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波兰·第十四
作者:盖伊·萨杰 ·法国
出自————《被遗忘的士兵》
出自————《战争通史》
在后来的战斗中,我们师被苏军击溃了几次,许多人非死即伤。据说别的完好的部队常常想从我们师抽调人手以巩固自己的阵地。但是当这些部队到达我们这里时,常常发现这些部队都已经减员大约三分之二,我们对于这样的部队无能为力。
我们师现在终于享有了一阵期待已久 的休整,如果不是那些枯燥而令人恼火的军营生活的话,我们的休整是一段充满了田园诗意的享受。在那里的军营里每天都要像新兵一样做操和从事基本训练,我们几乎为此和上面吵了起来。
我们的军营位于波兰,这里离前线大约有400公里。营地在第聂斯特河边,靠着喀尔巴阡山脉。这条河流离波兰的勒沃夫有大约80公里远。第聂斯特河在这里非常狭窄,当我们到达这里时,河水湍急地在河道里奔腾着,河床里有不少露出水面的石头,石头上有不少的冰雪。在河流的开阔地带,那里的河道总是被冻住的,冰层下的水流发出一种奇怪而沉闷的声音。
周围是一片壮美的景色:在蓝天的衬托下周围的地平线被许多白雪皑皑的山峰围绕着,在那里我们甚至看到了翱翔的雄鹰。从乌克兰黑暗而毫无生气的冬天里逃脱出来,在这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待了两个月。虽然天气依旧很寒冷,但是我们都睡在清洁而温暖的营房里面。上面号召厉行节约,因而暖气只能控制在十几摄氏度的水平,这样的室温让我们能够保持一个清醒的状态。我们的营地占地很大,里面的管理完全是一种传统而严格的普鲁士风格的战时管理。150个不带地板的木房子建在了营地里,每个房子都被编了号。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一栋石头房子,那里一定住着我们的文书和其他的军官。这里一切供应充足,井井有条。没有人能够想到德国此时已经几乎枯竭了自己所有的资源来维持这场战争。在经历了那些前线的混乱之后,我们在这里的每一个活动都需要营地的批准,这些循规蹈矩的气氛让我们感到自己像是突然被关到了笼子里的一群野兽。
营地的中央是一片很大的广场,这样的建筑目的是为更好检阅部队和训练。在那些训练中,刚刚参军的新战士被训练如何端好自己的武器,这些训练在检阅时是有用的,但是在前线那里却毫无用处。那些新兵们看起来非常喜欢这些训练。霍尔斯和我感到自己好像是回到了一年半前在波兰训练时的情景。那时我们第一次学会如何放置炸药。那些日子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发生在10年前一样。在战争里,一个人会老得非常快。我们脸上的沮丧情绪没有逃过那些新兵们的眼睛。那些新兵们在我们眼前更加努力地训练着,似乎是想向我们表明战争现在是他们的事了。
对那些刚刚踏入军营的中学生而言,他们对于军队的热情将会在他们在前线泥泞里度过的几个夜晚和看到战地医院之后大幅度降温下来。我们都经过这样的事,那些新兵们很快就会知道战争的残酷与无情——战争并不像他们在营地里投掷那些塑料手榴弹时那样充满了欢笑声。
我们的元首正在把自己最后一点人马拉上战场,现在那些傲慢的宪兵们也需要参加我们的作战部队了,这些年纪很大的新兵在这里吃够了他们不习惯的苦头。当我们看到那些往日不可一世的宪兵此时也在泥地里匍匐向前爬行的时候,简直开心极了,我们为此几乎忘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原来管理宪兵的军官现在已经把他们的下属移交给了德国陆军。这些宪兵在新兵训练营的出现对于我们这些老兵是一件乐事,但是对于那些刚刚来到这里的年轻的新兵而言,他们的日子就不好受了。这些颐指气使的昔日宪兵现在正使用一切手段让那些学生新兵们学会对自己俯首帖耳。
在这里的生活也并非都尽如人意。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不得不在俄国恶劣的道路上步行了50公里,那里的路都满是车辙印和冰块。然后才上了卡车并被带到了莫吉列夫,一个富有东欧特色的小镇。在那里登上了两列破烂不堪的火车开往波兰的勒沃夫,接着在勒沃夫,卡车把我们载到了这个兵营里。我们这群破衣烂衫的前线士兵在一群穿着锃亮军靴和一尘不染笔挺军服的营地军官的目光中走到了自己的营房。
我们被允许休息48个小时。在第一次检查中,我们身上的破败军服让负责检查的军官们感到震惊。虽然在检查前我们都使劲打理了这些衣服。但是这些军装都已经完全失去了他们原来的样子和颜色,原来的灰绿色现在变成了有些发绿的尿黄色,军装上到处都是破洞和被烧过的地方。皱巴巴的破烂军靴也失去了原有的黑亮的光泽,许多人的军靴都没有了鞋跟或鞋带。我们看起来就是一帮流浪汉。那些检查军官已经惯于挑剔士兵们的着装失误。但是我们这些参战士兵的服饰简直是给了这些检查军官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些浑蛋现在本该向我们致敬的。
他们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们依旧要挑出一些毛病来给自己留下些面子。在我们不远处,一群穿着迷彩服的宪兵和学生汗流满面地唱着歌列队行进着。
我们队列前的检查军官依旧对于我们现在的境况不依不饶。一个检查军官在一个倒霉的士兵面前停了下来,其他士兵的头微微向那个士兵的方向偏了偏看着那个被训斥的士兵,都想知道到底是谁被抓住了。
那个军士长喊道:“你的名字和编号!”
我们虽然不能看到,但是都听到了那个士兵的回答。
那个倒霉的士兵大声回答道:“弗罗施,军士长先生。”接着他说出了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自己部队的编号。
弗罗施……这名字让我想到了什么。弗罗施?我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接着我在渡过第聂伯河后的那些记忆回到了我的脑海里。浴室里的热水,一个看起来有些傻气而好心的男孩。现在这个军士长在挑他什么刺呢?
在离我大约10米左右的队列里的第三排,弗罗施正笔直地站着。军官现在正在严厉地训斥着他。他的眼睛按条例直视前方。他消瘦而苍白的脸被头上沉重的钢盔遮住了大半。不幸的是,他愚蠢的失误现在让那个军官能够无情地训斥着他,长满冻疮的双手现在正紧紧地贴在自己肮脏的裤缝上,衣服所有的扣子都掉了。弗罗施用一些细线把自己的扣子和衣服缝到了一起。弗罗施还细心地将每一个线头都打了结。不幸的是,他把每一个扣眼都缝在了上面的一颗扣子原来的位置上,结果外衣上出现了奇怪的褶皱,军服上的奇怪没有逃过那个检查军官的眼睛。我们连的军官想为弗罗施说情,他向那个负责检查的军官提到我们的部队刚刚经历了极其困难的处境。
那个检查军官向我们的军官说道:“你们的军需报告说你们有足够的材料可以把自己的军服维持在一个良好的状况,上尉先生,报告还特别提到了扣子的供应。”
我们的上尉一下子被问住了。
那个负责检查的军官继续说道:“再者,上尉先生,列兵弗罗施甚至都没有把扣子和扣眼的位置对正。”
接着就是一阵无言的尴尬。上尉沮丧而同情地看了弗罗施一眼。弗罗施能够从这个惩罚中逃脱吗?虽然我们的上尉出于好意想改变弗罗施的境遇,但是最终也无可奈何。上尉回到了自己的队列里。我们连的士兵心里都很恼火。
那个军士长现在喊道:“立正!”
接着军士长宣布了关于对弗罗施的处罚决定。弗罗施将被关20天的禁闭参加一系列的惩罚性的体力活。弗罗施立刻从队列里站了出来。他是唯一从队列里站出来的人。接着我们的检查结束了,队列转身开始在营地的操场上跑了起来。弗罗施依旧目光前视站在原地。作为唯一被惩罚的士兵,弗罗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公正待遇的活标本。弗罗施再一次孤零零地一个人面对惩罚。他在部队里的确找到了战友的关怀,但是战场上的那些紧急情况让他非常不适应。10天以后,我们领了新衣服,弗罗施还是穿着那套破军装,完全成了不公正待遇的象征。但是他还是带着自己一贯傻傻的笑容和对任何人的顺从。
后来当老兵维尔纳谈到弗罗施的时候说:“他是这样谦卑,如果他不能配得上勋章,那至少他配得上进天堂。”
向前走……趴下……站起来……跑步走……向前趴下……面对我站好……操场上坚硬的冻土让我们的手和膝盖被磨得够戗,地上的那些树枝也让我们的制服渐渐磨破了。训练营的教官们在我们训练地的周围引爆了一些爆炸物。对于我们这些经历过喀秋莎火箭弹袭击的部队而言,这种爆炸声让我们感到滑稽。我们于是完全趴在了地上,接着我们又用自己的手肘撑着自己的脸,我们对这样的训练只感到好笑,甚至多少有些愤怒。我们的态度结果遭到了教官的一顿斥责,我们全连随后得到了集体惩罚。我们必须要沿着营地的操场边不停地匍匐前进。那些营地的教官在我们的前后走动着。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魏斯雷德少校正在和营地的教官们交涉让我们结束这样的训练,但是一切都是白费力。上面有命令让我们这些从前线回来的部队也必须要参加训练。我们必须回到1940年到1941年时的那些严格的规定,这场战争一定会打到最后的。
接着开始了全副武装的越野跑,我们穿过村庄时都齐声唱着歌。这些训练是要在当地的老百姓中宣传我们的形象。那些当地的居民们在我们走过的时候都向我们挥手致意和微笑着。我们甚至训练了一种在撤退时采用的倒退跑法——这个训练倒是蛮实用的。
每星期四的下午5点到晚上10点,我们可以自由活动。大家都像潮水般涌入当地的两个小村子。当地农民邀请我们到他们家里并给我们东西吃,甚至有的人还请我们吃饭。我们很快就和当地一些女孩交上了朋友,那些女孩子都很喜欢我们。我们把这几个小时的休息以一种最充分的方式运用了起来。
我们在第二天重新回到了训练的科目里。虽然训练内容比较枯燥,我们还是努力配合了。我们已经习惯了去服从命令,这些训练也许让我们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终于穿上了新制服,这些制服和以前发的那些制服有很大的不同,制服的裤子就像法国军队的裤子一样宽松,这些裤子让我们看起来像是打高尔夫球的人一样。新制服主要是发给那些新组建的部队,像大德意志师这样的精锐部队,我们的制服基本上还是沿袭原来的样子。我们每个人甚至还发了新皮靴——这又是只有精锐部队才有的特权。
但是现在这些制服的料子和以前相比就差了许多,这些料子让我们想起了某种硬纸板。新靴子的质地也和以前的靴子质地有很大区别,这些靴子看起来是用某种劣质皮料做成的。我们的内衣质量最差,只有在你折起内衣的时候你才感到衣服是用某种棉布做成的。我们的袜子看起来非常特别,它们的质地不像是用天然的材料做成的。
霍尔斯说:“我宁可穿那些在俄国时候发的袜子。”
这些袜子比原来的旧袜子要经磨许多。但是这种袜子的保暖性的确差一些。这是我们见到的第一批尼龙袜子,当时许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种合成材料。
我们在新靴子上打了许多鞋油。脱下了那些破衣烂衫后,我们都感觉好多了。这种光鲜的形象让当地的老百姓感到德国军队现在一定情况很好。
霍尔斯穿着他崭新的军装和一个波兰女孩谈上了恋爱。霍尔斯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爱上了那个波兰女孩,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把自己一部分的心留在那里。这一次他已经开始向那个波兰女孩求婚了。
回到营房后,林森对霍尔斯说:“你那些酸溜溜的情话真让我们受不了。”
接着林德伯格笑着对林森说:“你为什么不能只是接接吻然后就像所有人那样离开呢?”林德伯格还记得他和林森、费汉姆牧师,还有索尔玛的一次外出。他们4个人缠住了一个40来岁的波兰农妇。她在这4个人的热情纠缠下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霍尔斯嘟囔着说:“那个女人不过是一头奶牛而已。你们真是一帮猪猡,一点浪漫都不懂……”
霍尔斯的话让我们的营房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费汉姆也笑了,但是他依旧感到有些尴尬。
我自己也和几个当地的女孩子认识了。但是我并没有和她们任何一个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我依然爱着葆拉,我和她还常常通着信。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休假。那些我所不熟悉的女孩身体让我感到不自然,甚至有些恶心。当我一看到裸露的身体时,我会想起那些战场上冒着青烟、内脏流得到处都是的腐臭的尸体。总之,我还是更喜欢那种寄托于书信的柏拉图式的爱情。对我而言,葆拉和其他所有的女孩都是不同的,葆拉比她们要更温柔并更出色。
接着我碰到了一件成为大家笑料的事情。
当我们在附近村子里休假时。那天的天气很好,地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白霜,我们心情很好,但是我们依旧想要更多地吃一些食物。我们现在的食物少得可怜,我们在离开食堂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吃饱。当地的农民总是想卖一些东西给我们。我们手上有一些贬值了的德国货币和军用货币,最容易买到的食物是鸡蛋。在村子里,我们分了工,我们现在有3个人,豪特、施莱赛和我。我们把霍尔斯和他的波兰女孩留在了营地旁的村子里。附近村子里能够收购的食物都被士兵们买完了。于是我们决定到5公里以外的一个村子去买些吃的,这个村子也在第聂斯特河畔。
我们向着村子的方向分头走了,希望能够在沿路的一些农户家里买到什么东西。我走在一条两边都是雪堆的小山路上。小山的山脚下是一个被冻住的池塘,一些长着黄色或粉色羽毛的鸭子正站在冰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我看到在路的右面有两个土丘,土丘后面有一大堆木头,几乎把后面的房子都遮蔽了。在路的左边也有一些低矮简陋的木头房子。这里的风景充满了乡村的气息。
当我走向一个木房子时,我看到了一个农妇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中世纪人穿的。我们彼此微笑了一下。她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对她用德语说道:“您好,太太,你们……有鸡蛋吗?”
我又重复了一下:“有……鸡蛋吗?”
她走近了我,依旧向我快乐地微笑着,她又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只好又向她笑了笑。她示意我跟她来,我照办了。我们接着走向了一个楼梯,她开始爬上楼梯,她边爬边向我示意要抓紧楼梯。
她一边爬还一边大笑着,我看到她爬上了一个满是稻草的阁楼上。我用惊讶的眼睛看着她那双肉乎乎的大腿,眼睛不听使唤地望着她肥厚的屁股。那个波兰女人看到我在注视她,她站在阁楼的一个天窗旁示意我也爬到阁楼上,我感到有一些尴尬。现在那个阁楼的楼梯仿佛就像一个我们训练时翻越的障碍一样。我终于爬上了阁楼,我不得不弓着腰坐在了那个波兰农妇的腿边,她那双粗硕的大腿至少有半米的腿围。她一直在咯咯地笑个不停,似乎她马上就要下一个蛋似的。我的步枪刮倒了阁楼上的许多东西,我再一次感到自己好像是在一个战壕里面爬行似的。草堆里有许多母鸡,那个波兰女人把那些鸡赶跑,然后在里面捡了几个鸡蛋。她转过身子来向我笑笑,她的牙齿虽然排列不太整齐,但是很白。她拿着这几个鸡蛋向我挪过来。
我感到了她的呼吸和体温。当她把这些鸡蛋放到我的外衣口袋里时,她的手指死死地抱住了我的屁股。我一下子惊呆了,我在等待着解散的命令,但是这个命令根本不会有。那双手还在我的身上挤压着。
我喊道:“看在上帝的分上!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我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逃走,无论她怎么想。
她已经牢牢地搂住了我,依旧微着??,眼睛里充满了热辣辣的期待。
我的上帝!
现在只有两个逃脱的方法。我要么冒着把自己脑袋摔碎的危险从梯子上滚下去,要么发动反攻把我的敌人推到草堆里。
然而,这一切都太迟了。那个至少比我要重10公斤的波兰女人已经熟练地把我推倒在了阁楼的左边。我发现自己在这个身强力壮的敌人的身体下面无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她的一只手正在忙着拉开我咔叽布裤子的裤链。我两个口袋里的鸡蛋早就被她压碎了,背在后面的步枪也被我压在了身子底下。
如果元首看到这个场面,肯定会从大德意志师把我永远地开除出去的,然后我将被永远地安置在某个勃兰登堡纪律营里。但是那个决意要征服我的妇人牢牢地捏住我的下身,这让我动弹不得而又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如果不是那个波兰女人在兴奋中忙着把自己的外衣扯下来的话,我绝没有机会躲过这一劫的。我看到了那个女人肚子和小腿上的一堆堆的肥肉,想到了葆拉,对葆拉的一切回忆和眼前这个女人形成了强烈而荒谬的反差。她正沉浸在了自己的兴奋之中。如果不久之前我对她那张肥胖的小猪脸还有些好感的话,那现在她的脸上只有一种吓人的疯牛般的狂野。我用力翻过身来,从那个波兰农妇身下挣脱了出来,弓着腰站了起来并把我的口袋翻了过来,里面都是一些黏糊糊的鸡蛋和碎蛋壳。现在那个波兰妇人恢复了一些自制力,试着大笑起来,突然意识到了她刚才的行为可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我一溜烟地从楼梯上滑到了下面,站在楼梯下面示意她帮我洗一洗我制服上的碎鸡蛋。我试图表现出一些愤怒,但是一种无力的感觉让我只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着。
那个波兰女人此刻有点尴尬地微笑着,她领我到了一个房子那里。我们穿过了一道开着的门,接着我们走了几步穿过了第二扇门。
这个木屋一直延伸到地下大约一米的地方。我们到了一个黑糊糊,屋顶很低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黄色的窗框里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线。这些农舍都被隔为了两部分,一边住人,另一边住牲畜。这就是为什么我一进这个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两头肥猪正在里面的猪圈哼哼着。屋里还有几张铺着稻草的宽椅子,显然这些宽椅子是床。我们进来的时候一个老妇人转身向我们微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够理解“一个德国人”的含义。在屋子的中间有两个孩子在玩耍,那个波兰妇人用水瓢递给我一些水。我必须得把自己的军装脱掉,当我脱掉军装时,我的里面的那些破衣服就露了出来。我母亲一年半前寄给我的那件毛衣手肘以下的袖子已经没有了,现在毛衣的下面也严重脱线了。
我正准备洗自己的军装时,那个波兰妇人从我手里面把衣服拿了过去。她把衣服上有鸡蛋的那个地方放在了一块鹅卵石上,然后就用形状像大暖瓶塞的硬稻草团擦了起来。她麻利地把衣服上的污渍很快洗掉了,看到这些,我几乎都要原谅她刚才粗野的举动了。她把我的军装还给了我,现在军装看起来像新的一样。我不敢再向那个波兰女人微笑了,以免我的微笑被她再次错误理解。但是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被大家忘却了。这些朴实的波兰农民完全生活在眼前,他们不会被那些过去或未来的负担所拖累。我向她们道别准备离开。
那个坐在床上的老妇人也向我微笑了一下,那个波兰妇人正在翻动着房子里的一些瓦罐子,她找到了一个鸡蛋,然后递给了我。
我收下了这个鸡蛋,但是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来掩盖我此时的尴尬。这个鸡蛋让我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当我翻着自己的口袋想找出合适的钞票时,我感到自己的脸又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那个妇人比划着表示她不要钱。我依旧感到尴尬,我只好连声用德语说着“非常感谢”之类的话。
我已经离开那个房子走出去了几步,正在这时我后面的房门又打开了。那个波兰妇人在那里喊我,她手里拿着我靠在桌子上的步枪。
这真丢人!
我试图用一连串的感谢来让自己恢复平静,但是我依旧感到十分滑稽,于是只好挺直了自己的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我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个事件一定会让战友们捧腹大笑的。我感到几乎无法原谅自己。我简直是个白痴——一个经历了别尔戈罗德战役的幸存者居然被一个胖胖的波兰大妈把自己的裤子给扒掉了!我也许是一支值得骄傲的部队的士兵,但是我这趟唯一的收获就是一个鸡蛋。我几乎没脸告诉大家这件事情,担心朋友会再次把我的裤子扒掉的,他们一定会这样做以确认那个波兰大妈有没有偷走我的什么东西。
朋友后来问我:“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否则我们都要到那里去,我们要坚持那个大妈对我们所有人都做完她想要做的事。这是报复,你知道的!”
随着春天的到来,战事变得更为残酷了,东线的局势变得越来越糟糕了,但是此时我们在这个军营里的训练依旧充满了一种体育比赛时的风格。好消息是,我们的训练时间被大大缩短了,现在每天只训练半天,剩下半天自由活动。这些自由活动的时间被大家用来找到更多的食物。营地的食物再次被缩减,我们已经快到了饥饿的边缘。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所有我们能买到的食物都已经买完了。我们必须要走到更远的地方才可以买到食物。我们想去第聂斯特河里钓鱼,但是我们既没有渔具,也没有经验。魏斯雷德少校和我们一起去河边钓鱼,他找到了一些炸药来炸鱼,我们通过这样的方式“钓”到了不少鱼。河边的一些池塘里有非常大的鱼。
我们这里也发生了一次事故,有两个出去找食物的士兵失踪了。他们的朋友说他们进山去找食物了。两天过了,他们还是杳无音信。我们在周围的村子里也没有打听到他们的消息。我们感到他们应该是碰到了俄国的游击队了,派了两个搜索小组进山找他们,结果真的碰上了游击队,我们有5个人在和游击队的交火中白白地送了命,我们依旧没有发现那两个士兵的下落。
随着苏军突入波兰,苏军的先头部队也渐渐逼近我们的军营。我们这里很快就要成为战区了。我们大家都在抓紧时间晒太阳,并等待着出发的命令。霍尔斯和那个波兰女孩如胶似漆了,他已经把那个波兰女孩当作自己的未婚妻了。我常常和劳斯一块去那个波兰女孩住的村子,但是我从来也不去为自己找个女孩解闷。霍尔斯告诉我说我一定很快就会休假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去看葆拉了。当霍尔斯和那个女孩希望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我就会知趣地走开。
在这个安静的乡村,战争几乎忘记了我们。但是一天早上,我们的安宁和所有关于爱的梦想都被打碎了。我们的营地里到处是忙乱的场面,各个连队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战斗,我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运载我们的卡车的到来,我们的营地被烧毁了。
我们问道:“发生了什么?”
军官们只是说:“快!快!我们全部人都必须离开这里!”
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赶上了一辆灰蓝色的旧卡车里,卡车向北方开去。在这个野花遍地的春天,那个整齐的军营在我们后面化作了一团火焰和浓烟,那些升起的烟雾好像是预示着某个即将到来的不幸。
在卡车上,每个人都在谈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把营地烧毁?现在前线在哪里?
到了上午10点钟的时候,我们师的车队突然停了下来。道路两边都是一些刚刚吐露出新芽的树木,附近的小鸟也飞快地从我们的车队停留的地方离开了。一辆挎斗摩托车向坐在大众汽车里的那些军官递交了一个命令。接着我们的军官告诉我们的车队转向。
车队倒车的时候,可以听到空中飞机的声音。接着军官的哨音响了起来。
“大家注意!敌人的飞机向我们飞来!大家注意!”
我们立刻纷纷从还在移动的卡车上跳下来。
实际上,那些俄国人的伊柳辛式强击机已经发现我们了,15架俄国飞机在我们的头顶上慢慢飞了过来。一些卡车被士兵匆忙丢在了路中央。军官向那些把卡车丢在路中央的司机怒吼着,而那些司机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重新上车把车停在了路基边上。这时,那些俄国飞机向我们俯冲下来了。
俄国飞机向我们的车队首先投下了炸弹,我们看着那些有点像飞镖形状的炸弹从飞机上投下来。那些俄国飞机分成了两组,第一组投完炸弹后,第二组又向同样的地点把炸弹投了下来。
炸弹的威力让周围的一切东西都飞了起来。一辆被炸翻的卡车向我们飞了过来,卡车在离我们大约10米远的地方落了下来。卡车油箱里燃烧的汽油几乎泼到了我们趴着的地方,我们不得不往后面挪了挪。我们已经知道了所发生的情况,尽可能地从路上跑开,这时那些伊柳辛式飞机向公路俯冲下来,不停地向公路扫射着并发射火箭弹。
那些起身试图从公路跑开的士兵没有注意到俄国人的第二拨飞机,他们许多人被飞机的机枪扫倒了。有些奔跑着的士兵在路上被俄国飞机的机枪子弹打成了碎片,他们像一个散了架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
当这些飞机离开时,我们车队的18辆卡车已经燃起了大火。这次空袭是如此突然,许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回了燃烧的车队,同时也注意着天空的情况,那些俄国飞机也许只是假装离开了,也许会随时回来再来攻击我们的。
这条由于解冻和春雨而变得泥泞的路上到处都是碎片和残缺的尸体。炸弹爆炸的力量把一些士兵炸得四分五裂,他们的内脏被抛到离他们的尸体有七八米之外的地方。15分钟前还到处是小鸟婉转呜叫的道路已经是一片狼藉。
也是在这15分钟里面,我们装着3个连士兵的30辆卡车里已经有18辆被炸毁了,20个士兵被打死了,还有3个士兵受了重伤。
我们把那些死去的士兵掩埋了。在那些阵亡的士兵里有豪特和敦德,他们在第聂伯河第二道防线的战斗中都因为英勇而被授予了铁十字勋章。他们也是我的好朋友,在不到24小时前我们还在一起欢笑着开着玩笑。这个悲惨的事件让我们都几乎要垮掉了。
我们爬上了剩下的12辆卡车。结果所有的卡车上都坐满了人,士兵坐在了卡车的踏板上、卡车的车头或挡板上。士兵头上和卡车上现在都插满了树枝作为伪装。卡车以每小时40公里左右的速度向前行驶着。结果两辆卡车由于不堪重负而完全熄火了,那些卡车上的士兵只好步行继续前进。他们在6个小时后才在罗马尼亚边境上赶上了我们。我们将要参加在维尼察开始的残酷战斗。德军的中部防线已经被苏军突破了,现在南部的防线还算是没有问题。那些徒步前进的士兵遭到了俄国和波兰游击队的袭击。幸运的是,他们打退了游击队的骚扰,并从游击队手里夺取了一些马匹。结果他们许多人骑着马赶到了我们这里。现在的天气阳光明媚,我们征用了一些当地罗马尼亚人的卡车来补充那些我们被炸毁了的卡车。这些罗马尼亚人的卡车都是一些相当陈旧的车辆,上面的车牌是一些私营企业的,我们没有时间把这些车牌遮掉。我坐在一辆英国小卡车后面,这辆卡车出厂的时间大约是19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