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和愤怒·第十三
作者:斯蒂芬·豪沃思 ·美国
出自————《战争通史》
然而,在大西洋,轴心国依然掌握着主动权。6月11日,中途岛战役后第五天,邓尼茨海军上将的潜艇在美国东海岸部分海域布雷,以增强潜艇战的威力。6月20日,德国宣布,在美国外海的潜艇战将不受任何限制。7月5日,发生了PQl7运输船队的悲剧。这支船队由22艘美国商船和11艘英国商船组成,在从冰岛到苏联的途中,奉命分散行驶。结果在这种毫无保护的情况下,有22艘被击沉。但是,正当邓尼茨兴高采烈时,柏林和东京之间的一批电报被美国情报人员截获并破译。这些电报强调说明珍珠港事件后的头18个月对轴心国和盟国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第一封电报是1942年7月9日从柏林发出的。它告诉德国驻东京的海军武官保罗·温内克,中东和印度洋“应当优先于太平洋,将其作为轴心国集中力量进行海战的地区”。5月4日,英国军队已经在马达加斯加登陆,占领了迪戈苏瓦雷斯这个庞大的港口。现在,温内克必须尽力说服日本帝国海军西进,以便与北非的隆美尔会合,并且切断盟国从印度到中东以及从澳大利亚至苏联的补给线。温内克8月1日复电柏林说:
如果敌人的目标是“希特勒第一”,那么在俄国垮台后,轴心国的目标必须是“英国第一”。日本海军在8月中旬以后,将能以一切手段在西印度洋和南非进行潜艇战和航空母舰战……德国和意大利要清楚地了解,对红海或波斯湾的可能占领,永远不可能引起日本的关心。
复电的后半段是难以理解的。但它几乎肯定地表明,轴心国最终赢得胜利后,日本不会对已经达成一致意见的势力范围以外的地区提出领土要求,即使它曾经为此出过力。但是,它也可能表明,日本不愿把海军推进至红海以外的地区。甚至复电的前半段也有含糊不清之处。它有条件地、而不是确实保证要采取行动。但它肯定表明,两三个星期后,日本希望能够、也愿意回到印度洋,援助德、意在地中海和北非进行的战役。
但是,德国和日本在各自进行的世界战争中,其行动都建立在实施机会主义的闪电式打击的基础上,而没有对总的方式和先后顺序进行过任何认真的考虑,也没有(日本尤其如此)事先制定进行长期战争的大战略。德国尽管为时已迟,却认识到要赢得全球性战争就必须从全球角度考虑作战,而不是按独立的地区性冲突来作战。日本人认识到这一点的时间更晚一些,而且还乐观地希望,时间并不算太晚。然而,当德国企图把欧洲和中东的战争与远东和太平洋的战争结合起来考虑时,日本已完全为它们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轴心国原本早已可以会师,因为有一段时间,当日本攻击英国在印度洋的海军部队时,马达加斯加完全为法国维希政府所控制,可以成为一个现成的基地。然而,日本早期轻而易举取得的胜利和征服促使它的海军比原先设想的更进一步向太平洋扩张。它的防御圈像钢制气球一样,进一步向东膨胀,而球的内部却毫无支撑,空空洞洞。中途岛战役刺破了这个气球。如果盟国继续施加压力,它将会崩溃。尽管没有明言,但温内克电报中却暗含着盟国不施加压力的条件。
与轴心国迟迟才确定的、使两个地区的战争协调一致的努力相比,盟国从希特勒宣布对美战争起(如果不是从珍珠港受到攻击起)就大致上按一场全球战争的方针行事。盟国之所以能够如此,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美国海军战前就制定了大体的计划,特别是“虹5号”文件提出了欧洲优先的思想。珍珠港事件后,又很快建立了协调英美政策的体制,即于1942年1月在华盛顿设立了联合参谋长委员会。由于英国在太平洋没有留下任何舰艇,联合参谋长委员会就把太平洋战争的指挥权交给了美国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北、南和中太平洋的指挥权由接替金梅尔的切斯特·尼米兹海军上将承担,而西南太平洋则交给了麦克阿瑟。3月14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在太平洋采取积极防御的方针,而在英国则要集结美军,以便对德国实施进攻。
在珍珠港事件中所受到的伤害和羞辱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美国的海军领导人如果想要抵制置欧洲于不顾而立即集中所有力量攻击日本的引诱,那就要从大的角度进行非常合乎情理的考虑。集中一切力量攻击日本肯定是他们首要的愿望。如果希特勒不向美国宣战,这个愿望可能会得以实施。据此,这一决定对美国海军领导人是非常痛苦的。如果不是他们在珍珠港事件以前就已经基本上接受了把德国放在首位的观点的话,大西洋两岸间的全面合作会困难得多。
但是,6月在中途岛取得的伟大胜利改变了这一重点。尼米兹和金认为,为了阻止日本在它征服的土地上掘壕固守,从而使今后更难于肃清,就必须充分利用这次胜利。但金也认识到,在大西洋击败邓尼兹的潜艇是取得对德战争胜利的必要的一步。他也必须经常记住,不仅丘吉尔,而且美国陆军(麦克阿瑟将军是重要的例外),对可能在大西洋彼岸进行地面战争的兴趣要比在多水的太平洋地区进行地面战争的兴趣更大。
陆军的建议(由马歇尔将军在1942年4月提出)是在法国北部进行预备性的英美联合登陆作战,其代号为“痛击作战”。计划于9月开始;继之在1943年进行第二次规模更大的、代号为“围歼”的登陆作战。丘吉尔勉强地接受了这一建议,因为他感到无法拒绝“我们亲爱的盟友”第一次提出的“重大的、富有进取性的直接援助”的建议。丘吉尔说:“如果没有他们的援助,世界除面临毁灭外,别无他途。”
但是,他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悲惨的、进展速度很慢的堑壕战的回忆,使他顽强地反对只在欧洲大陆取得一个立足点做法。因此,他在1942年夏天,建议取道挪威或北非实施间接的进攻。
因此,有三个战区——太平洋、大西洋、欧洲或北非——都要求美国海军立即集中其注意力。当马歇尔将军认定无需立即扩大中途岛战役的成果,而可以抽调部队前往欧洲时,丘吉尔却企图收回他秋季越过海峡进攻欧洲大陆的承诺,而金海军上将却提出了一个进攻太平洋上的拉包尔岛的计划(代号为“嘹望塔”)。拉包尔是所罗门群岛中的一个岛屿,位于澳大利亚东北1000英里处,是日本防御圈上的前方阵地,非常危险地靠近美国-澳大利亚的补给线。
除对大战略有各种不同的观点外,罗斯福还要考虑到一个国内因素,即预定于11月举行的总统选举。在英国和美国,很多公众已经对战争的政治领导失掉信心。英国人民多次听到丘吉尔声称已经有了一个坚固的立足点,但过后不久,这个立足点就沦陷了。而美国人则渴望全力对付日本,或者尽快开辟对德的第二战线。因此,1942年7月中旬,总统派马歇尔和金去伦敦与丘吉尔商谈时,提出了严厉的警告:
“打败日本并不等于打败德国……美国今年或1943年倾全力对付日本,将会增加德国完全控制欧洲和非洲的机会。”失掉中东将会“使德国和日本携手作战,并且很可能会丢失印度洋”。控制中东意味着“肯定”要在东地中海和波斯湾,或者在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发起战役。由于要求迅速作出决定、统一制定作战计划以及把进攻与防御结合起来,总统最后希望“在你们抵达后的一周内取得完全一致的意见。”
他们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确实,这是在他作出措辞强硬的警告和明白无误地提出方案后达成的一致意见。在这种情况下,达不成一致意见,那是令人吃惊的。金和马歇尔接受了入侵北非的方针。7月24日,“火炬”行动诞生了。
美国海军的其他方针也发生了变化。由于人员严重短缺,不得不进一步征调人口中的后备力量,而这并不总是令海军感到满意。7月30日,国会授权建立妇女志愿紧急勤务队。此前6个星期,一个名叫伯纳德·鲁滨逊的年轻人获得了美国海军后备队少尉军衔。他是美国海军第一个成为军官的黑人。
自1812年战争以来,妇女曾不时作为护士在海军中服股。但是,直到1908年,才正式建立了海军护士队。1916年8月29日建立海军后备队后,女文书军士终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能同男子一起在岸上服役。但是,许多人对妇女似乎会因此直接介入战争而感到不安,他们提出了征召妇女入伍是否合法的问题。于是,海军不得不对照8月29日海军后备队法进行检查。结果发现并无违法之处(“相反”,海军向所有海军司令部散发的一封信中说:“征召她们入伍据信是事先就考虑到的。”)。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已经有11000名妇女应征入伍。但她们没有机会终生从事海军生涯。1919年夏,所有妇女都退出现役。时间过了30年后,妇女才再次在海军中服役。
当机会来临时,妇女没有让它溜走。1942年的法案规定要征召10000名女兵和1000名女军官。应征人数是如此之多,提供的服役机会是如此宝贵,结果到战争结束时,在岸上服现役的共有8000名女军官和70000名女士兵。此外,尚有8000人正在培训中。“妇女志愿紧急勤务队,”海军部长詹姆斯·V·福莱斯特说,“解放了许多男性人员,使之能到舰上服役,他们足够配备一支规模庞大的特遣舰队。”这番话没有夸张之处。解放出来的男性士兵和军官据估计足够配备10艘战列舰、10艘航空母舰、28艘巡洋舰和50艘驱逐舰。这些数字简明地说明了妇女的贡献。没有她们,海军的海上作战舰队将会小得多、弱得多。
黑人可以作出的贡献显然不会小于任何人。但对征召黑人服役的争议却要激烈得多。袭击珍珠港的一年前,有影响的黑人报纸《匹茨堡信使报》不仅相信战争将会爆发,而且相信黑人不会获准参加战斗。“陆军部和海军部在有关未来战争的计划中,贬低了你们的价值,”它说,“它们如果可能就会打一场没有你们参加的战争。”但是,陆军部和海军部并未这样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海军曾经用过黑人,但只是作为餐厅侍应生,或让他们在补给船上工作,而未允许他们从事其他工作。这肯定反映了当时美国种族隔离和黑人是二等公民的实际情况。然而,这种情况十分奇特,因为自约翰·保罗·琼斯时代以来,黑人一直在积极应征服役,而且是在从事战斗任务,在1812年战争中,联邦海军中有1/4的水手是黑人;对西战争初期,“缅因”号上死亡的人员几乎有10%是黑人。然而,将近20年以后,却不允许黑人为海军而战。至少对《匹茨堡信使报》来说,这意味着陆军和海军“对你们的公民权利提出了挑战”。
尽管还需要打另一场战争才能纠正这种情况,1942年却给了黑人担任海军军官和士兵的前所未有的机会。弗吉尼亚州里士满的塞缪尔·L·格雷弗利是第一批参加海军的一位黑人。他于1942年应召服役。“我的眼睛睁得很大,”他后来回忆说,“我知道当时的情况。”
情况是:尽管不是一直如此,也不断发生种族隔离和歧视。有的是有意的,有的是无意的;有的是公开的,有的是私下的。新兵营里全是黑人,只有军官是白人。经过训练后,黑人在岸上服役时的营房完全和白人分开,在海上服役的机会则非常有限。格雷弗利服役过的“梅森”号护航驱逐舰和PC1264号猎潜艇几乎完全由黑人操纵。这是官方的一种谨慎的做法,其借口是(不无理由地),海军不是社会实验室,在它参加实战时,更不是社会实验室。
在黑人只受到部分宽容的情况混乱的战争初期,格雷弗利后来讥讽地说,“我知道怎样做”——尽管不是经常做得很好。他被任命为军官后不久,就因为模仿一名军官的行动而被海军宪兵逮捕。尽管如此,告诉他应当争取做一名军官的却是一位白人,而且格雷弗利后来也把这位白人视为他的事业的奠基人。格雷弗利参加海军时曾经希望战争是短暂的,希望能够活下来而且学到一门有用的技术,可后来,他却成了海军中第一名黑人中将。
格雷弗利于1971年6月获得将级军衔。一年以后,妇女也开始获得将级军衔;当时,艾林·B·杜尔克被任命为海军少将,负责领导海军护士队。尽管妇女的提升要慢一些,但相对来说却没有什么痛苦。
到1971年,舰队中的种族歧视并未比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减少多少,社会上的种族间的紧张关系在70年代越演越烈。即使如此,在这10年中,美国海军还是能够实事求是地宣称,少数民族——不仅黑人,而且还有其他非白种人后裔的美国人,如菲律宾、波多黎各、关岛、印度、墨西哥和中国人的后裔——在海军中服役的现役人员已经多于过去任何时期。在1986年,非现役的海军后备队将级军官名单上至少有一人是少数民族。这种情况对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人,是很难想象的。
当珍珠港遭到袭击时,许多夏威夷出生的日本人居住在瓦胡岛。其中大多数人作为怀疑对象,与数千名移居西海岸的第一代、第二代日本人一起被捕。其中有一位是牙科医生。被捕时,他正在给托马斯·穆勒夫人治牙,而且手术刚做了一半。然而战争结束40年后,由于纯粹的、但又是愉快的巧合,美国海军的山口治人海军少将担任了圣迭戈海军牙科诊所的指挥官。之所以说是巧合,是因为山口治人与当年被捕的牙医没有丝毫关系。
到1942年夏,金海军上将渴望再次给予日本打击。他置“德国第一”的原则和过去已一致同意进行的“火炬”行动(入侵北非)于不顾,用拜占庭式的阴谋促使参谋长联席会议批准了“瞭望塔”战役,即进攻所罗门群岛。进攻初期,将集中力量攻占瓜达尔卡纳尔岛,因为据了解,日本人正在那里修建一个机场。1942年8月7日,金接到了尼米兹的一封电报,内称:“我们终于开始了。”
在进攻开始前的最后几周内,金数次产生疑问:“火炬”战役的准备工作正严重削弱太平洋地区的实力;而据他所知,所罗门群岛上的日本军队正在加强防御。难题是:尽管推迟进攻可以增强本身的实力,但日本人的实力会增强得更多。因此,他决定接受现有的兵力对比。但他永远无法事先知道,这次战役将持续多久,危险性有多大,也不知道“瓜达尔卡纳尔”会对参加这次战役的官兵造成多大的心理影响。
珍珠港事件后不久,罗斯福就挑选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作为美国海军史的官方撰稿人。在整个战争进程中,莫里森访问了所有战区,并在那里采访。对瓜达尔卡纳尔之战,他曾经非常简明地作了描绘:
对于我们这些曾经在那里呆过的人说来,瓜达尔卡纳尔不仅是一个地名,而且是一种情思,它总是使我们回想起空中殊死的厮杀,海上激烈的战斗,潮湿的丛林中残酷的拼搏,拼命地维持补给线的畅通和构筑工事,以及夜晚的沉寂经常被炸弹的呼啸声和震耳欲聋的海军炮弹的爆炸声所打破。
8月28日,德国海军武官保罗·温内克从东京发电向柏林报告说;“敌人占领了日本人正在修建的(瓜达尔卡纳尔岛上的)机场。”事实上,机场早在进攻的当天就被占领,即3个星期前就被占领。当时,日本人刚刚结束机场的修建工作,并且准备在第二天举行庆祝。为了纪念在中途岛战役中阵亡的陆战队鱼雷轰炸机驾驶员洛夫顿·亨得森少校,机场的新主人将它命名为亨得森机场。它在以后变得非常出名。
“因此,”温内克继续说,“敌人占了一点上风。”这在相当程度上低估了机场的价值。在和平时期,亨德森机场一直是一块没有价值的泥泞的丛林地。在战时,用压路机清除林木并压平后,铺上钢板,它的地理位置就使它的价值无法估量,它对占有者来说成了无价之宝。
“战斗,”温内克简明地说,“正在继续进行。”这在相当程度上又低估了当时的形势。在以后的6个月中,这个机场成了进攻和反击的焦点。从空中、陆上和海上对它进行了几乎毫不间断的轰炸和炮击,无法计数的高爆炸药落在它的上面和周围——仅一天晚上,两艘日本巡洋舰就向它发射了1500发炮弹。大雨、疾病和疲劳使日本人和美国人都付出了高于过去的非战斗伤亡。但是,美国一旦攻占这个机场后,就牢固地控制了这块可贵又可怕的地方,并且使之一直处于可以使用的状态。
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半年时间中,共发生了6次大规模海战和许多次规模较小的海战:萨伏岛海战、东所罗门群岛海战、圣克鲁斯海战、瓜达尔卡纳尔海战和塔沙法隆加海战。这些海战都被赋予了近乎传奇式的代号——“铁底湾”,这是指盟国有5艘重巡洋舰、日本有3艘驱逐舰和1艘重巡洋舰被击沉的海湾的浑名;“狭缝”,这是指所罗门群岛中部的新乔治亚海峡;“日本快车”,这是指几乎每天夜里都运送人员和补给品的日本驱逐舰。在这些海战中,日本帝国海军总共损失了18艘军舰,包括1艘航空母舰、2艘战列舰、4艘重巡洋舰和11艘驱逐舰。美国太平洋舰队损失了23艘军舰,包括2艘航空母舰、7艘重巡洋舰和14艘驱逐舰。澳大利亚也损失了1艘巡洋舰。美国有1600人阵亡,4200人受伤;但日本却有15000人阵亡,9000人死于疾病。
美国人很快就意识到,他们原本一开始就可能会输掉这次完全准备不足的战役。他们登陆后的第一天,就爆发了萨伏岛海战。在这次海战中,美国海军遭到了它整个历史上最惨重的失败。当时的情况见诸于下面的描述。
1942年8月7日实施的初期的登陆作战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突然性使得美、澳联合舰队闯过了比较轻微的抵抗,运送了大约10000名陆战队和许多吨的补给品上陆。以700英里以外的拉包尔为基地的日本海军的水面舰艇那天正在分散支援各个运输船队;它们的海军飞机正准备对巴布亚实施空袭。接到消息后,这些飞机迅速重新编组,并在8月7日下午和8月8日早晨,对已经上陆的美国部队和它们的掩护部队进行了一系列猛烈的轰炸。到8月8日傍晚轰炸结束时,当地美军指挥官弗兰克·J·弗莱彻海军中将的飞机已经损失了20%,于是他决定把航空母舰撤至该岛之外比较安全的距离。弗莱彻没有等待远方的上级批准他的决定,只是简单地报告了他的决定并且撤走了航母舰队。这就使得位于附近的下属部队处于一种困难的境地,即登陆作战尚未完成,第二天的空中掩护却已没有。因此,8月8日傍晚,里奇蒙·凯利·特纳海军少将只好宣布,他不得不于第二天清晨撤走运输船只和巡洋舰。对此,陆战队的亚历山大·范德格里夫特少将感到很恼火。
当特纳和范德格里夫特的紧张的会晤于午夜结束时,无论如何还没有迹象说明在该海域出现了日本的水面舰艇部队。尽管如此,盟国舰上的人员仍然保持着令人满意的戒备,密切注视情况的变化。问题是,他们已经连续几天处于戒备状态。不值更的人员已经熟睡,值更的人员同样非常疲劳,亦几乎入睡。这不是他们的错误,而是体制上的问题,对此还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造成了毁灭性的后果。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支日本巡洋舰队悄悄地接近,并于凌晨1点42分实施攻击。
“战斗开始时,我不在值更,”年轻的海军少尉埃尔莫·小朱姆沃尔特后来回忆说,“我正在睡觉。但是,一个同班同学跑下来把我叫醒去看战斗。我们看到了4个巨大的火柱。舰上的每一个人都兴高采烈地欢呼,完全相信这些是被击中沉没的日本舰只燃起的火柱。”
然而,情况不是如此。几小时后,年轻的朱姆沃尔特和他的同事在早晨知道了令人震惊的真相:他们所看到的、为之如此雀跃的却是澳大利亚重巡洋舰“堪培拉”号和美国3艘重巡洋舰“文森斯”号、“昆西”号和“阿斯托里亚”号的垂死挣扎。1000多名水兵和军舰的残骸一起躺在了海底,于是这个地方就被称作“铁底湾”。只有一艘美国巡洋舰“芝加哥”号幸存,但舰首已经炸裂。只有一艘巡洋舰“昆西”号能够迅速作出反应,进行了有意义的抵抗。由于交上了好运,它的抵抗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因为它发射的很少几颗炮弹中,有一颗命中了日本的旗舰“鸟海”号重巡洋舰的制图室。这枚显然具有神奇般精确性的炮弹使日本的美川群一海军中将相信美军的抵抗将比他想象的猛烈。于是,他下令返航。他知道他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胜利。这一胜利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但他没有认识到的是,如果继续进攻,他就能击沉所有的美国运输船只,并且毫无疑问击沉残存的大部分军舰。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瞭望塔”战役就会彻底垮台。
这种情况是美川始料未及的。当他非常满意地率领舰队向北返回拉包尔时,他遭遇了一艘美国驱逐舰——正在担任巡逻搜索任务,此前没有发现日本舰队——并且对其进行了攻击。当驱逐舰借暴风雨的掩护逸走时,他很可能并不那么关心,因为多击沉或少击沉一艘驱逐舰并不能使整个情况发生什么变化。但后来,他又遭遇另一艘担任巡逻搜索任务的潜艇S44号。潜艇此前未发现他,而他现在未发现潜艇,潜艇进行了干脆利落和有效的攻击,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前些时候未发现日本舰队的过失。“一枚鱼雷、一艘军舰”,是德国一位潜艇艇长的格言。S44号潜艇用一枚鱼雷击沉了日本的重巡洋舰。
该海域下一阶段的海上斗争并未拖得很久。1942年8月24日,东所罗门海战爆发。双方投入了庞大的舰队。尽管弗兰克·弗莱彻在瓜达尔卡纳尔的行动受到质疑,他依然是美国舰队的指挥官,而且这次是一支实力大大增强的舰队:3艘航空母舰、1艘战列舰、5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254架飞机和18艘驱逐舰。与之对抗的日本舰队包括:3艘航空母舰(“翔鹤”号和“瑞鹤”号都参加过对珍珠港的袭击,还有轻型航空母舰“龙骧”号)、3艘战列舰、不少于13艘重巡洋舰和3艘轻巡洋舰、31艘驱逐舰、10来艘潜艇、1艘水上飞机运输船和4艘运兵船。但是,尽管日本舰队掌握了水面和水下优势,它的航空母舰只搭载了168架飞机。
如果美国能够保持空中优势,它就能够,或许将会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但是,当战机来临时,弗莱彻手头上只有2/3的飞机,因为他的一艘航空母舰必须离开舰队前往240英里以外处进行加油。那天的战斗从战术角度看,没有任何结果,交战双方都没有取得直接的、明确的胜利。弗莱彻的旗舰“企业”号航空母舰受到了猛烈的攻击,被直接命中3枚炸弹,毁损严重。战列舰“北卡罗来纳”号亦是如此。同样,日本的水上飞机母舰“千龄”号也毁伤严重,但仍能航行。然而,日本损失了168架飞机中的90架飞机以及轻型航空母舰“龙骧”号。
年初,帝国海军有10艘航空母舰,总排水量为23.8万吨。“龙骧”号是第六艘被击沉的航空母舰。另一方面,在这一年中,有6艘新的航空母舰加入现役。不难推想,日本的造船厂的产量将会与需要量保持同步。有一次,在1918年,它们甚至创下了一个世界纪录,只用29天就建造了一艘5800吨的商船。然而,当听到他的将军们关于战斗的报告后,日本的海军总司令山本也清楚认识到这种数字统计中所包含的深一层的含义:几乎损失了15万吨的航空母舰,却只补充了12.3万吨。净损失达到2.64万吨,即4个月中几乎损失了9%的实力。更糟的是,所补充的航空母舰都是由潜艇支援舰和客船改装的。太平洋战争刚过去9个月,帝国海军就已经到处搜刮,把能拿到的都用来建造航空母舰。随着战争的发展,日本专门建造的航空母舰、舰载飞机以及专门培训的驾驶员的损失,成为一个越来越使人恼火的问题。
很快又发生了另一场海战,战斗形势同样非常紧张,但对战争最后结局的影响较小。在1942年10月11-12日发生的埃斯佩兰斯角夜间海战中,美国海军不断完善其技术和战术的情况看来得到了证明。有效的水面警戒雷达使美国知道日军的接近早于日本知道美军的接近。这次战斗结束后,美国曾经一度认为他们成功地击沉了敌人4艘重巡洋舰和4艘驱逐舰。但事实上,他们只击沉了3艘重巡洋舰中的1艘和2艘驱逐舰中的1艘。同时,由于射击指挥错误,还重创了己方的1艘驱逐舰,并击沉了另外1艘。这次战斗后来被说成是相当精确地命中了敌舰,取得了“中等程度的胜利”。
争夺瓜达尔卡纳尔的战斗仍未结束。在整个这段时间内,美国陆战队和日军在林木丛生的潮湿的岛上不断进行激烈的战斗。一方坚决地控制亨德森机场,以此作为美国的作战基地;另一方则竭尽全力摧毁入侵者。在海上,埃斯佩兰斯角海战结束刚两周,又发生了圣克鲁斯群岛海战。这次海战发生在1942年10月26日。它那略为累赘的名称使它与1657年英国和西班牙舰队在特内里费岛外海进行的圣克鲁斯之战有所区别。1942年的这次战斗涉及日本联合舰队的主力——4艘战列舰、8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4艘航空母舰和29艘驱逐舰——对抗美国的两个航母编队,它们分别以“企业”号和“大黄蜂”号为主编成。
对于双方来说,战略目标都没有改变。日本的首要企图是当陆军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努力消灭亨德森机场上的美军的时候,继续给予本地区日军的增援和支持;其次是将美军逐出亨德森机场后立即以海军飞机进驻该机场。美国的企图是阻止他们实现任何一个目标。当然,从战术上看,双方都想尽可能多地击沉对方的军舰和击落对方的飞机。从总体上看,日本人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他们的轻型航空母舰“瑞凤”号遭到“企业”号上侦察机的俯冲轰炸,失去了战斗力。大型航空母舰“翔鹤”号受到“大黄蜂”号的俯冲轰炸机的攻击,损毁严重,需要9个月的时间进行检修。但是,“企业”号亦受到严重的损伤,“大黄蜂”号被击沉。
“大黄蜂”号在最终沉没前,受到了异常严重的惩罚。两枚日本鱼雷、3枚500磅炸弹以及两架飞机的自杀性攻击使它燃起了熊熊大火,满身创伤,但未沉没。美国军舰发射了8枚鱼雷,也未将其击沉。于是,舰长下令弃舰。10多个小时后,日本驱逐舰发现它仍在水面上燃烧。它们终于设法将其击沉。但它耐伤的程度是建造者的一大功绩。
“大黄蜂”号的沉没是一次严重的打击。现在,战列舰“南达科他”号和一艘毁伤的航空母舰是美国留下的用以保持通向瓜达尔卡纳尔的补给线畅通的主要舰只。对此,比较乐观的估计是:至少补给线依然畅通;日本的战略目标已经失败;亨德森机场仍在美国手中。此外,日本联合舰队的舰载机已经损失很多,现在只剩下不到100架。争夺瓜达尔卡纳尔的战役的关键性阶段即将开始。
这次作战简单明了而且相当合适地被称为瓜达尔卡纳尔战役。它并不只是一次战斗行动,而是包括时断时续的一系列战斗行动,时间从11月12-13日午夜过后不久直至15日晨。
圣克鲁斯群岛战役后两周中,美日双方都尽其可能运来了许多补给品和援军。在世界的另一端,“火炬”行动也在高速进行中,艾森豪威尔的士兵正迎着风浪在非洲海岸登陆。与此同时,珍珠港的密码破译人员发现,日本下一次对瓜达尔卡纳尔的攻击已经定在11月13日。
在为建立美国第一个横跨大西洋的桥头堡所需的4天中,有数千名军队运到了瓜达尔卡纳尔。正如预料的那样,在11月13日凌晨,帝国海军第11战列舰分队在1艘轻巡洋舰和14艘驱逐舰伴随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沿“狭缝”而下,向亨德森机场方向前进并对其进行炮击。唯一与之对抗的,只是丹尼尔·J·卡拉汉海军少将率领的5艘巡洋舰和8艘驱逐舰。
帝国海军的主要弱点之一是严格按照计划规定的时间表行事,即为了保证整个战役的胜利,一切行动都必须绝对符合计划要求,不差分毫。但是,在这次战斗中,战列舰分队由于没有装备雷达,以及急风暴雨的影响,暂时迷失了方向。当错误纠正后,指挥官安倍広明海军中将认识到,他已经比规定的炮击时间晚了几个小时。但如果不进行炮击,就会破坏整个进攻计划。因此,他们按计划行动,装填了14英寸炮弹;在刚要发射时,发现了卡拉汉的舰队已经出现在它们前方。
“接着而来的是,”尼米兹海军上将战后说,“半小时的混战。在海军史上,很少看到有这样的狼狈和愤怒。”
“舰只在近距离上交战,几乎撞在一起,”日本旗舰“比睿”号上的参谋千早政高海军中校回忆说。他接着说,他和他的同事真希望舰首能装有老式的撞角。
这确实是一次狼狈的战斗。美国有4艘驱逐舰被击毁,2艘严重受伤,巡洋舰全都受伤。有一艘毁伤严重,不得不自行击沉。日本有2艘驱逐舰被击沉,3艘受伤;“比睿”号战列舰毁伤严重,于11月13日拂晓后不久,由伴随的舰艇用鱼雷击沉。千早曾目睹了它的沉没。对机场的炮击终于没有发生。
第二天晚上(11月13-14日),一个巡洋舰和驱逐舰中队成功地炮击并破坏了机场,但未能像他们希望的那样使它失去作用。14日白天,发现有11艘日本运兵船朝岛上驶去。在美军不断的攻击中,有7艘沉没,4艘顽强地继续前进。夜幕降临了;随着11月14-15日夜幕的降临,驶来了另一支准备实施炮击的舰队,包括“比睿”号的姊妹舰“雾岛”号。
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尝试。等候它们的美国舰队包括两艘战列舰,“南达科他”号和“华盛顿”号。交战开始时,一艘日本驱逐舰被严重击伤,后来自行沉没。两艘美国驱逐舰很快沉没,另外两艘受伤。此后不久,双方战列舰互相发现了对方。此时,“南达科他”号电气系统出现故障。它摸索着离开战场,无法射击,敌舰对它实施了猛烈的攻击,共发射了34枚鱼雷。没有一枚鱼雷命中,但许多炮弹击中该舰。然而,日本人在集中力量对付该舰时,却犯了致命的错误:置“华盛顿”号于不顾。它那由雷达控制的16英寸火炮突然集中轰击“雾岛”号,使它成了几乎无法使用的废舰。
日本人撤走了。海上和空中成了美国人的天下。当白昼来临时,“雾岛”号和它的姊妹舰“比睿”号一样,由伴随的舰只用鱼雷击沉。随着15日清晨的消逝,穿过封锁线到达岛上的4艘运兵船上的将近4000名日军官兵,遭到了他们曾经企图攻占的亨德森机场上飞机的穿梭轰炸。没有一人能幸免于难。他们携带的补给品也全部被毁。
该岛几乎是无价之宝,但也不完全如此。这次战斗结束后,日本人感到他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他们没有再派重型舰只,而且只再作了一次重大的努力,企图把补给品运往瓜达尔卡纳尔。那次,他们没有冒再损失运输船的危险,而是派了8艘驱逐舰曳引满载弹药、粮食和药品的圆桶。午夜过后不久,这8艘驱逐舰撞进了一支远比它们强大的舰队——6艘驱逐舰、1艘轻巡洋舰和4艘重巡洋舰的口袋。它们割断了拖索,英勇地进行了战斗。在这次战斗——塔沙法隆加之战,也是瓜达尔卡纳尔周围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海战——中,有1艘日本驱逐舰被击沉,但它们亦重创了美国3艘重巡洋舰,并击沉了另外一艘重巡洋舰。日本人可能已经输掉了瓜达尔卡纳尔战役,但他们肯定还未输掉整个战争。
的确,他们尚未完全丢掉瓜达尔卡纳尔岛。一直到1943年2月9日,即美军第一批部队登陆的整整6个月后,哈尔西海军中将(“瞭望塔”战役的最高指挥官)才能报告说,他已经完全攻占了该岛;因为,没有人曾经预见到日本人将会这样顽强地扼守他们的阵地。这次战役的惨痛教训一直铭记在心,而且不断反复出现,直到硫磺岛的黑沙被染成红色时为止。
尽管如此(虽然看来有些似是而非),日本人的顽强不屈和美国人同样的百折不挠.是使瓜达尔卡纳尔具有重要价值的因素之一。美国人学到了很多有关他们敌人的知识,而且在双方都不愿意退出战斗的时候,美国已经稳步地开足马力,实行战时总动员,大量生产战争物资并培训人员。它已经强大到足以在另外一个大陆上同时进行战斗的程度。日本人却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已经在瓜达尔卡纳尔消耗了很多力量,基本上已经不能够与德国携手作战。日本人如果在这一小块远隔万里的地方取得胜利,就很可能会处于德国被击败前几乎所向披靡的那种地位。但是,他们输掉了瓜达尔卡纳尔战役,结果只能孤军作战,不断受到来自各方面的越来越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