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与后果·第七
作者:汉森·鲍德温·美国
出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史纲》
出自————《战争通史》
人类创造了一个沙漠,把它叫做和平。
凡尔赛和约直到1919年6月底才签订,那已是西线月牙形战线上鸟儿重新歌唱九个月以后。德国代表遭受挫败;威尔逊十四点的某些理想主义的东西最终披上了强权政治的丑陋甲胄。但是,德国已无力抗议,停战条款就是要它处于这种地位。
到1918年12月中旬,协约国军队已进抵莱茵河,并占领了彼岸的桥头堡——英军位于科隆周围,美军占领科布伦茨,法军占领美茵茨。德国的全部潜艇都已经投降、被禁锢或者被凿沉了。德国公海舰队(11艘战列舰,5艘战列巡洋舰,8艘轻巡洋舰,49艘驱逐舰)无可奈何地处于停泊在斯卡帕湾英国大舰队的大炮底下,直至1919年6月被德国水兵凿沉,数以千计的火炮和机关枪已经交给协约国军队。德国人的倔强是徒劳无益的;进一步向德国本土进军的威胁足以迫使他们屈服。
和约强加在欧洲头上:一些人认为民族自决已失去控制,另一些人则说理想主义已与实用主义相结合;德国人认为太苛刻,而协约国人民则认为太温和。
如同一切用鲜血达成的妥协历史一样,这一次妥协——凡尔赛和约也是暂时的。
和约鼓励在德国建立民主政府即魏玛共和国,但是把罪责、赔款和一大堆麻烦加在它的头上。和约规定了防止德国军国主义复活的检查和保证措施,但协约国并没有执行。1933年1月30日,一名穿褐色衬衣的独裁者阿道夫·希特勒,这个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勇敢的下士,僭取了比德皇曾经享有的更大的个人权力。和约在帝国的废墟上建立了新的国家——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但四十年以后,它们仅仅是名义上自由的主权国家。和约重画了巴尔于国家的地图,但是这些国家由于它们的秘密警察以及它们的专制政治而仅仅在形式上有所改变,实质上依然故我。在把东普鲁士与德国分开的波兰走廊,和约创造了一种对民族统一主义的鼓舞,同时也是对暴乱煽动者的激励。
当美国摒弃它的总统威尔逊并且拒绝和约建立的国际组织——国际联盟时,它让欧洲自作自受。向一种新的美国孤立主义倒退的步伐,于1923年美军撤出莱茵兰时加快了;这种新孤立主义的出现,在经济上是由于繁荣时期,在心理上是由于缓慢地认识到这场战争并没有给民主制度带来安全。英国军队在莱茵兰一直待到1929年12月,法国部队比英国部队还多待了六个月。
但是,有时被说成是门外汉或导师们起草的凡尔赛和约是一种事实、一种后果,而不是原因;它并不是这场战争带来的罪恶的渊薮。
罪恶的渊薮是这场战争本身;它的规模之广、流血之多以及破坏性之大都是史无前例的。《启示录》中的四大瘟神纵横驰骋于全世界。俄国内战持续了两年多,布尔什维主义威胁着俄国(1918年12月-1919年2月),并随着贝拉·库恩在匈牙利建立短暂的共产党政府(1919年3月-8月)而在中欧昙花一现,约瑟夫·毕苏茨基和他的英勇波兰人在华沙的大门口阻挡了红色浪潮(1920年8月14日)。
疫病席卷世界;1918-1919年的流行性感冒,使50万美国人和数百万其他国家的人丧生。从废墟中进发出斑疹伤寒、天花和瘟疫。饥荒悄然逼近穷人;腹部肿胀、眼窝深陷的婴儿图片使吃得饱的人看了无法入睡。一位叫赫伯特·胡佛的工程师,因组织对比利时、俄国和遭战争蹂躏的其他国家的饥饿赈济和救援而赢得了国际声誉。在小亚细亚趁机打劫的希腊,与土耳其进行了两年之久的战争,直到一位被称作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的将军即新土耳其之父,在士麦那大破入侵者(1922年9月)才停止。巴勒斯坦的犹太移民和阿拉伯人内部的派别斗争以及对英、法政策的不满,增加了中东的紧张局势,开始了流血冲突,而且至今未尝稍停。德属非洲殖民地变成了征服者的战利品。在西太平洋和远东,在日本朝阳的照耀下,亚洲属于亚洲人这种说教的毒种萌芽生根。这一切留下了无穷后患。
大战的统计数字——按生命和物质损失之巨大是令人惊讶的——为持久而悲惨的后果,为至今仍未结束的苦难,提供了真实的原因。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特大地震震撼了现代人类的历史。总计最少有860万军人阵亡,或因重伤或疾病致死(某些估计超过1,000万人)。至少另有2,122万人受伤。俄、奥、德、法四国损失最为惨重;包括被俘和失踪在内,人员损失占动员总数的比重,德国较小,占百分之六十四点九,奥匈最大,占百分之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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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行动、饥荒、疾病和紧随大战而来的内战以及动乱还造成数以百万计的平民伤亡,但无精确统计。
这场战争耗资3,380亿美元;美国从此开始有国债,且一直未能消除,费用还在上升。协约国和中立国的商船损失总计高达1,285万吨(其中被潜艇击沉的达1,115.3万吨)。
千百万人无家可归。
这场大战有许多军事上的教训。其中主要的一条,用克列孟梭的名言来说就是“(战争)太重要不能交给将军们去干”。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一场全民的战争:男人和妇女,工业与农庄都被利用来为它服务;它是一场“大工厂”的战争,比起最终由北方的工业优势决定胜负的美国内战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兵团”起了血腥的作用,但是俄国人最充分地体现了以不充足的工业手段进行战争的国家的命运。美国人发观了“工业动员”这个词的意义;单有大兵团是不够的;百万大军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武装起来。工厂从平时转入战对需要有个“周期”,即准备时间。
国家的计划可谓洋洋大观,但其执行则是很不得力的:向美国工厂订购了2.3万辆坦克,到战争结束前只完成26辆;美军作战使用的2,251门火炮中,仅有130门是美国制造的;美军在法国消耗的885万发炮弹中,208,327发是美国制造的。工业动员的这个教训,在下一次世界大战中对美国将大有裨益。
英国和整个协约国的高级战争计划与指导机构,在逆境中从混乱和各行其是发展到协作和多国共同努力,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陆海军将领们也许不能同历史上的伟大统帅相提并论,但也有某些人算得出类拔萃。艾伦比、莫德和弗朗歇·德斯佩雷;缺乏想像力、固执且感觉迟钝,但在不多的伟大时刻,在经受考验时坚定不移的海格;以少量兵力屡成大功的利曼·冯·赞德尔斯;极盛时期的鲁登道夫;霍夫曼;俄国的勃鲁希洛夫;塞尔维亚的普特尼克;新式渗透战术的大师胡蒂尔;霞飞和福煦;罗杰·凯斯爵士,希佩尔和西姆斯海军将军;在规模小的部队方面还有土耳其的穆斯塔法·凯末尔和东非的莱托-福尔贝克——所有这些人以及其他某些人,都应当受到格外的礼赞。
但是,集中体现在西线的消耗战和僵局的痛苦,公道地说不能怪罪将军们。他们生活在战争史上火力(即机关枪和火炮)大大超过机动力的时期。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以机关枪为基础的地面防御暂时强于进攻,尽管如同德国人一再显示的那样,精心准备和战术上的足智多谋可能意味着进攻的损失比防御小。胡蒂尔的渗透战术找到了实施突破的钥匙(这种战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以崭新的形式成为德军闪击战的基础)。
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军队基本上是用骡马牵引的,无论是飞机还是坦克都没有在数量和能力方面充分地发展到可利用突破口扩大战果的程度。
在海上,正当装备着装甲和巨炮的战列舰臻于完善的时代,潜艇和飞机给历史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战胜国也许直到1917年无限制潜艇战使英国遭到失败的威胁(尽管是暂时地)之前,并没有充分认识到海上力量的极大重要性。与此相对应的是封锁圈的致命紧缩(这种紧缩是缓慢而无情的,对于德国具有毁灭性)——它是协约国克敌制胜的主要因素;没有这个因素,这场战争就不会胜利。英国重新吸取了它的海军历史上的教训:海战虽然在武器装备方面耗资巨大,但在人员伤亡方面却是相对便宜的。可惜对整个一代英国青年来说,这种认识为时已晚。与杀人盈野的西线相比,海上的伤亡是微不足道的:英国海上伤亡总计39,940人(亡33,527人),加上商船队死亡14,661万人。德国在海战中死亡2.5万人、伤3万人、被俘1.2万人。
就技术方面而言,第一次世界大战是科学与工业相结合为战争服务从而产生的潘朵拉罪恶之盒的预演。飞机,特别是用于现在人们所知的“战略轰炸”即对大后方的战争的飞机,在1914-1918年还是一个次要因素。整个战争期间有48艘飞艇(可驾驶的)空袭英国,炸死556人;同期飞机进行了59次空袭,炸死857名英国人。约720名德国平民死于协约国类似的空袭。毒气的大量使用造成91,198人死亡,1,205,655人受伤。而现在的毒气与当年的相比是威力更大的武器。坦克、飞机、车辆、导弹和核动力舰艇把当今核时代能够拥有的无限火力同机动能力结合起来。今天,战争是真正的总体战:各国人民的战争,各个国家的战争,大实验室、大工厂、大兵团的战争。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政治后果至今犹存。按斯彭格勒悲观的说法,这次大战显然标志着“西方衰落”的开始;它肯定地刺激了西半球(美国、加拿大)和远东(日本)的世界权力中心以牺牲西欧而成长起来。
这场大屠杀使英国付出昂贵的代价;它一度扩大了帝国的疆域,但却削弱了控制它的实力。英国征服土耳其主要是依靠印度的人力,但是英国对古老土耳其帝国残存部分的主权只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短暂插曲。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印度的独立,英国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维持它在中东的地位了,从而创造了一个争相弥补的权力真空。同样,英国也无力保持它的海上优势了,美国和另一个潜在对手日本向它挑战,并且最终超过了它。
从俄国革命的种子里长出一个大帝国,它借助另一次世界大战徐徐登上世界列强的宝座;这个帝国比英国所知的任何帝国都更为强大。
对于疲惫不堪、惨遭破坏但仍然沉浸在伟大和光荣的神秘气氛中的法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只不过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序幕,是以最终失败之前的不牢靠的胜利宣告结束的一个篇章。
对于遭受损害但很少是有形的损害的美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意味着全球势力和影响的开端,这在不断变化着的历史舞台上是一个核心因素,没有人能说出这个因素起作用的时间将有多长。
从实际的意义讲,第一次世界大战和1939-1945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都是至今仍在继续的一种过程——人类历史长河中大剧变的篇章或插曲。托因比曾把二十世纪称为“动乱时代”;萨拉热窝的火种仍在我们这个世界上燃烧。在工业革命和政治革命之上,如今又增加了经济、社会和科学革命,而且了无止境。
国王和君主的日子,除了礼仪性的国家元首之外,已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宣告结束。但是“结束战争的战争”既没有结束战争也没有结束暴政;它并没有带来“美好的世界”;独裁者、煽动家和极端主义者——这一切从人类这个迷人的大杂烩里繁衍滋生出来——过去统治着芸芸众生,如今仍旧统治着他们。1918年失败的德国,不久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重新选择了专制和征服。结果是重蹈覆辙,而且一次比一次输得更惨。
整整四年,德国在陆地、海洋和空中同世界五大洲打仗,公然作对。它的军队支撑着它那摇摇欲坠的同盟,成功地介入每一个战区,驻守在被它征服的每一块领土上,并且使敌方遭到比己方大一倍以上的伤亡。为了打破德军的力量和科学,为了制止它的狂暴,必需动员世界上所有的大国到战场上来反对它。压倒多数的人口,无限的资源,难以估量的牺牲,海上封锁,在五十个月中都未能战胜它。在这场斗争中小国被践踏;一个庞大的帝国被打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直到把刀剑从那可怕的手中夺取过来之前,近2,000万人已被消灭或者流洒了他们的鲜血。肯定地说,德国人啊,历史已经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