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南贝格战役·第十六 – 吴起兵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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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南贝格战役·第十六

坦南贝格战役·第十六

作者:巴巴拉·W·塔奇曼·美

出自————《八月炮火

出自————《战争通史

   鲁登道夫知道莱宁坎普所部在他后方,惴惴不安,急于先同萨姆索诺夫决一死战。他命令第一阶段的战斗于8月25日打响。冯·弗朗索瓦将军的第一兵团将进攻乌斯道,包围萨姆索诺夫的左翼。但弗朗索瓦拒不从命。他的重炮部队和一部分步兵,辗转从贡比楠长途运来,还在下火车之中,没有进入阵地。没有足够的大炮支持,没有充分的弹药供应,他说,发动进攻就会冒失败的危险;而萨姆索诺夫的退路如果任其畅通,他就会逃脱为他安排下的灭亡命运。霍夫曼和二十兵团的朔尔茨将军私下都支持弗朗索瓦。朔尔茨将军上一天曾同俄国人交锋,但在战地电话里他还是要弗朗索瓦放心,即使不能立即得到支援,他也保证可以扼守阵地。

   新任指挥第二天就遇到不遵命的情形,鲁登道夫盛怒之下便带着兴登堡和霍夫曼乘车来到弗朗索瓦的司令部。他坚持前令,弗朗索瓦的回答是:“如果命令下定了,我当进攻,但我军将不得不以军刀肉搏。”为了表示谁是指挥,鲁登道夫根本不听弗朗索瓦的理由,重申前令不变。他们交谈时,兴登堡未置一词,交谈结束后,他顺从鲁登道夫一齐乘车走了。霍夫曼坐在另一辆汽车,开到蒙托福的火车站时停了下来,这里是跟司令部通电话电报最近的地方。一个通讯主任前来交给他两份截获俄国人的明码无线电报。一份是莱宁坎普当天清晨5时30分发出的,一份是萨姆索诺夫当天清晨6时发出的。莱宁坎普的命令下达了第一集团军的进军路程,表明他第二天的目的地并不远,不足以威胁德军于后方。萨姆索诺夫的命令是责成继续上一天的对朔尔茨将军的追击,表明他将朔尔茨的转辙回马误认为是全面撤退;命令且下达了追击他视为已遭败北之敌的具体路线和时间。

   自从一个希腊卖国贼为波斯人带路绕过塞莫皮莱使波斯人大胜 [ 注:塞莫皮莱(Thermopylae,一译温泉关)是希腊北部和中部交界处的隘口,形势险要,便于扼守。公元前480年希腊各城邦在此抵御波斯的侵略,波斯王多次进攻,没有得逞。因希军出了叛徒,把抄希军后路的山径告诉敌人,以致波斯军队开到塞莫皮莱守军的后方,守关的斯巴达王和三百名战士全部战死。这就是世界古代史上希波战争中的塞莫皮莱战役。——译者 ] 以来,还没有谁给一个指挥官送上过这样好的礼物。这两份电报未免太完整了,霍夫曼的顶头上司格吕纳特少将反而给弄得疑惑不决。正如霍夫曼所说,“他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些电报?但又为什么不该相信?……原则上我本人是相信它们的每一个字的。”霍夫曼自称,他本人对莱宁坎普和萨姆索诺夫之间日俄战争以来的个人争执有所了解,因他在日俄战争中曾任德国的观察员。他说,萨姆索诺夫的西伯利亚哥萨克骑兵,由于莱宁坎普的骑兵师不顾一再命令始终按兵不动,以致在英勇作战后不得不放弃烟台煤矿 [ 注:烟台煤矿,在我国辽宁省。——译者 ] 。他说,萨姆索诺夫后来曾在盛京车站月台上同莱宁坎普发生剧烈争吵,把他打倒在地。霍夫曼得意洋洋地指出,这回莱宁坎普将显然不会急于前来支援萨姆索诺夫。但这不是支援不支援萨姆索诺夫的问题,而是事关这一战的胜负问题,所以霍夫曼究竟是真正相信还是装作相信他自己的这篇故事,是可以争论的,不过他总是爱把这个轶事挂在嘴上。

   霍夫曼和格吕纳特抓着这两份电报赶紧乘上汽车去追兴登堡和鲁登道夫。不几英里就赶上了。霍夫曼叫司机把车子靠拢过去,边开边把电报递给他们。两部汽车一下子都停了下来,四个将领研究了情况。看来第二天由马肯森兵团和贝洛兵团进攻萨姆索诺夫右翼的计划可以照旧进行而不致受到莱宁坎普的干扰。但按照争执双方不同的解释,情况并不足以说明弗朗索瓦是可以还是不可以把进攻推迟到他全部人马和辎重到齐之后。为了维护威信,鲁登道夫寸步不让,一回到司令部就重申了前令。

   同时下达的,还有第二天即8月26日要按两面包抄的总计划行事的命令。德军左路马肯森兵团,将在贝洛兵团支持下,进攻萨姆索诺夫的右翼末端。这时,萨姆索诺夫右翼末端的部队业已到达湖泊地带前方的阵地比绍夫斯堡,而将骑兵驻扎在森斯堡。如果莱宁坎普所部也及时到达湖泊前方地区,则两军阵地就可衔接一气。但莱宁坎普所部未来,德国人打算包抄的萨姆索诺夫的这一翼因此没有掩护。德军中路,将由朔尔茨的第二十兵团继续上一天的战斗,这时它已得到兰德韦尔师和冯·莫根将军第三后备师的支援。德军右路,将由弗朗索瓦按命令发动进攻,包抄萨姆索诺夫的左翼。

   全部命令于8月25日午夜前发毕。但次日晨,即全线作战开始那天早晨,鲁登道夫却给侦察飞行员提供的关于莱宁坎普正在朝着他的方向进军的报告弄得心神不定。虽然兴登堡很有把握,认为第八集团军“用不着有丝毫的迟疑”,只需留下一支掩护部队来对付莱宁坎普即可,但是鲁登道夫的忧虑又全部回潮。他写道,莱宁坎普“千军万马,声势浩大,象一片雷雨欲来的乌云密布在东北方”,“他只要逼近我们,我们就会失败”。他开始感到那种曾经侵扰过普里特维茨的恐惧,于是举棋不定,不知是将全部兵力投入打击萨姆索诺夫为好,还是放弃进攻俄国的第二集团军而掉转头来打它的第一集团军为好。这位列日战役的英雄,“似乎有点神经失常了”,这固然是霍夫曼幸灾乐祸的记载,是出自这位最不惜把这种弱点加在袍泽身上的军事作家的大笔。不过,连兴登堡也承认他的同伴为“严重的疑虑”所苦;兴登堡声称,在这时刻,是他使他的参谋长坚定下来的,用他的话说,“我们克服了内心的危机。”

   可是一个不同的危机又冒出来了,司令部发现弗朗索瓦依然在等待他的炮兵部队而没有按令发动进攻拉开战幕。鲁登道夫责令进攻必须于正午开始。弗朗索瓦回答说,司令部认为应在上午首先拿下的阵地还没有拿下来。这可激起鲁登道夫大发雷霆,招致了霍夫曼所谓的“或许是不友好的”回话。弗朗索瓦这一天就是设法按兵不动,拖延时间,等候他的时机到来。

   突然间,远道来自科布伦次德军统帅部的一个意外的电话打断了同弗朗索瓦的争吵。即使统帅部不找什么麻烦,鲁登道夫也已够担心的了。他拿起电话,同时命令霍夫曼也拿起另一只听筒听听“他们想干些什么”。使他惊异的是他听到统帅部作战处长塔彭上校提出要给他增援三个兵团和一个骑兵师。他刚从西线来,他曾搞过动员计划,对于进攻中每一英里需要的兵力密度,他清楚到最后一位小数。所以,塔彭的话使他简直无法置信。史里芬计划依靠把最后一兵一卒都用来加强右翼,而今正是右翼攻势高峰时刻,是什么原因使统帅部决定抽出三个完整的兵团来削弱这一线力量的呢?他感到惶惑,他对塔彭说,这些援军,东线并不“确实”需要,即使来,对目前这一战也为时过晚,因战斗已经打响。塔彭说,这些部队是可以抽出来的。

   这个关系重大的决定,原来是出于统帅部的惊慌失措。俄国人在动员之后,不是如德国计划所料的六个星期,而是两个星期就发动了攻势。之所以能抽出三个完整的兵团,据塔彭说,是由于在法国边境上的“大捷”,“使统帅部深信西线的决战已经打响,而且已经打胜”。在这种印象下,毛奇于是“不顾向他提出的种种反对意见”,而于8月25日决定派遣援军,使东普鲁士不致落入俄国人之手。难民的疾苦,容克产业将丢下来听任掠夺成性的哥萨克的宰割,以及名门贵妇向德皇、皇后恳求拯救她们家族的园地和财产的哭诉,都有其影响。为了激起反俄情绪,德国政府曾有心将难民分散到各个城市,但结果是吓坏了自己。东普鲁士联邦政府委员会主席曾前来统帅部为家乡乞援。克虏伯的一个董事在8月25日的日记中写道:“各方面的人都说,‘嘿!俄国人嘛,他们的动员绝不会有完成的时候。……我们大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守势。’但是今天,每个人的想法全都不同了,都在谈放弃东普鲁士了。”德皇深受影响。毛奇本人本来就一直担心东线防御薄弱,他在战前曾写道,“要是俄国人开进柏林,西线的一切胜利都将付诸东流。”

   毛奇这时从西线撤走的兵团,其中两个曾攻打地处德国第二和第三集团军连接地带的那慕尔。比利时这个要塞打下之后,比洛将军就宣布这两个兵团可以听便调动。这两个兵团于是于8月26日与第八骑兵师一并调出,开赴国内车站——因比利时的铁路已遭破坏——以便“尽速”运往东线。另一个兵团在远程来到提翁维尔车站时,统帅部里防微杜渐的意见终于说服毛奇撤销了前令。

   东去八百英里,萨姆索诺夫正准备于8月26日重启战幕。在他右翼末端,勃拉戈维斯钦斯基将军的第六兵团已如期到达湖泊地区前面的指定会合地点,但是萨姆索诺夫让这支部队成了离群孤雁,因他这时把主力朝过于偏西的方向推进了。但是萨姆索诺夫认为,主力虽然拉开了同莱宁坎普或是莱宁坎普应到达的地点的距离,方向还是正确的,可以使他插到维斯瓦河和他认为正在向西退却的德军之间。他的目标是阿伦施泰因至沃斯特鲁达一线,在那里他可以脚跨德国铁路干线两边;从那里出发,正如他8月23日报告吉林斯基所说,“直捣德国心脏就容易多了”。

   但情况很清楚,他这些精疲力尽、半饥不饱、跌跌撞撞勉强跑到边境的部队,已不堪一战,更谈不上直捣德国心脏。军粮不济,士兵已吃尽预备粮,村庄空无一人,牧草和燕麦在田里都没有收割,为人为马从地里再也刮不出什么东西。所有的兵团司令都要求停止前进。总参谋部的一个军官向吉林斯基司令部报告了部队供应的“悲惨”情况。他说:“我不知道这种情况士兵怎么能再忍受下去。必须组织一支正规的军需征集部队。”吉林斯基远在战线东面的沃耳科威斯克,笔直走有一百八十英里,乘火车绕道还要远一些。隔山隔水,这些报告对他犹如隔靴搔痒。他坚持要萨姆索诺夫继续进攻,“迎头痛击正在莱宁坎普前面退却之敌,并截断其向维斯瓦河的退路”。

   对敌人动向的这种看法,是根据莱宁坎普的报告得来的。莱宁坎普在贡比楠战役以后并没有同德军接触过,他有关德军动向的报告是个可爱的幻想。不过,萨姆索诺夫这时已从铁路运输情况和其他片断的情报看到,他面对的并不是一支在全面退却的军队,这支军队已经重振旗鼓,正在向他挺进。同时,又不断有报告前来,说有一支新的敌军——弗朗索瓦兵团——正在他左翼对面集结。看到他左翼的危险,他派了一个军官向吉林斯基力陈将部队由继续北上改为向西推进的必要。吉林斯基抱着后方司令对前方司令的小心谨慎所惯有的那种轻蔑态度,认为这是想采取守势,因而“粗暴地”答复那个军官说:“在没有敌人的地方寻找敌人,那是懦夫。我不让萨姆索诺夫当懦夫,一定要他继续进攻。”他的战略,按他的一个袍泽的说法,象在下一种俄国跳棋,就是要使自己的棋子全部被吃掉才算胜。

   8月25日夜,也就在鲁登道夫发布命令的时候,萨姆索诺夫作了部署。中路由马尔托斯将军和克廖耶夫将军的第十五和第十三两兵团,加上康德拉托维奇将军二十三兵团的一个师作为主力,向阿伦施泰因至沃斯特鲁达一线挺进。这路大军的左翼由阿尔托莫诺夫将军的第一兵团扼守,由第二十三兵团的另一个师支援。五十英里之外,由孤军第六兵团扼守右翼。俄国骑兵侦察技术不太高明,萨姆索诺夫不知道最后看到的那支从贡比楠战场溃败的马肯森兵团,业已重振旗鼓,经过急行军已同贝洛将军兵团会合,到了他的前面,在向他右翼挺进。起初,他命令第六兵团坚守阵地,“任务是掩护全军的右翼”;接着,他改变主意,叫它“全速”前来支援中路向阿伦施泰因挺进。到了26日晨,他在最后一分钟又将命令改为留守原地不动,执行原来的任务,掩护右翼。但这时,第六兵团业已向中路进发。

   远在后方的俄国高级指挥部,则有一片大难临头之感。早在8月24日,苏克霍姆利诺夫,这位不相信火力,不屑建造军工厂的陆军大臣,就曾写信给嘴上没有胡须的参谋长雅努什克维奇将军,要求“看在上帝分上,下令收集步枪。我们已把十五万人送到塞尔维亚,我们的储备已接近用完,而工厂的生产力又很薄弱”。尽管勇敢的军官们,象那位高喊着“把威廉流放到圣赫勒拿去!”策马上战场的团长那样热血沸腾,可是那些陆军首脑们的情绪,从一开始就是灰溜溜的。他们投入战争时没有信心,在战争中也一直没有信心。司令部里窃窃私语的悲观论调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圣彼得堡法国大使的长耳朵里。8月26日,萨佐诺夫对他说,吉林斯基“认为在东普鲁士发动攻势注定要失败”。据说雅努什克维奇同意此见,并激烈反对这一攻势。不过,副参谋长达尼洛夫将军则坚持俄国不能使法国失望,尽管有着“不容置疑的风险”,也势必进攻。

   达尼洛夫同大公一道驻扎在巴拉诺维济的“斯塔夫卡”,即总司令部。这是树林深处的一个幽境,总司令部后来在这里呆了一年。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由于它是南北铁路线同莫斯科-华沙干线的交叉点,由此可以监视德、奥两军的阵地。大公同他的私人随从、总参谋部的负责军官,以及盟国的武官们,食宿在铁路车厢里,因为原来准备给总司令居住的房子,发现距离作战处人员和情报处人员占用的站长的房子过远。这些车厢上面都造了顶盖,以避日晒雨淋。木板走道铺好了。车站花园里搭了大帐篷,夏天就在里面用膳。谈不上富丽堂皇,物质条件的短缺也不在乎,只是门矮了些,使大公往往不幸头撞门楣。于是所有的出入口处不得不安上白纸条儿,使他注目,提醒他进出时得低头弯腰。

   达尼洛夫深感不安,一是莱宁坎普显然失去了同敌人的接触;一是通讯联系失灵,结果是吉林斯基茫茫然不知各部队所在,各部队之间也互不知所在。萨姆索诺夫已于8月24日至25日进攻敌军并将继续打下去的消息传到总司令部后,担心莱宁坎普未能把钳子的另一翼配合夹攻的焦急情绪就尖锐化了。8月26日,大公视察了设在沃耳科威斯克的吉林斯基司令部,坚持要他催促莱宁坎普前进。莱宁坎普自8月23日开始追赶敌人以来,一直从容不迫,毫不着急。途中,他曾穿过德国第八集团军向南大转移时在安格拉普河一带弃下的阵地,匆匆撤退的种种迹象证实了他对一支溃败敌军的设想。根据他的一个参谋的笔记,他认为追逼德国人过急将是一个失着,因为敌人可能因此在萨姆索诺夫截断他们的退路以前退到维斯瓦河后面。莱宁坎普从不努力设法尾追敌人到近处,以目睹的事实来证实其想象,而他的这种失职看来也没有使吉林斯基有所不安,这位司令毫不怀疑地接受了他的看法。

   吉林斯基在大公视察后于当天给莱宁坎普下了一道命令,要他追击他仍然认为正在退却的一支敌军,并要他防范柯尼斯堡要塞德军对他左翼可能的突然袭击。原来的设想是用六个后备师狙击柯尼斯堡的敌人,但它们都还没有到达。现在吉林斯基指示莱宁坎普用两个兵团封锁柯尼斯堡以待后备师到达,同时用两个兵团追赶“不会躲进柯尼斯堡而可以认定在退向维斯瓦河的那些敌人”。既“料想”敌人在退却,他就不会想到敌人是在威胁萨姆索诺夫,也不督促莱宁坎普按原计划赶速朝着跟萨姆索诺夫衔接的地点靠拢。他只是告诉他,第一、第二集团军的“联合行动”,必须以迫使正在退却的德军退向海边从而远离维斯瓦河为目标。但这两支俄国军队,既互不联系,也互不靠拢,“联合”一词对它们就很难用得上了。

   8月26日破晓,萨姆索诺夫的第六兵团,遵照它还不知道业已撤销的前令,开始向中路出发。一个师已经在途,另一个师得到消息,敌人已出现在它后面向北约六英里的地方。该师师长认为这是从莱宁坎普那里败退下来的德军,便决定迂回过去袭击。事实上这支德军是马肯森兵团,是前来进攻的。它向这些俄国人猛扑过来,后者一面奋战图命,一面向这时已出发八英里的友师死命呼救,要它回来。友师于是再回头走,往返经过十九英里跋涉后在日暮时分碰上了第二支敌军贝洛兵团。俄军这两个师之间已失却联系。兵团司令勃拉戈维斯钦斯基将军则是“昏了头,不知所措”(这种说法在此是一个英国军事评论家用上去的);打了一整天的那个师,伤亡五千人,损失野战炮十六门,师长有鉴于此,便自作主张命令撤退。夜间,反复无常的命令更增加了混乱,各个队伍在公路上混在一起,到了第二天早晨,整个第六兵团已溃不成军,节节后退。萨姆索诺夫的右翼给打垮了。

   在这一情况发生的时候,萨姆索诺夫中路两个半兵团发动了攻势。马尔托斯将军居中,战斗非常激烈。他左邻第二十三兵团一个师被击退,使他左侧失去了掩护。他右侧的克廖耶夫将军的第十三兵团,攻下了阿伦施泰因,但得悉马尔托斯处境困难,便前来支援,留下阿伦施泰因由第六兵团前来占领,克廖耶夫认为该兵团正在前来途中。第六兵团当然是永不会前来了,在阿伦施泰因就此留下一个缺口。

   距前线几英里,在奈登堡的第二集团军司令部里,萨姆索诺夫正在同参谋长波托夫斯基将军和英国武官诺克斯少校吃饭的时候,第二十三兵团的那个被打败的师涌到街上来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些士兵一听到响声就疑为追兵。一辆救护马车辘辘而来,便引起了一阵呼叫“德国枪骑兵来啦!”听到这种乱哄哄的情况,萨姆索诺夫同波托夫斯基,一位戴着夹鼻眼镜,现在已不知出自何因而有“疯子毛拉”之称的神经质的人物,便挂上军刀,赶了出来。他们亲眼看到部队的情况。这些士兵“精疲力尽到可怕的程度……已有三天没有面包和糖下肚”。一个团长告诉他们:“我的部下已有两天没有拿到军粮,一点供应也没有送来。”

   当天晚上,萨姆索诺夫还没有得到第六兵团遭难的全部消息,但是他已意识到当时已不是包围敌人而是自己如何免遭包围的问题了。虽然如此,他仍然决定不退出战场,第二天继续打下去,由他中路的兵团努力缠住德国人,直到莱宁坎普前来给他们以致命一击。他命令第一兵团司令阿尔托莫诺夫将军守住俄军左翼末端面对弗朗索瓦的阵地,要“……不惜任何代价,保住全军翼侧”。他深信,“即使一支颇具优势的敌军也不能突破赫赫有名的第一兵团的抗击”。他还说,这场战斗的胜利将有赖于它的坚守。

   第二天27日清晨,弗朗索瓦焦急等待的进攻时刻到来了。炮兵部队已全部到达。4时,天尚未亮,一阵威力巨大势如飓风的炮击,在乌斯道俄国第一兵团阵地上炸开了。德国统帅部的领导人物走出临时设在勒鲍的司令部,兴登堡古井无波,非常沉着,鲁登道夫杀气腾腾而又紧张,霍夫曼跟在他们后面,一个亦步亦趋的影子。他们是在前往二十英里外的一座小山,鲁登道夫想在那里找块地方,“现场监督”弗朗索瓦和朔尔茨两兵团的协同作战。他们还没有走到山脚,消息来了,说已拿下乌斯道。可是就在他们沉浸在欢乐之中的时候,差不多紧接着又来了一份报告,说前一份报告消息不确。猛烈的炮声隆隆不绝。俄国人的战壕里,“赫赫有名的第一兵团”的士兵,跟他们第二十三兵团的战友一样,早已饥肠辘辘,丧失了斗志,在倾注如雨的炮弹下狼狈逃走了,留下的尸体同逃脱的人一样多。不到上午11时,俄国第一兵团就放弃了整个阵地。这一战是单靠大炮赢得的。要是按照鲁登道夫过早行动的那些命令行事,这一战也许会输掉。鲁登道夫认为俄国第二集团军眼下已被“彻底打垮”。

   但是,俄国第二集团军并没有被打垮。鲁登道夫发现这一仗“跟其他战役不同”,未在一天之内赢到手。弗朗索瓦仍然被阻在乌斯道东面,未能前进;中路的两个俄国兵团,很难对付的一支人马,仍然在进攻;莱宁坎普的威胁仍然乌云笼罩在他后方。公路上塞满了难民和牲口;整村整村的人在逃亡。德国士兵也已精疲力尽,马蹄声、脚步声,也都疑为追兵,士兵闻声就大叫“他们来了!”这种叫喊传到队伍后面就成了“哥萨克来了!”统帅们回到勒鲍后,就听到一个叫人不寒而栗和难以置信的消息说,弗朗索瓦兵团正在逃跑,“残部”正在退入蒙托福。一个惊慌失措的电话还证实在车站前面的确可以看到第一兵团退下来的三五成群、垂头丧气的士兵。弗朗索瓦这一翼要是真的垮了,这一仗就可能败北。在这可怕的一瞬间,打败仗、退到维斯瓦河后面和放弃东普鲁士这些曾经出现在普里特维茨面前的情景,又都再现了。不过当即查明,在蒙托福的只是在乌斯道外面作战退下来的那一营的一些士兵。

   那天晚些时候,实际情况终于传到吉林斯基的司令部,德国人根本不是在“向维斯瓦河退却”,而是在向萨姆索诺夫进逼。最后,他打电报给莱宁坎普说,第二集团军正遭到猛烈攻击,他应该配合行动,“把你的左翼尽可能向前推进”。但他指定的目的地过于偏西,向前推进的路程也不够远,并且没有谈到要莱宁坎普赶速前进或是作急行军。

   战斗进入第三天。双方军队都已全部投入战斗。四十英里的战线上,两军蜂拥而上,鏖战一场,队伍被打散了,分开了,再混战一团和各自为战。一个团前进了,而友邻军则被击退下来,于是出现了缺口,敌人插进来了,或是不知何故竟没有乘虚而入。大炮轰鸣着,骑兵、步兵、马曳重型野战炮的炮兵,过村庄,穿森林,走过湖泊相间的地带,越田野,跨公路,他们移动着,踉跄地前进着。炮弹击中了农舍,摧毁了村庄街道。一个营在大炮掩护下冲了过去,在烟雾后面消失了,不知凶吉。一队队被赶往后方的俘虏,堵塞了前进队伍的道路。几旅几旅地在进入阵地,几旅几旅地在退出阵地,互相穿过交通线,杂乱无章,归错了队伍,弄错了番号。野战指挥官们不知部下所在,参谋人员的车辆到处飞驰,德国侦察机在头顶上盘旋搜集情况,集团军司令千方百计地想弄清究竟,发布着命令。这些命令,前线也许收不到,也许不会执行,也可能在到达前已时过境迁,不符合实际情况。三十万人马,互相践踏着,前进着,又疲乏不堪地退了回来,打着打着,要是走运占领了一座村庄就可酩酊大醉一番,或是夜幕降临,就同几个同伴坐在森林的空地上;第二天又继续作战,东线大战正酣。

   冯·弗朗索瓦将军28日黎明再一次以猛烈炮火开路,打响了战斗。鲁登道夫令他转向左侧,以减轻朔尔茨兵团所受的压力,他认为该兵团已“疲乏不堪”。弗朗索瓦置之不理,坚持向东笔直挺进,决心整个包围萨姆索诺夫的翼侧并截断他的退路。他上一天以不服从命令而竟得到胜利,所以鲁登道夫现在几乎是恳求他服从命令,他说第一兵团“执行这些指示将为全军立下最大的汗马功劳”。弗朗索瓦仍然置若罔闻,挥戈东进,并沿途布置分遣队,以防敌人突围。

   朔尔茨的战地司令部设在战场外的弗勒根瑙村,距一个更小的村子坦南贝格约两英里。鲁登道夫和兴登堡对中路情况非常焦虑,便来此等待消息。从弗勒根瑙发出的命令都标明日期和地点。鲁登道夫再一次为莱宁坎普所苦,对他放心不下。既为朔尔茨兵团担心,又对弗朗索瓦生气,复困于和这位好犯上的司令之间“战地电话根本失灵”,加上同左翼马肯森和贝洛之间根本没有电话通讯设施,所以鲁登道夫“远远谈不上什么高兴”。马肯森和贝洛由于命令前后矛盾,一时要朝这个方向,一时又要朝那个方向,因而被搞得不知所措,他们派了一个参谋乘飞机来到司令部弄清究竟。这位参谋受到的则是“远远谈不上是友好的接待”,因为他们两个兵团都不在应处的战位上。不过,接近下午时分,这两个兵团都已按要求行动了,马肯森兵团在向溃败的俄军右翼紧逼,贝洛在向阿伦施泰因的缺口挺进,准备攻打俄军中路。这时,弗朗索瓦的进军路线便显得很有道理了。鲁登道夫于是向他发出纠正前令的命令,要他继续他已经进军的方向推进。

   正当深信胜利在即的想法在德军司令部开始欣然成为定论的时候,消息来了,说莱宁坎普所部确实在前进。不过,按照这天迄至当时为止的进展情况来看,可以肯定他为时已晚。事实上,当夜露营时,莱宁坎普的走在最前面的兵团,距两天前萨姆索诺夫的第六兵团被打败的地方比绍夫斯基还有二十英里。他们在敌区牛步前进,到第二天8月29日结束时,最远也只向西前进了十英里左右,且没有向南一步,也没有同萨姆索诺夫取得联系,以后也从没有取得联系。

   萨姆索诺夫将军的右翼第六兵团的瓦解,加上对其抵抗曾抱有莫大信心的“赫赫有名的第一兵团”的崩溃,向他预示了末日的来临。他的两翼已折;他的骑兵,这是唯一的一支在人数上超过德军的武装力量,由于向两侧拉得过长,在战斗中不能发挥有力的作用,这时且已处于孤军境地;供应和通讯已整个陷于混乱状态;只有坚韧不拔的第十五和第十三两个兵团仍在奋战。在奈登堡的司令部里,他可以听到弗朗索瓦部队越来越近的炮声。在他似乎只有一件事可做了。他打电报给吉林斯基说,他将离开这里去前线。接着他命令将行李和无线电通讯工具送回俄国,就此割断了他同后方的通讯联系。他作此决定的理由,据说“他已准备自我牺牲”。不过还是不难理解其原委的:交由他指挥的这支军队在他的率领下已在土崩瓦解。他重又成了一名骑兵军官和师长,做着他最熟悉的事情。带着七名参谋人员,骑着从哥萨克那里征来的马匹,他驰赴火线亲自指挥作战。在马鞍上他感到很自在。

   8月28日,他在奈登堡城外同诺克斯少校告别。他坐在地上,在查看地图,四周围着参谋人员。他站起身来,把诺克斯带到一边,告诉他情况“严重”。他说他的职责是和部队共存亡。既然诺克斯的任务是向本国政府汇报,萨姆索诺夫于是劝他“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就回国去,然后骑上马,边走边在马鞍上回过头来欲笑不得地说:“敌人有走运的一天,我们也会有走运的一天。”

   嗣后,正在一座小山顶上指挥他那段战线的马尔托斯将军,刚下令将一队德国俘虏带出火线的时候,不觉大吃一惊,集团军司令竟带着七名参谋人员骑马来了。萨姆索诺夫询问了撤走的那一队人是怎么一回事,在听说是俘虏之后便策马走近马尔托斯,欠身过去拥抱了他,伤心地说道:“只有你能救我们了。”但是,他心里更明白,所以当夜便命令第二集团军所剩下的部队全部撤退。

   以后两天,8月29日和30日,继续撤退。这是一场越来越无情的灾难。这两个奋战最久、打得最好、前进得最远、撤退得最迟的中路兵团,鲜有脱身的机会,已兜底落在德军包围圈的罗网里了。克廖耶夫将军的兵团,当贝洛在阿伦施泰因突破其右侧缺口从而将俄军中路整个包围起来的时候,仍然在进攻。他和马尔托斯两个兵团,在沼泽地区,左冲右突,无济于事,晕头转向,前进不得,重新集结队伍,站定下来进行抵抗,也不得逞;而敌人的包围圈则越缩越紧。沼泽地区的堤道上,每个路口都派有德国兵架着机枪警戒着。马尔托斯的士兵这四天确实在饥饿线上;克廖耶夫兵团在最后的四十小时中走了四十二英里,什么军粮都没有,马匹也没有喂料,没有饮水。

   8月29日,马尔托斯将军和他的几个参谋人员,企图在五个哥萨克的护送下找条穿过森林的出路。敌人在四面射击。他的参谋长马恰戈夫斯基少将,在机枪扫射下丧生,其余的人,也逐个地遭到狙击,饮弹毙命,最后跟着这位将军的只剩下一个参谋和两个护送的哥萨克。马尔托斯的军粮袋是由一个副官保管的,但这个副官失踪了,所以从一早到现在,他没吃没喝,也没有烟抽。一匹马力竭倒下死了,人都下鞍牵着余下的马走着。夜幕降临,他们想靠星星辨认方向,可是偏偏满天乌云。忽听到有部队在走过来,他们以为是友军,因为马拖着他们朝那方向走。突然间,德国人的一架探照灯在树林里闪耀起来了,照来照去在找他们。马尔托斯跨上马想奔驰脱身,可是马中了弹,他跌了下来,为德国兵所俘。

   后来,马尔托斯身为俘虏被禁锢在沃斯特鲁达一家“肮脏的小旅店”时,鲁登道夫曾到他房间里来,用一口流利的俄语,奚落他的失败,并夸口俄国国境对德国的长驱直入现已大门敞开。兴登堡跟着进来,“看到我不安的样子,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放,恳切地要我务必镇定”。他用讲得很别扭、发音很重的俄语答应把军刀还给马尔托斯,告别时还点了点头,并说了声“祝你过得愉快些”。

   在奈登堡北面森林里的马尔托斯兵团的残部,或遭到杀戮,或是投降。第十五兵团只有一个军官逃回俄国。在奈登堡东约十英里的第十三兵团,司令克廖耶夫将军也被俘,最后剩下的一些人,防守在一个圆形的战壕里。他们用从森林里的德国炮兵那里缴来的四门大炮在8月30日苦战了一整夜,抵挡着敌人,直到弹尽和大部分人殒命为止。余下的均成了阶下囚。

   俄国人的最后一次进攻,是在阿尔托莫诺夫将军被革职后接任第一兵团司令的西列柳斯将军以伟大的气概在8月30日发动的。他将散在四处没有投入作战而精神仍然饱满的各步兵团和炮兵部队聚集成约计一个师,发动了一次进攻,突破了弗朗索瓦的防线,重又攻克了奈登堡。但这已为时太晚,独木难支。俄国第二集团军的这次最后一击,并不是出自萨姆索诺夫的命令,他已经死了。

   8月29日夜,萨姆索诺夫同马尔托斯将军一样,陷入了罗网,不过他是在森林的另一个地方。驰过铁路两边的森林后,他和几个同伴到了维伦贝格,距祖国国境只七英里了,可是德国人已先到一步。这位将军和他的一队人马在森林里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继续徒步前进,因为沼泽地黑夜骑马难行。火柴用尽,已无法再看清指南针。为了避免在黑暗里互相失落,他们手拉着手跌跌撞撞地走着。萨姆索诺夫犯了气喘病,显然越来越虚弱。他一遍又一遍地跟参谋长波托夫斯基说:“沙皇信任我。但这样惨败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他?”走了六英里,他们停下来休息。那是半夜1时,萨姆索诺夫离开同伴,走进一片松树下更浓深的黑暗处。一声枪响打破了黑夜的沉寂,波托夫斯基立即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前些时候,萨姆索诺夫曾向他吐露过自杀的意图,不过他认为已经说服他打消此念。这时,他肯定这位将军已告别人间。参谋人员力图在黑暗里找到他的遗体,但没有找到。他们决定等到黎明,但天刚亮就听到德国人走近来了。这些俄国人只好放弃这一任务继续向国境前进,也就在国境上遇到一支哥萨克巡逻队而终于脱险。萨姆索诺夫的遗体为德国人所发现,并由他们埋在维伦贝格。1916年,在红十字会的协助下,他的遗孀方能取回尸体,带到俄国安葬。

   第二集团军已无声无息。吉林斯基司令部同它的无线电联系已断。两天来萨姆索诺夫那里已一无音讯。吉林斯基令莱宁坎普的骑兵突破阿伦施泰因的德军战线,查明第二集团军的究竟,但已为时过晚。这个任务是永远完不成了,德国第八集团军在消灭了原来准备粉碎德军的钳形攻势的一翼之后,正在转而收拾另一翼了。

   德国人看到自己战绩之大也几乎惊叹不已。敌尸、敌俘以及缴获的大炮,为数惊人:俘虏计九万二千名——不过按某些说法,这数字偏高。在这一仗结束后的一个星期,用了六十列火车才把他们送到后方。第二集团军约有六百门大炮,德国人缴获的数量,据不同的估计,在三百到五百门之间。至于卤获的马匹,则是成群成群地被赶到匆忙搭起来的畜栏。死亡和失踪人数,说法不一,但估计超过三万名之谱。第十五兵团和第十三兵团,或被俘或阵亡,已被歼灭而不复存在;这两个兵团中能够逃生的一共不过五十名军官和二千一百名士兵。两翼的那两个兵团,即最先退却的第六兵团和第一兵团,它们的幸存者,各自也都不过一个师而已;至于第二十三兵团,则仅剩下一个旅左右。

   高唱凯歌的人,也损失惨重。在困倦不堪、提心吊胆地打了六天之后,他们也已神经紧张、心惊肉跳。8月31日,再次拿下四经易手的奈登堡那天,一辆汽车疾驶开过广场时,一个神经紧张的宪兵吆喝它“停下来!”里面坐着冯·莫根将军的这辆汽车,没有理睬他的命令,他便大叫“俄国佬,停下来!”并随即开了枪。一排子弹打中了汽车,司机身亡,坐在将军旁边的一个军官受伤。也就在当夜,这位在手下人枪口下死里逃生的将军,又给他的侍从叫醒。这个侍从一面嚷着“俄国佬回来啦!”一面抓起将军的衣服就跑。而使冯·莫根“极端苦恼”的则是上街时不得不在内衣外面用皮带系上一支左轮手枪。

   除了少数几个军官曾身经沙场外,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在炮火下作战,加以这场大战的猛烈及其带来的恐惧、疲惫、痛苦所造成的幻觉,一种荒诞的传说产生了,说有成千上万的俄国人淹没在沼泽里,或是陷在泥塘和流沙里一直陷到脖子那么深,德国兵不得不用机枪把他们打死。一个军官对国内那些听得心惊肉跳的朋友说:“他们的惨叫声,直到我死的一天都还会在我耳边响着。”“那个广泛流传的关于俄国人被赶进沼泽和死在那里的传说是个神话,”鲁登道夫写道,“那里附近根本没有沼泽地。”

   敌人的败绩已经一清二楚,德国的司令们便开始认为他们已赢得如霍夫曼在日记中所写的“历史上的一大胜仗”。于是决定——按霍夫曼的说法是根据他的建议,而按鲁登道夫的说法,则是应“我的建议”——将这一战役命名为坦南贝格战役,以雪历史上条顿骑士团在那里败于波兰人和立陶宛人手下之耻。尽管这第二个胜利甚至比列日的胜利为大,但是鲁登道夫还不能兴高采烈,“因为莱宁坎普所部动向不明,使我的神经过度紧张”。不过这时候,加上毛奇正从西线调来的两个生力兵团,他完全可以以更大的信心掉过头来攻打莱宁坎普。

   他的胜利,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别人:得归功于霍夫曼,虽然他的正确判断系出自错误的理由,但毕竟是他坚持莱宁坎普不会追赶,是他设想的计划和草拟的命令将第八集团军调往迎击萨姆索诺夫的;得归功于弗朗索瓦,是他蔑视了鲁登道夫的命令,从而保证了对萨姆索诺夫左翼的包围;得归功于兴登堡,是他在关键时刻使鲁登道夫沉着镇定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得归功于德国计划工作中从没有想到的一个因素——俄国的无线电讯。鲁登道夫后来也就依靠截获的电讯了。他手下的人员白天按时收集电讯,进行破译或翻译,每夜11时呈送给他,倘偶尔迟送,他就会不安,会亲自到通信兵的房间来查明原因。霍夫曼承认,真正使坦南贝格战役胜利的是截获的电讯。“我们有一个盟军,”他说,“那就是敌人。我们知道敌人的全部计划。”

   在公众心目中,东普鲁士的救星是名义上的司令兴登堡。这场胜仗,使这位从退休中被拖出来的年迈的、穿着旧蓝色军服的将军成了一位巨人。在东普鲁士赢得的这一胜利,在渲染过头的歌颂和传播之下,使有关兴登堡的神话在德国扎下了根,甚至连霍夫曼的恶意中伤也不能把它戳穿分毫。霍夫曼后来身为东线参谋长时,他会带领参观访问的人走遍坦南贝格战场,并且会这样地告诉他们,“这是战役开始前元帅睡觉的地方;这是战役结束后他睡觉的地方;这是战役中他睡觉的地方。”

   在俄国,惨败的消息并没有立即震动人心,它给同一时期在加利西亚战线击败奥军的巨大胜利冲淡了。加利西亚战线的胜利,从数字上看,甚至超过德国人在坦南贝格赢得的战果,使敌人遭到同样重大的损失。8月26日到9月10日以伦贝格 [ 注:伦贝格(Lemberg),现名利沃夫(Lvov),属苏联。——译者 ] 一战为高峰的一系列战斗中,俄国人打死打伤敌人二十五万,俘虏十万,迫使敌人在十八天中连续后退一百五十英里,完全肢解了奥匈联军,特别是把它训练有素的军官打得残缺不全,使奥匈联军从此一蹶不振。那一战使奥地利折了腿,但不能弥补坦南贝格战役的损失,也不能医治坦南贝格的创伤。俄国第二集团军不复存在了。萨姆索诺夫已僵卧沙场,他麾下五个兵团司令中两个成了阶下囚,三个因无能而被撤职。莱宁坎普将军在随后进行的马祖里湖一战中被撵出了东普鲁士,他“发了昏”——在此,这个习惯说法是吉林斯基用上去的——弃下所部驾着一辆摩托车越过边境开小差回来了,从而彻底身败名裂,落了个不体面的革职下场,并给吉林斯基带来了同样的下场。在给大公的一份电报中,吉林斯基指控莱宁坎普仓皇脱逃,这使大公很为恼火,他认为这次失败主要是吉林斯基的失职。他因此呈报沙皇,说吉林斯基“昏了头,不能控制战局”,结果,坦南贝格战役的又一个角色就此遭了殃。

   训练不足,物资匮乏,将军不称职,组织工作不力,这一切在战争中都暴露无遗。后任陆军大臣古奇科夫将军曾作证说,他在坦南贝格之战以后“深信战争已输”。败绩给那些亲德集团带来了新的力量,他们开始公然煽动退出战争。维特公爵深信战争将毁灭俄国;拉斯普京深信战争将摧毁政权。司法大臣和内务大臣为沙皇草拟了一份备忘录,力主尽快与德国媾和,理由是继续与民主国家为盟必将头破血流。机会送上来了,不久,德国便提出了跟俄国单独媾和的建议,以后在1915年和1916年又继续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出于对盟国和伦敦协约的忠诚,抑是害怕同德国人谈和,抑是对革命浪潮不察,或纯粹是出于政府的麻木不仁,但不管怎样,俄国人始终没有接受这些建议。混乱日增,军火日竭,他们就这么对付着继续作战。

   惨败之时,法国武官马尔基·德拉吉什将军曾向总司令致以慰问。大公豪迈地回答说:“能为我们的盟国作出这样的牺牲,我们很高兴。”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他的准则,而俄国人,深知他们有无穷的人力资源,多大的灾难他们都惯于泰然置之。俄国这部压路机,西方盟国均曾寄以莫大希望,在它们于西线受挫之后,对这部压路机则更是引领以待,可是它却象用大头针别起来似的在路上崩解了。夭折于过早出动,大公说得好,是为盟国作出的一个牺牲。这个牺牲,不论它使俄国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却成全了法国之所望:德国从西线撤退兵力。那两个没有赶上坦南贝格战役的兵团,将不能参加西线的马恩河战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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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