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的转变·第五十三
作者:温斯顿·斯潘塞·丘吉尔 ·英国
出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回忆录》《1916—1918·第三》
出自————《战争通史》
01
继努瓦永之战以后的一个月里,德国统治者面对一片令人沮丧的景象和日益加剧的听天由命之感,他们开始感到不寒而栗。在各国乃至全世界武装力量的强大联合中没有间隙、没有裂缝、没有隔阂,他们冷漠地注视着战线对面的德国及其同盟国。克列孟梭领导下的法国坚定不移。众所周知,英军在迅速地恢复无气,在劳合·乔治的领导下,整个帝国荡漾着加倍努力的呼声,美军越洋过海蜂拥而来。意大利在前一年冬天差不多将被消灭,但现在恢复了她的力量。与此同时,噩耗从各处向德军司令部纷至沓来。土耳其在垂死挣扎,不祥的沉寂笼罩了保加利亚。奥匈帝国正处在瓦解的边缘。德国海军中爆发了哗变。现在,勇敢的德国陆军本身、整个日耳曼国家生命的基础也显示出令人不安的种种征兆。德意志民族已经开始绝望,士兵们慢慢地显示出他们的郁郁寡欢。丑恶的事故时有发生。逃兵增多,度假士兵不愿意归队。俄国根据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条约释放的德军战俘回国前就传染上列宁病毒,他们当中大量人员拒绝再上前线。反对德军军官阶层无辜责备士兵的运动开始发展。由于军官对士兵刻苦和严格的日常训练,德军在各战线上的伤亡仅为协约国军的一半,但此刻军官再也不能保护自己不受指责:他们没有与士兵同受物质匮乏之苦。在3月和4月,英军的攻击加剧,从大战初的日子起德国第一次感到她惯于让别人遭受的那种迅速流尽鲜血的滋味。庞大的战争机器依旧服从于得势者的操纵,成千上万齿轮的牙齿,尽管有时摇动,并发出刺耳的声响,但仍保持无情的磨合。
鲁登道夫原来是一个大胆的赌徒,只要还有大笔赌注可赌的时候,他是不可能洗手不赌的。当时谁能说他是对是错?他无法断定:采取防守方针,实行战略大退却,不惜一切代价使得能在冬季进行谈判,会不会成为他惧怕的崩溃的信号。不,还是硬充好汉打到底为好。他聚集了再冒一次险的兵力。难道没有一次更好的机会?大胜法军,向巴黎挺进,然后,当协约国后备部队聚集防守巴黎时,出其不意地向右转进攻英军和海峡各港口。至少这些就是他的决定。
02
德皇在兰斯大战期间的苦难经历,一直是一位著名的德国作家进行富于想象力的和启发性的研究主题 [ 原注:《国王传》,卡尔·罗斯纳著。 ] 。情节限于战事发动到解决不到10天的时间内,他记载了皇帝每时每刻的行为和经历。作者以德国人的彻底性为主题写了500余张密排印刷页。皇帝专列驶抵道旁车站;与他的将军们举行最高军事巨头会议;兴登堡的庄严、恭敬、毫无表情,鲁登道夫全神贯注、讲话简练、态度保留,俨然是掌舵人——这些就是文章开端的画面。皇帝的服饰不再毕挺。这些人正在与噩运搏斗。他们不物色别人加入他们谈知心话的圈子。皇帝被合乎礼节地安置在树林里特地为他建造的高高木塔上,从木塔高出树梢的平台上,这位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将处在最有利的位置目睹可能发生的事件。他必须和最密切的扈从在这里栖身6整天;双眼不离望远镜,但透过望远镜只能看到远处的硝烟和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和火堆;他的皇位在摇摇欲坠,他的人民的命运已经决定,他的人民绝对无望无助,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牺牲品,但是无论如何一切已经决定。
鲁登道夫的兰斯战役计划所遵循的、德军通常运用的钳形运动模式,其规模几乎与3月21日的不相上下。两起同时发动的单独进攻,中间有20公里的沉寂地段,向兰斯的两侧发动,目的是要啃掉这座城市及其周围崎岖的丘陵地区。德军第7集团军越过马恩河向兰斯以西进攻,第1集团军向兰斯以东进攻。为每起进攻的第一次浪潮指派了15个师;进攻的总宽度,包括沉寂地带,将近70公里。二支军队在沙隆大汇合。如果这次战役获得成功,对巴黎日益增加的威胁将吸引协约国后备军南移防守都城。在时机成熟时,由皇太子鲁普雷希特率31个师猛攻佛兰德英军,再次发动利斯战役,力争占领海峡诸港口。这是一个庞大的构想,整个联合作战使用的兵力是自最初入侵以来最多的。
上述这些图谋的秘密没有瞒过协约国。对敌人的集结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在尚有时间作必要准备的时候,从逃兵和从有组织突袭中抓获的俘虏得到的情报,为法军和英军指挥部提供了充分确凿而详细的消息。黑格作好准备迎战鲁普雷希特,贝当细致认真地组织兰斯防线。兰斯以西的法军防线由贝特洛的部队据守,兰斯以东由古罗的部队据守,这两支部队都隶属于迈斯特的集团军群。采取上述措施后,大会战的总协调就由福煦担任。
最高控制权的干预起决定性作用。无论是黑格还是贝当,由于都有各自强烈的先入之见,都不可能综观全局。同时,由于各有关键目标要防守,所以在两个同样受到威胁者的讨论中也不可能讨论出公正安排的办法。在无论如何忠诚的合作和联合行动之间,还是有一道缺口,其宽度足以使胜利变为失败。尽管到手的情报不是都很确定,但福煦还是相信这些情报,他决定让兰斯之战展开,然后在战斗高潮以强大的反攻打击向前推进中的德军右翼。为此目的,他极其秘密地在维莱科特雷周围的森林里集结了20余师的一支大军和350辆法国造小型坦克。他的这些部队是从贝当希望留下来防守巴黎的后备军中调集的。他还于12日要求4个英军师移入法军防区,2个师部署在索姆河以南,2个师跨守该河两岸以保证亚眠附近法军和英军之间的联系,使他能够将法军4个师进一步向东调动,更接近即将发生的战斗。这一安排得到了英军指挥部的同意;于是下达了调防令。13日,福煦要求这4个师无保留地直接供他指挥用于战斗,他还进一步要求再调4个英军师接防前面4个师。
这是两项严峻的要求。在阿兹布鲁克防区对面,危险地靠近海岸的地方,获悉鲁普雷希特有8个师部署在前线,有23个师作后备,其中21个师为新补充部队。对付敌人这个势必待发的进攻,英军只能调集15个师,包括后备军在内,而其中还有2个师训练不足,1个师为二线人员。道格拉斯·黑格爵士立即调动2个追加师,命他们替换跨守索姆河两岸的部队;但是他随后仔细考虑了德军进攻英军防线的累计准备情况和下一步将向何处发动打击的不确定性,于是宣布他本人暂时不同意向香槟派遣部队。他要求,关于这最后一点的决定至少应推迟到他与福煦在穆希的会晤;这次会晤安排在15日。
当敌人无疑随时有可能向我饱经磨难的部队发动一系列大规模进攻之时,英国政府因英军后备部队的大量削弱感到惊恐。他们还深感恼怒的是,已经抵达英军防区的美军部队几乎又全都被转移了出去。首相于13日晚在哈索克斯召集了一次战时内阁会议,结果斯马茨将军奉遣去见黑格,斯马茨对他说,如果他认为有必要诉诸“博韦协议”,政府将支持他。事情还处于这种状态时,战斗就开始了。
随着新的舞台上帷幕升起,我们可以扫视一下几位主要人物。7月15日拂晓前,德皇就登上了树梢丛中树叶掩映的高台。鲁登道夫在阿韦纳如坐针毡。贝当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防线,首都就在防线的后面仅90公里处,暴风雨即将向它袭来。黑格和他的参谋长认为,从整体看来留给他们的不是第一次打击,而是第二次打击,他们毫不怀疑,打击将是沉重的。他们相信,法军防线就是给压弯了也会坚守;法军反攻也大有可能,令人难以置信。兰斯以东在伪装防线后面精心防守的就是古罗,在这个久经沙场磨练的躯体中有一颗火热的心,他足智多谋,侠肝义胆,掌握的情报精确无误。他甚至知道德军发动进攻的时刻;在德军的炮轰开始之前3小时,他的大炮就向敌人密集的炮群和准备发动攻击的战壕集合点开始了反准备射击。在维莱科特雷森林里潜伏着福煦的反击集团军——2个实力雄厚的美军师和18个骁勇的法军师。率领它们的是性情暴烈的芒然。从杜奥蒙收复以后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他当了尼韦勒造成的灾难的替罪羊,被免除指挥权,实际上免除了所有指挥权,内阁下令他不得驻守在距巴黎50公里以内的地方,后来在阿尔马盖敦战事激烈时他担任低级指挥官——这是难以忍受的。没有参与制造替罪羊一案的克列孟梭突然伸出了强有力的援助之手。当时仅担任顾问的福煦也建议“给芒然一个军”。于是反对偏见都被扫除。在担任第9军军长6个月的试用期之后,“屠夫芒然”再次当上了集团军司令。此时,他就像一头伏在树枝上饥饿的豹子,看到了无比的良机来到,正要向树下扑去。最后,在风景如画的邦邦堡,那里早晨阳光照着草地和水面,水面映出漪丽波光,与夏天做伴的福煦元帅坐在水边,魏刚坐在他的身旁,四周是他的“军人之家”。在他的防线前后马上就要打响一连串战斗。
从德军胸墙外面,像瀑布一般跳下连续不断的士兵,前进,祖国不屈不挠的久经沙场的战士们!前面是必须渡过的马恩河。成千上万的炮弹和机枪子弹打在河里,激起无数泡沫。饱经战争苦难和磨练的德国突击部队向前挺进,他们再次喊起了“向巴黎进军”的口号。他们把橡皮船和木筏推下呼啸、尖叫和激烈爆炸声的地狱,他们过了河,登上了对岸,与法军和美军搏斗。美军人数众多,精神抖擞,沉着应战。在遭受沉重损失后,德军被迫后退,修筑好立足点。他们架桥把大炮和炮弹拉过河,当夜幕降临到血流遍野的战场时,5万名德军已经在马恩河对岸4英里宽的战线上掘好战壕。他们经过空前激战之后在此停留,以便进一步集结力量。
但是在兰斯以东情况就不一样。古罗的防德军准备进攻的炮击,在德军的前进信号发出之前就打击了第1和第3集团军。这位将军根据情报冒险取下他全部炮队的伪装。这件事会证明他是对的吗?他的参谋长走进他在沙隆驻地的房间,手里拿着表。“他们还没有开始。现在过了零点。我们被战俘欺骗了。”“还有两分钟,”古罗回答说,手里也拿着表。就这样俩人屏息站着,等待在法军炮击沉闷隆隆声之上传来随后发生的新的炮声。正当古罗的手表指向预定的时间,只听得有如火车从头顶飞过的咆哮声,随着德军巨型炮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附近的电厂被毁了,指挥部顿时一片漆黑。这两位法国军官得到这个准确无误的信息,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和欣慰。他们的炮队没有白白地暴露。
先发制人的炮火给集结的德军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损失。德军的进攻是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开始。法军在伪装防线上进行了顽强抵抗,因此不费大力气是不会被消灭的。德军在自己的大炮射程以外,撞上了真正的防线,到处是火焰,无法穿过,随时出现反击。沿防线从这头到那头没有例外,德第1和第3集团军在法军防线面前处处碰壁;经过一天的可怕屠杀,敌人没有取得任何结果,受遏制是决定性的。“到16日正午,”鲁登道夫说,“总司令部下令给第1和第3集团军停止进攻,并后撤几个师为停止进攻组织防守。……一旦困难地做出中止这些部队进攻的决定,再试图进一步越过马恩河前进或者将部队留在南岸都是毫无作用的。我们必须在撤退开始前为渡河作好安排。”撤退时间定在20日到21日之间的晚上。然而他仍然希望在趋向兰斯的阿德尔山谷取得进展。
鲁登道夫的决定当然不为福煦或贝当所知,15日对福煦将军来说是极为紧张的一天。15日早晨从古罗的部队送来的第一份战报非常令人满意,以致福煦立即出发与黑格在穆希会晤。毫无疑问总司令部对芒然的反击态度冷淡。至少可以肯定,他们极力拖延反击。在以后几年中据说贝当争辩说,“反击为时过早。要让德军进一步推进。让他们将后备军全部投入主要战斗,那末你的反击将更有成效。”这到底是出于真正的动机还是一种事后解释以掩盖对于巴黎的过分敏感,这个问题将长期争论下去。但是对福煦将军的行动不可能有任何争议。他在赴穆希途中,曾在诺阿耶的法约勒将军司令部停留。他在那里闻悉总司令部已发布指令所有法军后备部队作好准备开赴兰斯。他立即取消了这些命令,并说,为芒然进攻的准备应全速加紧进行,进攻应尽可能早开始。他要求在17日发动,但又勉强同意了最终决定日期为18号。
法军司令部提出了进一步的反对意见。这些反对意见是否直接出自贝当之口难以肯定;但是12点25分,福煦从穆希打电话给贝当——“绝不能有任何放慢,更不能停止芒然的准备。万一有紧急需要,你可以调用绝对不可缺少的部队并立即向我通报。”打完电话,他开始同黑格讨论。英军司令部相信,5月27日的失败严重影响了法军的士气。他们极端怀疑法军发动一场重大进攻的能力和决心。他们担心自己的后备军会减少,并不是为了在适当时刻进行决定性反击,而仅仅是要在巴黎和敌军之间增加大量部队。英军和法军司令部之间相互保持着密切接触,因此黑格对贝当的防守观点知道得一清二楚。最高统帅的记录没有别的,只有5月27日的灾难,除了在邦邦堡的一群私人的参谋官外,他没有任何军事机器供他调度。黑格可能同情福煦。但是这计划会变成行动吗?兰斯前线处于战斗危机中,巴黎或许处于危急状态,众所周知的贝当的观点和法军参谋组织的力量不会占上风吗?尽管如此黑格还是同意调遣英军第二批4个师支援法军,其中前两个师实际上奉命去充实据守索姆河以南的第22军。
当晚深夜,战时内阁成员兼特使斯马茨将军抵达前线。他向总司令解释了此行的使命,并告诉他,如果他感到压力过大的话,英国政府愿意给他支持。黑格的答复是:“他甘冒风险,他担当责任,他为协约国事业的重大利益而战。”他还给斯马茨一份书面备忘录说,他“承担这个风险而且充分意识到,如果(福煦的)部署证明错了,受指责的将是我。另一方面,如果这些部署证明是对的,荣誉就属于福煦。对此,”他尖锐地指出,“政府应该感到非常满意!”
与此同时,一场紧张的讨论在普罗万进行。安托万将军由于5月27日的结果被免职之后,法军司令部出现了一位新人物。年轻勇敢的比亚,经福煦和克列孟梭挑选,被任命为陆军少将,而且不经贝当同意,便成了他身边最得力的人物。因为比亚无疑按照选定他的那些人的期望行事,所以他全力投入主张立即反攻的一方;最后贝当和法军参谋部同意服从最高统帅的命令。
16日一整天,法军发起有力反攻,马恩河的战斗激烈。17日上午,福煦派杜·坎将军将一封信交给黑格,主要谈到进攻对英军防线构成威胁以及英军后备部队应采取预防措施应付威胁的问题。杜·坎上车时,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口的魏刚说,“福煦将军授权你转告道格拉斯·黑格爵士,芒然的军队将于明晨8时发起进攻,出动20个师。”
英军司令部参谋部对其后备部队的分散深感担忧。得到斯穆茨访问的支持,他们在16日向总司令最强烈地表示了这种担忧。杜·坎将军刚一抵达就看到等待黑格签署的一封信的草稿,信中要求第22军的全部4个师立即回到索姆河以北。他亲自和总司令的会谈也未能阻止该信的签发。不过黑格坚信大反攻已经势在必行,所以他增加了一个口信说,“如果需要英军部队开拓胜利,当然应该使用他们。”在这件事情上这就是所需要的一切。
对两军的这些交往,我已经作了相当详细的叙述,因为这些往来标志了福煦担任协约国军最高总司令一职期间此时是事业成就中的关键时刻;同时表明(理应如此)为取得胜利他经受的困难,以及他处于领导地位所发挥的个人作用,而这个胜利在此后是人人同享的。这些交往还表明,在可怕变幻不定的危机中道格拉斯·黑格爵士和英国军队给予他的重要援助。
图41、7月15日的兰斯战役和7月18日的福煦反击。
——————,7月15日晨战线;—··—··,7月15日晚战线;————,7月17日战线;—+—+—+—+,7月29日战线;—·—·—·,8月4日战线;1st,第1集团军;3rd,第3集团军;8th,第8集团军;9th,第9集团军;Berry au Bac贝里欧巴克;Chalons,沙隆;Chateau Thierry,蒂耶里堡;Craonne,克拉奥讷;Epernay,埃佩尔奈;Fere en Tardenois,费尔昂塔德努瓦;Forest of Villes Celterels,维莱塞尔特勒森林;IV Gouraud,古罗第4集团军;IX De Mitry,德来特里第9集团军;Miles,英里;Moutain of Rheims,兰斯山;R.Marne,马恩河;Rheims,兰斯;Scale,比例尺;Soisson,苏瓦松;Suippe R.,叙普河;Suippes,叙普;V Berthelot,贝特洛第5集团军;Vesle,韦勒河;VI Degoutte,德古特第6集团军;X Manglin,芒然第10集团军。
03
现在让我们暂时考察一下防线的对面。
“在17日到18日的夜里,”鲁登道夫写道, [ 原注:《我的战争回忆录》,第667—668页。 ] “我亲自前往皇太子鲁普雷希特的集团军群司令部,再次察看他们的准备情况。这次进攻的意图是作为4月底中止的那次进攻的继续。将由驻扎在利斯河以北的第4和第6集团军付诸实施,其目的是要占领波珀灵厄和巴约勒之间居高临下的丘陵和阿兹布鲁克周围的高地。18日上午在同皇太子鲁普雷希特集团军群进行讨论时,我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法军运用意想不到的坦克攻击,已经突入苏瓦松西南的防线。……我结束了在皇太子鲁普雷希特集团军群的会议(自然处于神经极其紧张状态),随即回到阿韦讷。”
芒然所率部队于指定时刻突然出动。他指挥的这次战斗遵循康布雷之战的模式。没有大炮射击准备。330辆小型雷诺坦克从树林驶出,一路上隆隆碾过德军防线。坦克后面法军步兵以绝大优势兵力蜂拥前进。在宽阔的防线上敌人被压倒了。在防线后面德军部队平静地收割庄稼,他们扔下手中的镰刀就地应战。高高的谷物杆阻碍了他们架设机枪,除了偶尔有地方为他们提供特殊的支架。小型坦克继续势不可挡地粉碎敌人的防守。到夜幕降临时,芒然的军队在45公里宽的战线上平均推进了5公里。西线的决定性打击尚未开始;但是从此时此刻起到大战结束,毫无例外,协约国军持续向前推进,德军则节节败退。
04
在这些极重要的日子里,英国、法国、美国和意大利的军需当局连续不断地在巴黎举行会议。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和每半小时一批“贝尔萨”炮弹沉闷的爆炸声提醒我们,1918年的战役已在进行。但是我们的全部工作所关注的是1919年。钢铁、煤炭和硝酸钾的供应和分配;大炮、炮弹、机枪、坦克、飞机、毒气等按最大规模制造并依照最协调办法安排,这些问题使我们和我们所指挥的庞大技术班子日复一日从早到晚在会议桌上不得脱身。当然,当战斗正处在成败未决的紧急关头时,如果有必要,我随时准备实施精心制订的有深远意义的计划:撤退并重建和我们所关心的巴黎的那些军需工厂。在7月的最后一周,我们与会的人受邀休假一天参观胜利的现场。经过蒂耶里堡沿千疮百孔的前线,我们一行前往芒然设在韦尔西尼的指挥部。我们经过由缴获的德军大炮和迫击炮排列成的漫长大道走近将军的寓所,芒然热情友好地接待了我们。他谦逊的风度掩盖不了内心的喜悦。午饭以后只有我和他单独在一起;我得知他从死亡边缘经历过来的不平坦的道路,我说了几句话赞美他取得的重大胜利。他对此所作的回答,我原原本本地照录如后:“这是福煦元帅给予的胜利。古罗将军提供了胜利的可能,我使它成为现实。”几年以后,我向古罗将军重复这些话的时候,他考虑好一会儿,然后说,“此话完全属实。”我的确认为,他们真正称得上是这个值得纪念大事的象征。
从表面上还看不到,但形势的转变现在已经开始。虽然鲁登道夫仍然坚持,皇太子和他的参谋们还能够阻挡法军向他们一翼的侵袭。本来打算支援进攻巴黎的德军几个师迅速组成了抵御法军反攻的防线;第一次突袭之后,只从顽抗敌人那里夺取十分有限的几公里。在两星期的激战中,德军巧妙地将大批人员和物资撤离了危险的马恩河突出部。但是在佛兰德实际上举起大锤的鲁普雷希特就僵住在那里。起初,这仅是马恩河德军阵地的重建,而后来从他那儿抽调了几个师去协助构建阵地;后来又抽走了几个师;再后来又僵在那里一个星期。这样,鲁普雷希特就停留了20天等待命令,但命令始终没有来。衡量这两支交战军队和它们背后两个国家的天平已经倾斜。这一倾斜在公众的眼里看不到,但是德军司令部的控制者心中已经明确地感觉到了。
05
但是现在一起重大事件马上就要发生,它将解决所有的怀疑。“8月8日,”鲁登道夫写道,“是德军此次战争史上的黑色日子。……8月8日使双方参谋部都看清了事实真相;我当然也看清了事实真相。……后来皇帝对我说,在7月攻势失败和8月8日以后,他知道不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了。”
7月24日,协约国军司令们在邦邦堡举行了唯一的一次会议。福煦给黑格、珀欣和贝当一份文件,提出当年下半年他的计划大纲。他的计划可以简短地表述如下:第一,攻下敌人防线上的三个主要突出部——亚眠、蒂耶里堡和圣米耶勒,目的在为1919年的战役改善沿整个前线从孚日山脉到海滨的横向铁路交通,同时发动辅助战事,解放布律埃煤田和某些其它小型企业。第二,如果上述战事获得成功,则调集全部可用兵力实施总攻。据说他已经开始在密友中开始详细谈论1918年取得最后胜利的希望。当时他的口头禅是,“大厦已经开始崩塌,全世界都在战斗!”另一方面,他的备忘录说到,最后胜利将取决于这些不同战事所获成功的大小和“冬天来到以前”这些成功能否更全面地加以利用。他的全部计划都瞄准1919年的夏季。8月,当被问及战争将于何时结束时,他的正式答复是“在12个月之内约在明年秋天”;到了10月中旬,他的参谋部答复是“春季”。
英军司令部对芒然发动反击取得的成功惊喜交加。然而,尽管进行了7月18日的最初突袭,但法军进攻蒂耶里堡的突出部的德军未能取得有效的进展,也未能阻止德国皇太子将他的部队撤离危险阵地,这都加强了英军指挥部的怀疑。尽管如此,黑格对进攻态度坚决,而且完全赞同最高统帅将立即采取的实际步骤。他还早在7月13日就指示罗林森准备第4集团军对亚眠前面的德军突出部的进攻。结果,罗林森有很好进展。他根据逻辑满怀信心地接受了坦克战的整个模式。当时可参战的坦克总共有近600辆,除了备用坦克外,其中96辆为补给坦克,22辆是火炮坦克,420辆是战斗坦克。战斗坦克中,324辆是高速高机动能力的“新马克5型”,每辆重30吨以上。一切都服从于坦克进攻的突然袭击。集结了120个英国炮兵旅,配备各种性能的大炮,但是严禁准备性的炮击。即使为了校准也不得发射一炮。坦克在徐进弹幕射击后面200码自由地径直地前进,特殊噪音的坦克得到弹幕、晨雾和人工雾的支援。英军的重炮和中型炮主要对准敌人的同样类型炮兵。在众多野战炮和大批就近骑兵的密切配合下,步兵的主要任务是扩大坦克的战果。整个计划的精髓就是突然袭击。罗林森部队集结阵地有限,而德军的反准备炮击,如果射击正在进行集结中的我军,势必产生严重后果。鉴于这两个理由,罗林森不希望和在他右边的法军携手作战。他担心联合作战有暴露机密的危险。此外,德贝尼所率法国集团军的坦克寥寥无几,没有炮火准备不能发动进攻。为了确保充分的合作,福煦将英国和法国所有军队都置于道格拉斯·黑格爵士的指挥下。将法军步兵进攻的时间定在英军后45分钟,这就消除了法军的准备性炮轰打乱突袭的危险。因此,零点以前不会发射一发炮弹。在战斗的第二天和第三天,德贝内军和亨伯特军的其余部队相继介入。
8月8日早晨4时20分,在有雾黎明的朦胧中,英军坦克隆隆前进驶入无人地带,与此同时协约国军万炮齐发。4个加拿大师、4个澳大利亚师和2个英军师,后面跟随3个后备师和骑兵军从英军防线向前推进。然后,法军8个师在他们右侧成梯队协同作战。沿整个前线,尤其在加拿大军和澳大利亚军战斗的中心地带,立即告捷。鲁登道夫曾采取特别措施加固德军防线。“在这个暴风中心,”他写道,“各师的防线狭窄,有充足的大炮,壕堑系统结构纵深。7月18日获得的所有经验都用上了。”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德军抵挡不了坦克。“善于作战的6个师” [ 原注:(鲁登道夫语)。 ] 在数量上不占多大优势的军队面前,几乎立即崩溃。不到2小时,英军俘敌1.6万人,缴获大炮200余门,到中午,坦克和装甲车,随后骑兵,荡平了德军防线14公里的地区。进攻中没有坦克的法军也向前推进了约一半的距离。英军的推进使绍纳枢纽站置于近距离炮火攻击下,结果摧毁了德军自蒙迪迪耶至拉西尼的整个防线所依赖的交通线。此举起了决定性作用。两天以后,当亨伯特参加战斗时,发现拉西尼附近的高地已被德军放弃;于是协约国军沿120公里宽的战线全面推进。
06
我在这个战场上度过9日和10日。再上一天我在战时内阁,当时亨利·威尔逊爵士宣告进攻开始,当天下午坦克大捷的首批战报开始传来,我就决定乘专机去度两天假期。罗林森的司令部设在亚眠附近的弗利克斯库尔,由于无数纵队的德军战俘不断地沿尘土飞扬的道路行走,耽误我好长时间才抵达那里。凡是本身曾当过战俘的人,没有人能够对战争运气使之落得如此不幸境地的官兵的命运无动于衷。 [ 法郎注:丘吉尔本人在1900年布尔战争期间曾短暂被俘数日。 ] 军官们的愁眉苦脸的表情与普通士兵近乎兴高采烈的面容形成鲜明对照。所有人都有严酷的经历:惊人的炮轰,势不可挡向前猛冲的坦克,从想不到地方扫射的机枪子弹,投降的悲惨结局,从战场开始的长途跋涉。在他们前面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前边战俘营里的漫漫长夜,从拂晓开始的又一次长途跋涉。“战争总归是战争!”
将军怀着惯常的好心情接待了我,午餐时,又有一队队战俘走过的脚步声宣告他的胜利,他向我解释了胜利是如何取得的。的确,这就是他的胜利,是他指挥的第4集团军的胜利。他抛弃旧式的观点,他运用了应该运用的新武器,因而迅速地得到了丰硕的回报。
行文至此,或许我可以向读者约略谈谈对亨利·罗林森爵士的某些印象。我是从乌姆杜尔曼战争起和他相识的,在那里他是基奇纳的主要参谋之一。在大战中,我们在每次命运变化时见过面。第一次是1914年9月在埃纳河,在他还没有担任任何指挥职务之前,当时我们躺在尚未高垛的干草垛上观看炮弹在苏瓦松公路上爆炸,第二次在安特卫普,他是在进一步防守出现问题时刻到那里接任指挥职务的;再下一次是在海军部我的办公室里,在他指挥的第7师在伊普尔第一次战役中实际上被击溃之后,当时很多人准备归咎于他的战术有误。1918年4月,在3月21日开始的战事的最紧张关头,我和他同在迪里,当时他带领为数甚少的骑兵和机枪手以及从训练单位来的几支小分队进行掩护,并忍受第5集团军的解体。现在我们在他的事业处于巅峰时相逢;这一次他主要凭个人的贡献赢得了一场战斗,我们现在知道,这场战斗是大战中起决定作用的插曲之一。
在战事变化无常中,他始终如一。在命运的最好或最坏时候,在最危险和无望的处境,或是最得意的顶峰,他始终是同一个坚强高兴的绅士和运动员。他对朋友一贯表示同样欢迎,不管处身于贵显还是低微;他总以同样敏锐、切实、坚定的观点看待事实,无论事实是怎样排列的。读过罗林森所撰《亚述史》(History of Assyria)和他的另一部著作《希罗多德》(Herodotus)的人,一定不难发现他出类拔萃能力的继承渊源。
战斗仍处于高潮,我问怎样才能对现场作最佳观察。有一条皇家空军非常熟悉的公路,绝对笔直地从亚眠向正东方向延伸50公里到韦尔芒。“这条公路正遭受炮轰,但是车辆不会拥塞,你可以沿着它出发,想走多远就走多远。”于是我们出发沿这条著名的公路前行,途经满目疮痍的弃城亚眠,穿过已经成为一堆余烟未尽废墟的维莱布勒托讷,每穿过一段路就有一条护送队指引的小道,从一个着弹点到另一个着弹点徐徐前进。从战场上见到各种各样的情况,德军的尸体比比皆是,三三两两多至五六个散布在一处。德皇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军团士兵们,他们曾经试图阻止“6个善战的德军师”的溃败,而现在则硬梆梆地躺在机枪掩体里,一个个成了面无血色松弛的尸体。天空中一个英国军用侦察汽球突然爆炸为一片火光,从那儿几个细小黑色人影乘降落伞下降。骑兵兴高采烈地在收复的领土上策马徐跑,似乎他们本身就是胜利的根源。在一片小树林边,七八辆坦克停在被一门隐蔽大炮击毁的地方,四周散布着德军的尸体,坦克是被猛烈汽油火焰焚毁的,被烧得焦黑变形。“坦克驾驶员差不多全被烧死,”掩埋队的军官说,“那些还活着的伤势严重。”
最后,在树叶纷纷被子弹扫落的地方,成队的新伤员源源从向前推进的战线撤下来,一位澳大利亚士兵说,“这是我们经历的最激烈的战斗。昨天我们一整天都非常吃紧,不过今天早晨有人替代我们,宗主国的一个旅(请注意用语)现在正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