装的人员从跑道两边一起向飞机涌去,把飞机往前推,或者推上升降台(航空母舰上有三块升降台,每块面积有网球场那么大,三块升降台与甲板完全在一个平面上),以便加油、检修,上上下下都有人分工负责。这些人身穿紧身毛衣、茄克,有时候戴着布帽,颜色不尽相同:交通信号员和信标员是一身黄,挂钩组是一身绿,弹药燃料组穿红,杂工人员穿蓝,消防人员穿白,机械师——“飞机老大”穿的是褐色衣服。这些穿的五颜六色的工组在甲板上穿梭往来,东奔西忙,与此同时,交通信号员出场,指挥调动降落在甲板上的飞机。甲板分成几个工作区,每个区都有一个交通信号员,等飞机一到他的管区,他就立即进行调整。他不拿任何器具而徒手指挥机队。他背风仰立,身子凭靠在气浪上,挥舞双臂,晃动着上半身,淡黄色的衣服也随之闪动着,全身动作协调自如,翩翩起舞,虽不象飞机降落指挥官的动作那么优美动人,但也确有几分艺术色彩。正当这支彩衣队繁忙之际,一个身穿土黄色衣服的人,单枪匹马跑过来,拿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谜语般的字:“有接触吗?”他拿给飞行员看,意思是问他是否遇到了敌人。飞行员摇头说“没有”的时候,飞机就被拖走了。这时,另一架飞机已经随后滑了过来。
飞机起飞前都排在船尾编队。跟降落指挥官相对应的是飞机起飞指挥官。他面朝驾驶台站在甲板上,手持一根白棒或一面彩色方格旗。第一架飞机进入起飞跑道,起飞指挥官转动手中的白棒,意思是:“开车”。他向甲板上扫一眼,看看甲板上没有障碍,就将白棒向上一指:“起飞”。飞机滑行,起飞,一飞出甲板就立即收回起落架。第一架飞机跑到前边时,第二架飞机就上了起飞跑道。鱼雷飞机的机翼是折拢在驾驶员头上的,看起来很象双翼机。鱼雷飞机一进入起飞跑道,飞行员操纵机翼自动张开,不用甲板上的人动手。
在甲板上调整飞机,即使离敌人很远,也是很危险的。这种工作都是在匆忙中进行的,飞机马达轰响,震耳欲聋,强大的气流加上每小时六十公里以上的速度(船本身的航速加上风速),使人行动十分艰难。飞快旋转的螺旋桨就是一把把没有长眼睛的轧刀。但是,飞机起飞和降落时,甲板上的人按规定动作,各工组人员跳起了五彩缤纷的芭蕾,交通信号员跳的好象是慢四步,降落指挥官却象在作法念咒,一个个千姿百态,相映成趣,特别是在灿烂的阳光下,更是饶有兴味,使人屡看不厌。但是,讲求效率影响了动作的美。然而,这里的景象的确使人感到由衷的快慰,和平的欢乐,因为问题在于保护人,使人不受到速度和重力的损害。
当时,进攻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的战斗,以及紧接着进行的几场战斗,都被说成是太平洋舰队的“大举进攻”。实际上,如果细看一下投入的兵力,就知道这是些小规模出击。前往袭击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的军舰只有十七艘,而后来,在进攻硫黄岛和冲绳岛的战斗中,分别使用了八百艘和一千四百艘舰船。美国人首次出击的目的,首先是想不惜一切代价在所有可能的地方搞出点名堂,其次是因为他们怕日本人切断美国到澳大利亚这条生死攸关的航线。“这条航线一旦切断,美洲势必孤立无援,舰队等于是瓮中之鳖,美国的处境就象一个被逼到比赛场场角上的拳击手一样。”对于这些有几百艘军舰参加的战斗,我们不可能一一详叙,因为象本书这样的版本,至少要写十几本,况且这也不是我们的目的。尽管“企业号”官兵的参战有时是极其富于戏剧色彩的,但是,他们在这些大战中所看到的毕竟是些零碎的战斗场面。相反,在一些小规模出击中,“企业号”却成了战斗的大脑和心脏。
进攻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派出的海军兵力包括两支特遣舰队:第一特遣舰队以“企业号”航空母舰为主,由三艘重型巡洋舰和六艘驱逐舰保护;第二特遣舰队以“约克敦号”航空母舰为主,由一艘重型巡洋舰,一艘轻型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保护。哈尔西海军少将坐阵“企业号”,指挥全舰队。弗兰克·J.弗莱彻海军准将在“约克敦号”上指挥第二特遣舰队。进攻目标:夸贾林环礁中的罗伊岛和夸贾林岛;沃特杰岛、贾卢伊特岛、米利岛;马洛埃拉普环礁中的主岛塔罗阿岛。这些岛屿都属于马绍尔群岛。在邻近的吉尔伯特群岛中,目标是马金岛。对所有这些目标都要用飞机轰炸,对沃特杰岛和塔罗阿岛还要进行炮击。第一特遣舰队(“企业号”为主)攻击那些号称防御最坚固的目标:罗伊岛、夸贾林岛、沃特杰岛、塔罗阿岛;第二特遣舰队负责攻击其余的目标。从沃特杰岛到马金岛,距离约四百海里,合七百四十公里,塔罗阿岛离夸贾林岛一百五十海里(二百七十七公里)。要想对这次战斗有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切不可忘记这些距离。两支特遣舰队在海上航行着,彼此互不相望。1月31日白天,两支特遣舰队岔开路,分头向各自的目标进发。两艘航空母舰按照进攻计划,到达指定船位,以便使它们的飞机能在2月10日天亮前十五分钟攻击各自的目标。
“企业号”一步一步地向日本人的控制区深入。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特遣舰队航行在浩瀚的海面上,同时停止一切无线电联系。蓝天高洁,只有几抹云彩飘浮在六千多米的高空上。空中保护机群已经飞得看不见了。天色渐渐地晚了,天际出现一架单机,正朝着特遣舰队的后面飞来。
这架飞机距离舰队还有三十五海里,就被航空母舰上层的值班员发现了。不一会儿,甲板上的人也看到了。值班员认出是日本轰炸机。这架飞机露出天际,一直跟在后面,几乎就在特遣舰队航线的上方。舰队在平静的海面上犁出一道道宽阔深邃的航迹,从后面很远就能看见。大家都注视着日本飞机。“企业号”离沃特杰岛仅有二百一十五海里了。一旦这个日本飞行员发现舰队航迹,马绍尔群岛的日本机群就要立即向特遣舰队猛扑过来。
当然,哈尔西可以派飞机迎击这架日本飞机,可是,只有傻瓜才会认为这架日本飞机会任人攻击。不等被击落,甚至不等靠近它,它就会向马绍尔群岛发出警报。总而言之,毫无办法。哈尔西站在驾驶台上,用望远镜看着这架日本飞机,心想,难道真的毫无办法吗?这架日本飞机一点也不偏离航线。也许是他没有看到舰队航迹,也许是在这美军节节败退的时期,日本人想象不到美国军舰会深入日本控制区这么远。哈尔西放下望远镜,没有下达任何命令。过了一会儿,那架飞机不见了。太阳落山了。
“企业号”变换了一会儿航向(迎风而立),收回返航的空中保护机群,然后又掉头继续向沃特杰岛进发。夜幕刚刚降临,一轮皓月冉冉升起。站在“企业号”甲板上,一艘艘护卫舰艇,如白天一样历历在目。特遣舰队以二十五节的航速前进着。海水随着观察方向的变化,忽儿呈赭石色,忽儿呈灰绿色。每艘军舰驶过,海面上都泛起洁白的浪花,留下一道航迹。
夜里,哈尔西特遣舰队分头行动,一组舰船由雷蒙德·A.斯普鲁恩斯海军准将率领,包括“北安普敦号”和“盐湖城号”重型巡洋舰,外加一艘驱逐舰,负责炮击沃特杰岛。这支舰队离开特遣舰队,从日本感到最意外的方向——日本方向——进攻沃特杰岛。“切斯特号”重型巡洋舰带领二艘驱逐舰岔路向塔罗阿岛斜刺过去。航空母舰只身与三艘驱逐舰继续前行。
2月1日1时50分,“企业号”上首先开始行动的是食堂的厨师和服务员,准备一顿特别早餐,有牛排、火腿鸡蛋、炸土豆、咖啡。飞行员和飞机调度员3点钟集合,3时15分吃饭。
3时35分,地勤人员纷纷来到机库和甲板上,飞行员赶到待命室。待命室设在飞行甲板底下,室内有空调设备,摆着一排排舒适的皮椅,看起来很象电影厅。前面挂着一块荧光板,专门为飞行员出示通知。飞行员身穿飞行服,坐在皮椅上等待最后命令。这时,警报器拉响了,呼唤机组进入战斗岗位,飞行员们迅速跑上甲板。
西垂的月亮依然高高地悬挂在天边。海上连一丝儿风也没有,为了便于飞机起飞,航空母舰开足马力行驶。飞行员们朝集结在船尾的飞机走去,各自登上座机。飞机一架紧挨着一架停在甲板上,就象一匹匹焦躁不安的战马,一条长长的跑道伸展在飞机的前面,月光如水,静静地倾泻在跑道上。这时,广播喇叭响了:“请离开螺旋桨,……发动机起动。”霎时间,七十架飞机一齐起动,雷鸣般的巨响从密集的机群里轰然而起。广播喇叭的声音更响了:“准备飞机起飞……飞机起飞!”第一架飞机进入起飞跑道。在驾驶台对面,甲板的中间,只见起飞指挥官手中那明亮的指挥棒转动着。飞机喷筒里喷出一道蓝色的电火光;明亮的指挥棒指向天空;飞机滑上洒满月光的跑道,翘起尾巴,一跃腾上海空。第二架飞机喷射着蓝色的火焰滑入起飞跑道。
首先起飞的是三十六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随后起飞的是九架“劫掠者式”鱼雷飞机。这九架鱼雷飞机没有携带鱼雷,而是各自装载了三枚五百磅的炸弹。接着,又是一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这个机群的攻击目标是夸贾林礁岛中的罗伊岛和夸贾林岛。当这个机群在航空母舰上空编队时,六架F4F.3型和F4F.4型:“野猫式”歼击机又相继升空,飞向塔罗阿岛。每架歼击机携带着一枚一百磅的炸弹。所有这些飞机都显得既缓慢又笨重,同它们的功率很不相称。“野猫式”歼击机自重近四吨;“劫掠者式”鱼雷机重三千二百公斤;“无畏式”俯冲轰炸机重三千三百三十公斤。航空母舰上用的飞机首先必须坚固耐用,必须比陆军的飞机还结实,才能承受在甲板上降落时的紧急制动力。在战争后期,美国使用了比上述飞机速度更快的飞机。“野猫式”换成了F6F型“泼妇式”歼击机。“泼妇式”装有一台二千马力的发动机,据说,航速可达每小时七百四十公里;机翼里安了六门五十毫米口径的机关炮。“劫掠者式”鱼雷机被“复仇者式”三座单翼鱼雷机取代了。它的发动机是一千六百马力。机上配备的武器火力很强:两挺同步机枪,两门五十毫米机关炮,一门三十毫米尾炮。其次就是“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它也被“俯冲者式’俯冲轰炸机所取代。这种飞机的火力配备与“无畏式”大致相同,但发动机的功率是一千七百马力。
有一架派往塔罗阿岛的歼击机在起飞时失事。当时,这架歼击机滑上跑道,冲出甲板后未飞起来,只见它机身一歪,一头栽进了大海。很多人沿着船舷跑了过去,但“企业号”没有转舵。一艘护航驱逐舰立即掉头,全速驶来。但飞机已经沉入海底,飞行员没能脱身。
月亮刚刚西沉,东方就吐出一道晨光,把天空染成金黄色。那艘驱逐舰依然停在飞机失事的地点,从航空母舰的船尾上望去,驱逐舰那低矮的轮廓依稀可见。“企业号”上,其它歼击机还在起飞。六架歼击机(没带炸弹)起飞后向沃特杰岛飞去。晨光越来越强,黎明来到了。
六分钟以前,最后一架飞机离开了甲板。那艘驱逐舰还在原地搜寻着,航空母舰上已经没有人再向后看了。因为,云天下,沃特杰岛已遥遥在望。有好几个人说看见从沃特杰岛上空的云层里钻出几架飞机。一缕烟雾从岛上袅袅升起,在天空中越聚越浓,紧接着,又是一缕。随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巡洋舰开始炮击了。人们好奇地朝沃特杰岛观望着。突然,他们转过头来,听到飞行员在呼喊,好象航空母舰就置身于空战之中。
不知是谁首先提议放大音量,收听飞机间的无线电通话,接通舰上的广播喇叭。从心理上讲,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个非比寻常的好主意。从此,空战虽然在离航空母舰很远的地方进行,但船员们仍然可以观战。他们观战的方式就象广播电台的听众收听体育比赛的报道一样。但是,收听空战的实况不比收听一场表演或演习,这是荷枪实弹的战斗!有飞机坠落,有人员伤亡,听起来比任何拳赛和球赛都更加惊心动魄。
飞行员在战斗之中或战斗之外都彼此进行近距离无线电话联络。一字不漏地转播飞行侦察和巡逻实况,往往使人感到厌烦。但是,一旦发现敌人,转播起来却很方便,这个道理是不难理解的。飞行员原则上是用暗语互相通话的。每架飞机都用一个女人的名字称呼。譬如:“喂,阿涅斯,我是莉莉,发现日机一架,距离三千米。”其实,飞行员除了用暗语称呼外,还用一种外行人听不懂的行话。在战斗激烈的时候,他们什么暗语、行话都顾不得了,就直接称呼他们自己的名字,“乔,闪开!这个胖娃娃是我的……,打中了,这个坏蛋!”“企业号”上的人听到了这喊叫声,连子弹打在飞机上的响声都听见了,还有嗒嗒的机枪声,轰隆的爆炸声。广播里传来的是在夸贾林岛上空参战的飞机的无线电通话。
在航空母舰甲板上的人听得十分清晰。他们眼睛注视着沃特杰岛上的轰炸,耳朵听着夸贾林岛上空的战斗实况转播。在锅炉舱和轮机舱的人也听得很清楚。当一艘现代化的军舰航行时,在轮机舱里工作的人除了看看仪表、水准器,转转操纵盘,一般没什么别的活儿干。美国人在收听无线电广播方面是很有素养的,听广播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机械师和司机可以边工作边听广播节目,而且保持精力集中,目不斜视。在厨房和备餐间干活的黑人服务员也可以听到夸贾林岛上的空战情况。每当听出一架日本飞机被击落,或者一艘日本军舰被击中时,他们便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当飞行员一时沉默,只能听见交战的响声时,他们总是焦急地转动那双溜圆的大眼睛。在离甲板最远的密封间里,有安全队和消防队。这些人在船不受损坏的情况下,没有任何战斗岗位,除等待之外,别无他事。他们分成小组聚集在密封间里,灯光象在死牢里一样刺眼,头戴特制的防护帽,身穿石棉套衣,活象个机器人。他们沿着舱壁席地而坐、排成一行,也在收听着参战飞行员从二百公里以外的礁岛上空传入船底的声音。
有一张沃特杰岛的照片,是从一架侦察机在轰炸刚开始时拍摄的,照片上只能看到当时从岛上冲起的几道烟雾。沃特杰岛形似一个弯弯的香蕉。香蕉弯内是一汪礁湖,湖中锚地的长堤隐约可见。香蕉的轴向部分覆盖着茂密的植物(椰林)。除了机场的水泥跑道,别的设施几乎全都看不出来。在日本人选作基地的礁岛上生活,肯定是艰难险恶的。岛上的人象一窝蚂蚁一样搬运着沙土和水泥,象囚徒一样被困在茫然无际的大海之中。由于日本人摆脱不了对间谍活动的疑心,所以,在岛上充役的劳工(多数是朝鲜人)恐怕是至死不得还家了。
“企业号”向沃特杰岛上空派去的六架歼击机的任务是牵制敌人,与此同时,巡洋舰发起炮击。突如其来的攻击把敌人打得措手不及。歼击机一到,首先扫射了停泊在礁湖锚地上的八九艘巡逻艇,接着就扫射机场。日本人被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歼击机在机场上空来回扫射,日本人拼死挣扎,起飞了几架“零式”飞机。岛上高射炮手也跟着进入炮位,开始对空射击。大地在他们的脚下颤动了:巡洋舰上炮火齐鸣。一道道浓烟冲天而起。所有的设施顿时荡然无存,所有的军舰全被摧毁。早晨,“企业号”又派出八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去结束战斗。但当它们赶到时,已经什么也找不到了。“它们轰炸了所有似乎还立在岛上的东西。”四架“零式”飞机被击落。美国在沃特杰岛上空一架飞机也没有损失。总的说来,马绍尔群岛上空的战斗打得很顺利。这次战役只是为了轰炸日军基地,还不是为了在这些岛上登陆。
第二特遣舰队(由弗莱彻海军准将指挥)在进攻中没有遇到多少日本人的抵抗,但却同风暴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博斗。“约克敦号”航空母舰派出的飞机在飞向攻击目标的途中遇到暴风骤雨。一阵狂风袭来,霎时间,天昏地暗,风吼海啸,电闪雷鸣,接着就是暴雨大作。机群分成小队行动,彼此尽量保持联络。风雨过后,各飞行小队又汇合了。在接近贾卢伊特岛的时候,又遇到一场比前次更加猛烈的暴风雨。在赤道附近的太平洋上空,经常有雷阵雨,来势迅猛,生消无常。“约克敦号”的机群又在狂风暴雨中失散了。有的飞机擦着海浪低空飞行;有的飞上四千米高空;还有的被裹在雷雨中盲目飞行。结果有六架鱼雷机有去无回。最后,沃特杰群岛依然按原计划被夷为平地。但是,这些攻击目标远不如“企业号”飞机进攻的目标那么引人注目。
“企业号”在沃特杰群岛附近游弋了整整一上午。中午12时,巡洋舰和驱逐舰与航空母舰汇合,特遣舰队启航驶向珍珠港。“企业号”的官兵们都觉得这次获胜轻巧,因而个个悠然自得。
13时,一队五架日本轰炸机,排成“人”字形,从“企业号”右前方二千米上空的云层里钻了出来。各舰高射炮一齐开火,只见炮弹飞射,漫舞长空,猛烈的炮火筑成了一座耸入云霄的金字塔。“企业号”上的官兵们满以为这五架日本飞机会即刻粉身碎骨。可是,这几架日本飞机却置若罔闻,继续前行。炮声轰响如雷,也全然无济于事。炮手们在实战中心情激动,竟把打拖靶的射击要领忘得一干二净了。在空中护航的歼击机碍于自己舰队高射炮的火力,无法到前面迎击敌人。“企业号”甲板开始左右倾斜,呈蛇形航行,护航舰只也跟着左右偏航。“企业号”的官兵们听到了日本飞机的马达声,看到空中炸弹象熠熠闪光的气球向下飘落。“企业号”周围腾起了四十五米高的水柱。
幸亏,十五颗炸弹都落在海里。落在离船最近的炸弹重伤了一名大副,另外还把一根油管炸破起火,身穿石棉服的消防队员立即跑上甲板。
日本飞机投弹后从航空母舰头顶五百米上空飞过。突然,领头的日本飞机来了一个左转弯,然后划了一个“S”形,再次从航空母舰头上飞过,绕到船尾,俯冲下来,飞机上几挺机枪一齐喷吐火舌。只见这架飞机冒着密集的炮火向航空母舰猛扑,飞机连中数弹,象块石头一样栽落下来。在这刹那间,凡看见这颗火流星飞下来的人,无不目瞪口呆,他们一同想到,这是“自杀飞机”。
有关“自杀飞机”的情况,我们后面还会谈到。从战争一开始,就有关于“自杀飞机”的传说。“自杀飞机”的确是有的,但只是到战争后期才有的。所谓“自杀飞机”,就是飞机一旦起飞,就一去不复返,飞行员驾着飞机向攻击目标一撞,自杀身亡。这些飞行员编成特别飞行中队。在战争初期,日本空军中还没有这种特别飞行中队。但个别飞行员自己下定决心要“决死一战”的情况也是有的。他们中间有的是由于中弹负伤或者看到自己的飞机已被击伤,自知不能返回基地,才那样作的;也有的是因为鬼迷心窍,誓死要击中目标。
且说那架象块石头一样朝“企业号”甲板砸下来的日本飞机。当时,这架飞机就要撞到船尾了,说时迟那时快,几发炮弹把机身打了个支离破碎,只见它机身一斜,跌落下来了。飞机歪斜着撞在船尾上,轰隆一声巨响,残片四下飞溅,飞机的一只翅膀被打飞了,机身断成两截,汽油洒了一甲板,然后又从船上滑到海里,沉没了。当时驾驶“企业号”的默里海军上校正好在这颗火流星撞到船尾之前来了一个急转舵,避免了直接相撞。与此同时,一名机械师跳进一架停在甲板上的飞机后座舱,朝日本飞机的发动机舱射击,想打死日本飞行员(可能当时已死)。日本飞机滑上船尾时,把一架停在最后一排的美国飞机的机身给扯掉了。除此,没有其他损失,甚至没有任何地方起火。但这件事引起的惊动却久久不得平息。日本飞机消失后,过了好一阵,有的炮手还惊魂不定,恍惚看见了什么目标,又突然发疯似地开起炮来。
特遣舰队又迤逦前行了。14时左右,一架日本浮筒式水上飞机突然从远远的云层里钻了出来。但这架飞机还没接近舰队就被在空中护航的歼击机击落了。此时,一切都平静了。特遣舰队以二十五节的航速向珍珠港进发。太阳渐渐西沉,舰队的阴影在光亮的海面上游动着,这时,船上层的值班哨报告,在船尾五千米上空发现两架日本重型轰炸机。船员们顿时又紧张起来了。
高射炮对空瞄准,但日本飞机把飞行高度保持在射程之外。日本飞机先是在云层外作机动飞行,随后就从一片云层冲到另一片云层,开始向舰队接近。“企业号”的船员们明显地看出,在空中护航的歼击机小队试图截击这二架日本飞机,但却赶不上去。这是两架快速重型轰炸机。它们很谨慎地向特遣舰队飞来,直接对准“企业号”。舰上的高射炮打响了,但仍然不见奏效。歼击机小队长开始想截击日本飞机,当他发现追不上时,就设法用无线电话校正舰上高射炮的射击偏差:“低了,……太高了,九十米……对了,……对了,……击中啦!”两架日本飞机仍在向前接近。其中一架的尾巴冒烟了,它拖着烟雾,却仍然紧跟前面一架日本飞机。它们各投了两颗炸弹,掉在离目标很远的地方,然后就又钻入云层。高射炮奉命停止射击。歼击机小队在云层上空整队向日本飞机发起攻击。“企业号”的官兵们眼看着歼击机冲进云层,又象一只只胡蜂似地摇晃着从云层里钻出来。飞机间的无线电话刚一接通广播喇叭,就听见飞行员在互相喊话。飞行员互报方位,在舰上可以听到他们激动的呼喊声和机枪的吼叫声。只见那架已经中弹的日本飞机钻出云层,尾巴上还拖着浓烟,而且越来越浓,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拖着流出腹外的内脏。很明显,这架敌机是跑不远了,歼击机索性把它丢下不管,而全力对付另一架敌机。机枪呼啸着,声音越来越近。飞机向下栽落时发动机的狂吼声和极其密集的机枪咆哮声交织在一起,紧接着就是麦克拉斯基海军少校惊喜的喊声:“瞧啊!”“企业号”的官兵们应声望去,只见飞机的碎片象雨点一样从一片厚厚的积云里飘落下来,有的好象还在空中打转儿;看着看着,突然出现了几个长条的东西,不旋也不转,原来那是日本飞行员的肢体。
夕阳沉入地平线。过了一会儿,“企业号”收回了飞机。特遣舰队于2月4日抵达珍珠港。一份战报已先于舰队传到珍珠港,宣布他们圆满完成任务。港上的士兵们,在不到一个月前还因为他们没赶上日本的袭击而咒骂过他们,今天这些士兵纷纷跑到掩蔽所的顶上,向他们欢呼。在福特岛船坞上,几百只还缠着绷带的手臂在不停地挥动着,欢迎航空母舰。首次出击,旗开得胜,报界对此作了最大限度的连篇累牍的报道。美国公众舆论正需要得到安慰和鼓舞。
日本人侵入马来西亚以后,继续向新几内亚的婆罗洲和所罗门群岛扩展,挺进澳大利亚。美军最高司令部决定进攻面积只有两平方公里的威克岛。这对遭受精神创伤的美国公众来说好歹是个解脱,是个小小的安慰。哈尔西2月11日接受了这次出击的任务。21日,他发布了作战命令。特遣舰队当时正在利用战斗间隙进行射击训练,接到命令后,就启航向威克岛出发了。24日清晨,战斗打响了。这次出击倒没有什么好讲的,只是飞机起飞格外艰难。那天清晨,天还是黑洞洞的,东风卷着雨点越刮越猛,“企业号”顶着狂风疾速前进。飞机螺旋桨飞快地转着,扬起一片片水雾,遮住了飞行员的视线,螺旋桨周围形成一个虹彩圆面,光泽耀眼,明亮如镜,掩映着排气管喷出的蓝色火焰。在这种情况下起飞,简直是不可能的。可是时间紧迫,前去炮击威克岛的巡洋舰必须等第一轮飞机轰炸后才能开炮。几架俯冲轰炸机还是强行起飞了。一架飞机在起飞时从船上一头栽进海里,驱逐舰只好打开探照灯,搜寻落水的机组。驾驶员得救,机枪手溺死海中。与此同时,已经起飞的几架飞机在航空母舰上空盘旋,眼前雨雾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如果想在这种情况下编队,随时都有相撞的危险。心急如焚的哈尔西不得不下令推迟三十分钟出发。
巡洋舰干等不见有飞机来,又怕被敌人发现,于是不等飞机轰炸就开炮了。能见度渐渐好转,飞机终于起飞了。当飞行员远远望见威克岛时,他们看出了炮弹炸起的浓烟烈火。空中没有日本歼击机,岛上高射炮微弱无力。这片曾经拼死抵抗过日本人的礁岛被整整轰炸了四十分钟。
最高司令部一时兴起,胃口越来越大,当即下令进攻马尔库斯岛,以图扩大这次安慰性出击的战果。哈尔西率领舰队从威克岛向珍珠港返航的途中,接到了这个命令。新的出击目标一宣布,立即在舰上引起了轰动。马尔库斯岛是一个周围仅有八公里长的小岛,位于威克岛西北七百海里,离日本只有九百七十五海里。这个小岛并不是日本新近征服的地方,而(自1880年以来)是日本的领土,日本人叫它南鸟岛。美国情报局说,这个岛有一个机场,一个电台和一个对日本十分重要的气象站。进攻马尔库斯岛的战斗3月4日天亮前就打响了。月光皎洁,三十一架轰炸机,六架歼击机从距离攻击目标一百二十五海里的海上起飞了。新闻记者报道说:“在南鸟岛上,所有的日本人还在酣睡。”起码岛上防空部队没人在炮位上值班,鉴于马尔库斯岛的地位,这倒不足为怪。几颗炸弹一投,岛上的油库就起火了,高射炮来不及开火,也看不到日本歼击机。岛上电台用最大功率向东京报警时,一颗炸弹就把它炸哑了。7时05分,任务完成了,远征指挥官重新集合机群。“我是戴尔,”一个飞行员回答道:“我的飞机起火,我到岛的东面去降落,其它一切正常。”果然,一架着火的飞机拖着烟雾正在下降。贝斯特中尉跟了过去,在这架飞机头上盘旋,看着它落在海面上。哈特·戴尔·希尔顿中尉和他的机枪手杰克·利明迅速离开座机,登上他们那浅黄色的救生艇。贝斯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无可奈何地向他们挥挥手,充满了同情,但又无能为力。希尔顿和利明抬头望着他们的同伴,向上竖起大拇指,作出很乐观的样子。随后,他们就使劲划起救生艇,离开了马尔库斯岛。
马绍尔群岛、吉尔伯特群岛、威克岛、马尔库斯岛,这几次行动加在一起等于重演了一次珍珠港事件,当然规模要小得多,而随后进行的另一次远征比前几次出击更显未了一种需要振奋民心的强烈愿望。这次出击的发展过程从一开始就带有一种侦探小说的味道。
2月份,陆军各轰炸机大队接到一份通报,要求飞行员“自愿参加一项危险任务”。当时报名的人很多,最后有一百多人上了名单。这些自愿飞行员被带到佛罗里达州的一个机场上,他们面前站着一名海军飞行员——亨利·L.米勒中尉。基地司令向他们介绍说:“他就是你们的教官,一切都要服从他的指挥,其它一概不要多问。”
米勒首先教他的学员们慢速降落,尽量缩短滑行距离。这项训练花了几天的时间。然后就教他们在尽可能短的距离内起飞,这项训练花的时间稍长一点。“北美人式”B-25轻型轰炸机飞行时重量为十一吨。米勒第一次给飞行员划出起飞滑行的距离时,他们都说:“这办不到。”可后来,他们却办到了。教官又把他们带到另一个机场。在那儿,他们看到的是用白线在水泥跑道上划出的一段距离,这回他们可真的觉得是短得可笑了。“这段距离虽短,但我们现在必须在这么短的跑道上起降。”米勒说:“你们不要气馁。”基地司令接着说:“尤其是不要问为什么,更不要对在机场上工作的任何人讲。”训练又象马戏团驯兽似地开始了。飞行员们最终都能驾着满载的B-25轰炸机以不到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起飞前正常速度应为一百四十五公里)在比正常滑行距离短三倍的界限内起飞了。教官祝贺他们,并要求他们继续保守秘密。飞行员们对训练的直接目的很可能开始看出一些端倪,所以当他们4月初连人带飞机登上“大黄蜂号”航空母舰 [ cdhyy注:原译“霍内特号”,后同 ] 时,并未感到十分惊讶。“大黄蜂号”舰长马克·A.米彻尔海军上校看到他们登舰,也觉得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因为,两个月以前已有两架由海军飞行员驾驶的B-25轰炸机在“大黄蜂号”上进行过一次“试验”起飞。不过,飞行员和B-25飞机这次登上“大黄蜂号”的确切使命仍然是神秘的。
B-25轰炸机与其它飞机不在一起,单独停放在一片空甲板上。排放在船边的轰炸机的机翼伸出船外,悬在水面上。第二天,“大黄蜂号”驶离旧金山港,由“文森斯号”重型巡洋舰和“纳什维尔号”轻型巡洋舰组成的护航舰队已在港外等候。米彻尔打开封存着上级命令的信封。“大黄蜂号”的船员们听到广播喇叭里传来水手长的哨声和他那句惯用的口语:“现在,请大家注意。”接着就是米彻尔的声音:
“我们接到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大黄蜂号’要运送杜利特尔上校和他的飞行员横渡太平洋,到离日本海岸几百海里的地方去。到那儿以后,陆军轰炸机将起飞去轰炸东京。”
全船上下顿时一片欢呼,这欢呼声一直传到护航舰上。消息通过信号灯传给护航舰队,巡洋舰上也随着响起一阵欢呼声。米彻尔在宣布这个简短的告示时,措辞很婉转。不过他想,用十六架飞机去轰炸东京,假使轰炸能成功的话,也要豁出象“大黄蜂号”这样一艘崭新的航空母舰,而且因为“企业号”的飞机要在轰炸时负责照明和空中保护,“企业号”本身也要担挡风险,且不说护航舰和两艘加油舰。这究竟是否值得,米彻尔心里也暗自狐疑。当时,美国总共加起来只有六艘航空母舰,而在太平洋上也不过三、四艘。日本舰队比美国太平洋舰队要强三倍。美国最高司令部后来极力为“大黄蜂号”-“企业号”联合攻击东京的作战行动辩解,声称:日本人受惊之后,就要撤回一部分用于攻打美国-澳大利亚生命线上的飞机,以保卫遭到威胁的日本本土。米彻尔和海军多数军官都不相信这种说法。这纯属一次新的精神安慰战。
“企业号”4月1日率领护航舰队离开珍珠港,向西北驶去,具体去向,舰上官兵不得而知。舰队开到中途岛北面时,开始依圆圈航线航行,也就是说,航空母舰依次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航行。舰上的官兵一时间都莫明其妙,不知是什么意图,因此个个怏怏不快,牢骚纷纷。天气阴冷,雨不停地下着,海上波涛汹涌。军舰在海上加油,舰队首次停下来,稍事休息。加油舰在早晨赶到了,跟着两艘驱逐舰。接头输油管架在钢缆上。两船之间有一段十五米宽的间隔,海浪翻滚着发出巨大的咆哮声。舰上广播喇叭里喊道:“吸烟信号灯关了。”于是各人都掐灭了香烟。过了一会儿,广播喇叭宣布:“吸烟信号灯亮了。”加油舰在风雨中颠簸着走远了,讨厌的圆圈航行又开始了。
“大黄蜂号”4月14日赶到约会地点。“企业号”上的官兵们看到“大黄蜂号”上的重型飞机,都感到疑惑不解。象这样大的飞机显然不可能满载在飞行甲板上起降。这些飞机肯定是去充实某个基地的。可是,在附近海域有什么基地呢?人们想来想去,最后普遍得出的结论是,舰队将开赴阿留申群岛,这些轰炸机是运给“西伯利亚的一个秘密基地”的。翌日,“企业号”上广播喇叭宣布,“大黄蜂号”运送十六架B-25轰炸机(大家都已看见了)和陆军的机组人员,去“执行一项特别任务。”既然从旧金山来的机组人员已经知道内情,那为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秘呢?可事实就是如此。17日,特遣舰队全队舰只都加了油,天一黑,舰队就全速向西猛冲过去。次日,哈尔西终于转告全体官兵们说,舰队“得天独厚,率先攻击日本本土。”舰上又是一阵欢呼,哈尔西站在驾驶台上开心地微笑着。这类战斗正是哈尔西所喜欢的,他感到心满意足。
在“大黄蜂号”上,陆军飞行员们在米勒中尉的领导下继续进行了训练。负责照管他们的另一名教官是原美国驻东京海军武官助理斯蒂芬·朱里卡海军少校。人们纷纷查看日本地图,同时又查看中国地图,因为美国最高司令部没那么蠢,命令航空母舰在日本领海内等候B-25轰炸机返航。待轰炸机一起飞,航空母舰就掉头返航,轰炸机若能返航就到中国去着陆。根据作战计划,特遣舰队要尽可能驶近日本列岛的主要岛屿本洲岛。18日深夜,杜利特尔上校将率先起飞,投掷燃烧弹,用火光给他的飞行员们标出在日本领土上空的航线。其他飞行员在他出发两个小时以后再起飞。这将是一场夜战。
18日拂晓,海空阴晦,狂风阵阵,波涛汹涌。当特遣舰队离与东京在一条直线上的萨基灯塔还有七百海里时,“文森斯号”就报告,在前方十海里发现一艘日本巡逻艇;正好在航线上。哈尔西一边骂着,一边命令紧急改变航向,还以为舰队没有被发现。“企业号”的飞机起飞了。飞机返回(飞行中没有通讯联络,完全停止发报)报告说,有好几艘日本船在这一带巡逻。这些巡逻艇原来都是些长三十米的武装渔船,而且看得出,船上都配有电台,很难设想,这些船就没有一艘发现飞机的。那怎么办呢?哈尔西下令转舵,继续朝东京方向航行。因为军舰每向前多航行一公里,就给轰炸机节省五公升汽油。
发现“纳什维尔号”的第一艘日本巡逻艇开着机关炮朝“纳什维尔号”冲过来。“纳什维尔号”舷炮一炮射过去,顿时把日本巡逻艇打得动弹不得了,“纳什维尔号”一直向前冲去,又是一炮,激起了一股喷泉似的水柱。巡洋舰第三发炮弹打过去,把日本巡逻艇炸开了花。另外两艘巡逻艇遭到炸弹和炮弹的同时袭击、沉没了。四个幸存下来的日本人被舰队收留了。现在,特遣舰队已经被发现,这是肯定的了,飞机等到天黑再起飞,已经不可能了。
两艘航空母舰用探照灯互相传递了一阵信号。“大黄蜂号”上,杜利特尔上校从驾驶台上下来,直接走进待命室,对在那儿等候的飞行员们说:“上吧,朋友们。”在飞行甲板上,机械师们把飞机油箱灌得满满的,又加满了副油箱。当B-25轰炸机预热发动机时,“大黄蜂号”的军官们把他们弄到的一些日本勋章系在投向东京的炸弹上。天气实在恶劣,从“企业号”上望去,只见“大黄蜂号”在阴沉的大海中,随着汹涌的波涛起伏颠簸着。
杜利特尔上校一马当先,第一个起飞了。他的起飞动作干净利索,称得起是技术精湛的典范。他驾着又粗又大的轰炸机,刚滑到指挥台前就象一台升降机似地一跃而起,接着来了一个盘旋,便扶摇直上。第二架飞机腾空也很快,但随后又径直下滑,几乎触到海浪上。聚集在“企业号”甲板上的人正在象看足球赛一样使劲儿为第二架飞机的起飞动作叫好,但当它突然下滑时,呼喊声则戛然而止,顿时鸦雀无声了。瞬间,这架B-25飞机又跃起来了,只见它“象袋鼠似地”一蹿一蹿地上升,渐渐地飞远了。最后一架B-25刚一飞离“大黄蜂号”甲板,特遣舰队立即掉头,全速向东驶去。这时,四处都发现有日本轰炸机在追击舰队。又有两艘日本小巡逻艇被击沉了。
敌机没有追上特遣舰队。“企业号”的官兵们都打开自己的收音机,一边收听日本电台广播,一边掐算着轰炸东京的时间。有的人一心想听到广播员说,“我们的首都遭到轰炸”,有的甚至希望广播节目突然中断。东京电台英语广播正在重播昨天的节日,“我举目四望,周围是一派优美宁静的景致,樱花在盛开……,”广播员柔声细语地赞美着无懈可击的日本。就在日本电台反复播放这段录音的时候,美国飞机已飞到东京。但是,人们只是后来才得知这次袭击的结果。特德·W.劳森在这次远征中失掉了一条腿,他后来在《东京上空三十秒》一书中详叙了战斗的经过。空袭发生在中午,正是工厂和车间下班的时间。美国飞机从一座座房顶上掠过,飞行员们亲眼看到日本人男男女女在街上东奔西跑。许多“军事和工业”目标中弹起火。在参加空袭日本的八十人中,有一人丧命、两人失踪、八人被俘;另有五人在苏联国土着陆后被拘禁,六十四人落到中国后辗转回到美国。这次袭击确实大振了美国的士气。然而,此后一直到1944年4月,才对东京进行了第二次袭击。长途远征,代价高昂,特别是风险太大。首次轰炸东京的消息,当天晚上就由在中国着陆的飞行员报告给美国了(飞机起飞十二个小时以后)。美国公众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又听到了9日巴丹(马尼拉附近)投降的消息,这个消息原来一直被扣留着。
欧内斯特·约瑟夫·金海军上将当上了美国海军部长 [ cdhyy注:应为“海军作战部部长” ] ,他朝挂在他办公室的太平洋地图走过去,用笔把中途岛、萨摩亚群岛、斐济和布里斯班连成一条线,然后对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尼米兹说:“这就是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固守的防线。我是说,要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1942年3月17日,美国根据罗斯福同丘吉尔签署的协定,承担了包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在内的整个太平洋的防御义务。
而日本人,他们没有任何需要全力固守的防线。日本人取得了相当惊人的进展,远远超出了最乐观的预见。日本人只用了他们的战略家估计的一半时间就攻克了菲律宾、马来西亚和荷属东印度,而他们的损失比预计的要小得多:二十三艘不超过驱逐舰吨位的军舰、六十七艘运输舰和商船、几百架飞机。这一提前取得的进展迫使所有的战争计划都来了一次大变动。各方将帅又重新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进攻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