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诺威王朝·第七
作者:温斯顿·丘吉尔 ·英国
出自————《英语国家史略》
出自————《战争通史》
一七一四年夏末,英国举国上下等待着乔治一世国王的到来。九月十八日,乔治在格林威治登陆。这位幸运的德意志王子不会讲英语,对自己的新王国也毫无热情。对他来说,接受联合王国的王冠似乎是他对新的臣民普施恩宠。他在满足英国政客的需要。
他希望英国的力量和财富为他的汉诺威领地和他在欧洲的利益服务。由于履行国王的职责,他要离开故国,到他以前只去过一次而且不太喜欢的海岛上生活。他作为英国王储,多年来一直密切注视着英国政界的派系斗争,他厌恶地观察着党派领袖的活动,他不理解这些活动的背景,也不理解处于危险之中的各种原则。在泰晤士河畔,他以怀疑、警惕和轻蔑的态度打量着前来接驾的贵族和大臣。从此,英国的大地上出现了人们以前从不了解的一个德意志人,他头脑简单,举止粗俗,固执己见,态度严厉。作为指挥官,他在以前的战争中由于行动迟缓而未能尽职,而作为统治者,他缺乏令人鼓舞的能力和宽宏大量的气度。不过,他经过深思熟虑显得比较精明,这个特点弥补了他那刻板的脑筋。在英国登基并非易事,何况他又是一位外国王子。乔治国王勉强地挑起这副重担,却不善于扮演这个角色。他凭借时运戴上英国王冠,不过他后来永远没有放弃它。
前朝的许多官员对新国王满怀希望,也有一些人由于某些原因感到不安。博林布鲁克则更是惶恐万状,后来他不可避免地迅速垮台了。安妮女王驾崩时,他仍然是国务大臣。人们怀疑,如果女王多活几个星期,他大概会点燃詹姆斯二世党人复辟的导火线。其实,这个看风使舵的出色的机会主义者即使心中有计,人们也是难以预测的。他可以根据形势的需要,令人信服地阐述政策,他善于中肯地说明一切问题,当然,对他来说,应该对哪些问题加以说明是无关紧要的。他进行着大赌博,在关键时刻踌躇不决,结果一败涂地。人们不会宽恕他,也不会对他长期采取犹豫的态度。在新国王到来之前成立代行职权的摄政团时,他的名字已被排除在外了。不久,他接到新国王发出的撤职令。他罢官回乡,毫无目的地生活在懊悔和恐惧之中。新国王统治时期的第一届国会要求弹劾他。在绝望之中,他向被他无情打倒而此时已经结束流亡生活回到国内的马尔博罗请教对策。马尔博罗在会晤中彬彬有礼,但他说博林布鲁克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他暗示说,在托利党领袖当中,只有博林布鲁克一人将以生命为他们抵罪。当天夜晚,博林布鲁克化妆成一个男仆逃到法国,平日的斯文一扫而光。数月之后,他打定主意,成为“觊觎王位者”的国务大臣。不久,他对长期与之勾结的圣日尔曼宫廷大失所望。他后来又过了八年的流亡生活。笔者以后还要提到这个虚伪的家伙。博林布鲁克的强敌牛津伯爵罗伯特·哈利囚居伦敦塔,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他获释时已经老朽不堪了。
十七世纪的政治热情在安妮统治的末年消失了。辉格党同托利党的斗争把英国带到内战的边缘,斗争的核心问题是由信奉天主教的詹姆斯二世之子还是由信奉新教的选帝侯继承王位。这个问题已经解决,再无类似的重大问题了。乔治一世顺利登基,托利党被打垮,英国在辉格党的长期统治下稳定下来,国内有些不满,但不会发生意外。在一七一四年以后的十年里,国内气氛迅速发生变化,互相斗争的敌意让位于冷淡的宽容态度。根本原则已经不起主导作用,政治感情被政治利益所代替,社会生活由于单纯追求物质利益而开始堕落,政治斗争则成为辉格党内各派争夺权势和国王恩宠的手段。
君主制也失去了它的光泽。汉诺威王朝的国王已经不能自称根据神圣的权利实行统治,他们保持王位是由于得到国会的特殊许可。甚至连王室的威严派头也今不如昔了。宫廷已经不是浮华、地位和时尚的汇合中心。朝臣显得有些邋遢,他们的礼仪也有点过时了。宫廷生活的格调取决于一个德国小侯的全副甲胄和他周围的气氛。当时的传略中充斥着日耳曼妇女难听的名字,如基尔曼斯埃格、瓦尔莫登、普拉滕和舒伦贝格,她们很快都得到了英国的爵位头衔和大量财富。在政治方面,关于德国“帮”的消息颇多,这个“帮”中有乔治一世带来的谋臣伯恩斯多夫和博特默尔,还有他的私人秘书、胡格诺派人物罗伯特恩。
在安妮时代领导辉格党的人物从政治舞台上迅速消失,该党的著名组织者沃顿在一七一五年逝世,受封为哈利法克斯勋爵,在威廉国王统治期间为重建英国财政制度作出重要贡献的查尔斯·蒙塔古于同年去世,勤奋的历史学家、坚定无比的辉格党教士伯内特也离开了人间,前掌玺大臣萨默斯勋爵身体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只比上述几个人多活了一年,他们当中最伟大的人物马尔博罗公爵约翰在布伦海姆和圣奥尔本斯的家宅中过着孤独的生活,长期遭受瘫痪的折磨,直到一七二二年停止呼吸时才摆脱苦难。他的妻子萨拉比他多活了二十年,是已经消逝的伟大时代的见证人,可是她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英国出现了新的一代政治家,如沃波尔、斯坦厄普、卡特莱特和汤森等,他们将保证安妮时代到乔治时代的和平过渡。斯坦厄普逐渐成为这些大臣中的核心人物。战争期间,他在西班牙指挥作战,攻克了米诺卡岛。现在他主要从事外交方面的工作。就国内事务而言,他困难重重,政府的担子很重。国会把一个德意志王族强加在英国人民头上时,他们默认了。然而,全国许多地区对斯图亚特王朝有着深厚的感情,伦敦、牛津和英格兰西部不断发生骚乱,发出愤怒的吼声。不信奉国教者的家宅和集会场所再次受到抢劫和破坏,这是辉格党新政权的标志。威廉国王的肖像在史密斯菲尔德举行的仪式上被烧毁。詹姆斯二世和马尔博罗的妹妹的私生子、“觊觎王位者”的积极支持者贝里克元帅估计,一七一五年英国有六分之五的人支持詹姆斯二世党人。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尽管政府在前一年成功地操纵了选举,它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害怕民众的情绪。它靠冷静的领导和周密的组织在选举中取得大胜,并不幻想控制全国的情绪。它既要迎合德籍国王,只要讨好易怒的全国人民,这双重任务对它的耐心是严峻的考验。政府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使英国为了汉诺威王国的利益卷入北欧事务。英国舰队被派去占领德意志北部沿海的瑞典港口。长期以来,这些港口一直是汉诺威选帝侯垂涎的目标。英国人纷纷抱怨说,英国的力量被用来为德意志人的利益服务。辉格党大臣们感到紧张,采取了有效的预防措施。英国驻法大使不断地向他们报告詹姆斯二世党人在法国的动向。詹姆斯二世党人策划在英格兰和苏格兰发动全面暴动,当时苏格兰对《合并法案》深感不满和失望。暴动开始时,英国政府已经做好准备。此外,詹姆斯二世党人由于路易十四在九月一日逝世再次受到沉重的打击。这位“强大国王”一直是他们的保护人和支持者,而接管法国大权的摄政王奥尔良对他们的计划则漠然置之。
九月六日,马尔伯爵在珀思发动了支持詹姆斯二世党人的暴动,不出几个星期便纠集了一万人马,企图推翻汉诺威王朝对苏格兰的统治。可是,他们没有周密的计划,也没有同流亡在法国的詹姆斯二世党人建立固定的联系。伦敦政府立刻采取行动。国会通过了《防暴法案》,以制止英格兰城镇的混乱状态。一部分骑兵进驻牛津。出售煽动性小册子和散布煽动性言论的人立即遭到逮捕。人身保护法暂时无效。政府还悬赏十万英镑捉拿“觊觎王位者”威尔士亲王,生死不论。根据保证新教徒在英国继位的《屏障条约》,英国要求荷兰派兵支援。正规军悄悄地开往北方,去镇压叛乱者。
在英格兰北部,一批绅士在德温特沃特勋爵带领下开始武装支持斯图亚特王朝。他们无法同马尔伯爵建立有效的联系,但在四千苏格兰人的援助下,贸然到南边的城乡地区谋取支持。军事当局请教马尔博罗公爵,他用拇指甲在地图上按着普雷斯顿说:“你们将在那里打败他们。”十一月十三日,叛乱者果然在那里被打败了。
同一天,辉格党人阿盖尔公爵指挥的政府军在苏格兰的谢里夫米尔同詹姆斯二世党人的叛军交战。这次战斗并没有使叛军受到致命的打击,可是他们在战斗之后士气低落,士兵纷纷开小差。“觊觎王位者”鉴于失去胜利的希望,选择十二月份一个天气恶劣的日子在苏格兰登陆。他既没有带来金钱,也没有带来弹药,而是把叛乱头目集中起来,用一艘法国船载着他们撤回法国。英国政府镇压叛乱以后,以叛国罪对一些人进行审讯,处死者约三十人。叛乱被镇压下去了,但英国政府看到了全国自发产生的反抗新政权的力量,感到害怕。政府认为必须加强统治,于是通过了《七年法案》,规定将本届下议院的期限延长四年,以后每隔七年选举一次国会。这是为国会争取权力而作的最大胆、最完善的尝试。他们颁布一项法案,规定国王任命的上院新议员不得超过六名,企图把辉格党在上议院的统治地位长期维持下去。这个行动过于露骨,下议院在已经离开政府的反对派领袖沃波尔的领导下,发出强烈的抗议声。他们不是反对削弱王权,而是反对阻止他们晋升上院议员的决定。他们以明显的多数否决了这个法案。
此后,政权依靠感化手段,例如广施国王的恩惠,颁发星形勋章,提供闲职年金,灵活使用情报经费,替依附者在海关谋个差事,为年轻人在军队和教会里寻找职务等等。辉格党就这样控制了议会机器。诚然,他们内部已经分裂,但要有组织地反对辉格党寡头政治集团是不可能的。前两代乔治国王全神贯注于欧洲事务,对他们统治的夷邦的国内政治则毫不关心。博林布鲁克逃亡以后,托利党在国会内群龙无首。由于一七一五年的叛乱,政府可以轻易地把所有托利党人说成是詹姆斯二世党人和扰乱治安分子。只有极少数人具有政治权力和影响,其他人则开始在别的方面进行新的冒险活动和尝试。
金融投机受到鼓励。英国政府约有五千万英镑的战争债务,颇想从顺利发展的世界贸易中获得利益。早在一七一〇年,托利党政府授予一个公司在南海进行贸易的特许权,并让它认购部分公债。这种关系迅速增加了南海公司的资产。一七二〇年,一些董事向政府提出购买全部公债的计划,当时公债总额达三千万英镑。这个计划原来是个骗局,可是政客们贪婪成性,实在经不住这一计划的引诱,因为它可以把二十五年来积压的债务一扫而清。据说有一百二十五万英镑用于贿赂大臣、国会议员和宫廷官员。在这一计划提交下议院之前,副财政大臣、辉格党人约翰·艾斯莱比就购买了二万七千英镑的南海公司股票。英格兰银行见到金融界对手的崛起而感到不安,同它拼力争夺这笔大买卖的特许权。但是,南海公司击败了英格兰银行,一七二〇年四月,有关批准这些权利的法案提交到上议院。声名渐噪的罗伯特·沃波尔对这个法案严肃地进行了猛烈的攻击:“这个计划把我们民族的天才从贸易和工业方面引开,从而支持了股票批发营业的恶劣做法。它以可以获利的假象为诱饵,诱使那些不警惕的人破产,使他们为了追求想象中的财富而损失惨淡经营的成果。”他说,成功与否要看南海公司的股票是否上涨。“这个计划的方针是极端错误的,它要刺激人们对这个计划保持盲目的迷恋心理,向他们保证能够从这笔不足的资金中分得红利,企图以这种手段人为地提高股票价值。”下院议员们为获利的前景所迷惑,在沃波尔侃侃而谈的时候,所有议员都悄悄地走了。四月二日,这个法案以一百七十二票对五十五票的多数获得通过。五天以后,它又以同样的多数在上议院得到通过。考珀勋爵在上议院把它比作特洛伊木马。
投机狂猛烈地爆发出来,股票在三个月之内从一百二十八点增到三百点,过了数月又增加到五百。在股票买卖经纪人和投机者的响亮的叫喊声中,许多真假公司纷纷出现。到一七二一年六月,南海公司的股票增加到一千零五十点。罗伯特·沃波尔在他的私下投资中幸运地捞到大笔利润。在伦敦的每一个咖啡馆里,都有男男女女拿着他们的积蓄向乐于接受他们钱款的公司投资。他们的盲目轻信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一个公司的发起人说,他将制造一种新式武器,叫做“帕克尔机关枪”。这种机关枪能够发射圆形和方形的子弹,将给战争艺术带来一场彻底的革命,圆形子弹打击基督徒,方形子弹打击土耳其人。其它企业的创办人要求投资的项目有海水淡化、生产永远旋转的轮子以及从西班牙进口公驴以改良英国骡子品种。有个骗子在一个大吹大擂的广告中鼓吹“一家公司将进行一项重要发明,可是谁也弄不清这项发明到底是什么”。这个和蔼可亲的骗子在康希尔设立一个办事处,专门接受投资者的款项。他的办公室被热心的投资者团团围住。他在收集两千英镑以后,便带着钱款逃之夭夭了。
政府在惊恐之余,开始镇压这些小公司。南海公司由于急于发展营业,无暇消灭它的竞争对手。在这些虚假的公司被揭穿以后,迅速出现了静如死水的萧条局面。大拍卖开始了。到了十月份,南海公司的股票跌到了一百五十点。数以千计的人倾家荡产。买了马车和漂亮服饰的杂务工和侍女们发现,他们又恢复了原来的地位。普通教士、主教、诗人和绅士发现,他们一生的积蓄在一夜之间全部付诸东流。每天都有人自杀。在这些轻信的人疯狂追求财富的行动背后,隐藏着内在的贪欲,此时他们大嚷大叫地要求报仇。邮政大臣服毒而死,他的儿子国务大臣受到控告,幸亏及时得天花去世,才免去一场官司。首席大臣斯坦厄普由于精神紧张而呜呼哀哉。南海公司的董事们遭到逮捕,他们的财产被没收,分给无数的投资者。下议院成立了一个秘密委员会,调查这些惊人交易的性质和起源。南海公司的账目被人篡改,残缺不全。不过当局终于查出,四百六十二名下院议员和一百二十二名上院议员与南海公司事件有牵连。国会的休息室挤满了疯狂的破产者。当局宣读了《防暴法案》,但人们一致对德意志妇女的贪婪提出抗议:“我们被又老又丑的婊子毁了,连德里剧场里最热情的观众也不会欢迎她们。”沃波尔把南海公司的一大部分资本换成英格兰银行的股票,发放公债,以此摆脱僵局。除了南海公司董事们的财产之外,还有几份资产分给大批的投资者。梦寐以求的片刻富贵在瞠目结舌的痛苦中结束了。在混乱中恢复秩序成为第一任英国首相的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