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还来得及”·第三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1918无人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一年》
出自————《战争通史》
福煦将军三月二十六日
“如果他们现在没有打垮我们,他们以后也会打败我们。”
米尔纳勋爵三月二十七日
三月二十五日至四月六日
一
在意大利、巴尔干半岛和中东等其他战线,几乎没有什么战事;全世界注意的焦点依然是法国的撤退,三月二十五日(星 期一)清晨,撤退持续了几小时。坎贝尔中尉奉命去侦察敌军的位置,查明情况后发回情报。清晨四点三十分,他在茫茫黑暗中出发,翻过一座山,向通往阿尔贝路上的村子马里古走去。坎贝尔心情沮丧。他精疲力尽,四天来一直对战况焦虑,他失去了信心和力量,“我害怕,我感到孤独,我动身的时候,茅屋里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如果我走之前,有一个人醒着,对我说一声‘一路平安’,我本来不会那么泄气的。至于这场战役,看来我们好象要永远撤退下去,我看不出撤退到哪里才是头。”
他没打一枪就穿过一座森林来到一条路上,他感觉到他到了一座悬崖边缘,南面就是索姆河,它流经下面的某个地方。他要在这里等到黎明,没过多久,天色破晓。雾笼罩着河谷,太阳渐渐驱散晨雾。陡直的悬崖高二百英尺,下面就是索姆河。他一见这惊人的场面大吃一惊。他了望着河谷。看来战斗已经停止。“听不见炮声,孤零零的只有我们,既看不见友军,也看不见敌军,河边只有一座教堂的呈灰色的残垣断壁,在朝阳的照耀下。象是荒凉的土地上一座古代教堂的遗迹。”这时,他看见约翰少校走上山来,他不禁愕然。这位少校是另一个连的连长。全旅最不讨人喜欢、最使人害怕的军官就是他。“他自己胆大无畏,他希望别人也同样无所畏惧;如果你显得胆怯,他就鄙视你;而我却是一醒来就无时不害怕的。”坎贝尔知道,少校总是做些了不起的事,少校希望他也有一番壮举的。那天晚上,他的连炸了本连的大炮,约翰出去侦察敌人的行踪,临行时吩咐坚守阵地。当然,阵地没有守住,被俘有什么意义?连队撤退了,大家决没有想到会再见到连长,但是约翰不知怎么竟没有被俘,他回来发现连队撤得一人不留,便勃然大怒。
这位可畏的人正向山上走来,坎贝尔希望他认不出自己,走过去了事。但是约翰认识旅里的每一个人,他问:“这里有什么情况?”他的嗓音难听,说完这句话象平常一样带着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坎贝尔说,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他拿起双筒望远镜观察,希望给人以一种印象:他在做一项有益的工作。
“不用看了,我们在这里没什么可干的了,”少校说。“我们到马里古去,侦察那里的情况。”
这正是坎贝尔先前担心的事。我们去!是的,去找麻烦!但是一桩奇事发生了,他与这位坚毅的约翰并肩走着,他不再害怕,挺起胸膛大步走着,而不是俯身靠近地面。约翰开始同这位年轻的中尉交谈,好象他们是同级,是一个士兵同另一个士兵交谈。他承认,他已经想到一切都在炸毁大炮的那天晚上完了。“没有撤退的计划,没有后备军,没有指挥!”他叹息着说。听到一位少校象他们下级军官之间互相指责一样批评参谋机关和上级指挥机关,坎贝尔感到非常满意。
到了位于高原上的马里古,他们俩走向一座战壕,那里有六名步兵守着。他们大声喊来人卧倒,他们受着敌人的监视。“我想你们搞错了,”约翰漫不经心地说,故意跳过战壕向德军防线走去。他挺直身子站在一座小山丘的顶上。“你们自己看得见,在距我们一千码以内的地方并没有德国人。”坎贝尔先拿不定主意,他下步该做什么,后来他决定,现在吃一块他的仆人前天晚上替他准备的夹心面包。他递一块面包给约翰。约翰说,“我不明白,我干吗要抢你的早饭。”坎贝尔告诉说,他带的面包很多,于是约翰说,这些面包看来挺好吃。这就是他对一片片厚厚的、涂着黄油、夹着上等牛肉的面包的结论,这说明,他对食品象对危险一样是无动于衷的。
步兵们看着纳闷,这两位炮兵竟坐在战壕顶上,腿在战壕里面晃动,议论着古往今来的战争和将领——拿破仑、克莱夫、马尔巴勒。后来少校起身要走,坎贝尔要跟他同行,他到哪里,坎贝尔愿意跟到那里,甘愿跟他冒任何危险。约翰却劝他留下,向总部提供准确的情报。即使在他走后,坎贝尔还是充满勇气。他又信心十足,开始相信,这场战争毕竟并没有失败。他相信约翰的话。约翰说,德军已经坐失良机,他们要把辎重运过这个受战火洗劫的地区困难重重。法军还会撤退几天,可是随后后备军就会赶到,挡住撤退的浪潮。坎贝尔希望别再撤退了。他的两肘撑在战壕的胸墙上,要观察敌人的阵地没有必要如此暴露自己。突然头顶上的电话线掉下来,一头落在他的钢盔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他听见步枪响了一声。一名狙击手险些击中他。他转移到战壕的另一处,信心开始动摇,“现在我向外观察得小心了。”他又担心起来,可是沮丧与惊慌的心情却没有了。
清晨,阳光明媚。六点五十分,一门巴黎炮发射的炮弹落到法国首都,没有伤着人。十分钟以后,第二发(总数第五十三发)落到唐杜街,这次炸死、炸伤各一人。发炮间歇时间很短,这说明不止一门大炮,这两发炮弹在一出悲剧中插进了一幕喜剧。宪兵赶到中弹现场,又吹笛又打鼓。由于巴黎人感到滑稽可笑,他们捧腹大笑。宪兵们继续打鼓,因为他们奉命照办,但是他们显得羞怯、可怜,他们好象是一出蹩脚戏中的演员。一个行人喊道:“啊,那儿,那儿,看那儿,那是拿破仑,小伍长。”从星期六以来那股令人胆颤心惊的紧张气氛烟消云散了。
第一发炮弹是三号炮发的;第二发是一号炮发的。大炮继续迅速打炮,第三发是三号炮发的,但是大炮尾部爆炸,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炸死、炸伤十七名炮兵。一号炮停止发炮,查问三号炮出了什么事。此外,一号炮打低了,未中目标。于是作出决定:撤出阵地,把三号炮送回克虏伯工厂修理。以后至少有三天没有打炮。
在前线,英法联军对内勒的反攻耽搁了,因为法军不能按时进入阵地,要求推迟三小时至上午十一时发起反攻。英军同意了,但是他们的盟军却永远没有进入阵地,大概是他们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这次军事行动,因为,参加这次行动的法军的师长后来说:“这只是一项计划而已。”
不幸,德军也在调集军队,要在这一地区发起进攻。英国进攻部队透过迷雾看见队伍向前挺进,误把他们当作法军。因此德军打开了缺口,马克斯与瓦茨两军之间的缺口时时在扩大,更使高夫将军苦恼的是,那天上午一道命令把他置于令人沮丧的境地:他所率领的驻索姆河北面的部队划归第三集团军指挥,他所率领的驻索姆河以南的部队则由法军的法约尔将军指挥。这使高夫在军事行动方面同黑格的总部切断了联系。同时,他在几分钟前刚见过法约尔将军,而后者并没有向他发布命令,他不得不在没有任何明确授权的情况下尽力而为。
法军步兵的一个营的确向内勒发起了进攻。科伯恩上尉在远处看见他们很受鼓舞。他指着德军的阵地,赞许地注视着身穿蓝军装的军人挺进。“这些法国人是多么镇静啊!”他们把德军赶了回去,但是半小时以后,可以看见法军从内勒撤了出来。“他们的队伍现在乱作一团,他们喊叫着经过我们阵地,向着鲁瓦的路上退去,好象一切都完了。在这期间,我们方面的人——天晓得他们是哪个部队的,因为这时情况混乱不堪——看见法军退了,他们也开始后撤。他们没有奔跑——没有一个人跑——而是象一群绵羊似地可怜巴巴地往后慢腾腾地走着。”
法军的营长端端正正穿着一身整洁的蓝军装,大衣敞开着,好象在布洛涅森林里散步似地走过来。科伯恩问他打算怎么办,这位法国军官审视着他,好象他是间谍似的,这位军官问:“你是谁,先生?”
“我是一名英国军官,带着这些士兵到了这里,我想知道能不能退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
“啊,好!”他说,他还解释说,德国佬已经从左翼包抄过来,他不得不后撤。“你看得见,敌人还在我们的左翼挺进,我打算退到那里,”——他指着路南几百码处的一个地方——“朝北建立阵地。”
“很好,我带着我的人同你们一起退,我们支持你们。”
但是有一部分法国军队不打算服从营长的指挥,已经飞快地向后撤了。“啊,那个可悲的早晨!”科伯恩回忆说。他和另外几名英国军官不停地吹哨子想拦住他们去挖工事。有几次他们说服一批士兵不撤了,但是他们刚动手筑工事,另一批士兵一撤,于是人人随着后退。军官们尽到了力量,但是由于机枪子弹乱飞,而且又没有马匹当坐骑,他们要控制住这么多军队是办不到的。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一支英法军人混编的部队最后在路边沿着一排矮树挖壕据守,一道防线终于建立起来了。
亨利·威尔逊将军刚到设在蒙特勒伊的黑格总部。黑格说:“在短时间内,一切要看法方能不能、愿不愿意立即派二十个精锐师到索姆河以北来支援我们。”他还说,克莱孟梭必须立即作出一项影响深远的决定,“以便也许能够调动法军各个师轮流支援英军战线,因为我们现在单枪匹马顶着德军的压力。”
威尔逊根本没有被黑格的话所打动。他在日记中写道:“道格拉斯·黑格吓破了胆,他说,如果‘整个法军’不来支援,我们就会失败,最好还是按我们可能提出的任何条件媾和。我指出,德国佬目前因胜利而趾高气扬,只有我们放下武器——而这是办不到的——他们才会同意媾和,他表示同意。经过一番长谈,我对他说,我认为,我们必须使行动更加统一,我建议,应由福煦协调双方总司令的行动。最后,道格拉斯·黑格同意了我的意见。我不禁提醒他。正是他在克莱孟梭的支持下扼杀了我提出的建立一支一般后备军的计划。我还不禁提醒他,我曾在三月六日口头和书面向他申诉,如果没有一支一般后备军,他将靠贝当的施舍过日子。这是一种无法容忍的局面,因为这次进攻是我在一月份完全料到而且预言过的,可是实际上我们根本没作出相应的安排。” [ 注:遗憾的是,已经发表的当时著名人物的日记——包括威尔逊将军和豪斯上校的日记——都没有多少极有说服力的段落。亨利·威尔逊的未加删节的日记不仅反映了一种杰出的、过人的机智,而且对当时看法的一些重要论点充实了内容。上述从威尔逊日记中摘的引语,少将卡尔韦尔爵士编辑的版本就把头二句话删掉了。 ]
看来他忘了,正是黑格多次断言德军将在春季发动大规模攻势,而他对攻势却不予重视。此外,那天黑格的头脑比他清楚。威尔逊对福煦不再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向福煦的参谋长魏刚将军建议,由克莱孟梭担任盟军总司令,而最初提出选福煦任大元帅的主张的正是黑格。
下午将近三点,法国总理在巴黎的陆军部会见米尔纳勋爵。克莱孟梭宣布,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持英军同法军的联系,黑格和贝当必须立即投入他们的后备队去堵住缺口”。在贝当在头天晚上对黑格说了那些令人丧气的话以后,这是一个重大的部署。克莱孟梭接着说,“必须压贝当朝那一方向采取更多的行动。”
克莱孟梭和米尔纳在这次会见以后,他们两人在福煦和卢舍尔的陪同下去贡比涅同贝当和彭加勒举行会议。在加尔迪诺尔,铁路交通局局长同克莱孟梭交谈,他说:“如果你不救亚眠,一切都完了!它是我们的交通枢纽。”
“好吧,我们设法去救,”克莱孟梭回答说。
这次会议是在贡比涅郊区的一座别墅里举行的,因为该市经常遭到炮轰。彭加勒主持会议,贝当谈了高夫的第五集团军紊乱不堪的状况,他说,它已经不再作为一个集团军存在了。他本人已经派十五个师去帮助阻挡敌军的挺进,其中六个师已经投入激战。这就是他当时能够腾出来的全部兵力,因为他还肩负着保卫通往巴黎的道路的任务。他还正受到来自瓦兹河谷方向的威胁,也许还受到来自贡比涅方向的威胁。
福煦对这种悲观的估计提出异议,他说,最危险的是亚眠地区,德军在那里已经突破英法联军的防线,在两个集团军之间打开了一个大缺口。这条防线必须重建,两军之间的联络必须恢复,哪怕在别处要冒些风险也在所不惜。看来克莱孟梭和彭加勒同意福煦的意见,前者问:“在执行这项计划方面,英军怎么合作?”
米尔纳勋爵答不上来。遗憾的是,黑格和威尔逊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到会,所以米尔纳建议,他们大家第二天再开会。其他人都表示同意,会议休会以后,米尔纳私下对克莱孟梭说,他担心,“贝当是否准备冒充分的风险来动用全部能够调动的后备军,因为在我看来,一切都取决于这一着棋。”法国总理也有同样的担心。
他们现在需要得到黑格的赞同,黑格很快表示赞同,他建议大家到杜朗开会,杜朗北距德军占领的巴帕默、南离亚眠各为二十英里左右。时间定于第二天上午十一点。
与此同时,黑格和威尔逊在阿布维尔同魏刚将军商量。黑格向这位法国将军呈递一份说明自己的请求和意向的书面意见。他要求法军在亚眠以南至少部署二十个师,“以对付德军侧翼对英国集团军的进攻”。魏刚认为这句话意味着黑格已经决定把英军调至亚眠西边抗击德军。黑格说:“英国集团军将不得不边打边慢慢退却,从而保住英吉利海峡各港口。”
二
在通往明天开会地点沿途,已经出现一股近乎恐慌的情绪。贝伦德上尉的重炮队在福尔斯维尔附近的公路上停着,排成长长的队列,他奉命到不远的一座别墅去向旅部报告。旅长马歇尔将军和那位少将正坐在一间宽敞、装饰华丽的大厅里。贝伦德报告完毕后走出大厅,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将军走了进来。这位将军喊住他:“回来!”问他回到他的上校那里路上要走多长时间。他回答说,四分钟左右。“那么你尽快回去,告诉上校,立刻继续撤退。德军半个小时前占领了阿尔贝,正向杜朗进发。少将或者我将在市政厅向你们发布新的命令。赶快——福尔斯维尔离阿尔贝只有六英里。”
贝伦德奔向摩托车,他一路上不顾一切地向福尔斯维尔飞驰,路上行人赶紧让路,侧过头来看他。上校正洋洋得意地站在市中心,自豪地看排列整齐的队伍。司机们在拭卡车;炮手们在擦大炮。旅里有一半人已经宿营;其余的人则在咖啡馆里消遣。街上呼喊声、哨子声响成一片,不到十二分钟,这个重炮队又撤退了,“我们的心情沮丧不堪”。他们不知道阿尔贝仍在英军手中。即使如此,他们同敌人相距也不到五英里。
德国的电影摄影师就在后面不远的已成一片废墟的巴帕默。此地荒芜凄凉,根本不是两年前他们的头头弗朗茨·泽尔德弄到许多啤酒的那个让人愉快的驻地了 [ 注:他后来成了准军事性的、退伍军人的民族主义团体“钢盔队”的领导人。并不是所有的成员都支持希特勒的目标,但是泽尔德成了元首的第一届内阁的阁员。 ] 。地方很荒凉,但是摄影的题材却是多么丰富啊!“一批批英国俘虏、一排帐篷和波纹铁盖的棚屋、设计奇异的墓地,还有横七竖八地倒毙在猛遭轰击的阵地上的尸体,有进攻的德军的尸体,也有守军英军的尸体,这一切构成一幅怵目惊心的景象。”
泽尔德的汽车在废墟中穿行。难道这真是巴帕默吗?德国劳工营和英军俘虏在费劲地清扫街道。主人殷勤好客的楼房和店铺到哪里去了?他曾在里面热衷地听过人们发表关于艺术的演讲的德维尔饭店到哪里去了?最后,他在一片残垣断壁附近认出了以前立在市政厅前面的那块纪念碑的底座。满目战争疮痍的巴帕默,人群熙来攘往,泽尔德用八十米胶片拍市场的场面,又用四十米胶片拍俘虏,六十米拍铁路重炮和一个个炮组。枪炮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吩咐司机向西北方正在进行激战的大阿谢开去。
这里他是熟悉的。泽尔德咬紧牙关,心砰砰直跳。前面那个村庄就是他的部队两年前开始打那场漫长、残酷的索姆河之役的地方?这一仗,双方的伤亡都在五十万人以上,进攻的一方盟军占领了宽约三十英里的一片狭长地带。他现又得重返旧地,为攻克这一地带出力。战斗声更清晰了。英军的炮弹开始落在这条路的两侧。他们扔下汽车,拿上他们的装备,徒步越过田野朝阿拉斯通往巴黎的那条铁路路堤跑去。他领着他那群人沿着一条路面凹陷的路前进。前面是开阔的、绿茵茵的田野,再往前就是夷为平地的小阿谢,步兵的一场激战正在那里进行。他们奋力向一排长长的绿色树篱奔去,步兵预备队隐蔽在树篱后准备出发投入战斗。泽尔德问一名军官这是哪个单位?是第三十九步兵团。泽尔德大吃一惊。他的小弟弟是阿尔萨斯师的,就在前面枪林弹雨中战斗。他知道,这就是意味着率领一个连投入战斗,于是他就向正在用望远镜了望的一位炮兵军官打听。在前面打的是阿尔萨斯师吗?他认识海因里希·泽尔德中尉吗?这位军官打量着泽尔德。“我看得出,你是一名久在前线的老兵。你懂得战争是怎么回事。镇定一些。今天上午向敌军进攻时,你的弟弟阵亡了。我非常了解他,而且我很敬重他。”
泽尔德咔嚓一声拼拢脚跟,挺着身子行了一个军礼。“肯定阵亡了吗?”他知道他的脸色是多么苍白。
“是的,说这句话,我很难过。这是我亲耳在营里听到的。”他同情地补充一句说,这是军人的命运。“我们大家都得正视这种命运,你自己已经经历过了,我看得出。”泽尔德瞥一眼自己那只残废的左臂点点头。“非常感谢你,但是我在想我的母亲。”
没过多久,又有一名军官问他是不是泽尔德中尉的哥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热烈地握着他的手,“你的弟弟今天上午受了重伤。”泽尔德以为他听错了。“只是受了重伤,而没有……?”那位军官证实,是受了重伤,可是泽尔德却高兴得要欢呼起来。他的弟弟还活着!“那么他会恢复健康的。他是一个棒小伙子。”他一定要见到他。
但是他必须首先充分利用落日的余晖拍摄小阿谢之役的场面。灰濛濛的天际已经变红。从一个隆起的阵地,他拍了这座遭到进攻的村子的全景。英军发了几发重炮弹。“炮弹落地,硝烟弥漫,高大的树木,这一切在银幕上效果非常好,”他阴郁地想着。这时他向队员们喊道:“卧倒!”炸飞的碎片刺耳地呼啸着纷纷落在四周。黄昏的光线已变成浅紫色。他得赶回总部,交出电影胶卷和说明,好让信使把这部电影赶紧送到柏林。他最后久久地凝视着这留下了许许多多往事的村子,然后动身回巴帕默。
在战场的南端,高夫的光杆一人的宣传队队长梅兹中士正在一座小树林里的一片枯草地上酣睡。他活动了一整天,让大家放心,法军就要大批开到,形势虽然严重,却在掌握之中。他总是提高嗓门说话,好让大家都听到好消息。他到处走动,搜集新闻,想办法同不断转移的旅部参谋人员保持联系。大车辚辚的行进声,撤退队伍嚓嚓的脚步声把他吵醒了。在渐渐暗淡的光线中,他看见穿蓝军装和卡其布军装的军人混成一堆,他们都穿过一座森林的边缘向一座村子前进。敌人的榴霰弹在上空爆炸,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装甲车不停地向前行驶。
梅兹想了解右翼的情况,于是穿过森林,森林处处可听到枪炮声的回响。旋转着的火箭在滚滚烟雾中射向天空,附近响起一片震耳的炮火声。他急匆匆骑上摩托车去找英军第十八师的阵地。他碰上一大群德军俘虏,后来又找到了萨德利尔-杰克逊将军,他的旅已经发起反击。他显得漂亮、生气勃勃,胡髭象平时一样向上卷曲着。“我们叫这帮家伙吃不消了,”他说,“已经挡住他们一会儿了。我要在这里坚守,能守多久就守多久。我希望你去告诉法方的那个军。”
梅兹动身去努瓦荣,他在那里的一幢旧建筑里找到了法国的军总部。佩莱将军威严而有魅力,他对梅兹说,他不打算守努瓦荣。他率领的军队正在运河上退却,值日军官和军官们已经收拾好文件,正急不可耐地等待撤退的命令,可是佩莱将军却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直到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为止。
梅兹累得头昏眼花,沿着漆黑的大路向亚眠驶去。他两腿麻木,只看得见摩托车前灯在倾盆大雨中射出的银色光圈。发烫的引擎上溅着雨水发出咝咝的响声。他想象着村庄象九柱戏的柱子一样一个接一个落到敌人手中,但是,他的车灯照出几乎一路上都荒无人烟的景象,他不禁高兴起来,挺进的德国军队马上就会尝到我们炮弹的滋味了。
离他不远处,科伯恩上尉接到一道撤至鲁瓦正东的一个集合点的命令,全师将在那里集中,重新组织。他们将在午夜出发,科伯恩担负着一项难堪的任务:把本师撤退的消息报告法军,留下法军孤军奋战,他感到可耻,他找到那位干净利索的法军上尉,把英军撤退的命令递给他。
“可是有人警告我们说,敌人要在拂晓向我们发动进攻!”他神情沮丧地说。科伯恩表示歉意,上尉又问:“你们的机枪也要带走吗?”他回答说,是的,一切都要带走。“好吧,”上尉说,“我不能妨碍你执行命令。”
亨利·威尔逊晚上十点前后到巴黎。同米尔纳勋爵会谈以后就去会见福煦,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建议,克莱孟梭掌握盟军的全部指挥权,福煦任技术顾问。他还说,这将保障“盟军之间进行更密切的合作,更充分地利用现有的所有后备力量”。魏刚已经事先把威尔逊的建议告诉福煦了,他们两人都认为这项建议行不通。指挥军队不是克莱孟梭的任务,谁来替他管理政府事务呢?他的任务已经够繁重的了。
福煦指出,这项建议不但远没有使问题简单化,“而且多半会使问题更难解决。”至于福煦本人,他不想指挥任何军队。他只希望得到在伊普尔之役中担当的职务,那时,霞飞将军授权他使英、法军队更加密切地合作。不过,他现在则希望“在两个盟国政府授予更明确、更大的权力的情况下担当这一职务”。威尔逊很能听取意见,当场改变主意,同意在明天的杜朗会议上提议,盟军双方委托福煦“协调”两位总司令贝当和黑格的“军事行动”,福煦将任大元帅。
美军司令约翰·潘兴将军已被盟军视为难对付、固执己见的人,他到贡比涅,准备向贝当建议在这场危机中使用美国军队,虽然在法国的美军现在有三十二万五千人,但是潘兴认为,只有四个师有攻击能力,即:第一、第二、第二十六和第四十二等四个师。这四个师以及其他部队已被派往英军或法军驻防的战斗沉寂地区受训,但是到目前为止几乎还没有实际的战斗行动。
潘兴发觉贝当将军及其参谋长正准备往后撤到比较安全的尚蒂伊总部。这位美国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发现贝当平时那付“满怀信心、若无其事的神气完全没有了,一脸忧心忡忡的神色”。他们急忙走到标着贝当认为他能守住的最近阵地图前。但是这位法军将领说,他的后备力量所剩无几,希望美军投入这条战线来代替需要调往目前战线的法军部队。
潘兴同意贝当的要求,但是美国军队要编成一个军。贝当争辩说,美军的军、师参谋人员经验不足,没有理由委以守卫前线一个地区的重任,潘兴有点强硬地回答说,他“愿意而且渴望尽最大的力量来对付目前的紧急形势”,但是希望法方理解,“争取在前线组织由自己军长指挥的美国的一个军,这是美国的政策。”
贝当原则上同意,但是又说,在目前不可能确定组织一个美国军的日期。在这场危机中,人力不可或缺。潘兴表示同意——也是原则上,他向贝当保证,他愿意在当前这场危机中“尽一切可能”帮忙,“可以指望他尽最大的力量”。美国各个师已经准备投入战斗,而且“将投入战斗”。
贝当说,听他一说让人非常放心,他知道美军的训练很不充分,但是他并不希望美国的师这么快就参战。受过出色教育的美军应当先有某些野战的经验。这次会晤不是完全成功的会晤,因为潘兴一心希望让他的军队由美国人指挥,而贝当则指望美军只充当坚强、健康的后备队。很显然,一场反映民族自豪感和民族意志的竞争正在酝酿着。
三
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二,拂晓,天气晴朗,可是寒冷。这是可能决定战争命运的一天。驻法国的皇家航空军军长萨尔蒙德少将命令说:“看见东西就扔炸弹,就扫射。必要时低空飞行。要冒一切风险。切记。”
那天上午,梅兹中士终于找到了马克斯中将,他脾气很坏,因为他的十八军在内勒的反攻失败了。他说,法军没有赶来,因此英军的左翼就暴露了。到这时,显而易见,法军正向南朝阿夫尔河撤去,而马克斯所部却按部署向西撤退。这意味着,英法军队分开了,缺口每时都在扩大,留下一个毫无防御力量的口子,让敌军通过。法军已经拿走了马克斯的全部大炮,他要法军归还大炮的命令无人理会。他命令梅兹立即去法军第四集团军,亲自向亨伯特将军说明情况。梅兹奔走二十六英里来到阿夫尔河附近的亨伯特的总部。他发现自己在一间豪华的房间里站在一位“高级”将领面前不觉大吃一惊。亨伯特威严,拘泥礼节,站在一张铺满地图的桌子前面。军官们在听取命令,威武地行着军礼,马刺发出咔嗒的声响,佩剑铿锵作响。这里肃穆的气氛同他刚离开的第五集团军一片忧心如焚的情景适成鲜明的对照。
最后终于轮到他了。亨伯特眼镜片后面两只目光锐利的黑眼珠转向他。亨伯特简单地问他有什么事。梅兹觉得亨伯特待他甚至更简慢。他说,他奉马克斯将军之命来要求立即发还英军的大炮。十八军打仗时连一门大炮都没有。亨伯特扭头问一名军官,军官一无所知,于是他说:“我马上过问一下这件事。”
梅兹要求亨伯特下一道书面命令,帮他要回英军的大炮。亨伯特说:“很好。”梅兹等着亨伯特写命令的时候,他竭力向这位将军说明法军南撤造成的严重后果。亨伯特并不欣赏一名中士的见解。“我们正在注意这个问题,”他敷衍着说,随手把命令递给梅兹。
梅兹于是着手找大炮,到他发现大炮的下落时,他手里的命令却受到怀疑,怎么能因为一纸命令就把大炮交出去呢?梅兹克制着自己。他威严地说;“我是中士(MARECHAL DE LOGIS)!”这名法国军官只听见“军士长”这个低级军官头衔的“MARECHAL”(元帅)就慌了。梅兹的军装虽然沾满硝烟,但是款色漂亮,显然是高级军官穿的军装;他态度傲慢,也是一副高级军官的派头,因此大炮就还给他了。
在北面,盟国领导人正向省城杜朗集中。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充塞着一辆辆运预备役军人上战场的卡车。卡车遇上了从前线撤下来的车辆:重炮、救护车、各式军用车辆,老百姓装满财物的大车。杜朗处处挤得水泄不通,令人震惊。
贝伦德的炮旅要从东面进入杜朗有困难。大路上除了各种军用车辆以外,还有大批难民和一批掉队的华工队,这是中国为盟国的事业作出的贡献,“他们的举动颇象出其不意地放学的中学生;他们对经过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都咧着嘴笑,三两成群走进每一家酒吧间。”有些中国人头上顶着大捆东西;有些人则空着手,有些人帮助难民推独轮车或手推车;有些人快活地追英军卡车想搭车,但是没有成功。在杜朗郊区,两个中国人走进了一家女内衣店,他们马上就被赶了出来,“他们站在人行道上交谈着,做着手势,样子象怒气冲冲的猴子。”
德维尔饭店周围繁忙的活动引起了贝伦德的注意。饭店外面漂亮的小汽车麇集,他看出,一定有要人在里面。他甚至看见黑格元帅的汽车上飘着小小的英国国旗,还有大型的法国汽车。里边在干什么呢?
黑格是第一个到杜朗的。他一脸的倦容和忧愁,他接连四十八小时几乎没有合眼了。那座结实而且华美的三层楼房顶层正面悬挂着的小钟指向十一点。在二层楼上一间宽敞、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他会见了英国第一、第二和第三集团军的司令霍恩、普卢默和宾。有一个人引人注目地没有在场,他就是高夫将军,他现在正式归法约尔将军统辖。
黑格解释说,他的目的是争取时间,使法军能够驰援。“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们一定要坚守阵地,特别是我们的右翼驻守索姆河的第三集团军,在那里,我们必须寸土不让,掩护亚眠对我们战事胜利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另一方面,我决不能由于敌军压我们的中心而拉长战线,使战线拉得长长的,这样我们的战线就有瓦解的危险。”
宾将军说:“南面在索姆河附近,敌军疲乏不堪,那里没有真正的激战。看来敌军和友军都筋疲力尽了,看来双方对彼此都犹豫不决。”黑格点头表示同意。这是事实。事实上,看来整个战役的速度在放慢。
从巴黎出发的法国代表团第二个来到。克莱孟梭在途中对总理的军事首脑亨利·莫尔达克将军透露,他要趁英军溃败之际迫使他们同意统一指挥权。他情绪很高,盼望着这次会见。
克莱孟梭在黑格走进德维尔饭店之后不久也到了,接着彭加勒的座车也驶抵这里。他们得知,黑格在里面开会,威尔逊将军和米尔纳勋爵还没有到。这次重要的会见要拖一阵才开始。天气很冷,为了取暖,这几位法国人在广场上轻快地踱着步,英军正在经过杜朗“肃静地”撤退,莫尔达克对英军的“沉着”印象深刻。他们的谈话偶尔被仅在几英里之外的德军大炮的轰鸣声打断。莫尔达克回忆说:“正因为如此,大家表面上平静,内心却揪心地焦虑。但是时间在流逝,而这两位英国人还没有来。”
杜朗市长走到彭加勒面前,他问:“如果德军占领亚眠,你会媾和吗?”
“我无权决定宣战或者媾和;但是,如果你想听我的意见,那我坦率地告诉你,我个人反对在失败以后第二天就媾和;如果那样,那会带来深重的灾难。”
克莱孟梭过来了,他显得高兴,但是他把总统拉到一边后就闷闷不乐地说,贝当考虑在英军北撤的时候,法军却南撤。“贝当由于对战争持悲观的看法而令人讨厌。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些什么?除了你,我不愿向别人重述他的话。他说:‘德军将在开阔地带击败英军;以后,他们也会击败我军。’你认为一个将领会这么说,甚至这样想吗?”
福煦到了,他精力充沛,战斗情绪饱满。他证实了克莱孟梭关于贝当的说法,他接着又说,“必须为马上要举行的会议起草一份程序备忘录。”
“那有什么用?”克莱孟梭问。
“确定责任,”福煦说。他说完就走了。他想去看一看他和参谋部在一九一四年居住过的那所学校。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些严峻的日日夜夜和伊泽及伊普尔两场战役。他把他们当时的兵力、装备和给养同现在的作了比较,“我不许可自己有片刻闪过这种念头:我们在一九一八年得到了有力的增援之后,竟然还败于敌人之手,因为我们在一九一四年装备相对来说非常不足的情况下还操了胜券。”
他走回市政大厅的时候无意中听见一位同僚说,撤出巴黎也许是明智的。“巴黎!”福煦插嘴说。“巴黎毫不相干!巴黎远着呢!我们要就地挡住敌军。我们只要说:‘他通不过!’他就通不过。这我可以向你担保。你们相信我,只要我们确信我们不能再后退,而且上级下命令在此刻我们所在的地方抵抗敌军,成功就有了四分之三的把握。”这几句话对那一小群人犹如一副兴奋剂,但是这能消除贝当肯定会带到会上来的悲观情绪吗?他在花园的另一头踱着步,绷着脸,愁容满脸。
正午前十五分钟,米尔纳和威尔逊终于来了。克莱孟梭急步走到米尔纳面前说,黑格刚刚宣布,他无法掩护亚眠,要撤到英吉利海峡的各个港口,米尔纳一听,大吃一惊。“我确信,关于这一点一定产生了一些误解,”米尔纳说。他提议,让他在会议开始以前先同黑格元帅简单交谈一番。克莱孟梭欣然同意。这两位英国人上楼去见黑格,他很快就打消了米尔纳的疑虑。他解释说,法国人误解了他对亚眠的看法。他的话的全部含意是,由于他的部队有限,如果法军不援助他,他将遭到迂回包抄,他就无力掩护亚眠。无论怎么说,“他完全决心尽其所能坚守阵地,他认为,在他的右翼得到法军某些援助的情况下,他应当能够守住阵地。”他解释说,他的全都目标是要有一位能征善战、掌握最高指挥权、能够守住亚眠的法军将领。“我能同一个人打交道,却不能同一个委员会打交道,”他说,并且同意威尔逊的建议:福煦正是他要求的人。米尔纳很高兴,他发现黑格“绝没有对福煦插手的主张心怀不满——有人要使我相信他可能不满——他很欢迎同后者合作的主张,他谈到福煦的口气完全是友好的。”
会议终于准备就绪,会议在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开始。在这样富有戏剧性的环境下,举行这么一次重要的会议是罕见的。不时传来的隆隆大炮声夹杂着英国坦克开动的嘎嘎声,这些坦克正向杜朗市东面的阵地开去,以防德军突破。参加会议的人围坐在一张椭圆形桌旁。会议主席彭加勒座位左右两边是黑格和米尔纳、威尔逊,桌子对面是一块把他们同那间大会议室隔开的大幕布,彭加勒对面坐着贝当、魏刚、阿奇博尔德·蒙哥马利元帅(英国第四集团军参谋长)、克莱孟梭和福煦,桌子两端坐着保罗·卢舍尔(军火部长)和劳伦斯将军(黑格的参谋长),劳伦斯背对一扇高高的窗户和阳台,阳台对着杜朗市的广场。桌子上方点着一盏大大的水晶玻璃枝形吊灯。
克莱孟梭是急性子,他马上提出亚眠问题。黑格面露忧色。他明白,这场战争的胜负也许取决于这间屋子里作出的决定。他还是象对米尔纳说过的一样解释说,他们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在索姆河北面坚守阵地。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军队撤到英吉利海峡各个港口。他将把他在北边能够腾出来的全部后备队投入战斗。事实上,这样做是担着一些风险的。提到他的第五集团军,贝当就激动地插嘴说,这个军团已经“垮了”。这句话激怒了威尔逊,他尖锐地反唇相讥。
贝当接着发言。黑格觉得他一副“尴尬相,……象是一位吓得慌了手脚的司令官”。他阐明形势,强调他从三月二十一日以来遇到的种种困难。他描绘的是一幅阴暗的图画,但是他立即又喜悦地宣布,从昨天在贡比涅举行会议以后,他已经找到了一切可能动用的力量来应付局面,他还兴冲冲地说,他大概能有二十四个师投入这场战役。他还说,当然,这些师决不是精锐部队,在这种情况下,“切不可被幻想所蒙蔽,而是要正视现实,因此必须认识到,要使这些部队作好参战的准备,必须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他给米尔纳的是“一种冷静、谨慎,稳扎稳打的印象”。他没有显得高兴或有信心,当他说,他正尽一切可能把能调动的军队调到亚眠来时,焦躁不安的福煦控制不住自己叫道:“我们一定要在不到亚眠的地方打,我们一定要在目前所在的地方打。我们既然没有在索姆河挡住德军,我们现在就决不能再后退一步!”
黑格早就等着这一番富有战斗精神的话。他振奋地说:“如果福煦将军同意向我提出忠告,我将欣然接受。”会上一片紧张的沉默。克莱孟梭和米尔纳隔着桌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米尔纳问,他能否同法国总理单独交谈。他们走到一个角落里。“我们一定要结束这种局面,”克莱孟梭说。“你有什么建议?”克莱孟梭善于幕后操纵,他打算让英国提出法国宣扬了好几个月的主张。米尔纳说,看来最了解形势的是福煦,能不能让他担当全面指挥的职务?克莱孟梭表示同意,脸上却不动声色,丝毫没有流露这原是他的主张。他说,他要先同贝当商量。这两位法国人在一个角落里商量,米尔纳和黑格在另一个角落磋商。这位元帅“不仅愿意而且确实很高兴”。
几分钟以后,克莱孟梭递给米尔纳一份照会,这是已经得到贝当同意的,尽管是勉强同意的,照会说:
英国政府和法国政府责成福煦将军协调西线盟军的行动。他将因此而同指挥作战的诸位将领合作,要求诸位将领向他提供一切必要的情况。
黑格没有异议,米尔纳在这项照会上签了字。他自行保证英国战时内阁支持福煦,把大英帝国的命运交给福煦掌握。彭加勒宣布会议休会时说了一句双方都同意的话:“先生们,我认为,我们为胜利作出了贡献。”在会议结束的时候,出现了在中午时本来认为不可能有的团结一致。与会者的看法、气质各不相同,由于语言、情趣、习惯和民族利益迥异,法国和英国步调不一。利已主义和各人的愿望在各个方面发生冲突。不信宗教的克莱孟梭不信任福煦,因为后者是天主教徒。热爱家庭生活的福煦不能原谅脾气暴躁的克莱孟梭在两性关系上乱来。威尔逊认为黑格这个苏格兰人自负、思想狭隘:黑格一味反对威尔逊身上的爱尔兰人的笨拙、古怪派头。然而今天所有个人与民族的冲突都在这场危机中化为乌有了。这次会议的成功不能归功于哪一个人,尽管他们每一个都在内心认为功劳该归自己。只有一个人同其他人不一致——他就是贝当,从气质上讲,他不象福煦、黑格、克莱孟梭和其他人,他实际算不上是一名战士。
在他们即将离开德维尔饭店的时候,威尔逊透露,高夫将被解职,接替他的将是罗林森。黑格同意这项人事变动,他吃了一顿盒饭,就向贝奥雷帕雷走去,那是他在蒙特勒伊市外的别墅。威尔逊同米尔纳是在艾蒙四子饭店吃的午饭。克莱孟梭和福煦也在那里吃饭,在去饭店途中,克莱孟梭对这一天的成绩高兴极了,他拍着个子极高的威尔逊的脑袋叫他“好样的”。他们坐下来吃饭时,克莱孟梭责备福煦。“嗯,你称心如意了,”他说。
“称心!糟透了!你把一场输定的战役交给我指挥,还要我去打胜仗。”
“不管怎么说,你要的东西到手了!”
“你不该那么说,”卢舍尔不同意说。“福煦将军之所以接受指挥权是因为他热爱自己的国家,肯定不是出于个人的欲望。”
尽管法国在会上占了上风,但是克莱孟梭吃饭却没有胃口,他胃痛,几乎没有进食。几乎不停地打哈欠。
在吃饭的当儿,福煦已经在思考贯彻自己一套行动方针的详细安排。为了保住亚眠,他一定要使英、法军队协同作战,两军必须联合作战来保护联结两军的纽带亚眠,而不是英军为掩护英吉利海峡各港口、法军为掩护巴黎各自为战。他必须亲自向有关的主要人物阐明这一点,他一出饭店就驱车去杜里会见高夫将军。福煦进高大的房间时显然很激动。当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时,他就开口攻击英国驻法第五集团军。高夫法语说得很流利,但是拿不出新鲜的论点。“这种种事实使我处于明显的不利地位,使我大为意外。福煦的态度蛮横、粗暴、激动。”
福煦劈头就问:“你为什么呆在司令部而不同部队同在前线呢?”高夫说,他在等待福煦的命令。“你不应当这样无所作为地坐等我的命令,否则英军别的军长就会紧跟在你后面,大家都溃不成军。前进;整条战线就会稳住,你自己的军队也会稳住。”高夫瞠目结舌。过去五天中,他不顾劳累,带领人马从这一头奔到那一头,对他说这种话是不公平的。福煦又连连提出问题,根本不容他回答。“为什么你就不能象我们一九一四年的第一仗伊普尔战役那样打呢?你的集团军为什么后撤?你向自己的集团军下了什么命令?”
高夫此时的心情吃惊甚于愤懑,他连作恰如其分的回答的机会都没有。回答很简单,他所以呆在司令部是因为他奉命在这里迎接福煦。此外,他的任务不是指挥一个营或者一个连,而是注意自己这条扩大了的战线的战局。第五集团军没有象一九一四年那样守住阵地,那是因为过去几天敌军的兵力比英军多一倍以上。在伊普尔第一战役中,德军并没有集中优势兵力准备打一场持续一天以上的战役。
他克制着自己,他对福煦说,他命令部队打后卫战,争取时间以待盟军增派预备队。福煦一听更加激动了,他嚷道:“决不能再撤了,现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这条战线!”他说完,昂首阔步地走出房间。这一下高夫勃然大怒了。福煦甚至没有问一问第五集团军各师的态势,也没有间它们的实力和处境。为什么他右翼的新调来的法军几个师比他的筋疲力尽的军队撤得还快呢?一位英军将领受到如此粗暴无礼的对待,他感到耻辱。他盛怒之下打电话给黑格,黑格对他表示同情,然后出去骑马。正当他要蹬上马背的时候,米尔纳和威尔逊坐着汽车来了。米尔纳说,“他肯定远不象那天早些时候那么疲劳,精神也好得多。”威尔逊认为他“今晚比昨天下午年轻了十岁”。黑格说,他对福煦的新职务很高兴,但是当又提出解除高夫职务的问题时,黑格坚决为他的下级辩护。“不管国内对他怎么看,也不管福煦说了些什么,我认为他应付困难的形势很有办法。他一向很理智,总是心情愉快,努力奋战。”
高夫还在奋战,致力于调集点点滴滴的后备军以阻挡德军潮涌般的挺进。他勉强拼凑了一支部队由凯里准将指挥,这支部队由电气和机械工程人员、测量员、马夫、清洁工作人员、休假归队人员、隧道挖掘工、矿工、信号手、狙击教练员和五百名美国工程兵组成。这两千名配备着步枪的队伍投入了英军和法军之间的那个缺口,同最后一批增援的正规军两个混成营、一个加拿大摩托化机枪连一起堵这个缺口。那天晚上,高夫打电话对黑格的参谋长说,战况有所好转:敌军的进攻力量看来在削弱,“德军渐渐筋疲力尽了。”经英军发动反攻以后,敌军也后撤了,只有配备着机枪的敌军没有退。“如果总部能拨给我三个新师,我可以把我们面前的德军一直赶到索姆河。”劳伦斯笑了。“你还有充分的战斗力,这是好消息。”但是现在派不出增援部队。
这条战线上的德军还在推进,他们认为胜利在望了。发回国内的新闻报道夸耀巴黎炮对法国公民产生了骇人的影响。《柏林日报》宣称,克莱孟梭遭到猛烈的攻击,法国首都四分之一的地区已遭严重破坏。“法国当局对巴黎报纸实行严格的新闻检查,不让法国人民知道真相,不让他们知道巴黎市民在地下室度过担惊受怕的时刻……”德国驻瑞士记者还说,轰炸破坏了法国首都全体公众的生活,“富人纷纷离开巴黎,火车站挤满逃难的人群,许多剧院在地下室演出剧目。”
那天没有一发炮弹落到巴黎,但是,为了免遭德军炮轰,并怕德军可能突破,逃难的人把火车站挤得水泄不通,这倒是真的。米歇尔·科戴回忆说,大家总是“一开口就问:‘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谣传德军已到了阿尔贝,占领了鲁瓦,贝当离开了贡比涅。这些传说倒是真的。一些名人全力以赴地去安抚人心。阿纳托尔·弗朗士写道,“我们得充耳不问,闭口不言,使我担心的是,我们不该知道的事竟有这么多……有几个来看我的美国青年带来了令人放心的信息;他们说,这场战争不会再打三年了。”
福煦刚到家,被那天的事件搞到筋疲力尽。他的妻子听到他担任新的指挥职务的消息一点都提不起兴头;这一来他的担子太重了。他沉思着说:“但愿还来得及。”他童年时代的朋友格拉埃夫上校同样吃惊,他说:
“你明白这关系到什么吗?”
“明白,”福煦说。“我完全明白。我会成功的。”
米尔纳和威尔逊离开黑格的别墅乘着驱逐舰渡过英吉利海峡了。在温斯顿·邱吉尔的陪同下,他们于晚上十点四十五分到了维多利亚车站。三人立即坐上汽车去唐宁街十号向首相汇报。对战时内阁来说,过去四十八小时是紧张的时刻。重建大臣克里斯托弗·艾迪生看到“劳合·乔治自从担任首相以来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焦虑不安。”艾迪生说:“人们不想多干。一切都被来自前线的消息所淹没。”
威尔逊和米尔纳报告说,他们已经同意福煦拥有对整个西线的“协调权”,法军终于把全部预备队投入战斗了。米尔纳说,英军的指挥官“极为冷静,情绪高昂”。这条战线后面一切都有条不紊,甚至溃不成军的高夫集团军的某些余部,情绪也很昂扬。威尔逊总结说:“现在情况稍稍对我们有利了。”
隔一天,德皇怀着欣喜的心情从前线回到他的列车上。他宣称,他的军队战绩辉煌,并举杯祝贺,冯·米勒海军上将在日记中回忆当时情况时写道,德皇兴高采烈,他说,“如果英国代表团来求和的话,它必须照德国的规矩下跪,因为这是君主制战胜民主制的问题。”
在附近的阿韦纳,鲁登道夫对在英军和法军之间打开了一个大缺口感到满意,但是对北方的进展感到不快,因为那里的攻势显然在减弱。他在盛怒之下打电话给巴伐利亚皇储鲁普雷希特。他说,他对第十七集团军的参谋长不满意,扬言要撤他的职。他命令实施一项新的作战计划:他们集中力量在南方发动攻势,因为他确信高夫的军队已经彻底垮了。“我完全期望德军第二、第十八两个集团军绕过努瓦荣附近的法军左翼,把英军同法军切断。”如果他的计划得逞,那就意味着这场战争结束了。
四
午夜过后,康格里夫将军对澳大利亚第三师师长约翰·莫纳什少将说,他的军已经放弃了阿尔贝至布雷一线。“敌军正向西推进,如果我们明天不把他们挡住,他们将肯定占领所有俯瞰亚眠的制高点。你们必须设法做的事情是把你的师部署在敌军前进的路上。”有一道向萨伊-勒-塞克伸展的老壕沟组成的坚固防线。“如果你们不能再往东挺进,那就占领这道防线。”
莫纳什的专业是工兵,他的祖先是犹太血统的德国人,父母为免遭迫害迁居澳大利亚。他为人一丝不苟,有条有理,对战争有独特的看法。他的信条是所有部队和谐地合作,他把作战计划比作一首弦乐曲,为了使他的军队开赴前线,他干了一个通宵。指挥三十辆两层的伦敦公共汽车把步兵运到受威胁地区。到中午,他的部队牢牢控制着局势,但是要把部队部署就绪至少还要四个小时——可是已经可以看见远处的德军巡逻兵的身影了。
米尔纳和威尔逊头天晚上带回伦敦的好消息已经被从前线传来的令人惊惶的消息驱散。米尔纳本人忧心忡忡,三月二十七日上午,他在给劳合·乔治的一封信中表达了这种心情:
……如果浩劫临头,作为政府,不管我们怎么做,我们都是无力消灾灭祸的,由于我们为了挽回局势作了极大的努力也许能体面地下台。
另一方面,如果“这场灾祸持续下去”,我们就将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美军要让人感到他们的作用必须再过一半。我军和法军充其量能牵制住德军。我们的实力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做更多的事情,除非我们能够使我们军队不减员,否则我们连那一点也做不到……认为德军在意大利和法国取得这么大的胜利以后,他们不会继续全力紧逼我们,这种想法只是自欺欺人。他们肯定要不断推进,如果他们现在没有打垮我们,他们以后将打垮我们……
我们能不能坚持一年,那取决于我们现在的行动。而现在人们吓破了胆,准备迎接任何厄运,在这样的时候,屈辱地媾和是无疑的。
我宁愿由别人来干这件事……
就是在这种气氛下,战时内阁那天上午开会开到很晚。克里斯托弗·艾迪生在日记中写道:“战局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但是,整个来看,现在比星期一稍有好转,我们最多能这么说。”在会上,劳合·乔治“决定催促美国尽早给我们派三十万军队”,并答应把经过训练的美国军队立即调到前线作为轮换部队。他匆匆写好一封致威尔逊总统和美国公众的信,这封信集中体现了英国政府的绝望情绪:“战争处于危急时刻……时间就是生命,尽快从大西洋彼岸得到美国增援部队的重要性如何强调也不为过。”
几天以前,助理海军部长就敦促威尔逊总统把美军派到英、法军队之间的缺口处,富兰克林·罗斯福警告说,否则盟国就将失败。威尔逊总统说:“罗斯福,我不想用我们的军队去堵那个洞。你预言的事情也许会发生,但是我的预感是,那种事不会发生。这是我的责任,而不是你的责任;我凭预感行事。”威尔逊总统已经同意英国前一天提出的一项请求,英国要求美国立即派四个师去固守战线,腾出法军调到北面去援助黑格,但是新的要求可能不符合美国的利益。陆军部长牛顿·贝克在巴黎,他和潘兴必须先提出建议,然后才能采取行动。
那天上午,潘兴已经表明,他反对把自己的军队合并到盟军的指挥机构中去,就象他在鲁登道夫发动攻势前一样。那时最高军事委员会 [ 注:最高军事委员会设在凡尔赛,它是四大盟国协调全面战略的政治组织,委员会成员有政治家,也有军人,它是对付联合作战的史无前例的问题的独特机构,它的主要职责是就总战略草拟联合建议,然后把这些建议提交各国政府作决定。 ] 常驻军事代表要求他在阻止德军这场攻势以前,暂时接受合并,他说,他允许在紧急状况下用一部分步兵和机枪部队,但是也就是如此而已。在潘兴退席以后,一向以克制著称的美国驻凡尔赛代表塔斯克·布利斯将军勃然大怒。他说:“潘兴将军只是表示他个人的意见,……此事必须由军事代表来决定。”看来潘兴同最高军事委员会军事代表之间隐隐存在的分歧很可能发展成公开的冲突。
德皇又一次亲临前线。他的随从人员被请到佩罗讷附近的一座森林里去参观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四十门英军的大炮。冯·米勒海军上将看到破坏的惨状大吃一惊。“城市、乡村夷为平地,果树全部被毁,数英里内遍地弹坑,装着倒刺的铁丝网纵横交错。”
德国人在国内庆祝德军继续挺进。柏林市内喜气洋洋,旗帜飘扬,钟声齐鸣,祝贺胜利。布吕歇尔亲王夫人是英国人,她谈到英军溃败、新毒气威力巨大的消息时便感到难过,她不愿意听记者们声嘶力竭地宣传最新的胜利消息。这些消息,几乎使人们以为德军仿佛已经渡过了英吉利海峡。她目送着一群身穿英国和法国军装的战俘被押送着走过她的窗前。“我觉得心头一股痛苦与憎恨的情绪汹涌着,我憎恨造成这场全世界浩劫的德国和其他国家的每一个人,我听到教堂鸣钟催促全国人民普天欢庆胜利,我压抑着忿怒的抽泣离开了窗前……”
高夫那天视察了他率领的部队,部队处境困难,正尽最大的力量服从福煦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阵地的命令。高夫回到自己的总部时看见了黑格的军务秘书。高夫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高夫请他喝茶。高夫回忆说;“他当时要求单独同我谈,他尽量客气地对我说,总司令认为我和我的参谋人员一定很疲劳了,所以他决定由罗林森和第四集团军的参谋人员来担任指挥。”
高夫既意外又伤心,他说;“行,”只问了一下罗林森什么时候到任。回答说是第二天。但是他还来不及细想,那天傍晚贝丁顿又传来了危机的消息。大批德军已经在瓦茨的十九军的右翼附近渡过了索姆河,显然正向西南方朝凯里部队的防线长驱直入。高夫问:“法军能给我们派些军队来吗?”他得悉,法方已经命令第五集团军动用自己的第十八军。
“那么你得调动第六十一师,”高夫对贝丁顿说。“他们要多久才能到这里?”他们得徒步来,大约要走十个小时。“那不好,他们都疲乏不堪了,可怜的战士。把搞得到的车辆都动用起来,把我们全部公共汽车、汽车以及一切车辆都用起来,让他们坐车子来。”
命令发出去了,内容是重复了福煦的命令:要求守住战线,并保证第六十一师将来增援。午夜过后好久,瓦茨将军打电话给高夫。他知道福煦命令的内容,而且援军已上路了,但是,他的军如果在拂晓前不撤退就要垮了。
高大说,“很好,我去请示福煦——但是无论如何要做好撤退的一切安排。”他要贝丁顿接通福煦的电话。这时是三月二十八日清晨三点,福煦从床上起来接电话。高夫说,他必须让他的第十九军立即撤退。福煦知道,高夫右翼的法军已经未经准许就后撤了六英里,他没有提到法军撤退一事,但是勉强准许高夫撤退,尽量少作些让步。
前沿部队接到撤退的命令时已是拂晓,天下着濛濛细雨,大雾迷漫,英军很顽强,边撤退,边打击敌军。这次撤退时,战士们重新怀着信心,行动井然有序。
在巴黎,潘兴那天上午会见了陆军部长贝克和布利斯将军。潘兴争辩说,军事代表提出的请求将使美国军队完全置于最高军事委员会控制之下,而且“无疑将使组织一个美国集团军的一切可能性丧失殆尽”。他向布利斯大发雷霆,他怎么能签字同意这样一项可笑的请求?
贝克安慰潘兴,他说,你是完全对的。我们不能失去控制自己军队的权利。潘兴提出什么呢?只要战局需要,他愿意作些让步以便继续合作。
他们还讨论了任命福煦为大元帅一事。三人一致同意,在没有一个美国人在场的情况下,本来不应当采取这一步骤,但是潘兴并没有提出异议,这多少有点出人意料。他说,联合司令部早就该建立了,美国应当立即表示全心全意进行合作。他乘上汽车去福煦设在瓦兹河畔克莱蒙的总部。
他离开了火车站上依然挤满逃难人群的巴黎。这是一个谣言满天飞的城市,英国大使伯蒂勋爵听到了许多谣言,其中一个谣言说,高夫已被“解除职务”并被遣送回国了,还有谣言说,法国的外交部、陆军部和海运部都迁到图尔了。
梅兹中士并不知道司令高夫那天将被解除职务,他继续执行司令的指示。他发现第六十六师师长马尔科姆将军同另两个师的师长在一起。这三个师守的阵地很小,人员所剩无几,以致集中起来只能编成一个营。马尔科姆显得疲乏、阴郁,他问梅兹后面有哪些预备队,他们来了吗?梅兹对他说,后备军只有凯里的两千人。“真可怜,”马尔科姆说。“如果我们有新部队增援,我们可以收复我们几天以前失守的阵地。”梅兹中士答应马尔科姆打电报给他妻子,说他很好,然后前往杜里去见高夫。那天傍晚,他遇到几辆满载法国军官的汽车,从标帜上看,他猜他们都是将军。他以为他们正率领着一些预备队,他便停下来向他们报告一些情况。
一位将军声色俱厉地盘问他,他是谁?他是哪个单位的?梅兹说,他是高夫将军的部下。这位将军说:“他已不担任司令了。”梅兹恍然悟到他就是福煦,于是慌忙行礼,然后急忙向杜里前进。街道上挤满了带有Boar——第四集团军的标记——字样的卡车。其他带有第五集团军标记Fox的车辆正在装货。梅兹在高夫办公室外面的小园子里找到了他。他抬头看见梅兹就说,他不再指挥第五集团军了。“但是在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情况以前,如果你有紧急情况,你得向罗林森将军报告,他现在指挥第五集团军。我同他安排好了,你继续干你替我干的那摊工作。他是一位出色的军人;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梅兹随着高夫进办公室去见罗林森和参谋长阿奇博尔德·蒙哥马利将军。然后,他和高夫回到园子里。高夫告诉他,福煦对他是多么粗鲁、暴躁,如何贬低第五集团军。但是高夫既没有怨言,也没有流露自己的看法。也还在思考着第五集团军面临的问题。“这场战争我们非赢不可,”他们分手时,他说。“我们决不能让我们个人的情绪有片刻分散对我们目标的注意。”
潘兴那天下午去见福煦,一路上装满士兵的卡车、大炮和运载军用物资的运货车拥挤不堪,他走得很慢。到了瓦兹河畔克莱蒙,他找不到知道福煦去向的人。最后,找到一名向导,他带领潘兴一批人穿过一片钻天的白杨树来到一所隐蔽在树林中的小农舍。
福煦、贝当、卢舍尔和克莱孟梭在屋里俯身看着地图,在德军渗透的地方标着记号,信使匆匆地进进出出。潘兴一暗示他是来见福煦的,其他人就谨慎地退到外面草坪上。潘兴经过反复思考以后认为,现在不是只考虑国家利益的时候,在如此危险的关头必须作些让步。他怀着深深的激动用法语说,美军现在随时准备,而且急切地想在这场危机中起到自己的作用。福煦激动地听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的慷慨大度。这位冲动的加斯科尼人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一把抓住潘兴的胳膊,拉着他到一棵樱桃树盛开着花朵的园子里,去见克莱孟梭和其他人。“你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福煦高声说。潘兴又动情地用法语说:“我到这里来是要告诉你们美国人民认为,我国军队参加目前这场战役是莫大的荣幸。我以美国人民和我个人的名义要求参加目前这场战役。现在毫无疑问只能战斗。凡是我们所有的步兵、炮兵、军用飞机,也就是你们的;你们随便使用。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数量可满足需要。我特地来奉告,美国人民将为能参加这场历史上最伟大的战役而自豪。”他的法语说得比他想象的更流利。
法国人一听此话无不欣喜若狂,只有贝当是例外,他嘟哝说,动用美国军队的问题已经讨论过了。福煦则认为:“美国的态度真是高尚!行动真值得钦佩!”而且他动感情地宣布,他希望美国第一师立即进入德军大规模攻势的中心蒙迪迪耶前的阵地。
潘兴主动的、慷慨的表示激起了克莱孟梭的热情。当他冒雨返回巴黎途中经过蒙迪迪耶后面的残垣断壁和荒芜的田野时,他情绪振奋。德军已经用尽全部力量了!他们不能再推进了。那天他酣畅地睡了一觉,这是他那个星期中第一次睡得那么沉。
五
第二天——三月二十九日,这个消息一发布,法国和英国举国上下兴高采烈。法国《自由报》写道:“潘兴将军代表自己的国家以简单明了、举止得体的方式采取了高尚的行动。潘兴将军要言不繁,毫无虚饰,但是洋溢着英勇无畏的激情,他向法国转达了美国全体人员的意愿。”英国驻华盛顿大使里丁勋爵向威尔逊总统转达英国政府的谢意,感谢威尔逊总统为响应盟国希望美国提供援助的要求“立即采取了全面的措施”。《威斯敏斯特公报》说:“这确实证明了驻法盟军的团结一致,这非但没有削弱这个国家提供一切可能的增援力量的决心,而且我们确信,这将使它获得新的力量。”
在那个美好的星期五的上午十点,英国国王乔治五世——他当时正在法国访问——见到了他的朋友道格拉斯·黑格。黑格认为,国王象是忧心忡忡,“惊恐不安”。“我对国王说,我认为,这场攻势是由英军发动,而不是由法军发动,这是盟国的运气,因为法军本来就顶不住德军的攻势。”他们讨论了在爱尔兰强行征兵的问题。国王反对,但是黑格有力地阐明他的见解,认为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开辟兵源,而且“对爱尔兰有好处”。
黑格匆匆从那里赶往阿布维尔——去亚眠中途的一个市镇——去会见福煦,福煦象往常一样迟到了,但是他很过意不去。“他对我说,他正尽一切力量尽快使法军的几个师到达阵地,在这几个师抵达之前,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力量守住目前的阵地。”黑格从这次交谈中推断,法军在四天内有足够的军队发动一场攻势。然而他还是不相信:“但是他们会发动攻势吗?”
那天上午天气阴沉,有强风,但是到了下午太阳出来了。巴黎仍然有大批的人外出逃难。德军已经有三天不打炮了,但是那天下午,到新式的圣热尔韦教堂去听宗教音乐会的那些听众,听到炮弹在上空爆炸的巨响都惊呆了。一发炮弹击中这座教堂的屋顶,炸碎了一根大支柱,好几吨石头纷纷落到无路可逃的教徒身上。抢救人员赶到现场,发现信徒被一大堆石头压着,压死八十八人,压伤六十八人。死者中有法兰克福将军,还有瑞士公使馆一名成员、比利时总领事的女儿、几名军人以及法国、英国和美国的文职人员。
克莱孟梭闻讯急忙赶到教堂,没有必要地久久站在摇摇欲坠的拱顶下面,这是他在那些忧心如焚的日子里故意冒危险的又一个例子。在前线,他也是这样喜欢不顾一切地冒险,连衷心爱戴他的莫尔达克将军都为这位上司的爱逞能感到难以为情。那些接近克莱孟梭的人中有些人猜测,许许多多英勇无畏的人牺牲了,而他还活着,他感到愧疚。他突然从绝望变为自负地充满信心,这使他的朋友们担心,正象他在记者们面前虚张声势、耍弄机智恶意刺激对手和不安的将军们一样,使朋友们担心。但是不容否认,他的情绪对悲观论者起着振奋的作用。那天在教堂被炮轰之前,他在国民议会的走廊里走动,因为议会是动摇人心的谣言的风源,他用夸夸其谈去打消人们的担心。有人问,前线是否已经出现了缺口。他说,是的,“出现了缺口,许多缺口。于是我召见福煦,我对他说,‘这里有些地方要收拾一下,那里还有一些地方要收拾。这以后,我们一定要集中预备役军人。’”爱好夸夸其谈不好,但是在心理上所起的作用却不错,日益严重的恐惧心理打消了。
罗林森将军接替了高夫,他派梅兹去了解莫勒伊的情况。如果这个市镇陷落了,那么通往亚眠的道路——在莫勒伊西北不到十五英里处——就暴露在敌人面前。梅兹中士发现在该市镇外围的高地上正在进行战斗。当他走近阿夫尔河上的桥梁时,他看得见法国军队一边乱作一团地往市镇外跑,一边做着手势。指挥一支法国军队的梅斯普莱将军在那里,他一手拿着左轮手枪,一手拿着一张地图,他设法要把一群显然进过酒窖的狂喜的法国兵聚集起来。“当这位上了年纪的好脾气的将军抓住两个兵,其他法国兵则挥动着酒瓶溜过去,大声咒骂着他。”他叫住梅兹:“把你的左轮枪拿出来!”说完他自己开了一枪。
这些法国兵被枪声镇住后听从命令了,但是主要问题是调来新军队遏止德军对莫勒伊的进攻。梅兹看得见市镇外山岭上的德军,他们纷纷被撤退的法军射来的一排排子弹击倒,但是这条防御力量薄弱的战线能守多久?
德军也有对付醉鬼的麻烦。宾丁中尉看见一群不守军纪的士兵赶着一群母牛朝东走去,还有一帮人胳膊挟着母鸡,大口喝着酒。有些人显然抢了百货商店,因为他们拿着书写用纸、彩色笔记本和其它抢来的物品。有几个人披着幕布,还有几个人戴着高帽子。他们几乎无法行军,在后面磕磕绊绊地走着。宾丁看见这副情景惊呆了。他可以远远地看见他们进攻的目标亚眠的教堂。如果他们拿下这座教堂,这场战争就结束了——可是这会儿士兵却在酗酒、掳掠!
翌日,三月三十日,星期六,清晨,加拿大骑兵旅奉命准备撤出他们在莫勒伊以西十英里处的宿营地。拂晓时分,天下着濛濛细雨,他们骑上马,待命出发。两个小时以后,英军第二骑兵师师长前来通知加拿大骑兵旅旅长杰克·西利准将说,敌军大批开进山岭亚眠一侧的莫勒伊森林。“去支持卡斯特尔的莫勒伊山这一侧的步兵。兵力不要投入过多——以后还有需要你们的时候。”
西利同旅的军士长和他的副官上尉奥尔良王子安东尼先行,离他的骑兵旅两英里。王子和他都是拼劲很足的人,哪里战斗最激烈,他们就到那里去。在十字路口,西利碰到了一位法国将军,是他右翼的法军一个师的师长。这位法国将军警告说,占压倒优势的敌军正在挺进,兵强马壮的分遣队已经到了离右面只有两英里的莫勒伊。他的右翼没有军队保护,他正在指挥自己的军队撤退。
西利一下明白,战局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如果不挡住敌军,那么从亚眠到巴黎的这条主战线就将崩溃,法军和英军将被迫后撤——法军向巴黎方向撤,英军朝英吉利海峡沿海港口撤。“我知道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相信,如果不采取行动,就会继续撤退,那么这场战争就输定了。”他回头看着亚眠教堂的塔尖。在这场战争进行的整个过程中,这座教堂以某种奇怪的方式鼓舞着他。他开始想到从童年时代起就听到的谚语:“蒙羞含垢不如死”以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对这位法国将军说:“我们一定要收复莫勒伊山。”对方同意,这座山应当收复,否则一切都完了——但是收复此山却办不到。西利说:“我有足够的军队,现在就下命令。你愿意下命令坚守莫勒伊吗?”
“但是你那可怜的小部队担当不了这项任务。德军在莫勒伊山这一侧的森林里有整整一个师。”
“我有整个英国骑兵支持我,跟在我后面还有‘伟大的动力’福煦。”
这位法国人显得迟疑不决,不过他说他愿意下命令。西利命令军士长康诺利去占领莫勒伊山。然后,就象英雄们冲出杜马一样,西利(外号千里马杰克),奥尔良王子和手执一面小三角旗的一名传令兵竞相奔向山下去,后面跟着信号兵。他们骑着马,在一片嗒嗒的马蹄声中,穿过一道桥、越过一片麦田,奔向通往前线的大路。当他们策马穿过自己的防线时,卧倒的士兵射来的子弹擦过身边。西利对一位年轻的上尉大声喊道:“我们要去收复莫勒伊山,当我们冲上去时,你们要尽量向我们两边开火。”
上尉曲膝跪着。“祝你幸运,先生!”
当这一小群人向莫勒伊山冲去时,步兵开火了。信号兵中有五个中弹从马背上摔下来,但是有七个到了森林里,开始射击。当传令兵把那面红色的小三角旗插在森林里的一个地方时,西利一转身看见他的旅全速向他这里冲来。西利注意到,真是奇怪,马匹一奔腾好象力量和数目都增大了许多,他的骑兵旅横扫这片开阔的田野时犹如一支锐不可当的大军。西利将军骑着马到著名的斯特拉思科纳勋爵的骑兵中队队长费劳尔杜中尉跟前对他说,这是最危险不过的任务,但是他确信他们会马到成功。费劳尔杜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当中队开拔时,他温和地笑着说,“我知道,先生。我知道这是建立战功的大好时机。我一定尽力不辜负你的希望。”
在他们前面,已经有两中队龙骑兵进入树林,尽管伤亡惨重还在激战。西利回忆说,“空中子弹乱飞,但是大家都毫不在意。眼前的景象不可思议,马象兔子一样打滚,没有受伤的人跳起来朝前奔,有时候抓住还驮着自己同志的马匹的马镫。”
费劳尔杜把他的骑兵排成一行。当隐蔽在浅壕沟里的步兵弗兰克·里斯见到一群骑兵响着杂乱的马蹄声跑到他身后时,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出于某种原因,德国兵在骑兵前进的头十几步时没有开火。四十八小时来一直在轰击壕沟的德国炮兵突然又轰隆隆地向骑兵开炮了。以后五分钟里便是一片混乱。里斯看到前面马匹嘶鸣着、蹒跚着倒下去。骑兵有的伸开四肢躺倒了,有的奔跑着,有的想抓住马匹。接着响起一阵阵令人寒心的机枪声。子弹射向骑兵,里斯不知道这次冲锋的进展如何,但是,他觉得他看见一群有人控制的马匹在淡淡的硝烟中向前飞驰。那是费劳尔杜的中队。他大吼一声,带头向队伍拉得很长、稀稀拉拉地朝森林行进的德军冲去。费劳尔杜冲在别人前面一百码,在敌军中挥着佩刀砍杀。他调转马头又往回杀。
里斯只见战场上一片混乱,战马脱缰狂奔,骑手拼命想抓住马匹。骑手冒着密集的火力追赶坐骑的那股勇气,里斯终身难忘。步兵能拦住战马吗?可怜的步兵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里斯不敢开步枪。哪怕德国兵从壕沟顶上过,他们也不能开火。有这些马和自己人在前面,他们动弹不得。里斯旁边的一个伦敦佬冲着一名骑兵喊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斯特拉思科纳的骑兵中队!”
“斯特拉思科纳的骑兵中队!如果你们不闪开道,你们都要成肉泥了!”
费劳尔杜带领部下干掉了许多德国兵,但是在几分钟内,他们自己的伙伴有百分之七十被步枪和机枪击中牺牲了。敌人溃逃了。费劳尔杜倒在地上,两条大腿中弹数发,胸部中两弹。“追呀,战友们!”他喊道,然后呐呐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们胜利了。”
西利在森林边上的一条小沟渠里找到了经过这场拼死搏斗的冲锋后死里逃生的战士。他们拿的是敌人的机枪。他们的身旁躺着德军的尸体,光是被剑刺死的就有七十人,还有二、三百人是被机枪打死的。在短短几分钟里,西利的骑兵丧失八百多匹马;战士伤亡三百人。德军也一样英勇,数百人坚守阵地,而且到近距离才射击。
当西利骑上马率领无马可骑的骑士穿过森林时,他碰到一个漂亮的巴伐利亚青年靠着一棵树,喉部被刺刀捅穿的伤口血流如注。西利用德语朝他喊道:“静静地躺着,找一部担架来抬你。”这个年轻的巴伐利亚人抓起步枪喊道:“不,不,让我无拘无束地死吧!”他开了一枪就颓然倒地,西利安然策马前进。
目击这次冲锋的步兵认为,这完全是存心不良,多此一举。他们以为,司令部有人想搞一番英雄行动而不惜牺牲别人。如果不把德军的炮群打哑,如果不收复那一块土地,那有什么用处呢?他们并不明白,加拿大的军队已经收复莫勒伊山,亚眠已经得救了——至少暂时得救了,只用佩刀装备的骑兵本来会被近距离开火的大炮和据壕坚守的敌兵的机枪歼灭——要是没有西利、费劳尔杜和另外一些人发扬英勇无畏的精神,那就无一幸存了。
在接替高夫的罗林森将军得知莫勒伊山的消息以后不久,克莱孟梭和温斯顿·邱吉尔前去拜访他。邱吉尔是劳合·乔治派去了解法军是否正在当真努力阻挡德军的长驱直入的。劳合·乔治指示邱吉尔去见每一个人。“运用我的权力。去见福煦,去见克莱孟梭。”
三人吃着端上桌来的一顿临时凑起来的午餐——肉、面包、泡菜、威士忌和苏打水,罗林森说,黑格过几分钟就到。话音刚落,这位元帅的长车身的灰色小轿车就在门口停下了。他和克莱孟梭退到隔壁一间房间,卢舍尔和邱吉尔留下同罗林森在一起,罗林森告诉他们说,刚打了一场胜仗。“我们占领了一座森林。杰克·西利率领加拿大的骑兵刚刚猛攻了莫勒伊森林。”
“你们能够建立一道防线吗?”
“谁也说不上。在我们同敌军之间除了疲惫不堪,一片混乱的军队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有一个叫凯里的人,他带着几千名从学校和兵站搜罗来的官兵守着这里一条约六英里的战线。”他指指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整个第五集团军由于缺乏睡眠和休息累得要死,几乎所有的兵团不是合并了就是散伙了。官兵就是慢慢地爬回来的,他们彻底累垮了。道格拉斯(黑格)正设法要克莱孟梭派些增援部队。”
“你认为你明天晚上会在这里吗?”邱吉尔问。罗林森做了一个并不令人鼓舞的表情。
在另一间房间里,克莱孟梭同意大力支持英军,好让他们守住加拿大骑兵刚收复的高地。他毫不掩饰地说,他担心贝当和福煦也许会争吵。“贝当是一个非常神经质的人,也许有时候不会实践他的全部诺言。”
当他们重新同其他几人聚会时,克莱孟梭用英语说:“我已经做了你们所希望的事。别去管以前的安排。如果你们的官兵累了,我们有精力充沛的军队,我们的军队马上来援助你们。而现在,我要求给我报答。”罗林森问他要求什么报答。“我要过河去观看这场战役。”罗林森不同意,但是又拦不住克莱孟梭。他和邱吉尔的座车朝前沿驶去,一直到他们听得见森林里的步枪声才停下来;炮弹开始落在前面的路上。邱吉尔提议他们下车去看一看。莫勒伊森林在前面不远。他们看到掉队的战士和一群群由马夫牵着的备用马,也许都是西利旅的人和马。克莱孟梭对乱飞的弹片毫不在意,登上高处好看得更清楚,炮弹就落在离他只有一百码的地方,但是他象昨天站在摇摇欲坠的圣热尔韦教堂的拱形屋顶下的时候一样镇定自若。他象一个度假的少年一样满不在乎,法军参谋人员恳求他离开,他不予理会。
在大路上,一颗炮弹落在马群中爆炸了,一匹马血流如注,踉踉跄跄地向克莱孟梭奔来,他虽已六十七岁高龄,却敏捷地一把抓住了缰绳。当法国总理勉强回到汽车里时,他咧着嘴笑着低声对邱吉尔说:“真是有趣!”
他们回到巴黎已经是晚上了。邱吉尔累得精疲力尽,可是克莱孟梭显然毫无倦意,照样喜欢戏谑,精神抖擞。邱吉尔说:“这样跑一天倒没什么问题,但是你不应当经常钻到炮火底下去。”
“我觉得很有乐趣。”
次日是复活节,也是三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时雨时晴,除了索姆河南面,前线几乎没有战争。黑格上午九点三十分到苏格兰教堂做了礼拜。
回过头来谈英国的情况,大家抢着买报纸,德军突破了吗?伦敦的海德公园里,人们三五成群忧心忡忡地议论着战况。在切林克罗斯站外面,麇集着的人群向载着伤兵从前线回来的救护车欢呼。沿海城市可以清晰地听到战地传来的枪炮声,甚至在温布尔登高地上,迈·麦克多纳也感到“一种奇怪的紧张气氛——一种有规则、有节奏的震动……那其实是法国境内的大战的枪炮声、不绝于耳的隆隆炮声震撼着大地。”
就在吃午饭以前,劳合·乔治看到英国驻华盛顿大使里丁勋爵的来信便振奋起来,里丁在信中说,如果英国提供运输力量,威尔逊总统愿意每个月向法国派兵十二万人。英国首相向里德尔和其他宾客夸耀说,这是他这个星期中完成的最大的一件事。“我终于使威尔逊行动起来了。我曾写给里丁一封信,让他在他应邀出席的午宴上宣读 [ 注:他是指里丁三月二十七日在纽约洛托斯俱乐部宣读的他要求援助的那封信,他把两封信搞错了。威尔逊总统那次没有在场,此外,劳合·乔治的呼吁是对美国人民,而不是对美国政府发出的,这就激怒了威尔逊,因此他曾考虑要求英国召回里丁。只是由于他的首席顾问豪斯上校和驻美国的英国情报处的不公开的负责人威廉·怀斯曼发出紧急呼吁,才使他没有这么做。 ] 。那封信起了作用,四十八万军队将很可贵。我们应该公布这个喜讯。”
首相的秘书告诫说:“你不应该过于高兴,这些人你还没有到手呢。”
“这个消息会使法国人欢欣鼓舞,”他坚持说。他还建议召回威尔逊将军。“他会非常高兴的。他称威尔逊总统为他的‘表兄弟’。”过了一会儿,劳合·乔治打通了电话。“喂,将军,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表兄弟’已经同意今后三个月每月派兵十二万人。”他又说,威尔逊总统显然“害怕了”,他希望英国先宣布美国的表示。但是亨利,威尔逊却觉得可疑。“这整件事听起来靠不住,”他当晚在日记中写道。
同时,劳合·乔治如此激动,他还忍不住打电话给内阁大臣汉基。他转达了这个消息以后,多少有点得意洋洋地说;“你今晚可以安唾了。”
汉基在日记中草草地写道:“这是复活节的好礼物,看来我今天清晨领圣餐时的祷告已经应验了。然而我并不怀疑,我们将来还会遇到许多困难,我们今后很长时间内还需要有勇敢的心和坚定的信念。”
四月一日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比较好,福煦那天晚上写信给克莱孟梭说:“……敌人的主动行动看来现在受阻、陷于瘫痪了。”战事又停了二十四小时,恰好成为另一次盟国重要的会议的序幕,会议将在巴黎以北四十五英里左右的博韦举行。福煦觉得在杜朗授予他的权力“甚至不足以指挥目前的防御性军事行动”,要在不久对盟国的军队进行战略部署,这些权力是远远不够的,因为美国人的作用显然将越来越大。他认为,要执行更大的计划,他目前所起的协调人作用是不够的,所以要在四月三日召开一次会议。
劳合·乔治同意举行这次会议,并且决定出席,以便他在必要时得以左右黑格。四月三日上午十时,他们两人在莫勒伊附近会合,同车前往博韦。在黑格看来,首相“象是吓得不知所措,而且似乎依然惊恐万状”。他们谈到第五集团军的撤退,黑格确信,他的同伴要找一头替罪羊。他本人为高夫辩护。黑格说,“他没有什么后备力量,一条完全没有防御工事的长长的战线前不久才从法军手里接过来,敌军进攻的压力全落在他身上。”此外,尽管处境非常困难,高夫确实从来没有惊慌失措。
劳合·乔治抱怨说,既没有守住索姆河上的桥梁、又没有破坏这些桥梁的军人是不能再任用的。黑格生硬地说:“我不能对一位军官未予审问即行判罪。如果你要暂停他的职务,你一定要向我下一道暂停他的职务的命令。”他一边说,一边心里却在想,这位首相是多么卑怯啊!“心头禁不住涌起一股对他和他的意图的不信任感”。
至于即将举行的会议,劳合·乔治认为,福煦的权力要加大。黑格认为无需这样做;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元帅和首相几乎在每一件事上都意见不合。当劳合·乔治得意洋洋地报告说他已经作好了把美国新军队运往法国的安排时,他感到恼火的是,黑格并没有表示更多的宽慰感。他从来不指望这样一个人感恩戴德,但是看到黑格“对此事既冷淡又蔑视”,是令人恼火的。看来黑格并不重视美军的帮助;他们只不过是一大群没有训练的乌合之众而己。
黑格也很不痛快。同坐一辆汽车的劳合·乔治是多么令人厌倦的同伴呀!“他竟这么说话,这么争辩!在我看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手。”半路上,他们换了同伴,都松了一口气。首相上另一辆车同劳伦斯将军同行,而黑格与威尔逊同车,威尔逊近来竭力讨好黑格,黑格开始认为他过去低估了威尔逊。这位参谋长下的功夫起了作用,因为他仍然不怎么尊重这位严肃的苏格兰人。“在我看来,他对战局失去了控制。他对我认为应当完全归功于劳合·乔治的美国新计划非常冷淡。他理解不了福煦为什么不进攻,却准备在法军开始进攻以后两天才发起进攻。我猜福煦之所以迟迟不进攻是因为他的大炮至今还不够。道格拉斯·黑格这个家伙很蠢。”
英国人一行在下午一点前后到达博韦,他们吃午餐的时候,克莱孟梭与他们同座。在汉基看来,首相一脸倦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好象过去一直没有睡好。但是他开了几句玩笑,又显出勇气十足的神气。后来,劳合·乔治向汉基透露,他认为杜朗的安排太模棱两可,应当授予福煦更大、更直接的权力。
潘兴将军早就到了,所以他从从容容地在这座历史古城漫步观光。他参观了十三世纪的哥特式建筑大教堂。后来他就慢悠悠地踱回德维尔饭店,会议将在这座饭店举行。但是英国人又迟到了,他不得不再等一个小时。
会议到下午三点才开。杜朗的气氛紧张,甚至惊恐,而这里的气氛却是信心越来越强,认为可以把德军的推进挡住。克莱孟梭开始说:“我们聚在一起来解决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也就是福煦将军的职权问题,我认为,我们大家都一致同意协调盟军的行动,但是对于三月二十六日杜朗会议授予福煦将军的权力的理解却有些分歧。福煦将军想谈谈他的困难。”
福煦简洁地说明了他的论点。盟国是在战役处于危机时期在杜朗授权于他的。今天前线实际上处于平静状态。“应当有准备迎接战斗和指挥战斗的权力。所以我们完全回到了我们以前的问题,在一场战斗再次开始以前,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黑格象一座塑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但是劳合·乔治积极支持福煦。“这场战争已经打了三年多,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行动并没有统一。我们去年有两种战略,一种是黑格的,另一种是贝当的,这是两种不同的战略,而我们却一无成就。”
黑格脸涨得通红,他怒冲冲地反驳说,他去年奉尼韦尔将军的命令行事。劳合·乔治厉声警告黑格不要插嘴。“我不是指那段时间,”他说。此外,尼韦尔的战略取得了一九一七年最可贵的成果,因为他的战略使英军占领了维米山脉。黑格在对手拿这个问题攻击他时竭力控制自己不去驳斥这种歪曲历史的说法,大力支持福煦要求得到权力以便为战斗做准备的愿望。黑格说:“我认为杜朗决定应当修改,这样我们也许可以取得更好的谅解。”他要求听听美国人的意见。
驻凡尔赛最高军事委员会的美国代表布利斯将军说,杜朗决定并没有授予福煦单独采取行动的权力,除非他同黑格和贝当会商后才有这种权力。潘兴将军刚才一直用铅笔在写笔记,他这会儿照着笔记念道:“统一指挥的原则无疑是盟国应当遵循的正确的原则。我认为,如果没有一位最高司令,就不可能有统一的行动。”到目前为止没有统一。如果没有一位大元帅,那么协调两三支军队是办不到的。“每位总司令只关心自己的军队,听不进其他总司令的见解,也理解不了整个问题。”盟国事业的成败取决于立即在这方面采取行动。“我赞成把最高指挥权授予福煦将军。”
反复无常的劳合·乔治从座位上跳起来抓住潘兴的手。“我完全同意潘兴将军的意见。这个意见很好。”他转身征求黑格的意见。这位元帅大概认为其他人联合起来反对他。他表示不同意:“我们实际上已经行动完全一致,我一向同法军合作,我认为他们控制了这场战争的战略问题。”难道他过去不是同尼韦尔和贝当合作得很好吗?“我同意潘兴将军说的应当统一指挥权的意见,但是我认为我们已经有了统一的指挥权。”
贝当终于获得了发言的机会。显而易见,他和福煦彼此不喜欢对方。他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了黑格的话,几分钟以后得罪了潘兴。这事是在提出一项决议草案时发生的,这项草案没有提到美国军队。贝当说:“不存在这样的军队。”美军部队有的还在受训,有的是同英军或者法军混合编队。潘兴不善词令,每说一句话往往是以“唉,唉,唉”开头。但是他是吓不倒的。他噘起下颌。“现在也许还没有一支庞大的美国陆军在执行军务,但是不久会有的,我希望在这成为事实时,这项决议也适用美国军队。”他挑战地环视着坐在桌旁的人。显然这是一个强硬、坚决、不可小看的人物。于是作了必要的补充。决议责成福煦协调西线盟军的行动,“为此目的,授予他有效地协调盟军行动所必需的一切权力。出于同一目的,英国、法国和美国三国政府委托福煦将军对军事行动进行战略指挥。”从此以后,黑格和贝当只负责各自军队的战术指挥。
到会的人在这份文件的下方签上自己的姓名。潘兴认为这是一个重大的成就,而黑格也得到了一些安慰,因为福煦和贝当答应了他提出的法军“尽快”发动攻势的紧急的请求。但是他们会发动攻势吗?他这样想。他怀疑法国军队作为一个整体现在是否适合于发动攻势。
当与会者鱼贯走出房间时,劳合·乔治高兴地走到福煦面前。“我现在该对谁打赌?对鲁登道夫还是对福煦?”他问。
“你可以先支持我,你会赢的。因为鲁登道夫必须突破我们的防线,而他现在再办不到了。至于我们,我们目前的任务是挡住他,我们肯定做得到这一点。以后等轮到我们突破他的防线的时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到那时再看我们可以做到哪些事情。”但是他对这项安排并不完全高兴,因为除非他有权对黑格和贝当下命令,否则总有解释问题。他从来不曾听说过军队中有协调人的职务。“我是什么人?我是福煦先生,赫赫有名……”他微笑着说,“但是依旧是福煦先生。”劳合·乔治表示同情,并答应尽他最大的力量使他的战时内阁建议称福煦为最高统帅。这能使福煦满意了吧?“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这位法国人说。“如果做到了这一点,那就不会再有什么困难了。”
在驱车去布洛涅港的途中,邱吉尔一行在路边野餐,吃的是克莱孟梭带到博韦的一篮子午餐食品。他们到这个英吉利海峡港口的时候,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在码头上,全是十八、九岁青年的一个苏格兰团刚下一艘轮船。在暗淡的弧光灯的微光下,汉基觉得他们脸色苍白,年轻得可怜。不出几天,将派他们去对付经验丰富的德国兵。
这一行英国人马上登上一艘“P”型艇,这是为对付潜水艇而设计的新式舰艇。有人警告他们说,附近有一艘德国的潜水舰,但是他们横渡英吉利海峡并没有出事。“总的来说,这一天令人满意,”威尔逊在日记中写道。
四月四日午后不久,高夫奉召去会见黑格,黑格要他马上返回英国。“命令不是我下的,休伯特,”黑格补了一句。命令是劳合·乔治和他的内阁下的,他们严厉地责备他,特别责备他没有守住索姆河战线。
“爵士,你现在不用介意,”高夫说。他决心不说什么,以免加重黑格的负担,也决心不提任何抗议。“我知道你必须处理的是大问题,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了。”
“你会有各种机会为自己辩护的,休伯特。要进行调查的。”
高夫再没有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黑格伸出手去。“失去你我很难过,休伯特。再见。”
高夫的妻子诺拉到切林克罗斯接高夫,她感觉到出了问题,他们乘出租汽车去滑铁卢,他在途中透露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一开始,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后来就变得怒不可遏了。
在一次内阁会议上,德比勋爵通知同僚们,他将调查第五集团军撤退一事。他说:“调查的负责人名单已经拟定。”劳合·乔治还趁机攻击黑格的参谋长。他说,担当这项重任,劳伦斯太平庸。此时,斯马茨将军插嘴说,事实已经证明,黑格担任总司令“完全无能”。威尔逊在日记中写道:“毫无疑问,我认为,内阁一致对黑格及整个总部很反感。”
四月四月,德军重新发起攻势,决一死战要占领亚眠,但是连绵淫雨使战场成为一片大泥潭。步枪枪管堵塞,行军非常困难,几乎没有什么推进。
宾丁中尉在那晚的日记中写道:“道路泥泞对我们很不利,每前进一步要倒迟两步,一路上地势越来越高。”他所属的师正在对莫勒伊山脉北侧发动攻势,一见这片土地如此荒凉,他大吃一惊。“地球上没有一块地方象这里这样荒芜,也不可能有。一片沙漠始终是一片沙漠。但是一片并非沙漠的地方却变成了沙漠,则令人震惊。过去曾经是村庄的地方残留着被毁坏的、不会说话的黑色树桩,说明这里过去不是沙漠。树木全被纷飞的炮弹削去了树皮,象是僵着地挺立着的尸体……延伸数英里的平原,空荡荡的,一片残破景象,成群发黑的死树桩——中毒而死的橡树——永远不会发芽抽枝。树桩间躺着摔倒在地的菱形石板,这些石板已毫无用场。”这个备受战争破坏的地区应作为纪念馆保留下来。“不应当在那里修路、挖井、建立居民点。从今以后,每一位统治者、重要的政治家或者一个共和国的总统都应当去那里看看,而不是摸着宪法宣誓。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有战争了。”
六
虽然美国在将近一年前宣了战,但是除了少数美国人在法国战场上面临死亡的威胁以外,这场战争差不多仍然象是一场戏——不现实,富有浪漫色彩,令人激动。光是在西线就已经有数百万人惨死,在美国人看来,这只不过是统计数字而己。欧洲在一九一四年参战时也同美国人一样感情洋溢,一样天真。美国还没有感觉到这场战争的惨痛;许多军人最关心的是等他们到前线时赶不上这场盛大的演出了。
民歌反映了当时的这种情绪。有一首歌含义隐晦而曲调活泼,歌中唱道,“早安,齐普,齐普,齐普先生(把你的头发理得和我的一样短~)”还有一首忧伤的歌唱道,“家里炉火暖洋洋,你在思念着亲人,孩子们远离亲人,他们在梦中回到了家乡。”还有一首歌名叫《高个儿小伙子》的民歌是庆祝美国对德宣战的:“再见吧,妈!再见吧,爸!再见吧,骡子,再听不见你嘶哑的叫声!我也许不知道为什么打仗,可是你们自然相信,啊呀,我不久自会明白。”那时大多数民歌的情调浸沉着伤感,“一条漫无尽头的小道萦绕我的梦境”,乔治·科汉有一首激动人心的、活泼的歌曲《在那边》,这首歌充分表达了开始自称美国步兵 [ 注:据一八八七年刊印的解释,“A ‘Doughboy’是一种水手吃的油炸小面团……内战初期,这个字写在步兵制服的大铜钮扣上,由此自然而然演变成士兵的代名词。”这种说法可能远比另一种说法较符合事实,另一种说法认为,这个字来自西班牙西南部人称呼陆军人员的字“adobe”。 ] 的强烈的乐观情绪:
在那边,在那边,
请捎信去,带到那边,
美军要奔赴战场,奔赴战场,
鼓声咚咚传四方;
整装待发,祈祷上苍。
请捎信去,希望多保重,
我们将踏上征途,我们要奔赴战场,
那边战又不熄,我们决不回故乡。
这是美国举国一致的情绪。美国人几乎没有想到流血牺牲,他们一来,盟国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战争仍然是一场赌博,百老汇尽量利用战争。四月四日晚上,格里菲思的新电影《世界之心》在纽约市首映。这场电影是专为美国政府代表、盟国政府代表、州和市的官员以及社会名流放映的。这部电影是战时著名明星莉莲和多萝西·吉什主演的,大部分场面是在靠近前线的地方摄制的。
头几个场面是在英国拍摄的,在那里,大家都愿意合作。温斯顿·邱吉尔自告奋勇写脚本,佩吉特夫人愿意提供她的庄园拍摄外景。在英国,乔治国王、王太后玛丽女王、亚历山德拉以及另外几十名贵族都充当了临时演员。这一行摄制人员接着去法国,在紧挨前线的一个遭战火摧毁的村子里拍摄场面。莉莲·吉什回忆说:“我们迅速、紧张、悄悄地工作——格里菲思先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匆匆地、紧张地下命令,我们三人马上准确无误地照办。”他们钻进防空洞三口两口吃完午餐就又转移到更靠近前线的地方去。“我们在远程大炮的射程内,炮弹、弹片落在我们近处,我们不由得紧张起来。”
观众期望着这部电影上映。在它公映的那天晚上,百老汇还为观众上演了另外几部战争题材的电影和戏剧。另一部电影《跳出战壕》由盖伊·恩佩中士自编自演,比《世界之心》早几天上演。还有一部有一百五十名演员演出的舞台闹剧《一位美国王牌驾驶员》也是早演几天。同时上演的还有爱国戏剧《她的祖国》和《柏林的暴君德皇》。
在《世界之心》上演期间,观众看着一个个镜头情不自禁地鼓掌,剧终时,观众起立高呼格里菲思的名字,直到他出场呼声才止。他说,由于激动,他没法发表讲话,只希望在场的观众为在银幕上时隐时现的战土们祈祷,并支持他们……可是他的声音哽咽,话说不下去了。
在真正的战场上,第二天四月五日,德军继续进攻亚眠,但是攻势又一次被击退。这场大规模的攻势就此结束。德军占领了大批领土,鲁登道夫确信,这一辉煌战绩将载入史册。“英军和法军没有做到的事,我们做到了,那是在战争第四年做到的。”他的军队推进四十英里,占领一千二百平方英里领土,超过盟军从战争开始以来占领的领土。俘虏英军将近九万人,缴获大炮九百七十五门;英军伤亡十六万四千人,法军伤亡七万人。
但是胜利的代价是高昂的,德军的战线拉长,丧失了成千上万最优秀的突击队员,同时,七十个师打得精疲力尽。更重要的是,德军未能大突破,经过两次会议统一指挥权以后盟军的战线依然巍然不动。
鲁登道夫不顾这一切,命令军官发动第二次大规模进攻,进一步向北面进攻。这次攻势肯定会把英、法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德军获得最后胜利。
德国的工业家们几乎毫不怀疑鲁登道夫会操胜券,而且已经着手瓜分法国。一家大机械制造公司的合股老板恩斯特·冯·博尔西格要求“得到布里厄-隆维产铁区……这是德国钢铁工业生死存亡的问题”。基督教徒组成的工会也持同样的见解;四月六日,基督教金属制造和锻造工人工会机关报《德意志五金工人报》也要求得到布里厄-隆维盆地。国内的许多德国人可能尝到了胜利的果实,而在前线的大多数德国人则要求得到体面的和平。
航空兵汉斯·施罗德想看一看地面战争的战况,就在巴帕默附近的森林里转游。英军被瓦斯毒死的形状惨不忍睹:“尸体保持着死者生前突然中致命毒气瓦斯时倒下的姿势。死者的面颊靠着步枪枪托;右手还抓着手榴弹。整条战线的狙击手都保持着这种准备射击的姿势。接着我们来到了机枪阵地,机枪射手还在瞄准着,第二、第三人在装子弹,军官倒在地上,双手还在眼前举着双筒望远镜。他们脸上戴着毫无用处的防毒面具,样子很古怪。”这块受战火蹂躏的土地仍然散发着有毒的臭气,施罗德希望各国的儿童都能亲眼看看这幅惨景,好使他们牢牢记住这条原则:“战争是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