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动荡中发展·第十一
作者:温斯顿·丘吉尔 ·英国
出自————《英语国家史略》
出自————《战争通史》
在诺曼底人征服英格兰的最初二、三十年里,这个得胜的军队和特权阶级开始移居到他们夺取的土地上,并把英格兰强行纳入以土地所有权为基础的封建制度。当时,英格兰的附庸和领主之间的关系主要是个人依附关系。
在征服者威廉的统治期间,把英格兰纳入封建制度的过程是严酷而又彻底的;在他儿子、绰号叫卢弗斯的威廉执政以后,这一过程同样严酷,并且反复无常。此外,征服者威廉的次子继承英格兰王位也是颇费周折的。威廉一世把英格兰同诺曼底分开的决定惹出了新的麻烦。豪门权贵在英吉利海峡两边都有领地,因而此时要对两个君主承担封建义务,也就难免会扬此抑彼了。罗伯特公爵和威廉二世对自己所得的份额都不满意,兄弟关系也未能减少他们的贪欲。在威廉·卢弗斯统治的十三年间,他的撒克逊-诺曼底王国一直苦于自相残杀和贵族叛乱。撒克逊人害怕回到诺曼底征服英格兰以前的混乱状态,所以支持国王镇压叛乱。民军召之即来,象他们在一〇七五年支持他父王作战那样支持他。因此,他最终能够把坎伯兰和威斯特摩兰并入自己的版图。曾经烦扰征服者威廉多年的祸星罗伯特,出于一时的豪情壮志,参加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将诺曼底以一万马克的押金抵押给卢弗斯。
十字军东征的精神早已在西欧各地振奋人心,西班牙的各个基督教王国已经带头进行抗击阿拉伯人的圣战。到十一世纪末,在基督教世界东方一千五百英里的地方又出现了新的敌人。土耳其人的一支塞尔柱人在小亚细亚向拜占庭帝国咄咄进逼,骚扰从欧洲经叙利亚去圣地的朝圣者。拜占庭皇帝向西方请求援助。一〇九五年,一直渴望为基督教王国收复耶路撒冷的教皇厄本二世号召欧洲的骑士参加圣战。他的号召引起了迅猛的反应,但这种反应起初是灾难性的。一位自称隐士彼得的云游修士开始呼吁人们拿起武器。他的说教有很大的号召力,到一〇九六年便有两万积极而涣散的军队随他从科隆出发东征,其中绝大多数是缺乏军事素养的农民。他们当中没有几个人到达圣地,大多数人穿过匈牙利和巴尔干国家之后,便在小亚细亚的崇山峻岭中死于土耳其人的箭矢之下。
所谓的“人民圣战”就这样失败了。但是此时,欧洲的巨头们也投入了圣战的事业。四支人数各为一万的军队在布依翁的戈弗雷和当时最显赫的其他贵族率领下,从法国、德意志、意大利和低地国家 [ 译者注: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的总称。 ] 聚集到君士坦丁堡。拜占庭皇帝感到十分尴尬。他本来指望从西欧得到一些归他指挥的雇佣军作为援兵,没想到却引来四支强大而野心勃勃的独立大军进驻京畿。
十字军通过拜占庭帝国向土耳其占领区进军由于严重的勾心斗角而受到阻碍,但他们也进行了激烈的战斗。他们在小亚细亚杀出一条路,然后于一〇九八年包围并收复了被土耳其人攻占的基督教堡垒安条克。忏悔者爱德华的侄孙、撒克逊王子埃德加率领一支英格兰舰队到达叙利亚海岸,鼓舞并支援了十字军。于是,在奇怪的命运摆布下,埃德加同诺曼底的罗伯特携起手来,前者是撒克逊王族的被罢黜的继承人,后者是征服者威廉的被罢黜的继承人。
十字军利用土耳其诸侯之间的分歧以及土耳其人和埃及苏丹之间的互相嫉妒向前挺进。一〇九九年六月七日,他们到达向往已久的目的地,在埃及人控制的耶路撒冷城外安营扎寨。七月十四日,他们夺取了耶路撒冷。布依翁的戈弗雷拒绝戴上基督圣城的王冠,但还是被拥立为统治者,获得“圣墓保护人”的称号。十字军在阿什克伦战斗中打败埃及派来的援军之后,更是稳操胜券了。此后,十字军中许多重要人物纷纷回国。但是,在近百年的时间里,统称为法兰克人 [ 译者注:十字军中主要是法兰克人,所以,撒拉逊人称他们为法兰克人。L。 ] 的跨国籍骑士团统治着巴勒斯坦和叙利亚沿岸的一系列公国。长期以来一直遭受侵扰的西方基督教世界在反击以后,终于在东方世界夺取了第一个重要的桥头堡。
卢弗斯的敲诈和残暴手段激起了国内各地贵族的强烈不满。一一〇〇年八月,他在新森林打猎时被一枝箭矢神秘地射穿了脑袋。他在人民的心中留下的记忆只是横征暴敛和寡廉鲜耻,不过,他也为继承人留下了一个顺从的王国。他统治时期的主要成就在于财政方面,另外,新的封建君主制更加稳固,版图也较他即位时有所扩大。征服者威廉派到威尔士边界地区定居的诺曼底领主已经彻底控制了威尔士南部,北方诸郡最终也置于诺曼底人的控制之下,他们还同苏格兰人划定了军事分界线。卢弗斯的粗暴手段虽然擦伤并扭曲了封建关系,但是也加强了封建国王的权力。
征服者威廉的小儿子亨利王子,参加了新森林那次致命的狩猎。没有证据能说明他与胞兄的死亡有关,但是可以肯定,他在王兄死后似乎有准备地立即表示哀悼。他直奔温切斯特的国库,同守库人大吵一番之后控制了金库。很明显,他代表着上层阶级中一种重要的思想倾向,并且有自己的政策。作为俗界人士,他的知识使他无愧于当时的习惯所授予的学者称号,他在登基的时候,颁发了一种特许状,企图同那些教俗重要势力和解,这批人士由于上一代国王贪欲无度和手段笨拙而产生了离心倾向。后来的国王也都仿效了这种做法。他保证说,贵族和教会的权利将得到尊重。同时,鉴于撒克逊人在他父亲和兄长统治期间所表现出来的忠诚,他向这个被征服的民族保证,要待他们公平如水,并且实行忏悔者爱德华制定的法律。他知道,诺曼底与英格兰分开后所造成的不和根本没有消除。罗伯特公爵已经从圣战的地方踏上归途,将要赎回自己所抵押的诺曼底。英吉利海峡两边的贵族都会利用罗伯特兄弟间的冲突为自己的利益讨价还价。亨利想把英格兰的撒克逊人作为支持自己的部分力量,因而不顾诺曼底贵族的疑虑,同英格兰的撒克逊王室后裔、最后一个王位继承人的侄女马蒂尔达结了婚。贵族的不满情绪由于他发布特许状而得到缓和,因此他们不再反对这一具有决定意义的行动,从此,长期的、广泛的两族通婚便得到了最高形式的认可。
亨利此时已做好准备,不管罗伯特什么时候归来,他都能应付裕如。一一〇〇年九月,罗伯特回来了。英格兰随即又发生了常见的封建叛乱。国王为保卫父王传予的王位战斗了六年。蒙哥马利大家族居英格兰反对派之首。经过一系列顽强的围攻,这个家族的据点相继陷落,亨利最终彻底摧毁了他们的力量,将他们的庄园归入王室领地。但是,祸根在诺曼底。亨利在英格兰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之后,于一一〇五年渡过了英吉利海峡。一一〇六年九月,双方在邓奇勃莱进行了黑斯廷斯之战以来最重要的战斗。亨利国王获得全胜,罗伯特公爵被解送到英格兰永陷囹圄。诺曼底承认亨利的权威,英格兰-诺曼底国家的决策权自此从鲁昂转到了伦敦。跟随亨利浴血奋战的撒克逊人认为亨这次战斗在军事上为黑斯廷斯之战雪了耻。由于同国王的这种新约合作关系以及通过国王和马蒂尔达的婚姻,撒克逊人感到,他们至少部分免除了心中由于被征服而产生的痛楚,这种耻辱已经洗雪,残存的不良后果尚可忍受。通过上述两个意义深远的因素,不列颠岛上又恢复了广泛的统一。
继承权的问题至此已无争议。英格兰国王的权力在英吉利海峡两岸都得到了巩固。撒克逊人已经表现出对国王的忠诚,强有力的贵族业已慑服。在消除外国入侵的危险之后,亨利暂时得以腾出手来治理国家,在全国加强王权,试图为英格兰-诺曼底国家的王权增加新的权力职能。在中世纪的欧洲保留了一种比封建君主更加高贵的传统王权。国王不仅是封建金字塔的顶尖,而且也是上帝在人间的使者。罗马帝国的灭亡并没有把这种罗马式的君主概念带入坟墓,因而亨利此时开始把这种概念输入英格兰-诺曼底国家。他这样做,不管主观意图如何,事现上使国王是秩序的维护者和民众的保护人这一撒克逊观念得到复活。
中央统治机构,即国王法庭,是一个任务不明确的机构,它的成员有根据封建义务奉召出庭的大佃主,也有国王身边既可以管理宫廷事务又可以出宫理政的官员。亨利意识到,如果把出身于末等贵族的宫廷官员组成固定的核心,就能制止显要贵族的骚乱。这就是政府机构的雏形,它处于试验阶段,权力也有限,然则预示着进一步的发展。他在自己的职权内,比当时已知的任何机构都更加有效和持久。这些官员不久就有了自己的既得利益。正如年代史编者所说,国王“从下层提拔起来为自己服务”的那些家族,如克林顿家族和巴西特家族,在王宫的一些办公室里巩固了自己的阵地,形成了实际上的官僚阶级。
任何一个政府的力量毕竟都是以它的财政状况为基础的,因此这个新机构的特点也是在收集和管理岁入的过程中初次显示出来。在封建社会里,国王的私有财产和国家的公共财产没有区别。根据封建主义理论,国王只是全国最大的地主。郡守不仅为国王征税和收纳罚金,而且负责收缴王室领地的收入,他们还负责每年向国库一次交请自己郡里应交的款项。亨利的官员组织了一个专门机构,同郡守联系并负责监督郡守所处理的事务,这就是财务署。当时,财务署只被看作法院的财务厅,后来它逐渐地自成一体。它的名称来自划成格子、便于用罗马数字计算的那种大木板。它保存文字资料,其中有一种存放时卷成筒形的重要文件,叫做国库年鉴,俗称“卷筒”。通过成立财务署等手段,国王进一步控制了国家的财政,最早的皇家专门行政机构也应运而生。由这一机构演变而成的部门至今仍然存在。
亨利努力将郡守置于自己的严密控制之下,曾多次组织委员会负责调整郡守人选。在乱世,郡守职务有落入强大的贵族手中而世袭的趋势。只要一有机会,国王就委派自己的亲信担任这些要职。岁入的最主要来源之一,是法庭勒令罪犯交纳的罚金。贵族也和国王一样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从自己采邑的法庭得到大宗收入,可以用来迅速武装亲兵。他们对自己领地内的一切俗人有裁判权。但是在郡和区一级的法庭,国王实行昔日的撒克逊司法制度。这些久经考验的制度完全可以用来与贵族的封建法庭相抗衡。因此,亨利改革了郡级法院的工作制度,并规定它们定期开庭,让每个人知道,全国都在实行国王的司法制度。后来演变为法官的皇家官员有时也巡回开庭,这种职能使他们常常同卑贱的原告、罪犯和傲慢的高级军官发生冲突。
为了从司法系统得到丰富的进项,国王同贵族在全国展开了斗争。国王通过对郡守的控制,把他的君权同旧的撒克逊法制结合在一起。征服者威廉在进行财产调查的时候就树立了榜样,他把向发誓讲实情的人们了解情况的欧洲大陆制度同英格兰的郡区组织结合起来。亨利为了其他目的继续并加速了这个进程。他不断派遣宫廷官员到全国务郡巡查,命令郡级法庭开庭讯问皇家岁入的各项进益情况并听取国王关心的案情。皇家官员遍访民情的做法对亨利二世治理国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编年史家们对亨利给予高度评价,他们宣称,“他是个好人,全国都敬畏他。在他统治期间,没有人敢伤害别人”。他们把他誉为“维护正义之王”,迄今无人想剥夺他的这顶桂冠。
应该肯定,在亨利统治期间,中央政府通过熟练准确的会计工作和办事机构,以恰当的方式巩固了国家的结构和财力。在这个过程中,地方政府所依靠的封建贵族愤愤不平,因此,他们和王权的矛盾逐年加深。国王虽然对任何人都采取强硬手段,但他日益有力地保护百姓不受地方领主乖戾行为的侵害。不过,贵族中也有广施德政的人,因为诺曼底人的眼光高于以前各个时代卑劣的抢劫活动和贪欲。不管怎样,在封建贵族进行压制和盘剥的国家里,人民总是不断受到地方领主的压迫,所以他们开始依附于国王和中央政府。国王因此增添了新的力量。这种力量有时亲近一些,有时疏远一些,只要统治者坚强有力而且广施仁政,总是能够召之为己所用,在国家经历脆弱而混乱的局势之后更是如此。
英格兰-诺曼底国家已经相当强大,亨利是英格兰、诺曼底和曼恩的君主。一一〇九年,他的唯一嫡出女儿莫德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兼德意志国王亨利五世订了婚约。另一方面,英格兰和诺曼底在邓奇勃莱战斗之后的重新统一引起了法国的敌意。十二世纪初,巴黎的中央王权开始复兴。路易六世继位之后,法国国王开始掌握实权。为了法国的安全,必须最终破坏英格兰-诺曼底国家的统一。严格说来,诺曼底公爵是法国国王的封建臣属,所以,身陷囹圄的罗伯特公爵之子的存在为法国国王的干预提供了应有尽有的借口,也使心怀不满的诺曼底贵族有了长期不断的肇事机会。由于对诺曼底承担义务,亨利在他的统治后期不得不干预法国北部的政治事务。他在诺曼底的地位由于罗伯特之子威廉·克莱托不断提出自己的继承权而受到威胁。克莱托在一一二八年亨利逝世以前一直得到路易的支持,也得到邻近的安茹伯国的大力支持,安茹伯国不承认亨利国王有权统治曼恩。一场消耗实力的战斗使亨利统治的后期暗淡无光。从军事角度来看,亨利能够很容易地抵挡法国所能调集的任何军队。
可是,可以称为厄运的不测事件发生了。亨利国王有一个儿子,他是无可争议的法定继承人。在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身上,寄托着多种希望和信念。一一二〇年冬,他访问法国之后乘“白舟号”皇家游艇返回英格兰,游艇在诺曼底近海触礁沉没,船上只有一人幸免于难。这位王子曾经被救上一条小船,后来他返回现场去救他的妹妹。在这个危急关头,人人平等的观念猛烈地冲开禁锢,因而许多人跳入船内,压沉了小船。水面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游艇上的屠夫,另一个是骑士。骑士在浪花汹涌中间道:“王子在哪里?”屠夫的回答是:“所有的人都淹死了。”“那么,”骑士把双手伸向苍天失望地说,“英格兰的一切都完了。”屠夫死里逃生,上岸后讲述了遇难的经过。谁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国王。当国王终于听到这个噩耗时,“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了”。他内心的痛苦不仅仅是父亲失去独子的悲伤,因为这场灾难还预示着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制度及其美好的前景即将破灭。继位之争的幽灵又开始在英格兰徘徊。无政府主义势力在增长,每个贵族都在自己的城堡里考虑着谁会继承王位的问题。
有两个人要求继承王位,二者都有充分的权利。亨利国王有一个叫马蒂尔达的女儿,即英格兰人所称的莫德。虽然诺曼底法典中没有萨利安法 [ 译者注:法兰克人的分支萨利安人的法律,规定妇女不得享受继承权。 ] ,但是喜欢争吵而毕生过戎马生活的贵族并不赞成女人当政。和莫德同样拥有继承权的是征服者威廉之女阿德拉的儿子,布卢瓦伯爵斯特凡。他在欧洲大陆上是众所瞩目的人物,后来在英格兰又得到大片领地,在他的哥哥放弃继承权之后,他就是合法的继承人了。封建制度的生存完全依赖于封臣的宣誓效忠。在基督教世界,谁被指责违背誓约,对他几乎是致命的打击,只有取得辉煌的胜利才能改变这种不利的处境。但在进退维谷之际,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和抱负作出抉择。有一种抉择就是分裂,是全面、彻底、名正言顺的分裂。
亨利国王在他的风烛之年准备立其女莫德为王,以填补他行将留下的空位。他试图为家族的继位问题立下“国事诏书”,以免在辽阔的国土上发生内战。莫德在八岁的时候就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订立婚约。一一二五年,即“白舟号”遇难五年之后,皇帝驾崩,二十二岁的莫德成了寡妇,也成了女皇。关于这位杰出的公主有许多记载,其中有一段说:“她那女子身躯中蕴涵着男子的特性。”她勇猛、高傲、严厉而又玩世不恭,为了政治可以控制种种感情,不过也比较狂暴。她能够参加任何战斗,后来当之无愧地成为一位伟大的英格兰国王的母后。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亨利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他曾经两次把牢骚满腹的贵族召集起来,命令他们郑重宣誓站在莫德一边。后来,为了加强莫德维护统一的权威,防止安茹伯国在他死后对诺曼底提出所有权的要求,他把莫德嫁给了安茹伯爵,借此把法国北部这个最强大国家的利益同他的家族和英格兰王位的正常相传连在一起。在以后的几个时代里,英国人从不反对女子为王,而在几位女王统治时期,他们的处境可能反而更好一些。但此时此地,在这个问题上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和争沦,每个派别和利益集团在对立的双方中择一而从。两边的政治力量严阵以待,等候国王的死期。贵族在这个关键时刻得到了举足轻重的教会势力的支持,他们所关心的只是限制王权和恢复他们在本地的统治权。他们见王权有所分散,便看出时机已到。
亨利在使不列颠岛享受三十年太平盛世并使撒克逊人归顺诺曼底人的统治之后,于一一三五年十二月一日怀着女儿莫德必承父业的坚定信念安息了。但是,莫德其时正和丈夫住在安茹,首先赶来的是斯特凡。他迅速从布卢瓦赶到伦敦,要求获得王位。俗界力量四分五裂,因而教会的态度将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斯特凡有一个有利因素,他的兄弟亨利是温切斯特的主教,在宗教会议上颇有影响。在亨利的帮助下,斯特凡同教会达成协议,经过教会的支持,举行涂油仪式加冕为王。当时他们达成了默契,根据其中的一条,他将放松中央集权。在前两代国王统治期间,中央集权使贵族极为反感。
此外还有一个复杂的因素,亨利一世有一个私生子,即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他是一名卓越的军人和西部的实力人物,也是人们眼中少有的公正无私的贵族之一。他认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同两个合法继承人中的任何一人竞争。冲突一开始,他就忠实地支持自己的异母姐姐莫德,成为斯特凡的死敌之一。
在如此激烈的纷争中继承的王位,只有在通权达变的君主手中才能避免得而复失。我们越是考虑当代政府的欠缺,就越应该想到它所面临的困难。斯特凡在他统治初期就失去了自己所依靠的三大支柱。除了一些受到新国王宠幸的贵族以外,大多数贵族都肯定地认为,这就是他们要实现自己的各种要求而久待的良机。通过宗亲关系连在一起的新任政府官员也开始疏远新国王。他们学识丰富,善于写作,还懂得行政管理。许多高级教士也深为不满,因为斯特凡怀疑索尔兹伯里的主教罗杰将要倒戈,便把他的庞大的官僚家族监禁起来,使教会特权受到了损害。这样,大部分教会势力也反对斯特凡了。总之,社会各阶层怨声载道。
《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写道,“叛徒们发现,斯特凡国王“温和、软弱、善良而且赏罚不明,于是他们便做出了种种可怕的事情。他们曾经尊重他并向他发誓,但是他们言而无信”。 [ 原注:引自道格拉斯所著《诺曼底人的时代》(Age of the Normans)第一六一页。 ]
苏格兰的大卫国王确信英格兰已经没落,便越过了边界,对诺森伯利亚提出领土要求。约克的大主教在北方各郡民众的支持下挺身还击。他打起了约克的圣彼得的大旗、贝弗利的圣约翰旗和里彭的圣威尔弗雷德旗,在诺瑟勒顿之役中击败并杀死大批的入侵者。这次战斗因此得名为“圣旗之战”。这次局势的逆转并没有使那些心怀不满的人垂头丧气,反而成为内战的前奏。一一三九年,莫德安排好法兰西的事务之后,进入英恪兰要求她的继承权。她象斯特凡那样,从教会中得到了主要的支持。亨利一世统治下的行政官员由于斯特凡对贵族的软弱态度而深为不满,因而投向他的敌人阵营。一一四一年爆发了反对斯特凡统治的大规模叛乱,斯特凡本人在林肯一战中被俘。他的兄弟温切斯特主教原是他的主要支持者,至此也转向莫德一边。莫德虽然没有戴上王冠,但实际上统治英恪兰将近一年。伦敦人看到莫德对一些问题的处理之后,觉得她比斯特凡还讨厌。他们愤怒地起来造反把她赶出首都。她顽强地坚持战斗,但是她的制度经不起如此沉重的压力。不列颠岛又一次陷入内战的混乱之中。在以后的六年里,岛上大部分地区法治崩溃,战乱不已。
经过内战,贵族反对国王集权政策的斗争首次获胜。斯特凡在强大的对手面前,未能保护国王的权利。王室的岁入有所减少,国王对行政权力的拉制有所放松,行政机构本身也基本上闲置起来。贵族又恢复了他们的法律裁判权,他们的城堡使人民大众不寒而栗。继位之争似乎已经把诺曼底族国王建起的大厦毁得七零八落。
在这段混乱期间,低洼地区遭到了尤其严重的破坏,彼得博罗的一位修士在《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以忧郁的笔调描写了那里的苦难。
凡是有强大势力的人都建起自己的城堡以抗拒国王……城堡里充满了邪恶的人。他们不分昼夜地出去搜捕他们认为拥有财产的男女,把这些人投入监狱,以谋取其金银财宝,还施以不可言状的苦刑……他们使数以千计的人活活饿死,我简直无法细述权贵们对岛上的可怜百姓所采取的全部恐怖行动和进行的百般磨难。这些苦难在斯特凡在位的十九年里持续不断,而且日甚一日。权贵们还时时向各村摊派捐税,他们称捐税为“坦瑟利”。当穷苦百姓实在无力向他们交税时,他们就在各个村庄焚烧抢掠。所以,商旅可能整日不见哪个村里有个人影,也不见田里有人耕种。玉米、小麦、奶酪和黄油价格昂贵,因为这些东西在国内已经没有了。许多可怜的人活活饿死,一些享受过荣华富贵的人也出去寻求救济,其余的人则背井离乡,逃往国外……不管在哪里耕种,都长不出玉米,因为土地已经在焚烧抢掠中彻底荒芜了。百姓说,基督和圣徒都在睡觉。
温切斯特的一位修士也用同样的笔调记下了他所在的那部分英格兰地区发生的灾难:
一些人对乡村的热爱变成了憎恶和怨恨,因此他们迁往遥远的地区。其他人为了得到保护,在教堂附近搭起低矮的篱墙草棚栖身,在痛苦与恐惧中聊度残生。由于缺粮,一些人靠禁止食用的狗肉和马肉充饥,他们以前从未吃过这两种肉,其他人则吞吃没有洗过也没有煮过的野草和草根以苟延残喘。在各个郡里,一部分居民在饥饿中逐渐消瘦,成群地死去,其余的则带着妻儿老小悲凉凄楚地背井离乡。你可以看到有名的村庄空无一人,因为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已弃家出走。秋天(一一四三年)来临时,地里的庄稼等待着收割,但种田人已经在饥荒以及随之而起的瘟疫中死去了。
这些恐怖的景象不一定能反映全国的情况。在英格兰的大部分地区,战斗是在局部地区分散进行的。在这场战斗中首当其冲的只是中南部的几郡。但是,这次动乱在人民的心灵里留下了很深的创伤。他们意识到,强大的君主制对生命财产的安全是何等重要。没有什么能比斯特凡统治时期的混乱使人们更充分地认识到君主专制的必要性。人们怀念亨利一世励精图治的时代,其实,当时就有一位比他更伟大的人物。
一一四七年,格洛斯特的罗伯特去世,莫德势力的领导权转移到她的儿子亨利·金雀花手中。亨利生下来就将继承一个大帝国。他祖父富尔克已将安吉文王朝的安茹、屠棱和曼恩合并成法兰西境内无可匹敌的强大公国,其实力超过了诺曼底。富尔克于一一四三年戴着耶路撒冷的王冠死去,指定两个儿子继承朝不保夕的王位,他的另一个儿子杰弗里继承了他在法兰西境内的属地。杰弗里同莫德的婚姻统一了诺曼底和安吉文王朝的属地,他们的孩子亨利自一一三三年出生后就被公认为“多国之主”。他把他家族的金雀花纹章载入了英格兰的史册,后人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其家族的王朝,即金雀花王朝。他集中体现了这个家族的才干和能量,但却丝毫没有反映出它十分残酷无情的一面。据说,安茹王朝 [ 译者注:即金雀花王朝。 ] 的残酷并非来自人间,而是同魔鬼沆瀣一气的结果。
一一四七年,亨利还不满十五岁,就踏上英格兰的土地,去夺取他的王位继承权。他的一小帮人马被斯特凡的军队打败,他本人逃到了诺曼底。翌年,莫德女皇放弃了取得成功的一线希望,到诺曼底公国与儿子会合。在她前面还有十九年生命的时光,而她再也没有踏上英格兰的土地。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宗教活动上,这在当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在亨利获胜后的年代里,她在诺曼底和安吉文世袭领地处理政务,发挥了重要的政治作用。当年她在英格兰追求王位时,常常被扣上傲慢的罪名,而在晚年,她对亨利却是个有远见卓识的顾问。
一一四九年,亨利又一次卷入了反对英格兰的攻势,但苏格兰国王和切斯特伯爵替他发动的这次进攻徒劳无益。在相对平静的几年里,斯特凡国王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统治。同时,亨利在一一五〇年被其父母授予诺曼底公爵封号。次年其父去世,亨利又兼有安茹、屠棱和曼恩的伯爵封号。亨利常以他在封建等级中的高级身份去巴黎拜谒法兰西国王。根据当时的法律,他领有法兰西的大部分地区。
路易七世是忏悔者爱德华在法国的化身,他信守基督的训诫,白天做礼拜,晚上做祷告或忏悔。他离开教堂时,总要等最卑贱的人走后他才走,因此常常使满朝臣子为他久等。这些虔诚的模范举动并没有使他博得王后的欢心。阿基坦的埃莉诺是一位有大片领地的公主,具有南方人那种热情豪放的性格。她早就抱怨自己“嫁给了一名修士而不是一位国王”,所以当身材魁梧、容光焕发、谈吐活泼、精力充沛的亨利作为她丈夫最卓越的封臣突然出现的时候,她便迅速作出了决定。教皇历来屈服于高级封建主的意志,因此埃莉诺于一一五二年以同宗关系不宜结婚为理由,获准同路易七世离婚。两个月之后,埃莉诺突然和亨利结婚,法兰西宫廷对此不禁惊讶不已,虔诚的国王也才如梦初醒。这样,法兰西的一半领土脱离国王的控制,落入亨利手中。感情和政治几乎从未如此融洽地结合在一起。这件婚姻是当时最漂亮的政治举动之一。后来亨利承认了他的意图,二人的大胆决定博得了全欧的敬佩。亨利当时年仅十九,埃莉诺可能已经三十岁。他们联合起自己辽阔的版图,共同抵御外来者。路易七世得到的是精神上的安慰,但这唯一的慰藉也由于政事坎坷而受到影响。
亨利和埃莉诺四面受敌。普瓦图、圣东基、彼利哥、利穆赞、安古姆瓦和加斯科涅并入了他们的诺曼底和安茹,而且他们还获得了奥弗涅和图卢兹的宗主权,这使封建的基督教世界感到震惊。由于长期的宿怨或利益冲突而彼此疏远的那么多民族和国家,突然被权谋造成的爱情纽带联结在一起,形成高度的权力集中。欧洲各地人士对此持反对态度。四面八方的君主群起反对这个暴发户,其中有必然抱怨的法兰西国王;有英格兰的斯特凡国王,他虽然没有力量渡海干涉,但也对亨利的诺曼底爵位提出要求,有香槟伯爵和佩哈什伯爵,还有亨利的兄弟杰弗里。这些人满有理由地同时向亨利扑来。
亨利婚后一个月,这些敌人合力进攻诺曼底。年轻的亨利公爵击退了他们,使之四分五裂。诺曼底军队又一次显示了自己的战斗力。亨利未满二十岁,便镇压了诺曼底的叛乱分子,平定了安茹,然后着手对付英格兰。一一五三年一月,他勇猛地登上不列颠岛,在疲于内战的英格兰成为众目所瞩和众望所归的人物。默林 [ 译者注:传说中阿瑟王宫中的男巫,创造了许多奇迹。 ] 曾预言一位救世主即将到来。亨利的血管里不就有征服者威廉的血液以及通过他外祖母、亨利一世之妻马蒂尔达而有塞德里克和早已消失的盎格鲁撒克逊王族的血液吗?倍受摧残的岛民对他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希望。当他登陆后阮在附近的第一座教堂里,“以军人的姿态祈求和平时”,教士用下面的话表达了全国的愿望:“看啊!英格兰的君主和统治者来了,他主宰着这个王国的命运。”
战争开始了。在马尔梅斯伯雷战斗中,上帝降下的冰雹拍打在亨利的敌人的脸上;在沃林福德,由于上帝的干涉,斯特凡国王还没有上阵就从马上掉下来三次。而年轻力壮的武士亨利则魅力惑人,令人恐怖,战绩辉煌,他手中不仅有剑,还有统治英格兰的权利。贵族认为,相持局面对他们有利,因而他们既不希望斯特凡打赢,也不愿意亨利取胜。国王的地位越软弱,贵族的力量就越强大。一一五三年,斯特凡和亨利在温切斯特签署了一项协定。根据协定,斯特凡收亨利为养子,指定他为继承人。斯特凡还保证:“我在处理王国的事务时,将征求亨利公爵的意见,但在英格兰各地,不管是亨利公爵还是我控制的地区,我都将实行我的王法。”在这些条件下,亨利表示臣服,在行动上也完全归顺。次年斯特凡去世,亨利便在普遍的希望和欢呼声中被宣布为英格兰国王,戴上了王冠。在阿尔弗烈德大王之后,任何英格兰君主都未曾引起如此普遍的希望,也未曾博得如此响亮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