俾斯麦号的最后九天·上
作者:C·S·福雷斯特 ·英国
出自————《俾斯麦号的最后九天》
出自————《战争通史》
本书所叙述的,是一个发挥精湛的专业技能、孤注一掷、拼死搏击的故事,也是一个在海洋这张蓝色的赌桌上以人们的生命为赌注进行的一场争夺世界霸权的故事。这里,描述了海军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场追击战;描述了一系列动人心魄的战斗。战斗中,胜利者和失败者都同样赢得了很大的荣誉。神奇的好运气,抵消了那些无法预料的厄运。追击战持续了六天,这是冷酷无情、穷追猛打的六天,是波涛汹涌、云幕低垂的六天。六天里,在这出悲剧发生的地方,甚至从未闪耀过一丝阳光,只有怒吼的狂风、溅着飞沫的巨浪和刺骨的严寒始终伴随着这出悲剧中的角色。
上述一切,是在世界史上出现一系列重大事件的背景下发生的。当时,英国处境十分孤立,几乎被邪恶而强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敌人包围着。它缺少朋友,形单影只,然而毫不畏惧,始终警惕地保卫着自己,尽管当时世界上的各种报纸,正以大字标题连篇累牍地报道昨天发生的种种灾难,预测着明天可能到来的不幸。
“英国的最后盟国被征服,希腊遭蹂躏。”这是报纸的一则大字标题;“克里特遭到猛烈的进攻。”这是报纸的另一则标题,诸如此类的大字标题一时间铺天盖地而来:“捷克斯洛伐克沦亡”,“英国在北非全线败退”,“隆美尔在挺进”,“希特勒下一步将入侵西班牙吗?”,“德国潜艇在大西洋取得巨大成功”,“‘沙恩霍斯特’号和‘格奈森诺’号正在布雷斯特伺机而动”,“闪击战再次动摇了英国”,……。日报上刊载的一幅幅连载地图,不断地显示出标志着被纳粹征服的黑色污渍是怎样越过一国边界,又扩展到另一国边界的。
在此时刻,当大不列颠的资源已近枯竭,求生的意志正经受最大考验的时候,德国准备对它的生命线实施再一次打击。德国战列舰“俾斯麦”号 [ 译者注:“俾斯麦”号,是当时法西斯德国建造的战列舰。排水量约45,000吨,装有8门381毫米主炮,12门150毫米火炮,16门105毫米双管高射炮,另有轻型高射炮28门。编制人数:2,000余人。 ] 在波罗的海经过一个较长时间的训练之后,正在格丁尼亚港作出海准备。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现代化、最有威力的战列舰,它给盟国带来严重的威胁。今天,它正在加装补给品,力图使它的所有补给品舱和弹药舱达到饱和状态。它往冷藏库里装鲜肉,往食品库里装面粉和蔬菜,往油舱里加燃油,往水柜里加淡水。当然,最要紧的是往弹药舱里装炮弹。一辆喘着粗气的蒸汽机车挂着一长列敞篷车箱停在舷侧,车上装满了巨大的十五英寸炮弹。舰上的起重机正摇摇晃晃地把一枚枚重达七百五十公斤、威力巨大的炮弹吊向空中,然后再徐徐降下,穿过一层层甲板,装进水线下深处的弹药舱。
这时,一支新的小分队沿着码头开了过来,前来加强“俾斯麦”号的舰员队伍。这是一支年青的军官分队。他们确实非常年青,几乎还是些孩子。他们是刚刚获得晋升的军官学校的学生,对自己的新身份和新军装感到骄傲。队伍显得活泼、轻快而自豪,在军乐队的前导下,向“俾斯麦”号的舷梯开去。不久,军乐队停在舷梯旁继续吹奏,而这队年青人以军队特有的精确而整齐的步伐,沿着舷梯登上军舰。队伍来到舰尾甲板时,带队的军官向在舰上检阅他们的长官敬礼,报告他们这支队伍的来到。码头边上的装卸工作结束时,传来一道命令,要队伍面向舰桥。
码头上监督军火装卸的军官喊道:“最后一枚!”
甲板上一位军官挥动一个手指应声答道:“最后一枚。”起重机摇摇晃晃地把最后一枚闪着寒光的十五英寸炮弹,送进了弹药舱。原来在码头上忙碌着的一群群勤务人员、工人逐渐散去,军乐队一边吹打着,一边朝船厂的大门走去,乐声渐渐消失,只剩下水兵们仍旧列队站着。这时,外表活泼、威严而好动的海军上将卢金斯 [ 译者注:是当时法西斯德国海军舰队司令。 ] 离开舱室,走到舰桥上的扩音器跟前。
“诸位!……”他开始了讲演。年青的军官们聚精会神地听着,而且听入了迷。他的讲话声通过扩音系统传遍全舰。他对这些年青的军官们到舰上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并向他们解释说,他们是由最高当局特意选派来参加这次航行的。因此,返航后他们将能够以目击者的身分广为传播德国海军所取得的胜利。他们现在已经登上了最新式、最强大的战列舰,将会获得最富有冒险的经历。英国海军没有任何一艘军舰敢于和它匹敌,也没有任何一艘大型军舰能够从它的炮口下幸免。经过波罗的海四个月的严格训练,已使“俾斯麦”号成为当今世界上最强大、最有战斗力的军舰了。英国的护航运输队不是遍布大西洋吗?在“欧根亲王”号辅助下所进行的这次光荣的航行中,“俾斯麦”号能毫不费力地收拾那些护航运输队及其警戒舰艇。作为英国骄傲的“伊丽莎白女王”号和“玛丽王后”号,在没有任何兵力掩护下一次又一次地肆无忌惮地横渡大西洋。它们依仗着什么呢?依仗着速度。现在,“俾斯麦”号比它们更快。你们想想看,一旦“玛丽王后”号带着船上的一万名士兵一起葬身鱼腹的消息传开之后,世界舆论会有什么样的反映呢?这样的打击来它一次两次之后,英国佬就不敢向海上派出一艘商船。只要“俾斯麦”号继续留在大西洋上,英国的海上贸易就将中断。被闪击战打得焦头烂额的英国人就将困死饿死而动摇瓦解。卢金斯海军上将接着说,他已经命令战列巡洋舰“沙恩霍斯特”号和“格奈森诺”号在整个大西洋上巡航。它们已经击沉了二十五万吨英国商船,二十五万吨哪!……现在,它们得把指标定到两百万吨。这样,英国将永远不能从这样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有一个最后收工的工人还在码头边上慢吞吞地做着收尾工作,半个身子隐没在一堆军需品中。讲演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听到了关于大西洋、“玛丽王后”号那样一些话语。演说刚完,他就信步走出码头,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按规定向警察出示了证件。这时,水兵们的队伍开始解散,接着解缆起航。“俾斯麦”号轻轻摇荡着自己的巨大身躯,掉转船头,徐徐驶向大海。军人以及船厂的工人们聚集在大门口,在军乐队的演奏声中,目送它出海远征。
在瑞典一个小港,一座长码头伸向大海,一个老百姓装束的人正在那儿悠闲地垂钓。附近不远的地方,瑞典士兵和海岸警卫人员荷枪实弹往返巡逻着,一双双机警的眼睛时刻注视着大海。他们在忠实地保卫自己的祖国,不使其中立地位受到破坏。垂钓人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他的晚餐,更换饵料,偶尔钓起一条鱼来。太阳渐渐西沉,北欧的白昼临近结束。他猛地抬头南望,在落日余辉的映衬下看到海上出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黑色轮廓。他迅速抓起挂在脖子上的双筒望远镜,举着瞭望。看了一会,他放下望远镜休息一下眼睛,又继续观察。没错!他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形状几乎完全相同的黑色轮廓,识别出它们正是“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与它们同行的还有十一艘商船。于是,他赶紧收起钓鱼竿,拎起渔具,匆忙地沿着码头向岸边跑去,通过瑞典人的岗哨,走进主要大街,经过邮局,消失在人流之中。
几分钟后,一位上了年纪的英国人快步走进邮局。在电报纸上写了一段短短的报文交给了服务台。里面一位女郎看了看收报地址是切普沙爱特的一家伦敦商号。报文只是“矿井用的支柱和板条价格上涨,至少涨了百分之十一”寥寥数字。于是,她便向派驻在这里的瑞典警察递了个眼色,警察走了过来,开始盘问。
“这是一家什么商号?”警察问。
“这是一家有名的木材进口商。”
“报文上写些什么?”
那位英国人为了使他放心,就把报文递了过去。警察看后同意拍发,并点点头表示歉意地说:“先生,请您谅解,这是为了使我们国家的中立地位不受侵犯而不得不采取的措施。”
伦敦的一家电报局里,哒哒作响的电键抄下了一份电报。一位女收报员正准备把它当作一般的电报处理。而一位监督却注意到了收报地址。
“等一等”,她说道。接着在文件夹里的一张表格上迅速地查找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位摩托车手飞快地驱车穿过遭受到空袭的伦敦街道,把这封电报送往英国海军部。电报当即层层上送,最后交到一位海军少将的手中。此刻,时针正指在上午8时,日历牌上的日期是1941年5月21日。电文是:“矿井用的支柱和板条价格上涨”。海军少将验明了发报地点是马尔默之后,敏捷地打开密码本,看着旁边墙上的波罗的海海图,对他的同事说:“好,‘俾斯麦’号出动了,现在正在卡特加特海峡向北行驶。’他用手指着海图说:“就在这儿。”
“‘俾斯麦’号出动了,……向北行驶。”
“它已经在波罗的海训练了四个月”,他的同事说:“现在我们才听到它出来活动的消息。”
“‘欧报亲王’号和它在一起’。海军少将继续查着密码本说“还有十一艘商船。”
“这确实事关重大。”
“我得马上把这份情报呈上去。”
海军少将在作战室里找到了海军上将。上将听了报告后,一面用铅笔在海图上慢慢地从一点指向另一点,一面开始发表议论:“‘俾斯麦’号出动了,……这可是发生在一个相当糟糕的时刻。不过我想,也许不能这么说。因为敌人永远不会自找麻烦地来和我们商量:什么时候出动对我们最方便。你知道,他们对克里特的进攻已经开始了吧?坎宁安 [ 译者注:1939年-1942年任英国地中海舰队司令。 ] 正在东地中海全力以赴;萨默维尔 [ 译者注:1940年-1942年任英国H部队(以直布罗陀为基地)司令。 ] 在直布罗陀也忙得不亦乐乎。‘沙恩霍斯特’号和‘格奈森诺’号还在布雷斯特,我们必须密切注意它们的一举一动。护航运输队在这儿——,这儿——,这儿——,遍布大西洋。‘威尔士亲王’号还没有完成训练,对它不能有所指望。因为不论从哪个角度上着,都不能把它称作一艘战斗舰艇。‘胜利’号的情形和它一样。‘俾斯麦’号出来干什么呢?和商船在一起,可能只是在护送它们去挪威。不过,我们必须对它的每个行动严加戒备。那儿是法罗群岛,那儿是冰岛。现在还看不出它会对这两处发动攻击。它也许想突入大西洋吧?那末,经过哪一条航线呢?经彭特兰湾吗?费尔岛吗?走法罗群岛的东面呢,还是西面?还是通过丹麦海峡?到底会走哪条航线呢?有上千英里宽的海域需要警戒,可是能执行这项任务的舰艇实在是寥寥无几……。”
“到底会走哪条航线呢?”
“可是没有哪个比‘俾斯麦’号更为危险的了,阁下。”海军少将说。
“那当然。”
海军上特走在前面,径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不管怎么样。先让海岸防御司令部干点活。要他们派飞机对挪威沿岸进行空中侦察和照相。那份电报里的情况毕竟是八小时以前的了。”他用两脚规在海图上画了一个圈。“‘俾斯麦’号可能在卑尔根以南的某个地方,要他们对卑尔根、奥斯陆峡湾以及由此往南的任何可疑目标进行侦察照相。”
“阁下,我马上告诉海岸防御司令部。”
此时,正是9点钟。
“喷火”式侦察机轰鸣着起飞,前去执行侦察任务——搜索挪威整个的犬牙交错的海岸。一架侦察机的飞行员在卑尔根以南的格里姆斯塔特峡湾发现了目标。飞机在目标上空盘旋、辨认,然后拍下了照片。飞行员看了看手表——下午1点15分,然后驾机返航。这时,“俾斯麦”号也在雷达上发现了侦察机飞来,舰员们都就了炮位。年青的编外军官站在炮位上,渴望能够打上一仗。可是,他们刚辨认出飞机的型号——“喷火”式,飞机又溜走了。
侦察机一降落,飞行员就爬出座舱。对急于了解情况而前来迎接的人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格里姆斯塔特峡湾有两艘巡洋舰!”人们接过飞机上的照相机火速离去。然后,打开照相机,取出胶卷,拿去冲洗、放大。钟表的指针在悄悄地走动。飞机于2时45分降落;3时15分,放大了的照片就送到了专家们的手中。
“两艘巡洋舰?!”其中一位专家说道: “不,那是‘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
电话铃开始响了起来。
“‘俾斯麦’号在格里姆斯塔特峡湾!”
海军部的一位军官接到这一消息是3时45分。
“我们真走运,”他说:“我们看到它驶离瑞典,现在又在挪威发现了它。我们的轰炸机将在六点钟飞临它的上空。”
“真走运?”另一个人说:“看看这个吧。”
这是一份从奥克尼发来的天气报告,大意是:雨雾正在临近,视距将迅速变坏。
“到六点钟,一切都将为雨雾所笼罩,飞行员们肯定找不到‘俾斯麦’号。你可再也不要说我们走运了。说走运是会不吉利的。”
事实将证明这一点。时针指向午夜,海军部陆续收到了关于天气变坏的报告。有人撕掉了一张日历,日期已是5月22日。
精疲力竭的皇家空军飞行员们着陆后,对向他们询问情况的军官说:
“真倒霉。”
“糟透了。”
“云层低200英尺。”
“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同天午夜。一位德国军官走进海军上将卢金斯的舱房。上将正在扶手椅里打盹,头枕在手上。
“长官,气象预报。”军官恭敬地说。
卢金斯立刻醒来。惺松的双眼扫视了一下气象预报之后说:“叫舰长来。”不一会,舰长来到。“喏,这是气象预报,起码有两天阴霾……,现在是时候了。我要求军舰在十分钟内离开此地。”
“是,长官。”舰长说道。
“俾斯麦”号处于二级备战,由高射炮担任值班。透过甲板上的浓重夜色,可以隐约看到炮位上被雾气笼罩的舰员们。甲板下面的住舱里,有一半人正在睡觉或打盹。这时,扩音铸突然大声地发出要起锚人员和全体舰员就位的命令。人们匆忙地跑出舱室,整个军舰立刻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那些年青的实习军官,心情十分激动。定向信号灯急速地向“欧根亲王”号发送了一份通知,口令在舰桥和前甲板之间来回传递,锚机开始转动,把湿漉漉的锚链一节又一节地起上来;主机开始启动,带动螺旋桨转了起来。这艘巨大的战舰开始缓缓地移动,渐渐地消失在浓雾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在实行灯火管制的伦敦街道上,一位摩托车手正驱车急速地择路而行。象以前一样,把一封信送往海军部,也象以前一样,随即送到了海军少将的手中。这是一封看起来很普通的信件。但是,少将却十分仔细地反复阅读,而且不时地查阅密码本。不一会儿,他匆匆地去见海军上将,报告他刚才收到的情报。
“阁下,收到了有关‘俾斯麦’号的重要情报。”
“噢?!”
“阁下,这是我们在格丁尼亚船厂的谍报员四天以前发出的报告。因为信件必须经瑞士和葡萄牙中转,所以刚收到。”
“我不知道你们在格丁尼亚船厂还有耳目啊。”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阁下,我们不大收到他的情报。您可以想象得到,他不能随便冒险。不过,他可是个好样的,他的情报一贯是准确的。”
“他的情报说了些什么?”
“阁下,他说‘俾斯麦’号试图突入大西洋。他说他的情报极其可靠,是从那位卢金斯海军上将本人那儿搞来的。”
“瞎说!”
“阁下,我倒并不认为是这样。”
“你说,你那位‘老兄’可靠吗?”
“他是我们最好的谍报员之一,阁下。从来没有让我们上过当。”
“可不要轻易相信。”
“我可以为他同您打赌,阁下。
“也许。不过,你拿来打赌的是你在海军里的地位和名誉。我要指出的是,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你的职位和荣誉,而是关系到我们事业的成败,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安危。你说呢?”
海军少将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不改变自己的看法。阁下,我相信这位‘老兄’的情报。”
“很好。”海军上将随即拿起了电话,“喂!给我接本土舰队的旗舰,要参谋长讲话”。
在等候接转电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当天早些时候他看过的那张海图。
“也许你的情报是确实的。不过很难对上千海里宽的海面进行警戒——而且一个早晨也没有办法变短。”
有一条电话线从海军部通向北方,越过五百英里陆路通到苏格兰的最北端。然后,从水下经过多风暴的彭特兰湾,迂回曲折地通往斯卡帕湾,接在一个水鼓上。舰队的旗舰系水鼓的时候,就把电话线拉上舰,接在装于水线下面舱室里的电话总机上,这时,值班水兵看到总机上的指示灯亮了起来,听到了岸台的呼叫声,于是把接线塞插好。
在接转电话的时候,海军上将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些念头。
“我将不给他下命令,甚至也不对他提建议。本土舰队司令同我一样,对自己的职责是很熟悉的,他对他的部下了如指掌,用不着我多说。我对他是放心的。现在,我只是向他提供这件特别重要的情报。我们之间虽有可供机密谈话用的直通保密电话,不过到现在还没有用过呢。”
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
“参谋长吗?这儿有一份谍报人员搞来的情报。在‘俾斯麦’号上的那位卢金斯老兄,出海以前曾经明确地对人说过他要去大西洋……,对!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不是吗?不过,海军少将发誓说这份情报是可靠的。所以,今天夜里我就把详细内容用书面给你送去。舰队司令官可以采取他认为可行的一切措施……,嗯,你们刚好有时间堵住丹麦海峡……,我完全同意……,很好。再见。”
他放下电话,转身对海军少将说:“出现了这样的坏天气,‘俾斯麦’号很可能利用这个有利时机马上行动的。如果它的航速超过25节,那么,托维 [ 译者注:1940年-1943年任英国本土舰队司令。 ] 必须马上出动。否则,‘俾斯麦’号就会驶出丹麦海峡。这样,狐狸就要钻到鸡群里去了。”
“阁下,如果它真的走那条航线的话。”
“是的,”海军上将的铅笔在海图上晃了晃,接着说,“当然,还有许多其他航线。对所有这些航线托维都必需部署警戒。他要堵住那些通道,并派‘胡德’号和‘威尔士亲王’号打前阵。”
“阁下,那不是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男孩吗?”海军少将说。
“但愿老太太是个能打仗的悍妇,而小男孩应该在战斗里成长。不管怎么说,眼下再也没有别的军舰可派了。阻止‘俾斯麦’号,就靠这一老一少了。”
“对付海盗就得用大棒。”海军少将说。
他们回到作战室,站在喧闹而忙碌的人们中间。电话铃声不绝,电报源源而来。一位作战军官来到海图跟前,用铅笔在图上的斯卡帕湾附近作了一些标示。海军上将看了之后说:“他们出发了。”
在夜雾完全笼罩的斯卡帕湾,信号灯开始闪烁,往返呼叫和回答着。“胡德”号军舰寂静的甲板上传来皮靴“咔咔”作响的走动声,黑暗里响起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话管里传来一个话音:“舰长,旗舰发来了信号——”
住舱的扩音器里,响起了帆缆军士的口笛尖叫声,接着传出:“呼叫左舷值班人员。缆位人员十分钟内到前甲板集合。呼叫值班人员,……。”大住舱里到处摆满了帆布吊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一个个从床上爬起来。
“喳呼些什么呀?”有人问道。
“天晓得!你去问舰队司令官好啦!”另外一个人说:“反正我得起锚去。”
“祝你平安!”又有一个人插话说。
和他搭腔的那个人正在忙碌地穿高统靴子、披油布雨衣。他周围到处堆放着杂乱无章的物件,充分显示出舰员住舱里是多么的拥挤不堪啊。
“你在打扮什么呀,诺倍?”有人问道:“该不是在挑选晚礼服吧?”
“咦,他想去阳光充足的里维埃拉旅游呢。”另一个人说。
诺倍这时已穿好高统靴和油布雨衣,推开拥挤的人群嚷道:“喂,快给要去干活的男子汉让路”。他“咔咔”作响地沿着这般巨舰的狭窄过道走去,登上梯子,来到舱面。四周到处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他从灯光明亮处来到前甲板。那儿是一片漆黑,只是人们的油布雨衣上,才闪烁着一点微光。他们在前甲板起锚时,正值狂风呼啸,大雨瓢泼。
一个幽暗的舱房里,响起了电话铃声。电灯马上亮了。在那个头发蓬松的人起来接电话之前,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我是轮机长。”
“轮机长,请在十分钟内备足蒸汽。”电话里大声说道。
“好,我马上就去。”轮机长翻身下床,去取自己的制服。
更巧的是,挂在这两艘军舰灯光明亮的机舱里的时钟,也都同样地指在0时20分上。锚机转动着,锚链一节又一节地绞了上来,口令来回传递着;阀门打开了,蒸汽进入透平机,螺旋桨在乌黑的海水里转动起来,定向信号灯还在发着信号。“胡德”号通过外层防潜网,徐徐地驶出了斯卡帕湾。
就这样,双方在相同的时刻开始了各自的行动。“俾斯麦”号向北远航,绕过冰岛,准备通过丹麦海峡进入大西洋,而“胡德”号在“威尔士亲王”号的尾随下,迎着“俾斯麦”号可能的航线前去拦截。在“威尔士亲王”号驶离斯卡帕湾时,暴风雨开始肆虐。舰首时而跃上浪峰,时而又跌入波谷,溅起的浪花铺天盖地似的越过舰桥,一直打到舰尾。
“俾斯麦”号的航行情况同样困难,也许更加恶劣些。它正在满布浮冰的灰色海洋上颠簸前进。对它来说,这片海洋到处都是敌人。它不可能遇到朋友;相反,却随时可能碰上敌人。卢金斯上将和林德曼上校正在舰桥下面的舰长室里,随着军舰的摇摆起伏,吸着雪茄烟讨论着这个问题。
“长官,我想直到现在,敌人可能认为我们还在格里姆斯塔特峡湾呢。他们得不到我们出海的确切消息。即便他们知道我们出海了,也无法猜准我们采用哪条航线。”
“亲爱的林德曼,还要看到问题的另外一个方面。这片海洋掌握在他们手里——全部都在他们手里,而我们却是偷渡者。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处境。即便几个月以后,我们肯定会改变这种状况,但是现在我们要正视现实。你怎么能肯定英国军舰不会在某一时刻,譬如说吧,现在,或五分钟之内出现在我们前方呢?”
“我们的情报——”
“我们的情报不准确,这你是知道的,上校。视距怎么样?有两海里?好像只有一海里样子。我们的雷达不大可靠。这样,我们就很可能在敌人开火之前,得不到预警。所以,我们必须随时作好战斗准备。在敌人有机可乘之前,先把他们消灭掉。”
“可是我们还要在海上呆很久,长官,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要不了几天舰员们就会精疲力竭的。”
“几天以后我们就会轻松一点的。此刻我还是坚持我的命令。每个人都必需在他的岗位上,他们中一半人可以就地休息,但是谁也不许离开岗位。”
“是的,上将。”
就这样,不管是拥挤的炮塔、下面的弹药舱,操纵室,还是机舱、锅炉舱,全体舰员都在岗位上。一半舰员值班;而另外一半人东倒西歪地设法就地休息。幸运一点的人,找一个地方把身体蜷缩成一团躺下;实在没有办法的只好躺在甲板上.还有一些人倚靠舱壁,在军舰的颠簸摇晃中昏昏入睡,但又不时地被军舰猛然震动所惊醒。这就是“俾斯麦”号当时的情景。
“这是我们为未能控制海洋付出的部份代价。”卢金斯说:“我们必须记住,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我们控制了海洋的时候,英国将向我们乞求和平。”
“我明白,长官。”林德曼说。他改变了话题,转而对着话管发问,听取回答后,转过来报告卢金斯:“视距相当坏,小于一海里。上将。”
在英国海军部,一位军官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向海军上将报告说:“长官,视距确实等于零,在格里姆斯塔特峡湾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的希望。”
“唔,”海军上将说,“我们是昨天下午1点钟发现‘俾斯麦’号的。现在——”他看了看表和日历,“已经是23日中午12点了。时间过去了二十三个小时,它最远能到什么地方呢?”
那位军官以格里姆斯塔特为圆心,用两脚规画了一个很大的圆。
“长官,以25节航速计算,航程为六百海里。就是说,‘俾斯麦’号可能在这个圆里的某个地方。”
“‘俾斯麦’号可能在这个圆里的某个地方。”
“也许我们在自找烦恼,‘俾斯麦’号可能仍旧停在格里姆斯塔特呢。让海岸防御司令部再派飞机去侦察一下。”
“是,长官。哈特斯顿机场有舰队航空兵的飞机,”那位军官指着斯卡帕湾附近的一个机场说:“长官,他们有飞复杂气象的丰富经验,正渴望派他们去执行任务呢。”
“那好,和海岸防御司令部商量一下,让他们去试试。”
午后,一架“马里兰”式轰炸机从哈特斯顿机场起飞,去进行一次冒险的侦察飞行。海面上方是低垂的云层。为了测定风力的大小,飞行员不得不把飞机的高度降低到能看清波浪的程度——实际上离浪尖只有几英尺。在重新飞上云层之前,他们冒险地掠过波峰,向前飞着,直到挪威海岸突然在很近的前方隐现。于是,他们紧急转弯,以免碰撞。他们沿着海岸向北飞行,上空依然是低垂的云层。
“格里姆斯塔特!”观察员说。然而,格里姆斯塔特峡湾,空无所有。
“最好再去卑尔根看看。”观察员说。不久,他们以几乎和屋顶差不多的高度飞临卑尔根上空。地面上的高射炮向他们猛烈开火,炮弹爆炸的碎片像天女散花一般地在附近飞舞。但是,在卑尔根也没有发现舰艇。当他们穿云返航时,观察员写了一个电文——“在格里姆斯塔特峡湾和卑尔根,都没有发现‘俾斯麦’号”——递给了电讯手。电讯手点点头,把它译成电码拍发出去。这时,电讯手的手表时针指在下午7时。
7时15分,英国海军部作战室收到了那份电报。
“这么说,鸟儿飞掉了。”海军上将说:“自从上次发现它之后,已经过了三十个小时了。现在它又能跑多远呢?”
那位军官在海图上画了一个更大的圆。
“长官,七百五十海里。”
“刚好‘胡德’号也是昨晚出发的。”海军上将说:“俾斯麦’号可能——,”他用铅笔画了一系列“俾斯麦”号可能采取的航线,每条航线的终点都交在圆周上。“——在这儿,或者在这儿。”他指着一条返回波罗的海,再经过基尔运河的航线,继续说:“如果它走这条航线的话,那我们就白白地浪费掉四万吨燃油——是四万吨吧?很可能还是六万吨呢——而且,我们是在把两万人派到海上去作一次免费旅行呢!假如本土舰队的其余舰艇都驶出了斯卡帕湾的话,就难免会出现这种结果了。”
传报管里“咔哒”一声落下来一份电报,一位军官将它取出来递给了海军上将。他看完后把电报交给他的参谋,说:“好,托维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马上出海。除了丹麦海峡之外,还有许多出口需要警戒。他亲自率领‘英王乔治五世’号和‘反击’号、‘胜利’号。如果‘俾斯麦’号从他那个方向通过,托维就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它。”
在那位英国海军上将谈论本土舰队准备出海的同时,卢金斯海军上将、林德曼舰长和众多的参谋军官聚集在“俾斯麦”号的作战室里。海图桌上放着一张大西洋北部海域的海图,上面标着“俾斯麦”号现时的航线。
“长官,我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必要绕远道走丹麦海峡,”林德曼说:“别的航道又近又宽,我们现在还来得及转向。”
“长官,视距仍旧很坏。”一位参谋补充道。
只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就可以知道确实是这样。云天之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俾斯麦”号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剧烈地起伏着,摇晃着。
“即使飞机无法起飞,所有的通路也都有敌人的巡洋舰在巡逻。”另一位参谋说。
“我们的潜艇最近发来的冰情报告说,冰障从格陵兰延伸得很远,离冰岛还不到六十海里。”又一位参谋说:“而且靠冰岛一侧还有雷区。即使天气很坏,一艘巡洋舰也能警戒一条二十海里宽的航道。”
正当他们谈论之际,送来了一份电报。一位参谋打开交给参谋长,说:“长官,这是柏林发来的。”他读着:“一架英国飞机于下午7时飞到格里姆斯塔特和卑尔根上空。由于当时视距暂时转好,英国人肯定会发现我们已经驶离那儿了。”
这时,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船钟上,然后又转向海图。参谋长拿起了两脚规,说:“他们是昨天下午1点钟在格里姆斯塔特发现我们的,现在已过去三十个小时了。可我们是昨天午夜离开的。尽管他们以为我们在这儿——,”他用两脚规向外量出二百五十海里。接着说:“或者,以为我们可能在这儿——,”他又在离挪威海岸不远的地方画了一个点,说:“而实际上我们是在这儿。”
“对!”卢金斯俯身在海图桌上,频频点头表示同意,说:“有没有收到有关英国人活动的情报?”
“没有,长官。很难从英国人那儿搞到情报。恶劣天气不但对英国飞机不利,对我们的飞机也同样不利。”
“我不认为英国人在得到我们的情报之前会采取行动。”卢金斯轻轻地拍着那份电报说:“根据我们上次收到的情报,他们的本土舰队还都呆在英国水域里。也许他们现在正开始行动。但是,绝不可能及时赶到丹麦海峡。不过他们倒有可能在法罗群岛附近拦截我们。所以,我决定继续朝丹麦海峡航行。在那儿我们可能会碰到一艘英国巡洋舰,那我们就把它干掉。”
“太好了,长官”
英国军舰“萨福克”号和“诺福克”号正在丹麦海峡巡逻。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西沉,只能透过薄雾看到西方天空中淡淡的红晕。西边,是一望无际高高耸起的锯齿状冰山;东边,是一片茫茫浓雾。狂风一刻不停地呼啸着刮过甲板,军舰在巨浪中不停地摇摆起伏。舰桥周围瞭望员们在各自的岗位上,举着双筒望远镜上下左右有规律地搜索着海面。他们坐在转椅里不断地随着军舰的摇摆而前俯后仰。高射炮旁站着好些穿戴得十分厚实的炮手。狂风和严寒迫使他们竭力寻找哪怕是很小一点的、可以挡风浪的东西。每当军舰深深地陷入浪谷,就会溅起大量海水,飞快地掠过甲板,使人们更加难以忍受。
在“萨福克”号上,舰内有线广播系统发出一阵尖厉的海军口笛声后,开始广播:“我是舰长,现在向全体舰员通报家里来的消息,德国的‘俾斯麦’号战列舰在‘欧根亲王’号巡洋舰的陪同下出动了。我们只知道它们在冰岛北面。因为天气太坏,无法进行空中侦察。不过,可以肯定,它不会呆在那儿不动,它们将南下。而且可能,不,应该说完全可能经过这里驶出丹麦海峡。它们将采用25节或更高一些的航速。……我们的任务是发现它们,及时地报告海军部。我有必要提醒大家不要忘记,它装有十五英寸口径的大炮,能在十五海里的距离上打中我们。这就是为什么要大家坚守岗位和加倍派出瞭望员的原因。要是谁不认真负责,他就会给军舰和全体舰员的生命安全带来危险。当然,我相信你们无需提醒,也会克尽职守的。”
“乖乖,十五英寸!达斯蒂,你可得睁大眼睛呵。”高射炮位上有人对一个瞭望员说。
“哼,你还是给我把嘴闭上吧!”瞭望员咕哝着说。这时,他那架双筒望远镜随着转椅的摇摆,正一刻不停地忽前忽后晃动着。“只要它一露头,我定准能看到它。”
这艘巡洋舰在冰障和浓雾之间,冒着凛冽的寒风和滚滚巨浪,继续巡逻着。
“家里的那些家伙们才舒服呢。”甲板上的一伙人中有人说道:“家里有暖和的营房。想想看,谁还想得起来海上是这样的冷呀!”
英国海军部作战室里相当安静,只有为数不多的电文来往,既不忙乱,气氛也很平和。海军少将正在款待一位空军少将。他是一个十分粗壮结实的人,留着一副小胡子。
“我相信,你在空军里也会发现同样的情形。”海军少将说:“不过,在海军里,上上下下都有这样的战争经验:如果长时间地等待某一件事情的发生,时间等得越长,那末,这件事情就会来得突然,而且是很突然。这是错不了的。”
“呃,对,是这样的。”正在狼吞虎咽般吃着东西的空军少将应道:“我想,我们也有同样的说法。”
“当然,在那儿,”海军少将指着屋子的另一头说,“他们是在进行一场真正的战争。对他们来说,现在决不是无聊的时刻。在克里特,战斗打得非常激烈。因此,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东地中海,而把‘俾斯麦’号留给我们照看。你瞧,这儿现在是多么安静啊。”
“是呀,是呀。”空军少将点着头说。
“如果你们的那些‘伙计们’能够升空的话”,海军少将在海图的北半部上方挥了挥手,“那我们就不会等得这样心焦了”。
“那边的视距还是太坏了。就你所知,目前的形势怎样呢?”
“让我们看着海图说吧。”海军少将道。
一位作战军官走过来在一张大幅的作战海图上作了一些改动。
“那是什么?”海军少将突然问道。
“那是一支护航运编队,长官。”
“很好。”
海军少将拿起一支黑的色笔,在海图上画了几条很长的线:“这是‘俾斯麦’号可能采用的两条航线.也许是最可能走的两条。因为它的航速特别高,现在它可能在这儿或那儿,或者在那边和这边两者之间的某个地方。关于‘俾斯麦’号,我们能够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是的。”
“‘胡德’号和‘威尔士亲王’号是前天晚上出海的,已经四十三个小时了。它们可能在这儿。”
“难道你不能肯定它们的具体位置吗?”
“是的,因为她们保持着无线电静默。你可以想象到,‘俾斯麦’号也是这样的。我们的巡洋舰力图在恶劣的气候中守住缺口。‘阿雷素萨’号和‘曼彻斯特’号在法罗群岛和冰岛之间;另外两艘在丹麦海峡巡逻。这样,你该明白,我们为什么迫切需要空中侦察了吧。”
在交谈中,海军少将不时急切地瞥看那些负责在传报管那儿收取电报的官兵,看看有什么情况报来,但是每次都失望地摇摇头。
“你认为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空军少将问道。
“我确信‘俾斯麦’号挎试图突入大西洋,不是从这儿,便是从那儿。”海军少将用色笔从刚才画的两条线上接着画下去。又从“胡德”号的概略位置上分别画两条线和“俾斯麦”号的航线相遇。“根据巡洋舰的报告,‘胡德’号将走这条或那条航线……,和‘俾斯麦’号在这儿或那儿相遇”。他指着冰岛东面和西面的两个航线相交点。
“‘胡德’号将走这条或那条航线……,和‘俾斯麦’号在这儿或那儿相遇。”
“接着,就要发生一场战斗,是不是?”空军少将说。
“现在该是收到巡洋舰报告的时候了。”海军少将说。
在“萨福克”号巡洋舰上,瞭望员们正在换班。新上更的瞭望员接过双筒望远镜,坐到他们一上班人的转椅里,开始在凛冽的寒风中不停的摇来晃去。达斯蒂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不一会儿,他感到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阵。……在水天线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正在迅速地接近。
“右舷140度,发现军舰!”
这时,目标的轮廓越来越大了。两艘军舰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分外威武。
“右舷140度,两艘军舰!”
十几副望远镜一齐朝右舷看去。舰桥下的舵房里,舵手正站在那儿操舵。突然,从他头部上方的话管里传来了急促的舵令:“左满舵!”他飞快地转动舵轮,军舰紧接着急剧地改变了航向。由于巡洋舰转了弯,两个目标便从达斯蒂的望远镜的视野里消失了。
“给海军部发报。”舰桥上有个声音说。
“特急:发现了‘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航向南,的舰位经度……,纬度……。”
“但愿我们在电报发出以前不致被它们打中才好。”另一个声音道。
“啊!这边有雾。”又一个声音说。
“萨福克”号迅速驶进像一堵厚墙似的雾障中。倾刻间,浓雾从舰首、舰桥一直笼罩到舰尾。只不过十秒钟,军舰就完全隐没在浓雾之中。随着军舰的急剧转向,舰尾掀起翻滚的尾流。达斯蒂和其他值班人员在岗位上严格地保持着肃静。
“航向1-8-0”话管里向舵手传下了命令。
这时,一份电报由机要军官送往发报室,随着电键的“嗒——嗒——”声,发现“俾斯麦”号的消息传遍了全世界。
在海军部的作战室里,一名低级军官前来向海军少将报告说:“长官,电台正在抄收一份特急电报。”
“抄完后马上送来!”
海军少将和空军少将在海图旁焦急地等着。从电台抄收完到送来只不过几分钟,可他们觉得像等了几个小时似的。海军少将看了电报后说:“太好了,它们发现了‘俾斯麦’号。‘萨福克’号正在丹麦海峡跟踪着它。位置是经度……,纬度……。”他指着海图说:“在这儿。”
作战室里有人竟欢呼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绽出了笑容。
“这么说,”空军少将用手指着“胡德”号可能采取的两条航线之一说:“这就是它们将要遭遇的地方,是吗?”
“是的。”海军少将脸色略显阴沉。
“你担心些什么呢?”空军少将问道。
“事情还是不大妙。‘胡德’号是位老太太,年纪太大了,比‘俾斯麦’号足足大二十岁。阁下,你还记得1920年的那些飞机吗?你看,现在的情况多么像一架老式的‘法曼’双翼飞机在同一架新式的‘梅塞施米特’飞机作战呀?”
“但是,和‘胡德’号一起的不是还有一艘战列舰,叫什么来着?噢,是‘威尔士亲王’号吧?”
“可是它又太年青,建成还不到一个月。舰员来不及完成训练。舰上武器存在的毛病也没有来得及修好。可以说,它还没有从工厂那儿接收过来。据我所知,这次出海舰上还有船厂的工人呢。”
“既然这样,那对他们将是一个锻炼。”
“看来他们只能尽力而为了。”
那位军官又送来一份电报:“长官,这是‘俾斯麦’号的位置、航向和航速。”
现在,海军上将也来到了作战室。这里的气氛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处处洋溢着激动、自信的情绪。除了海军少将有点忧心忡忡以外,个个都兴奋异常。
一系列无线电信号正在向外发送:
向“英王乔治五世”号——本土舰队司令官发出信号。
向“罗德尼”号发出信号。
向“雷米利斯”号发出信号。
海军上将转身对空军少将说:“让你们的那些小伙子们尽力起飞去丹麦海峡吧。”
“是,阁下,”空军少将回答说:“不过视距还是太坏。”
“我知道。不过,你既然已经了解到了情况的最新发展,就可以向他们解释清楚,当前的情况是多么急迫!”海军上将指着海图上丹麦海峡南部的一个地点,说“要在明天拂晓到达那儿。”
“胡德”号的作战室里,编队司令官和他的参谋们俯身在一张海图上。航海军官正在海图上用两脚规和直尺标着、画着。“长官,拦截航向是310度。”航海军官抬起头来说:“午夜2点以后随时都有和‘俾斯麦’号遭遇的可能。”
“我不想在黑夜里和它交战,你给我计算一个日出前一小时相遇的航向和航速。”
航海军官用直尺和两脚规继续作图,使两舰航线在另一点上相交。“航向295度,航速27节。这样,我们将在拂晓和它在这儿相遇。”他随即用铅笔在两条航线的交点上画了一个黑色的X号,作为重要标记。
“很好。舰长,你现在可以把情况通报给全体舰员。”接着转身对参谋长说:“把所有这些情况通报给‘威尔士亲王’号。”
舰长打了一个手势,于是作战室外面的值班军士便对着扩音器吹起了海军口笛。然后,舰长开始讲话:“我是舰长,现在给大家通报一些情况……。”
在甲板下面拥挤不堪的住舱里,舰员们正在悠闲自得地休息。挂在那里的衣服,随着军舰的摇晃在有节奏地来回摆动。
“唉!天知道我们是在往哪儿去呀。”有人说。
“诺倍,你总想知道我们往哪儿去,”别处有人说道,“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我可知道哪个地方我们不会去。”另一个人说:“那就是南方,谁还会向往热带呢?”
“人家告诉我说,外面在下雪呢,……。嘿!水手的生活多自在,周游列国、四海为家,谁还不愿意离家出海呢?”
这时,他们突然听到了值班军士的海军口笛声和舰长的话音:
“我是舰长,现在给大家通报一些情况。根据我们收到的情报,‘俾斯麦’号已经出动了,并且已经被我们发现。现在,‘萨福克’号正在跟踪它,而我们舰正在前去截击它,按照计划,我们将在拂晓和它遭遇。当然罗,我们希望能在‘威尔士亲王’号的协同下把它干掉。让我们每个人都铭记自己的职责。午夜一过,你们必须人人坚守自己的岗位。现在除了值班人员,都要抓紧时间休息。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我不一定有机会再给你们讲话了。祝我们大家都交上好运。”
舰长的讲话,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机舱、弹药舱、炮塔、餐厅、厨房、储藏室等舰上所有的部位。“祝我们大家都交上好运”,这最后一句话的余音回响在各个水密隔舱中。而对于这一句话,在不同岗位上的舰员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的点头称是,有的淡然处之,有的极为兴奋,有的紧张不安。总而言之,不同性格的人,有着不同的反响。
在“威尔士亲王”号漆黑的舰桥上,传来急促的话音:“长官,旗舰发来信号:增速到27节”。
“好的,去请舰长上来。按铃音信号,让机舱把主机转速开到244转。”
这位军官走到话管跟前,对下面的作战室说:“增速到27节”。话管穿过甲板,通到作战室里的海图桌上方。航海军官正伏在海图上工作,听到“增速到27节”的口令后,立即复诵,随即记下了时间和舰位。
此时,舰长和他的副官来到作战室。
副官对舰长说:“‘胡德’号发来了一个很长的报文,这是第一页。”舰长在阅读报文时,又送来了以后两页。
“这正是我们所期待的事,”舰长说:“‘萨福克’号在丹麦海峡跟踪着‘俾斯麦’号。编队司令官希望在北纬65度、西经28度和‘俾斯麦’号相遇。让我们看看是在什么地方。”
“在这儿,长官。”航海军官随即在海图上画了一个和“胡德”号海图上一样的黑色X号。
“好,我希望我们舰处在一种能够作战的状态。”
“威尔士亲王”号的住舱里,有许多穿老百姓衣服和工作服的工人混杂在水兵中间。其中有些人看上去神气活现,自命不凡。随着口笛声,一位指挥官来这儿作夜间巡视。
“晚上过得好吧?”他关心地问工人们。
“不,过得不舒服。”有一个工人依然坐在那儿说:“我们睡不惯吊床,也不喜欢舰上的伙食,更为不满意的是,不征得我们同意就把我们带到海上来。我们回去后,工会会说些什么呢?”
“我想,你们会得到双倍的假期和危险津贴的。”
“什么工会不工会,我倒不想这些。长官。”另一个人用比较收敛的口吻说:“我想的倒是我老婆。我可猜到她正盼着我回去呢。”
“她听说你回不去会更加高兴的。”指挥官说。
“长官,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不知道。不过,即便我知道,恐怕我也不能告诉你。振作起来吧,朋友。战争期间,我们每个人都要尽自己的责任。”
另外一个穿老百姓衣服的工人,显然是在考虑别的什么事情。
“长官,你感觉到没有?”他问道:“听!军舰正在加速,你感到振动没有?速度肯定有27节,也许有28节。不,是27节。”
“你对这些机器比我还在行呀。”指挥官说。
“我参加了发动机的制造工作。这是我到舰上来帮助水兵掌握机器操作的最后三天了。对机器我当然很熟悉罗。不过,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加速呢?”
这时,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向指挥官敬了一个礼,交给他一张便条。指挥官看了之后,就让传令兵回去。然后,又对这群工人说:“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了。不过,这个消息马上就要在扩音器里广播,‘俾斯麦’号已经被我们发现了,就在我们前面不远。我们将在早晨和它交战。”
“和‘俾斯麦’号交战?长官,可是这些透平机——”
“你可得帮助照管机器啊。”指挥官说。
那位第一个搭话的工人还站在那儿发呆。不过,他的牢骚和不满已经明显地消失了。
“我们就要打仗了吧?”他说:“我的工作是把炮弹提升到Y炮塔去……,我从来都没有满足于光是干这个活,现在我更加不满足了。我倒要看看自己在战斗中还能做些什么,能允许我到炮塔上去吗?长官。”
“非常欢迎,祝你顺利。”
在后面不为人们注意的地方,有几个穿老百姓服装的工人在议论着。
“你看这个,”有一个人说,“这儿分明写着:‘亨利·J·琼斯,非战斗人员’。看,你的名字后面同样写着‘非战斗人员’”。
“这是用来掩护我们的,假如我们被俘的活。这祥,德国人就不会把我们当间谍枪毙掉。他们将把我们关在民事监狱里面不是军事监狱里。”
“他们怎么能够把我们当成战俘呢?”
“这艘军舰沉没后,如果海水不太冷,没把我们冻死,我们就会被德国人活着捞起来的。”
“可军舰就不该把我们带出来打仗,这是非法的!”
“那就请舰长把你们送上岸去得了”。第一个搭话的那个工人插进来说:“打仗的时候我可要去Y炮塔……”下面的话全被扩音器里大声召唤人们就位的广播声淹没了。
卢金斯上将和林德曼舰长伫立在“俾斯麦”号的舰桥上,精神抖擞地眺望着远方,透过薄雾看到开始显露出来的晨曦。
一位无线电军官前来向他们报告。
“长官,那艘英国巡洋舰有规律地每隔十五分钟发一次报,整夜没有停过。”
“你能猜出那些电报的内容吗?”
“长官,我深信这是些有关航向和位置的报告。”
“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卢金斯对林德曼说,接着又问:“别的呢?”
“我从它的呼号中识别出它是‘萨福克’号。”
一位参谋翻开手册说:“那是一艘装有八英寸口径火炮的巡洋舰,排水量一万吨,1926年下水,最近一任舰长是埃利斯。”
“谢谢,不过这些细节无关紧要。还有什么情况呢?”
“英国海军部也是通宵发着电报。长官,其中有一些很明显是给‘萨福克’号以外的军舰拍发的。”
“有没有迹象说明是哪些军舰?现在什么地方?”
“很抱歉,长官,还没有掌握。”
“还有什么别的来自海上的消息吗?”
“没有了,长官。”
“谢谢。”
那位无线电军官敬了个礼,就离开了。卢金斯转过来对林德曼说:“这是保持无线电静默的结果。不过,我们还可以指望英国人不会这样细心。现在,我们很快就要向丹麦海峡告别了,大西洋就在我们前头。谈谈你的看法吧,你认为会有什么东西能阻挡我们吗?”
林德曼犹豫着,显得不那么乐观。
“舰长,请你说呀。”卢金斯坚持着。
“除非英国人一小时都不浪费地、迅速地把兵力机动到适当的位置,否则,大西洋对我们来说是敞开的。长官。”
“当然,我们还是应该设法甩掉‘萨福克’号,不让它跟踪。只要我们进入大西洋,那就没有哪支护航运输队敢在美国和英国之间活动了。”卢金斯洋洋自得地说。
正在这时,旁边的电话铃声大作,一位军官快步上前拿起话筒说:“我是舰桥。”一边听,一边大声重复:“左前方发现黑烟!”
当所有的人都在翘首观望时,他继续大声报告,“左前方发现军舰!左前方发现两艘军舰,正向我们迅速接近!”
左舷的十几副望远镜一齐对着那个方向看去。
“发出战斗警报!”卢金斯下令。
全体舰员在尖厉的警报声中跑步就位。
“是两艘巡洋舰吗?”卢金斯问道。
“如果是巡洋舰的话,也是大家伙。”林德曼回答说。他俩都举着望远镜观察起来,而且不时转过脸来与对方议论几句。从望远镜里看去,两个灰色的轮廓在薄雾中显得越来越清楚了。
“给‘欧根亲王’号发信号,让它在后面占领好阵位。”卢金斯厉声喊道:“舰长,一到射程立即开火!”
“它们直冲我们驶来。”林德曼说:“看来,是想和我们较量一下了。”
“如果它们用整个舷侧对着我们,那对我们是不利的。”卢金斯回答道。
电话铃不断地响着。值班军官喊道:
“各炮立刻就位,迅速准备!”
“瞄准目标!”
舰桥上可以看到巨大的火炮在转动,瞄准了左前方的目标。
“还记得我的话吗?舰长。我们必须随时准备消灭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任何敌人。”卢金斯举着望远镜说:“现在,敌人就在眼前。”
“那不是巡洋舰。”林德曼说:“看!他们正在作弧形运动。那是‘胡德’号!是‘胡德’号!它后面还跟着一艘战列舰呢!”
“俾斯麦”号主炮首次齐射发出的巨响,打断了林德曼的话。
“打中它!打中它!继续射击!”卢金斯在弥漫的硝烟中大声喊道。
“胡德”号的作战室里,航海军官伏在海图上作业。图上丹麦海峡南部画着一个显眼的黑色X号。
“长官,我们在这儿。五分钟后我们就该发现它了。我们必须迅速地向它接近。”
“用不了多久啦!”编队司令官说。
“炮弹已经上膛了,长官。”另一个人说。
舰桥下,炮手们站在炮塔旁待命。诺倍也在当中。
“要不了多久啦!”诺倍身旁的那个人说。
“现在该轮到我们显显本事了。”诺倍说。
“发现敌舰!”炮塔指挥官喊道,“立刻准备!”
“各炮瞄准目标。”诺倍高声复诵。
炮塔急速地转动着,炮口指向敌人。这时,军舰仍然在波涛汹涌的海上猛烈地摇摆着。
炮手们相互递了个眼色。他们中很多人没有战斗经验,从来没有听过大炮对敌人发射时的巨响,也不曾像现在那样,等待敌人的炮弹飞过海面,穿透旁边的装甲而爆炸……。人们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命令下达后只有几秒钟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此刻,他们只顾得拼命操作,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只有怀念祖国的情思和不可思议的恐怖感,偶而从他们的脑海中闪过。
“但愿早点开始。”有人说。
还有人焦急地用手指敲击着前面的炮闩。
“把你们的精力集中到操作上!”枪炮官厉声地说。
火炮开始首次齐射。接着,是一系列反复进行的操作过程:打开炮闩,装上新炮弹并用推杆顶进去,装发射药包,然后炮闩再次猛地关上。
“右舷火炮准备好!”
“左舷火炮准备好!”
又进行了一次齐射。炮手们狂热地操作着。突然,炮塔里出现一道闪光,接着一声巨响,他们被震得东倒西歪。
“我们被打中了。”
“别在乎,”诺倍说:“快!”
紧接着又一些炮弹击中了要害部位,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炮塔。
海洋沸腾了!炮声隆隆,弹雨阵阵,军舰的周围激起无数高大的水柱。烟囱里喷出的浓烟,夹杂着火炮发射的硝烟,在波涛汹涌的灰色海面上空旋绕飘浮。
再看另一边,“俾斯麦”号也在风浪里不停地摇摆,可以透过“俾斯麦”号的舷边装甲看到前炮塔底下的弹药舱。那儿有一小队德国水兵正把炮弹装进扬弹机里去。装好后稍停一会,炮弹就扬上去了。接着,再装另一发。一个留着胡子的德国军士在监督装弹,旁边是一个非常年青的编外军官。那位军士不断地说着话,只是当他检查扬弹机上炮弹放置情况的时候才住嘴。此外,讲话也常被上面火炮雷鸣般的齐射声所打断。
“这会儿轮到我们了,轮到我和这儿的水兵们了。先生,你明白吗?”他接着说:“柏林的海军部可以任意制订计划;雷德尔海军上将可以看着他的海图;卢金斯上将在舰桥上可以拟订战斗方案;林德曼舰长可以发号施令。但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是大炮。倘若我们停了,不再继续扬弹,大炮就不能发射。那末,海军上将也只好回老家去。先生,你明白吗?”
这位军士的话,由于要检查一发炮弹的放置情况才稍微停顿了一下。
当炮弹被扬弹机提升到快看不见的时候,这位留着胡子的军士突然向炮弹作了一个飞吻,说:“上去吧,我的美人儿。”这情景和格丁尼亚港装炮弹时喊着“还有一枚”十分相象。炮弹从扬弹机里上升,进入弹链,送上炮塔,推入炮膛,装上药包。接着,轰然射出。炮手们个个都是汗流浃背,忙个不停。
卢金斯在舰桥上举起望远镜看着,说:“看哪、看哪!打中了!”
一个巨大的烟柱从“胡德”号上高高升起。
林德曼也从他的望远镜里看到了这个情景。开始,“胡德”号的轮廓霍然从雾中显露出来,线条分明,清晰可辨。随后,从它的烟囱前部喷出了一股灰色的浓烟。这股浓烟在开始形成蘑菇状烟云之前,舰上又腾起十几股比先前更大的烟柱。烟雾随风伸展,渐渐连成一片,形成一团巨大的烟云,笼罩在军舰上空。烟云下,隐约地矗立着一个细长的烟囱。就在那时,林德曼从望远镜里看到“胡德”号上发生了一次巨大的爆炸。碎片纷飞,进上云天,其高度甚至超过第一次喷发出来的、几乎不再升高的烟云。然后,他清楚地看到,“胡德”号中部沉入水中,舰首和舰尾却在水面上高高地翘起,好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在水里抓着一个玩具澡盆,突然把它从中间折断一样。
林德曼看到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接着,烟雾从军舰的无数隙缝中冒出来。这个破裂的玩具立刻被浓烟烈火所吞没。现在,除了在爆炸中被高高抛入空中的桅樯、甲板、装甲碎片落在海中溅起那无数的水柱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当烟雾升高和变淡之后,海面上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诺倍和他的伙伴们,此刻已经不复存在了。本来,在耀眼的灯光下,他们曾经专心致志、全力以赴地在炮塔里操作着,他们被困在狭小的炮塔里,与外界隔绝。上面是尺把厚的装甲钢板,下面是装着三百吨高爆炸药的弹药舱,再往下就是深不可测的海洋。可是,猛然间,“俾斯麦”号射来的一颗炮弹,竟然神差鬼使般地穿透了六层甲板,打穿了六堵舱壁,恰好穿过“胡德”号装甲中的薄弱部分,沿着狭窄的没有防护的路径一直落到炮塔底下的弹药舱里,和那儿的三百吨高爆炸药一起爆炸了。眨眼之间,诺倍和他的同伴们,还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一会事,就报销了。
英国海军部作战室里,人们的心情异常紧张。海军少将仍在款待空军少将。
“如果‘胡德’号已经到达了预定位置,那它将会随时和‘俾斯麦’号发生遭遇。”他说:“现在,丹麦海峡天开始亮了。”
“‘俾斯麦’号在哪里?”空军少将问道。
“根据‘萨福克’号十分钟前的报告,它在这儿。”海军少将指着海图上用色笔画的两条航线的交点,并在那儿画了个黑色的X号。
“‘萨福克’号来电,长官。”一位军官从装有话筒的收报桌旁报告说:“特急电报:我舰在东南方发现‘胡德’号和‘威尔士亲王’号,距离十五海里,航向西南。”
“干得好!他们终于赶到了。”
整个作战室洋溢着兴奋和激动的心情。
“用不了两分钟,他们就会发现‘俾斯麦’号了。”由于看到传报管里送出来的一份电报,海军少将下面的话就收住了。他迅速地把电报看了一遍。
“‘萨福克’号发来的特急电,”那位军官在话筒旁同时报告说:“‘胡德’号和‘俾斯麦’号正在交战中。‘胡德’号航向约为西南。”
“‘萨福克’号正在发特急电报。”那位年青的军官报告说。显然,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激动心情,装出一副沉着镇定的神色。可是,突然间,他那种镇定自若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脸色瞬时变得极其苍白,整个人就像要萎缩下去似的,“怎么回事,快复述报文!”海军少将催促着说。可是,他怔怔地站在话筒跟前,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执行你的职责,年青人。”海军少将严肃地说。
那个年青军官转过脸来,惨然地朝着他说:“‘胡德’号发生爆炸了!”
“什么?”
这时,书面报文从传报管里“咔哒”一声掉出来,好几个人前去接它。海军少将从容器中拿出电报打开。
“‘胡德’号爆炸了。”海军少将以低沉的声调说,
“什么——,什么——”空军少将结结巴巴地说。海军少将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四周的人站在那儿呆若木鸡。
“‘胡德’号!”一位军官拉长了声音喊道:“我的兄弟,迪克啊——”
一位年长的指挥官,在此之前一直彬彬有礼,此刻居然鲁莽地推开那位站在海图旁的作战军官。
“他妈的,给我闪开!”他厉声嚷道。随后,又用温和而悲切的声调说,“‘胡德’号沉没了!‘胡德’号沉没了!”
海军少将从悲痛中清醒过来。
“都回到你们自己的岗位上去,”他严厉地说:“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传报管中又落下一份电报。那个年青军官强打起精神读着报文:“‘萨福克’号发来的特急电报。”他用一种变腔变调的声音报告说:“‘胡德’号沉没了。‘威尔士亲王’号正在和‘俾斯麦’号交战。”
“威尔士亲王’号也许能对付得了它。”空军少将对旁边一位一直缄默不语的军官说。
这时,人们对收到的电报更加注意了。
“‘萨福克’号发来特急电报,”那位年青军官报告说:“‘威尔士亲王’号多处中弹,首部起火,在烟幕的掩护下撤退了。”
“‘威尔士亲王’号也打败了。”海军少将用一种无法形容的声调说。当书面电文交给他的时候,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看都不看一眼。这时,桌旁另一位军官插进来报告说:“长官,无线电截听到德国人从丹麦海峡发出的功率强大的密码信号。‘俾斯麦’号正在呼叫柏林。”
“他们将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海军少将说:“啊,上帝!他们将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
“威尔士亲王”号上的扩音器响过一阵哨音之后,开始广播通告。声音传遍了全舰,从透平机轰鸣的主机舱、军火库、炮塔,直到布置得像一所医院似的病房。
“‘威尔士亲王’号的全体舰员们!我是舰长的副官,舰长命令我向大家讲一讲当前外面出现的情况。我们已经发现了敌人,现在正向它接近,‘胡德’号已经开火,马上就该轮到我们了。”
话音被扩音器里传出来的隆隆炮声打断。机舱里,一位穿老百姓衣服的工人说:“照看好轴承!这样用下去会发热的。”
在Y炮塔上,另一个工人看到火炮在后坐,新的炮弹和药包又装填上,接着,击发手闪电般地把炮弹打出去。
“太带劲了。”他说:“我得下去看看扬弹机了。”
两层甲板下面是装有炮弹的弹链,扬弹机不断把炮弹提升上来。扩音器继续广播,说:“干得好,‘俾斯麦’号周围都是水柱。‘胡德’号——”声音突然中断了好几秒钟。当广播恢复的时候,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声音:“‘胡德’号——,‘胡德’号。”“咔嚓”一声,扩音器不响了。
“‘胡德’号怎么啦?”弹链旁有个水兵问道。
“你看好那儿的开关,不要去管别的事。”那个工人说。接着,扩音器继续广播起来。
“‘威尔士亲王’号的全体舰员们,舰长要我告诉大家,‘胡德’号被敌人击中,发生爆炸而沉没了。我们看见那艘英勇的军舰战斗到最后一刻。现在,担子落在我们身上了。‘俾斯麦’号也不过如此,我们一定要打好这一仗。”
“‘胡德’号完了?那些小伙子们也都完了吗?”弹链旁有人说。
“威尔士亲王”号的舰桥上,舰长和军官们透过周围高高溅起的无数水柱,向外望去。舰长的副官在扩音器跟前一个劲地念叨着:“现在,担子落在我们身上了。‘俾斯麦’号也不过……”
值班军官对着话管向下面说:“航向240度。”作战室在舰桥的正下方,航海军官在海图桌旁听到口令后复诵了一遍,立刻伏在海图上画了起来。
弹链旁的扩音器又开始了广播:“舰长称赞你们干得好!伙计们,要继续——”话音突然被一声可怕的巨响打断。
“上面一定遭到炮击了。”弹链旁有人说。
整个舰桥烟火弥漫,碎片横飞,尸体成堆。在下面的海图室里,被震懵了的航海军官看见他前面的话管里正往下滴着什么东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伸手去摸话管。
“啊,我的上帝,这是血!”血还在继续往下滴,把海图弄湿了一大块。
舰桥上,一个军服被撕成碎片、周身被熏得乌黑的人影爬向话管,吃力地拉开扑倒在管口上的尸体,用尽全力喊道:
“左满舵,航向1-5-0,左满舵!”
“左满舵!”航海军官在海图室里复诵着。随着舵轮的转动,军舰剧烈地倾斜着,急速地改变了航向。航海军官赶紧扶住身旁的东西,免得跌倒。
就在炮塔下面深处的舱室里,人们同样感觉到军舰的剧烈倾斜,都不得不扶住东西来保持身体平衡。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和弹链在滚轴上来回摆动的“咔咔”声,一枚炮弹从弹链上滑了出来,它那四分之三吨的重量不巧就压在那个工人的腿上,痛得他大叫起来。当大伙赶紧前来扶他的,他强作镇定地说:“很好,我的好朋友们,快告诉上面,弹链卡住了。在故障排除以前,Y炮塔是不能射击的。”
那颗炮弹在他的腿上又滚动了一点。
“哎——哟”他痛苦地呻吟着,昏了过去。
卢金斯和林德曼趾高气昂地站在“俾斯麦”号的舰桥上,用望远镜观察着火炮射击情况。在水天线上,“胡德”号沉没的地点上空,还残留着烟雾。不远处,是“威尔士亲王”号几乎被浓烟和水柱罩住的侧影。
“那艘战列舰逃跑了,”卢金斯说:“好多烟哪,对!他在施放烟幕逃跑。”
炮声突然静了下来。一位参谋在电话跟前很正规地报告说:“目标超出射程。”
卢金斯和林德曼同时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相互对视着。
“长官,我们胜利了!”林德曼说:“这可是一次歼灭战,一次决定性的胜利。为此,您的名字将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我能够第一个向您表示祝贺,实在是我莫大的荣幸。”
他们紧紧地握着手,其余的参谋军官站在旁边,个个兴高采烈,笑逐颜开。
“谢谢你,上校。”卢金斯说。由于他的右手依然紧紧地握着舰长的手,他使用左手向他的参谋长打了个手势说:“马上把这个胜利的消息报告柏林。”他又补充道:“要火速发出!”
“是,长官。”
柏林广播电台,一个播音员拿着稿子站在麦克风前。等窗口后面的操纵员向他打了个手势之后,这个吹鼓手便把嘴对准话筒,洋洋得意地、长篇大论地吹嘘起来:
“德国公民们!”这个播音员开始讲话:“我们中断了预定的节目,是为了向各位报告一个惊人的消息。我们的战舰在大西洋上获得了重大战绩,德国海军在一场海战中取得了巨大的胜利。英国海军引以自豪的战列巡洋舰‘胡德’号,被我们海军强大的炮火击沉了,全舰人员葬身于海底。另一艘英国战列舰多处中弹,现在也可能步‘胡德’号的后尘,沉没在丹麦海峡布满流冰的海里了。其余的英国军舰为了免遭覆没,施放烟幕四散逃命去了。就这样,上万名英国水兵为了服从战争贩子丘吉尔和他那犹太集团的命令而白白丧生。让我们向元首致以衷心的祝贺,因为只有他才能使我们有取得胜利的可能,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领袖!”
这个消息传遍整个德国的千家万户和所有的工厂、医院以至咖啡馆,人们为之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英国情报部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柏林已经广播了这个新闻,你们要赶快广播。我们广播这个新闻要比他们广播有利得多。要快。”
“可是,写一个关于失败的新闻简报实在是困难啊。”
“朋友,根据事实来嘛。人们已经听到了德国人的歪曲广播,如果不去纠正,人们就会相信它的。”
在工厂里,收音机里播送的轻音乐突然中断了,插进来一位英国广播公司播音员镇定沉着的声音:
“海军部遗憾地宣布,英国海军的‘胡德’号军舰,今天早晨在丹麦海峡同敌人的战斗中不幸沉没。我们即将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在遭受空袭破坏的朴次茅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拎着买东西的提兜,在街上蹒跚地走着。当看见一个报贩正往广告牌上抄报纸上的大标题时,她停下了脚步。
报贩先写“胡——德——号,”接下去写“沉——没——了。”老妈妈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顿时惊呆了,默默地低下了头,泪水潸然而下……。
“老妈妈,您不舒服吗?”一位警察问道。
她直起身子,仰起那布满泪痕的脸,低声说:“不,我很好。”
她拎着提兜没走多远,就拐过原来曾有两幢房子、现在已是一片废墟的街角。沿着用木板代替被炸坏了的窗户的小屋,回到家里,放下提兜。屋子里由于光线被木板遮住显得很阴暗。桌上的镜框里放着一张水兵照片。她在桌子前坐下,望着照片,大声地自言自语地说:“我说过我很好啊。”
她脸色十分难看,控制不住自己十分激动的感情。这个沉重的打击,使她一下子变得苍老萎缩,似乎就要垮掉。
“啊!诺倍,诺倍。”她把脸贴在膝上,瘦削的背脊,由于哭泣而不断抽动着。
纽约报纸用特大标题报道着“俾斯麦”号击沉了“胡德”号这一事件:“一艘大型战列巡洋舰完了……。”这时,在纽约的一座楼房里,一位新闻评论员,正向他的听众评述事件的经过:
“你们已经从本台的快讯中收听到了这个消息。此刻,尚未收到关于这个事件的进一步报道。很显然,这次战斗是由于英国试图阻止‘俾斯麦’号突入大西洋而发生的。同样,显然英国遭到了令人震惊的失败。‘胡德’号的沉没意味着英国损失了一艘重要的军舰和牺牲了许多生命。死亡人数至少一千,可能达两千人之多。而这两千人的死亡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但是,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德国人在报道中还提到了另一艘英国战列舰负了重伤,也可能已经沉没了。没有理由可以怀疑这个报道的真实性。毫无疑问,英国蒙受了极大的灾难。问题还在于,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俾斯麦’号有着完全的行动自由——而英国的公告却一点也没有提到给‘俾斯麦’号造成的损伤。‘俾斯麦’号还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呢?我们认为,在离‘俾斯麦’号几百海里的范围内,没有一艘能和它相对抗的英国军舰。‘俾斯麦’号可以南下进入大西洋,横扫英国的护航运输队——而这些运输队中,没有哪一艘担任警戒的军舰能经得住它的打击,哪怕是一会儿也顶不住。也可能有一些德国油船,在秘密的地方等着和‘俾斯麦’号会合。这样,它就能够在广阔的大西洋上纵横驰骋几个月,不断地破坏英国的海上贸易。此外,大家还必须记住,在布雷斯特,还有两艘德国的战列巡洋舰‘沙恩霍斯特’号和‘格奈森诺’号。英国人还须时刻注意它们的动向。这就是说,英国人只能用一只手来对付‘俾斯麦’号。有没有抓住‘俾斯麦’号的可能性呢?我的资料表明,由于‘胡德’号沉没了,英国再也没有哪一艘军舰能够在速度、排水量和战斗力方面可以和‘俾斯麦’号相匹敌的了。即使最后能逮住它,但是它可能给英国造成的损失实在是难以估量的。何况恐怕永远也逮不住它呢。另外,‘俾斯麦’号也可能采取别的行动,它可以绕过冰岛的东侧或西侧返回本国。如果它安全地凯旋回去,戈培尔博士就肯定会编造出一个绝妙的故事来吹嘘它的辉煌胜利。而英国得经常考虑‘俾斯麦’号今后随时都可能窜出来造成严重的危害。众所周知,我们对英国是友好的。可是现在,他们确实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他们不仅在大西洋遇到了严重的麻烦,而且在地中海、在希腊、在克里特、在北非,也都面临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