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诺克本河畔之役·第十九
作者:温斯顿·丘吉尔 ·英国
出自————《英语国家史略》
出自————《战争通史》
爱德华二世的统治大可视为他父亲执政时代令人忧郁的尾声和他儿子统治时期的前奏。爱德华一世在年轻时代聚集的力量和赢得的威望,掩盖了他后来所走的下坡路。我们看到他的强盛时代,但也应该看到他的衰落时期。这位勇士打倒了西门·德·孟福尔,迫使威尔士人俯首听命。他是“打击苏格兰人的锤子”,他奠定了国会的基础,通过自己的立法活动博得了“英格兰的查士丁尼” [ 译者注:古罗马皇帝,伟大的立法家,为罗马法律制度作出过重要贡献。 ] 的光荣称号。他在垂暮之年同眼光短浅,满腹怨恨,日益重视本阶级利益的贵族进行斗争,虽然失败在即,却坚韧不拔。但是,人生自古谁无死?衰老和死亡迫使他把这场斗争交给儿子。他的儿子处境困难,根本无力获胜。
一位强壮能干的国王吃力地承担过这副重担,继承他的是个行为乖僻的懦夫。后者倒也有些可爱之处,在马洛 [ 译者注:十六世纪英国剧作家。 ] 所著的悲剧中,他临死时说了几句美好的言词:
告诉伊莎贝拉王后,
我在法国为她挥戈驰骋时,
并非这副模样,
曾把克莱蒙公爵打下马来。
历史没有把这一点从不幸的国王身上抹掉,不过史料中却没有提到战争和比武,而是介绍了爱德华对盖茅屋、挖沟和其他实用技术的兴趣。他喜欢划船、游泳和洗澡,不拘礼节地同谋臣来往。他的统治尽管薄弱,但从长远来看却有助于加强英国的力量。伟大的统治者已经去世,权杖也已折断,但在老国王统治时期已经活跃起来的英格兰民族,此时以更加迅速有力的步伐继续向前迈进。由于国会尚未占统治地位,国王法庭似乎是行使统治权力的中心。爱德华一世死后,贵族控制了这个由强大的贵族和能干的宫廷官员组成的权力机构,他们成立了一个代表贵族和教士利益的委员会,叫做“立法院”。这些新统治者仍然面临着苏格兰和法国的问题,但他们把矛头首先指向国王的宠臣皮尔斯·加维斯顿。此人是个漂亮的加斯科涅小伙子,受到国王的完全信任,他的意见举足轻重。他对国王百般顺从,而对朋友的自命不凡却丝毫不能容忍。贵族群起攻击皮尔斯·加维斯顿,爱德华二世和加维斯顿则骚扰苏格兰人,企图以此转移贵族的视线,结果没有成功。一三一一年,加维斯顿被流放到佛兰德。后来,他无视“立法院”的决定,又鲁莽地回到英格兰。由于“立法院”的逼迫,他逃到北方避难。为了追捕他,“立法院”不是诉诸战争手段,而是尽力建立自己的权威,占领城堡,控制法庭,并向军队发布命令,这些命令全部得到执行。加维斯顿被困在斯卡巴勒城堡里,不得已同敌人讲和。“立法院”的贵族同意留他一条性命,但是要把他监护起来。“立法院”的重要成员里克伯爵在达成斯卡巴勒协议时不在场,他带领其他贵族破坏了协议。他们在牛津郡的德丁顿打垮了警卫队,抢走加维斯顿,在沃里克附近的布莱克洛山砍掉了他的头。
尽管“立法院”取得了这些胜利,王权还很强大,爱德华二世仍然控制着政府,只是受到“立法院”的一些限制而已。同法国的纠纷和苏格兰的战争仍然在继续着。为了挽回在国内的挫折,爱德华二世决意征服苏格兰王国。英格兰的全部军队都调动起来,前去进攻苏格兰。一三一四年夏天,一支强大的军队渡过特威德河,在爱德华二世有名无实而又令人无所适从的指挥下,向苏格兰军队所在地挺进。英格兰大军有二万五千人,其中至少有三千名全副盔甲的骑士和重甲骑兵。征集如此庞大的军队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要保证他们的给养则更加困难。苏格兰新的保卫者罗伯特·布鲁斯面临着英格兰的报复。苏格兰军队约有一万人,还象福尔克大战时那样,主要是长矛兵。长矛兵英勇顽强,无所畏惧,一旦进入阵地,则死战到底。布鲁斯感到,尽管长矛兵十分坚强,但他们在遇到弓箭手和铁甲骑兵的轮番进攻时,还是难以招架。于是他预先采取了巧妙而有远见的三条措施,显示出自己的军事才能。首先,他在选择阵地时,选中了两侧有茂密的森林作为屏障的地形;其次,他在阵地前沿挖了许多小圆坑,上面用树枝和草皮掩盖起来,以对付骑兵的冲锋,后来,弓箭兵在克雷斯战斗中也采用了这种办法;第三,他把人数不多而训练有素的骑士队伍留在身边作为机动部队,准备对付企图在侧翼发动进攻的敌军弓箭兵。安排就绪之后,他便静待英格兰人的进攻。
英格兰军队非常庞大,后队向先头部队靠拢需要三天的时间,而能够布阵的空地只有两千码。正当这支大军在苏格兰军队阵前聚集时,另一个事件发生了。英格兰骑士亨利·德博亨率领一支威尔士步兵向前猛进,企图乘敌不备把困在斯特林城堡的英格兰人解救出来。布鲁斯及时赶到,插入德博亨的人马和城堡之间。德博亨同他单独对阵,他没有骑自己的高大战马,而是跨上一匹受过良好训练的普通坐骑应战。布鲁斯用战斧拨开德博亨的长枪,在众人面前将他一斧头砍死。
六月二十四日上午,英格兰人开始进攻了。密密麻麻的重甲骑兵冲下山坡,乱哄哄地涌过班诺克本河,向对面山上的苏格兰圆阵杀将过去。许多战马陷入阵前的圆坑,队形大乱,但他们还是冲到了苏格兰长矛兵面前,和他们拼命厮杀起来。“当两军开战后骑士的战马冲入苏格兰人的枪林时,长枪打落在地的铿锵声和战马中枪倒地的凄叫声响成一片。双方混战了一阵。”两边都不肯撤退,全线的战斗持续了很久。强大的弓箭兵部队无法发挥威力,他们采取征服者威廉在黑斯廷斯战斗中用过的方法,把箭射向空中,可是杀伤的多半是自己人。后来,一批弓箭兵调到了苏格兰人的左侧。布鲁斯已经采取有效的措施,他的骑兵部队极其敏捷地打击弓箭兵,把他们赶回待命出击的大批人马之中。英格兰大军已经有些混乱。它的增援部队源源不断地调上阵地,混乱随之加剧。最后,布鲁斯军中的后勤人员出现在英格兰人右侧的山头上,一边挥动旗帜,一边呐喊,造成英格兰人的全线撤退。爱德华二世和他的大批禁卫军抢先撤退,顷刻之间,撤退变成了大溃退。苏格兰圆阵中的士兵冲下山来,没等英格兰人退过班诺克本河,便把他们杀得尸横遍野。英国骑士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死过这么多人,即使在玫瑰战争的陶顿战役中,也没有遭受过如此惨重的损失。苏格兰人说,他们杀死和俘虏的英格兰人有三万之众,竟然比英格兰大军的总数还多。但不管怎样,他们主要是依靠长矛兵消灾了骑兵和弓箭兵组成的强大军队,这应该视为战争史上的奇迹。
在一个国家的漫长历史中,常有贤明的统治者遗患后世,而懦弱无能的君主有时却铺平前进的道路。这次,无休止的权力之争有了新的格局。在宫廷长期任职的官员掌握着日益扩大的势力,有时甚至颇有权威。当国王控制在他们手中或者国王的政策和个性不能压服他们的时候,这种趋势就更加明显,因此也更加有害。封建贵族已经成功地打击了王权,他们此时认为,宫廷官员是他们的绊脚石,但对于日益扩展的国家生活显然是必不可少的人物。贵族的祖先不能废除王位,而他们自己更不能撤消宫廷官员的职务。他们的行动趋势是要控制宝贵的官僚机器。在十四世纪的那些年代里,他们设法获得任命宫廷主要官员或监督任命这批官员的权力。后来,汉诺威王朝的辉格党贵族将这个权力夺到手中。
“立法院”控制了国王法庭,可是它不久便发现,还有许多重要权力不在它的手中。当时,国王不仅有名义上的统治权,而且还有实际统治权。国王的署名、文件上的玉玺印记或者某个官员签发的令状,都是法庭作出裁决、军队出击和刽子手行刑的依据。爱德华二世被废黜的主要罪名之一,就是他未能行使统治国家的使命。在执政初期,他给予宫廷官员过大的权力。“立法院”认为,统治大权已经从国王法庭落入“内政部”的宫廷集团之手。国王依靠由他的宠臣和不可缺少的官员组成的内政部,处理各种问题,这些问题小至购买王宫使用的皮管,大到发动欧洲大陆战争。在这个精心挑选的小集团之外,粗暴傲慢而实力雄厚的贵族在气急败坏地四处窥探,企图伺机夺得一些权力。这个行动着实惹人恼怒,它好比登山一样,刚到山顶又看到新的高峰。我们不要以为只有在那古老的时代才有这种事情。最高统治权集中到极少数人的手里,实为古今之必然,否则便无所谓统治权了。当这种权力被惊人的弊端所歪曲,被战场上不光彩的败绩所玷污时,垂涎此权者显然有机可乘,尤其是立法院的许多成员谨慎地躲避了班诺克本河畔战役,把惨败的罪责全部推卸到国王身上。
双方势均力敌。冒犯神圣的国王是弥天大罪,因为整个教会向来依赖国王。目空一切而又自私自利的贵族应该记住,在全国的大部分地区,者百姓有许多不平之事要申诉,他们自征服者威廉时代以来一直把国王看作反抗贵族压迫的保护人。首先,法律和习俗对贫富各个阶层有同样的束缚力,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比如,有的地方在太阳落山后没有人家点灯。贵族在威斯敏斯特或许能够猛烈抨击国王,但是,国王如果带着他的禁卫军和王徽到威斯敏斯特或希罗普郡,发表自己的意见,骑士和弓箭手就会聚集到他的毫下。
在这种均势中,国会站在哪一方是极为重要的。有关中央行政集团活动的案件,必须在代表国家的机构面前受到审理,尽管这个代表机构很不完善。因此,在爱德华二世统治的不祥时期,王室和贵族都在国会中或通过国会进行斗争,这种斗争加强了国会的权力。爱德华二世在位期间,国会至少开了二个五次会议。它没有动议权,也不能决定政策,而且苦于国王和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议员中的许多骑士和市民代表不过是这一派或那一派的走狗而已。尽管如此,它还是能够时常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可以说,爱德华二世的时代非常有利于国内第三种力量的发展。这种力量将同国王的力量或贵族的力量有根本区别。
爱德华一世的侄子托马斯·兰开斯特是贵族反对势力的领袖。关于他的长处没有什么记载。他曾经长期间苏格兰人勾勾搭搭,图谋不轨。他带领贵族将加维斯顿迫害致死。他虽未直接策划处死加维斯顿,却从此受到爱德华二世的极端仇视。在班诺克本河畔惨败之后,爱德华二世落入托马斯和其他立法院成员的控制之下。托马斯一时成为英国的首要人物。不出几年,立法院的稳健派便对兰开斯特的无能和政府的虚弱状态非常反感。他们和保皇派联合起来,把他赶下权力的宝座。这股以彭布罗克伯爵为首的中间势力的胜利并来博得国王的欢心。彭布罗克伯爵和他的朋友努力加强现有法令的效力,并对宫廷机构作了重大改革,企图比兰开斯特干得出色。
爱德华开始建立保皇势力,该势力的首领是德斯彭索父子,名字都叫休。他们是贵族,领有威尔士的边界地区。由于有幸和克莱尔家族联姻以及博得国王的宠爱,他们在贵族的嫉妒眼光之下,战战兢兢地踏入权力中心。他们私心膨胀,而且国王对小德斯彭索百般宠信,贵族见之咬牙切齿。威尔士边界地区的贵族对他们更加恨之入骨,因为他们在威尔士南部野心勃勃,盛气凌人,搅得四邻不安。一三二一年,威尔士边界地区的贵族和兰开斯特集团挽起手来,企图赶走德斯彭索父子。爱德华立即将他们召回,首次表现出当机立断的能力。他以迅速的行动,首先打败边界地区的贵族,翌年在约克郡的博罗布里奇粉碎了以兰开斯特为首的北方贵族力量,将兰开斯特斩首示众。这一行动引起了人们的异常反应。据说在兰开斯特的墓前发生了奇迹。许多同时代的人认为,他的死刑使他成为由于反对国王压迫而献身的烈士。
德斯彭索父子和爱德华二世国王似乎达到了权力的顶峰,但是,一场残酷的、典型的古代悲剧即将发生。边界地区的贵族罗杰·莫蒂默被国王俘虏后,设法逃到法国。一三二四年,法王查理四世乘加斯科涅发生内部纠纷之机夺取了这个公国,只有沿海的狭长地带未能到手。爱德华二世的妻子、人称“法国母狼”的伊莎贝拉,看到爱德华二世宠幸休·德斯彭索,怒火中烧,便托辞要到法国同她哥哥查理谈判,争取收复加斯科涅公国。她到法国以后,同流亡在法国的莫蒂默结成盟友,并成为他的情人。她把她的儿子爱德华王子从英格兰接到法国,要他代表加斯科涅向法王表示效忠。这位十四岁的王子是王位继承人,把他抓在手里,就可以使反对爱德华国王的活动合法化。年轻的太子一到手,伊莎贝拉和莫蒂默便率领一大批流亡者入侵英格兰。爱德华二世的政府不得人心,摇摇欲坠,所以伊莎贝拉不久即获全胜。胜利后她和莫蒂默胆子更大了,企图废黜他,结果引起一场大屠杀。狂怒的风暴席卷大地,英格兰政府的重要人物个个难逃厄运,德斯彭索父子也遭到逮捕,双双上了绞刑架。爱德华二世死得更惨。他囚居伯克利城堡,在那里被人以骇人听闻的方法不留痕迹地杀害了。当炽热的铁条插入他的腹腔烧焦肠子的时候,惨叫声传到监狱之外,回荡空际,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