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飞机·第十二
作者：斯蒂芬·豪沃思 ·美国
出自————《战争通史》
像轴心国把世界划分成各自的势力范围以建立新的秩序一样，美国亦把太平洋地区划分成各个战区。珍珠港以西的指挥系统在许多个月中并不存在，它只是在图上划出一些线条并且贴上名字而已。那里共有4个司令部，即北太平洋司令部、中太平洋司令部、南太平洋司令部和西南太平洋司令部。北太平洋司令部辖区包括北纬19°以北海域，即大致从旧金山至海参崴之间的海域。中太平洋司令部辖区由上述海域以南直至赤道，向西直至香港并且包括菲律宾周围的海域。由赤道以南，向西直至新西兰，但不包括澳大利亚在内，是南太平洋司令部的辖区。西南太平洋司令部的辖区包括澳大利亚、菲律宾及其间的岛屿——荷属东印度群岛，它现在是日本急剧膨胀的帝国的一部分。
日本帝国立志要进一步扩张。巴布亚新几内亚岛东南面莫尔兹比港离澳大利亚只有300英里左右的距离。日本海军司令部把它称作“MO”，并且明确地宣布了他们的意图，“‘MO’的目标首先是限制敌舰队的行动，并将以进攻澳大利亚北部的海岸来达成之。”
但对他们来说，不幸的是这一明确宣布的意图传到了不应了解的人的耳朵里。1942年3月28日，以珍珠港为基地、由美国最伟大的密码破译专家之一约瑟夫·J·罗奇福特海军中校领导的一个才气焕发的美国海军密码破译小组破译了日本海军发出的这组信号。
新近接替金梅尔海军上将职务的尼米兹海军上将以前在潜艇服役，在金梅尔失宠前是航行局局长。红色的皮肤、花白的头发、洞察秋毫的蓝眼睛。尼米兹看上去就好像是具有生命的星条旗。他从珍珠港驻地控制着北、中和南太平洋地区。而且在他努力使这种控制更为实际、不致成为图上的虚线时，他充分利用了罗奇福特的无法估价的密码破译技术。到1942年5月3日左右，事情已经逐步明朗，即日本人将试图在新几内亚、新不列颠或所罗门群岛实施登陆作战。4月30日，日本舰队的航空母舰“瑞鹤”号和“翔鹤”号(均参加过对珍珠港的袭击)起锚，开始朝南驶向2000英里以外的珊瑚海。同一天，大约在它们以东4000英里的美国航空母舰“企业”号和“大黄蜂”号亦驶离珍珠港，前往同一目的地。
日本人的目标有三，即：入侵莫尔兹比港；再往东800英里，即在中所罗门群岛建立水上飞机基地；在这两地之间，并且往南200英里，即在路易西亚德群岛建立另一个水上飞机基地。由这三地形成的倒三角向南指向了澳大利亚。
为了占领这一三角区，日本派出了强大的部队。它的主要舰艇包括11艘运兵船、7艘驱逐舰、2艘轻巡洋舰、6艘重巡洋舰和3艘航空母舰——“瑞鹤”号、“翔鹤”号和轻型航空母舰“翔凤”号。这三艘航空母舰共搭载了147架飞机。舰队司令高木海军中将对即将来临的战斗十分乐观。他告诉他的军官们说：“在该地区不可能出现敌人强大的部队。”
3天后，双方的舰队集结在同一海域。由于距离方面的困难，从珍珠港出发的两艘航空母舰不可能截击它们的敌人。因此，只能希望它们能及时赶到以援助另外两艘航空母舰“约克城”号和“列克星顿”号——总共搭载了143架飞机，并且分别由弗兰克·弗莱彻海军少将和奥布里·菲奇海军少将指挥。当时日本人并不知道这两艘航空母舰已经驶抵靠近它们的位置。另外还有一支由巡洋舰和驱逐舰组成的小部队(由英国的克雷斯海军少将指挥)亦已离它们很近。
5月3日傍晚，日本帝国陆军的士兵们正忙于在他们选定的中所罗门群岛的水上飞机基地图拉吉卸载。珊瑚海海战的时间按通常的说法是从5月4日到8日，因为5月4日拂晓，美国在一次对图拉吉的空袭中，击沉了日本的1艘驱逐舰、3艘扫雷舰和5架水上飞机。但这一事件与珊瑚海海战的主旋律没有多少关系；敌对双方的舰队在以后两天中也没有发生进一步的接触。这是因为，双方对于对方舰队的规模和位置都没有清楚的了解。
它们终于在1942年5月7日凌晨发现了对方，或者说是自认为发现了对方。7点36分，日本的一架侦察机发现了第一个目标。它报告说发现了1艘巡洋舰和1艘航空母舰。日本人相信这是美国留在西南太平洋的唯一一艘航空母舰，于是决定出动78架飞机实施攻击。8点15分，美国侦察机亦报告发现了目标，据称是4艘重巡洋舰和2艘航空母舰。美国舰队同样判断这是日本的主力，决定出动93架飞机进行攻击。
但是，日本侦察机发现的不是巡洋舰和航空母舰，而是油船和驱逐舰。另一方面，美国侦察机看到的也不是敌人的主力，而是2艘驱逐舰和2艘重巡洋舰。双方都对次要的目标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击。如果双方不是大致在同一时间犯了同样的错误，它们都会完全暴露，容易受到摧毁。
不可避免地，油船和驱逐舰被击沉。但是幸运之神更多地保护了美国人而非日本人，因为在侦察机报告发现敌人“主力”的同一海域，“翔凤”号轻型航空母舰正在那里。11点整，它被发现并且受到攻击。如此众多的飞机向它发动进攻。结果是毫无疑问的。几分钟后，当R·E·狄克逊海军少校向“约克城”号报告战果时，美国海军就获得了最新的消息。
“勾销了一艘航母，狄克逊向母舰报告。勾销了一艘航母。”这是太平洋战争中日本人沉没的第一艘航空母舰。
错误的判断从下午到傍晚直至夜间继续困扰着双方。由克雷斯海军少将指挥的巡洋舰和驱逐舰编队成功地击退了日本31架岸基飞机的进攻，而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但日本的飞机却报告说击沉了2艘战列舰和1艘重巡洋舰。而实际上，只有3架从澳大利亚起飞的美国陆军飞机进行了攻击。
“幸运的是，”克雷斯后来写道，“它们的轰炸与日本人几分钟以前的编队轰炸相比，大为失色。”
下午，日本人出动27架飞机进行搜索，但并未发现猎物，于是扔掉了炸弹和鱼雷。这些飞机在返航途中，从离美国舰队不远处飞过。美国雷达发现了它们，击落了其中的10架。傍晚，另外6架飞机自认为找到了自己的母舰，企图在两艘美国航母上降落。美国人措手不及——他们自然认为飞机一定是己方的——以致让其中5架逃脱了。但是，在27架飞机中，最后只有7架安全返回了母舰。
第二天(5月8日)清晨，危机终于来临。当时，双方的兵力基本相当：日本方面有6艘驱逐舰、4艘重巡洋舰、2艘航空母舰和121架飞机，而美国方面有7艘驱逐舰、5艘重巡洋舰、2艘航空母舰和122架飞机。拂晓，在疾风骤雨中的搜索使双方都发现了敌人。它们之间仍相距200英里。在过去的海战史上，要在这个距离进行战斗是不可想象的。在帆船时代，战斗通常是在咫尺之间——几百码距离上——进行。“大和”号的18.1英寸火炮——迄今最大口径的舰炮，仍未有更大口径的——射程可达40英里，但甚至这些庞然大物，与双方海军统帅所能出动的飞机相比，都是原始的、不灵活的和射程有限的。
5月7日，幸运之神保佑了美国人；而5月8日，经验却使日本人占了便宜。在几乎是同时发动的攻击中，“瑞鹤”号借大雨的保护，丝毫未受损伤；“翔鹤”号的甲板中弹，无法再起落飞机。“约克城”号的甲板亦同样中弹，但仍然能起落飞机；“列克星顿”号两次被鱼雷击中、两次被炸弹击中。
“列克星顿”号受到的打击以后证明是致命的，尽管当时尚未立即产生致命的影响。12点45分左右，尽管该舰已经右倾7°，但破坏已经得到控制，大火已经扑灭．进水已经堵住。但是，到了12点47分，发动机房的火苗点燃了第一枚鱼雷击中油箱后流出的燃油。由于内部爆炸产生的巨大力量，全舰剧烈震动，各个部位重新起火。1小时以后，在内外都发生大火的情况下，“列克星顿”号无法保持25海里的时速。它逐渐减缓了速度，消防人员逐渐放弃了灭火的打算。17点零7分，当所有希望消失时，下达了弃舰的命令。几小时后，当它还未沉没时，“费尔普斯”号驱逐舰奉命发射鱼雷，使“列克女士”免受痛苦，结束了这可怕的情景。
航空母舰向航空母舰挑战，飞机成为海战中新的火炮，这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盟国能够取得对日海战的胜利，这在历史上也是头一次。日本人亦自称取得胜利。从战术上看，他们的观点是正确的，因为他们给敌人造成的损失超过他们自己的损失。他们的77架飞机、1074人和1艘1.2万吨的航空母舰不复存在了，而他们却击落了66架飞机，击毙了543人，击沉了1艘油船、1艘驱逐舰和1艘4.2万吨的航空母舰。
然而，从战略上看，胜利却属于美国。珊瑚海海战第一次真正阻止了日本人闪电般的攻势和征服。日本放弃了入侵莫尔兹比港的计划。同样重要的是，敌人航母的力量在关键的时候遭到了削弱。他们很难再补充航空母舰，甚至轻型的航空母舰，如“翔凤”号。要补充数十名训练有素的、有经验的飞机驾驶员，其困难程度则更大。大多数死亡的飞机驾驶员都是“瑞鹤”号上的。因此，在得到补充以前，这艘航空母舰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同样，“翔鹤”号亦需要1个月的时间进行检修。因此，日本帝国的海军在几个星期中，失去的不是1艘航空母舰，而是2艘航空母舰。
损失几周时间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当时山本海军大将正在修改他深信将会决定日本和日本战争努力成败的计划。这一计划包括两个主要的目标：控制整个中太平洋地区；与美国舰队进行决战。他选择的地点和时间自然应当最有利于日本。他选择的地点是弹丸大小的中途岛，它位于太平洋中央，离国际日界线很近。时间则在1942年6月的第一周，那时距袭击珍珠港正好6个月。“我将在头6个月或1年中采取猛烈的行动，”这位海军大将早先曾经这样说。而且没有人认为他会食言。但是，他又接着说：“我对第二年和第三年却完全没有信心。”
他的上级若能听从他的警告，就会表现得很出色。但是，尽管日本和西方文化之间有多方面的差异，人性的某些方面却极其相同。其中之一是希腊人通常说的狂妄自大，即取得辉煌胜利后所产生的自负和自傲。即使在珊瑚海遭到挫折后，日本人取得的各方面的胜利仍要比他们希望的来得容易和更加巨大。因此，现在看来不可能存在失败的可能性。山本知道失败不是不可能的，因为显而易见，全国的资源有限。但是，他确实认为，如果他的舰队此次能够取胜，就能够使得战争接近于结束，而且是以日本的胜利而告终。
他的计划很复杂，包括组成5支相距甚远、但又密切协同的舰队：一支先导潜艇部队、一支以北太平洋阿留申群岛为目标的佯攻部队、一支以摧毁岛上防御配系为目标的进攻中途岛的部队、一支运输舰队和随后跟进的主力舰队。主力舰队由山本在7.2万吨超级战列舰(该舰有最大口径的舰炮)上亲自指挥。山本动员的舰队是日本有史以来派出的最大的舰队，总共有162艘大型舰只，而尼米兹海军上将能够集中的舰只不超过76艘。
对庞大的日本军队来说，中途岛只是一个可笑的小目标。它最高处只高出海平面39英尺，在直径6英里的土地上只有2平方英里是干燥的。但是，在1942年，这个离珍珠港1100英里的岛屿是仍在美国手中的最西端的基地。这就使它具有了无法与其实际面积相称的战略价值。
对占领该岛的一方，中途岛为所有舰只或飞机提供了在太平洋中途进行加油和检修的可能性。如果中途岛属于日本，帝国海军就可以轻易地进攻夏威夷，威胁美国的西海岸，控制整个中太平洋和西太平洋，并且能将美国的交通线压缩到西南太平洋。这些后果对珍珠港以及对东京，都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山本充满信心地认为，如果美国不出动舰队抗击对阿留申群岛的入侵，那它肯定会阻止日本控制中途岛。另一方面，如果美国确想阻止对阿留申群岛的入侵，那么返回瓦胡岛的归途就会很快被切断。因此，不管怎样，都肯定要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战斗，而且很可能是决定性的战斗。
16艘先导的潜艇将在瓦胡岛与中途岛之间组成一道搜索线，报告美国舰队的出动情况。在进攻阿留申群岛时，由南云海军中将指挥的帝国海军尚存的4艘航空母舰(“加贺”号、“赤城”号、“飞龙”号和“苍龙”号)将由西南方向接近中途岛，对该岛进行空中袭击，摧毁其防御工事，以便使同一时间在西南方向的5000名部队实施登陆作战。主力舰队则由西面进入，以精锐之师准备捕歼任何实施反击的舰队。正如尼米兹海军上将后来所说的；“日本人的计划胃口很大。”
但是，尽管计划的胃口很大，它包含着一个山本无法控制的要求和一个从未置疑的假设。这个要求就是：所有的舰队，包括美国的舰队都必须像时钟似的精确地行动。而假设是：除海军司令部外，没有人，尤其是美国人知道这次战斗计划。但在这两个方面，制定军事计划的人员从来没有提出过“如果出了差错怎么办”这样一个问题。在任何一次海战中，保证精确行动都要比在地面战斗中更难。把计划的基点建立在几支关联的舰队完全按计划精确行动上面，无异于直接导致悲剧。而且在战役一开始，就出现了迟误；担任搜索任务的潜艇迟了两天离开日本。它们安全地驶抵预定阵位，担任警戒，但是没有发现任何目标，因为它们的方向错了，美国舰队已经绕过它们驶走。至于美国不了解计划这一假设，那更是大错特错，因为在瓦胡岛，尼米兹了解的情况几乎和山本一样多。
1942年5月的中间两周，约瑟夫·罗奇福特海军中校和他的破译人员取得了非凡的成绩。今天，最能明显表现他们努力的证明收藏在华盛顿国家档案馆一排排的卡片盒内。这些盒内藏有数不清的破译的密码。这是历史学家的金矿。有些破译的密码已经广为人知，有些还不时冒出来，被发现并且第一次公诸于世。
最广为人知的一个密码信号是有关“淡水”的广播。它给予了第一个明确的信号，说明将对中途岛实施进攻。早在1942年3月，罗奇福特小组就已猜想日本海军电讯讯号中的“AF”目标代号可能是指中途岛。由于以后几周里“AF”字样越来越频繁出现，就必须积极认证。于是，罗奇福特设了一个普通的圈套。从中途岛发出了一则明码紧急电讯，称岛上守军的淡水供应奇缺。为了使人更加信服，又立即复了一个回电，称补给正在途中。两天后，罗奇福特截收到了日本的反应：威克岛发出的电讯称，“AF”缺水，准备入侵的部队应当自带淡水。事情简单、明确，“AF”就是指中途岛。几乎在山本海军大将的航空母舰起航前两周，尼米兹就能够增强岛上的防务了。
但是，这一圈套并不完全基于猜想。正如80年代初期公开的一份关于1941年11月事件的文件所表明的，在该月中旬，日本驻华盛顿使馆人员曾经飞往关岛、夏威夷、中途岛和威克岛，分析评估美国的防御工事。18日，他们发往东京的“美国戒备状况”的报告被截获。
报告说：“关岛和夏威夷没有对旅客采取特殊的警戒措施。在中途岛和威克岛，飞机在水上降落前拉上了窗帘，我们搭乘的船也拉上了窗帘。”
在后两个岛上，他们的行动受到很大限制。当允许他们离开旅馆外出时，“由于是在晚上，而且下着雨，我们沿途看不见任何东西”。总之，他们所能报告的只是一条情报：“威克岛和中途岛缺乏淡水。”因此，之所以能够判定“AF”是指中途岛，原因不只是罗奇福特的运气好，也不只是日本人容易上当。罗奇福特知道，日本人对中途岛的了解十分有限，因此日本人对一则他们认为很可能是正确的有关中途岛的电讯作出了反应。
破译人员的指导原则是，人脑设计的任何密码都可以被其他人破译。但是，尽管中途岛计划的大致轮廓已经清楚，进攻的确切日期和时间却藏在另一组难以破译的新密码内。而尼米兹可以使用的部队实在太少，因此，不能出现任何错误。经过罗奇福特和他的专家72小时的不懈努力，新的密码依然没有传出任何讯息。而他却要在第二天，即5月24日晨，带着成果去见尼米兹。就在头天晚上，他再次摆弄这一大堆数字。这是在黑夜中进行的一场静悄悄的、令人不可思议的、神秘的战斗，一个人正集中他的全部精力来破译密码。
毫不奇怪的是，密码既使人入迷，又令人反感。对于生活在这个神秘的密码世界以外的人，它似乎是一种巫术。但是，罗奇福特那异乎寻常的、聪慧的头脑还是取得了胜利，迫使它开口说话了。他去见尼米兹的时候，已经比约定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些。但他说出了6月3日——再过10天——日本人将进攻阿留申群岛，6月4日则以航空母舰袭击中途岛。
破译人员与情报人员不同性质的工作有时容易令人迷惑。情报人员的职责是搜集、分析和判断各个方面送来的情报(破译的密码是情报来源之一)，然后分析整理，向司令部提出预测性的看法。提出预测性看法不是破译人员的主要工作，他们只是提供事实。而罗奇福特聪慧的脑袋提供了事实，于是现在轮到尼米兹海军上将的情报部门负责人埃德温·T·莱顿海军中校来作出预测了。他说：“他们将从西北方向325°方位上向我们驶来，将在离中途岛175英里处被发现，其时间将在中途岛时间6点左右。”
以后的事件证明；莱顿的预测惊人地精确。方位只差5度，距离差5英里，时间完全一致。南云的航空母舰部队(它在6个月不间断的征服中，已经航行了5万英里)在距它们的目标180英里、方位320°度，于中途岛时间6点不到一些被发现。
此前2小时不到，南云将军下发了他的参谋人员作出的情报分析：“可以认为，在中途岛附近的海域没有敌人的航空母舰。”这一情报分析与美国情报工作取得的成就相比，差距很大。因为当时，美国第16、17两支特遣舰队的3艘航空母舰离中途岛只有300英里的航程。它们依靠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高超技术驶抵那里；要成功地返航，还需要依靠运气。而在6月4日这一天中，他们确实鸿运高照。
实际上，头一次的运气已经来了。由于小小的技术原因，敌人7架侦察机中有3架未能按时起飞。其中两架一直未能起飞，而按计划要对美国航空母舰所在海域进行搜索的最后一架飞机，起飞时间耽误了半个小时。
尽管如此，在以后的4小时中(从6点稍过一些到10点零几分)，对美国说来似乎谈不上什么运气了，而只是忍耐和报复(经常是自杀性行动)。只要南云的飞机一被雷达发现，中途岛上的所有飞机就立即起飞迎击。来袭的飞机25分钟后就飞到了岛屿上空，投下了将近30吨炸弹。破坏相对来说很大，但是离山本彻底摧毁的要求还很远。于是，要求进行第二次攻击。但那时，美国已经开始反击，鱼雷轰炸机从岸上起飞的事实十分清楚地说明，中途岛没有被征服。
在舰炮和战斗机拦阻美国鱼雷轰炸机的时候，南云作出了关键性的决定。他没有预料到会有进行第二次袭击的需要，而是预计美国舰只会来支援中途岛。据此，他在甲板上保留了93架满载鱼雷的轰炸机。但是，由于他没有收到美舰在附近海域出现的报告，看来允许进行第二次袭击是安全的。这就意味着，留作后备的飞机必须改挂武器，即：为了攻击地面目标，这些飞机必须从飞行甲板移至机库，卸掉鱼雷，改挂炸弹，然后再升至飞行甲板。7点15分，他下达了命令。执行这项命令大约需要1小时的时间。
几分钟后，第二个好运降临美国人头上。南云的那架推迟起飞的侦察机终于发现了美国的特遣舰队，但却报告说是巡洋舰和驱逐舰。于是，南云的舰队继续改挂武器，而在机库外面的空中，美国的轰炸机仍在进行徒劳无功的攻击。8点20分，改装工作接近完成。52架美国飞机分3波袭击了日本的航空母舰部队。但这些飞机是老式的，速度慢，且没有战斗机掩护，因此只有很少几架幸存。一艘航空母舰上的一名日本军官看到了“远方的飞机在阳光下闪灼……有时，一个亮点爆发出一团火光，拖着浓烟掉入海中。”
第四波飞机飞来进行注定要失败的攻击。在攻击中，出现了另外两个情况。一艘美国潜艇令人吃惊(包括潜艇艇长在内)地在日本舰队中间浮上水面。与此同时，推迟起飞因而造成致命影响的侦察机发回了令人震惊的新的讯息：“敌人似乎有一艘航空母舰伴随。”侦察机没有做出确切的报告，但很快随之而来的许多讯息都表明，出现了一支肯定编有一艘航空母舰的舰队，而且离日本舰队只有200海里。直至此时，南云才第一次知道附近有一支强大的敌军舰队。
与此同时，美国“鹦鹉螺”号潜艇在迅速观察了周围情况后，发射了一枚鱼雷，然后下潜。一枚枚深水炸弹紧跟而来。日本人还指定了一艘驱逐舰，进行猎歼。
在航空母舰上，刚刚结束的改挂武器的工作又要推翻重来，因为它们要攻击的毕竟是军舰，而不是地面目标。但是，这意味着还要耗费一个小时，而此时，每一分钟都非常宝贵。在匆忙中，鱼雷和炸弹都散放各处，没有收起，而空中却突然布满了战斗机。舰上的防空武器不停地开火射击，直到判明是第一批攻击中途岛的飞机正在返回母舰。这些飞机的油料几乎已经用光，弹药几乎已经耗尽，有些还已受伤。
于是，立即开始回收飞机。但到9点5分，回收工作尚未完成。正是在这个时候，南云决定攻击敌人航空母舰。这个决定偏离了山本的总计划。但除此以外，南云别无选择。9点17分，回收工作结束后，南云的舰队改变航向，转舵90°，开始朝敌人前进。
敌人的舰队，并不像他想象的只编有一艘航空母舰，而是3艘航空母舰：曾把杜立特送去空袭东京的“企业”号和“大黄蜂”号，以及刚经过珊瑚海海战洗礼、尚未充分休整的“约克城”号。“约克城”号当时估计需要90天的检修时间，但它只在珍珠港呆了3天，经过船厂工人夜以继日地工作，就可以再次投入战斗了。它的一些被毁的部位仅用木头支撑；水密门没有几扇能发挥作用；有3个锅炉无法修复。然而，由于紧急需要，只能采取这些临时措施。
除了从中途岛起飞的飞机外，从“约克城”号和“大黄蜂”号航空母舰上起飞的没有战斗机掩护的鱼雷轰炸机也一架架被击落。它们没有对日本人造成损害。空中一片混乱，美国的许多战斗机失掉了它们应当掩护的轰炸机的踪迹，这就使得战斗的结局无法逆料。由于南云的舰队改变了航向，一队有战斗机掩护的轰炸机完全失掉了目标，结果在燃料快要耗尽时，尽力在中途岛及其周围迫降。由克拉伦斯·麦克拉斯基海军少校指挥的另一个37架飞机的编队从“企业”号上起飞后，一直徒劳无功地在海上搜索目标，油料的消耗很大，尚存的油料远远低于安全系数。但10点差5分，美国需要的最后一个好运降临到了这个大队身上：当时，它们看到了在其下方1.9万英尺处，有一艘孤零零的日本驱逐舰正向北面驶去。这是追歼“鹦鹉螺”号潜艇的那艘驱逐舰。潜艇已经逸走，驱逐舰正在失望地返回舰队。
麦克拉斯基并不了解这艘驱逐舰为什么单独行动，以及干了些什么，但他很清楚它可能驶往那里。他的飞机跟踪驱逐舰前进，结果突然发现了南云的整个舰队，而且还处于一种它永远不应当处于的极易受到攻击的状态。不断的机动以避免鱼雷轰炸机的攻击已经使整个舰队陷于混乱。舰艇现在阵容不整地分散在海面上，互相间用舰炮支援的能力已经削弱。大多数飞机排列在甲板上。少数几架尚在空中的飞机慑于美方以前各次徒劳无功的轰炸正低飞盘旋。飞行甲板上堆满了飞机和油管。在机库甲板上，未收起的炸弹和鱼雷散在各处。麦克拉斯基和他的伙伴毫不迟疑地立即采取行动，因为5至10分钟内，日方第一批加好油的“零”式飞机就会起飞。它们的发动机已经预热，航空母舰亦已迎风而驶，而且在“赤城”号旗舰上，航空官刚刚下达了起飞的命令。对于许多日本水兵和航空人员说来，他们听到的最后声音就是警笛的尖叫声，以及紧接而来的无数炸弹的呼啸声。“加贺”号和“赤城”号分别被2枚和4枚炸弹直接命中，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颤抖。麦克拉斯基的飞行员从70°的几乎是垂直的俯冲中将飞机拉起，闪电般地飞过日本舰艇时，从“约克城”号上起飞的由马克斯威尔·莱斯利海军少校率领的另一队飞机朝“苍龙”号飞去，3次命中该舰。
这两次攻击一共只用了6分钟。在这6分钟里，战斗发生了日本海军理论所要求的那种决定性的变化。南云的4艘航空母舰中的3艘——“加贺”号、“赤城”号、“苍龙”号——被击毁，第四艘航空母舰“飞龙”号只多存在了几个小时。它像一条火龙似的咆哮着、挣扎着，并且发动了唯一一次真正成功的空袭：找到了“约克城”号并且给予它致命的打击。美国海军还损失了一艘驱逐舰(“汉曼”号)、约150架飞机和300名官兵。而日本人除4艘航空母舰外，还损失了一艘重巡洋舰(“三隈”号)、322架飞机以及大约5000名官兵，其他一些舰只也受到了严重的毁损。
对于帝国海军，这是太平洋战争中史无前例的一次失败。对于美国海军，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胜利。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次非常短暂的战斗。令人震惊的巨大损伤完全发生在这短短的6分钟内。“有些事情只能碰运气，”纳尔逊在特拉法加海战前曾经这样说。尼米兹也完全同意这一观点。他在中途岛海战前对他的作战指挥官们说：“你们要按冒适当风险的原则行事。”尽管如此，这6分钟是数周来制定周密的计划和作出英明的预见的结果。没有这一点以及大无畏的精神，天赐良机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日本在珍珠港事件中掌握了主动权。而1942年6月4-6日的中途岛海战尽管不是一次决定战争成败的战斗，却使美国夺回了主动权，把战争从防御阶段推进到了进攻阶段，并且使战争进入了以海军航空兵为主的时代。“你们中间参加过中途岛战役的人，”尼米兹对所有从战争中生还的人说，“都在我们的历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我对能和你们在一起感到骄傲。”
当山本向天皇正式谢罪时，或许他俩都沮丧地想到了过去的先见之明。他们都曾设法阻止日本发动对美国的战争；他们无疑也看到了山本的预言在中途岛海战中变成了现实。他刚好采取了6个月的猛烈行动；而现在，日本对未来已经没有信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