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讲透孙子兵法·军争篇·第七
作者:华彬
出自————《中国古代历代兵书》
第七章·军争第七
兵法的设想都是完美的,只是一上了战场,兵法全忘了
原文
军争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
华杉详解
“军争”,曹操注解说:“两军争胜。”虚实已定,然后可以与人争利,所以在“虚实篇”之后。
合军聚众。
曹操注解说:“聚国人,结行伍,选部曲,起营为军阵。”张预注解说:“合国人以为军,聚兵众以为陈。”就是全国动员,征兵,然后成军出兵。
交合而舍。
与敌人两军相对,扎下军营。
曹操注解说:“军门为和门,左右门为旗门,以车为营叫辕门,以人为营叫人门,两军相对为交合。”我们都知道吕布辕门射戟的故事,从曹操的注解就知道,不是军营的门都叫辕门,是以车结的营才叫辕门。军营的大门叫和门。何氏注解说:“和门相对,将合战争利,兵家难事也。”
莫难于军争。
曹操注解说:“从始受命,至于交合,军争难也。”梅尧臣注:“自受命至此,最为难。”张预注解:“与人相对而争利,天下之至难也。”
就是说,难!难!难!
前面《计篇》,运筹于帷幄之中,再难也是在帷幄之中,没啥危险。
之后《作战篇》《谋攻篇》,资源充足,还能吃敌人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肯定能跑掉;《形篇》《势篇》,讲形势,讲排兵布阵定计策;《虚实篇》,讲探他虚实,调动敌人,避实击虚。
说起来都挺爽,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不用动手,他自己就投降。
即使要战,也是立于不败之地,先胜后战,赢了再打。
排兵布阵,奇正之变,变幻无穷,敌莫能测。
虚实之间,调动得敌人比亲儿子还听话,调动到敌虚我实,我以实击虚,以石击卵,打他个落花流水。
但是,你懂的,别人也懂;你会的,别人也会;你在做的,别人也在做,可能比你做得还好。所以要“争”,争勇斗智,争先恐后。到了战场了,两军对垒了,要开始军争了,那才是天下最难最难的啊!
毛泽东说:“一上了战场,兵法全忘了。”该怎么打?有哪些原则、注意事项?《军争篇》就讲这个。
走弯路是走路的一部分,花冤枉钱是花钱的一部分,都必不可少
该认输得认输,该认栽则认栽,该服气得服气,别不服,别想捞回来,特别是不能下老本去捞。
原文
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华杉详解
以迂为直。
两点之间,不是直线最短,表面上迂回的弯路,实际上是最便利的直路。为什么呢,因为有地形,有敌形,走直线你过不去。
这复杂的地形和千变万化的地形中,哪一条路是最近的路呢?就要以迂为直,弯路就是近路。看足球赛就好了,没有人能从己方后场一路直线攻进对方大门,每一次带球传球,都是以迂为直。就算球王贝利,一路直攻,自己把球带进对方大门去,他的每一脚盘带,还是以迂为直。
“以患为利”,把困难变为有利。
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
故意远远地迂回,让对方感觉我们不会过去,再用假动作,用小利牵制对方,然后突然间道插进去,就能后发先至。
曹操注解说:“迂其途者,示之远也。后人发,先人至者,明于度数,先知远近之计也。”远远地迂回,是让对方感觉我很远,放松警惕。能后发先至,是因为我早已度量好地形,知道哪儿远哪儿近,从哪儿穿插过去。
战例是赵奢破秦军。
赵奢,就是那个著名的纸上谈兵的赵括的父亲,不过他是真名将。
秦伐韩,驻军在阏与。赵惠文王要去救。问廉颇,廉颇说,道远险狭,难救。问乐乘,看法跟廉颇一样。再问赵奢,赵奢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去。
秦国知道赵国发兵,于是再出一支军驻扎武安城西,和阏与成掎角之势。
这仗,更难打了。
赵奢受命于军,合军聚众,出邯郸城只三十里,扎下大营,不走了。传下军令:“有来妄言军事的,斩!”
这时秦军势大,武安城外秦军中击鼓勒兵,城内屋瓦皆震。
赵军中有一将看主帅按兵不动,忧心如焚,冒死进谏,请战救武安!赵奢知他是个好人,但是正等他这样的好人送人头来一用,成其以迂为直之计,立即喝令把他推出去斩了。
赵奢一驻,就驻了二十八天,还在加固营垒,根本没有出战的意思。秦军派间谍来,赵奢更是倾情表演,让他死心塌地相信赵军不会出战。
秦将闻报大喜,认为赵军只是应付一下韩国的求救,并不愿也不敢真来作战。
赵奢这边,前脚送走秦国间谍,后脚就“卷甲而趋”,卷起盔甲轻装急行军,两天一夜,没遇到任何抵抗埋伏,就安全到达阏与。
他也没直接到达阏与城,离城还有五十里就停下来扎营,选择有利地形。这时又有一位军士,叫许历,冒死进言,说:“先据北山者胜。”赵奢一听,说得对!派一万人,占了北山制高点。许历说:“我话说完了,请受死。”赵奢问:“受什么死?”许历说:“您的军法呀!妄言军事者斩。”赵奢说:“回邯郸再说。”回邯郸后许历得了封赏,受封为国尉。
秦军听说赵奢已经到了阏与,大惊失色,赶忙撤了武安军来救,赵奢占据有利地形,大破秦军,阏与之围遂解。
这一仗打得有味道。
“卷甲而趋”,是很危险的,两天一夜的急行军,远离后方,辎重没有,士卒疲惫,如果这么冲到阏与城下,和秦军直接遭遇,赵奢恐怕也要被人擒了。妙就妙在他离城五十里就扎营,工事阵地都弄好了,再等秦军来。这就符合了《虚实篇》说的:“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敌者劳”。本来赵军是劳,劳累得不得了,但他不到城下,距离五十里停下来,留五十里给秦军跑跑马拉松,消耗消耗,把自己变成了以逸待劳。
在《虚实篇》里我们还学过,李靖点评的,千章万句不出那一句——“致人而不致于人”。调动别人,别被别人调动。秦军本来都给他安排好了,是要调动赵奢。秦军在阏与、武安成掎角之势,就等着围点打援,在半途消灭赵奢。结果他以迂为直,神兵天降,没逮到他。而他摆好战场后,变成秦军被他调动,他请客,秦军来吃饭了。
还有一句《虚实篇》里学的:“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赵奢把时间、地点都选好了。
但是,有一个问题——
秦军不来怎么办?
知道赵奢以迂为直得计,到了阏与,秦将其实还可以多想一想。你到了就到了呗。算算日子,一支孤军,没有粮草辎重,能怎么样?观察观察再说。但秦将慌了神,因为事情出乎预料,他就不知道赵奢其他还有什么动作,于是慌忙扑过来,打,就大败而回了。
别人不中计,这是个问题。之前学过王阳明平宁王之乱的战例。王阳明手里就一张牌,打南昌,等宁王回来救。这也是以迂为直。如果宁王不回来呢?宁王的谋士都向他进谏:南昌丢了就丢了,打下南京就做皇帝,那时候南昌还不传檄而定吗?但是宁王慌了神,回来了,回来送死。
都是慌不择路。
不能慌,要能认输,能认栽。前面我栽了,认了。在新形势下想想怎么办。别老想把前面的捞回来,并且下老本去捞,那就是要输得精光了。
最后说点题外话,以迂为直,还是想要直。但人生之路,成长之路,本来就是弯弯曲曲,进进退退,没有一帆风顺直的。所以要有一个基本认识。弯路也是路,冤枉钱也是钱。不走弯路,就没有路。不花冤枉钱,就花不了对的钱。
行军是战斗的一部分,宿营是战斗的一部分
再往前推,会发现训练也是战斗的一部分,甚至也是比战斗本身更重要的部分。最不重要的就是战斗本身,一切都在之前决定了。但我们平时听到的,都是战斗故事,部分行军故事,很少宿营故事,几乎没有训练故事,因为训练没故事。所以功夫都在没故事的地方。这就是《孙子兵法》说的,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真英雄,没故事。
原文
故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华杉详解
军争为利,军争为危。
曹操注解说:“善者则以利,不善者则以危。”
张预注解说:“智者争之则为利,庸人争之则为危。明者知迂直,愚者昧之故也。”
就是我们俗话说的,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会争的,能争到利;不会争的,就反而把自己投入危急之地。比如上回说的赵奢两日一夜急行军去争利,因为他懂得迂直之计,能致人而不致于人,知战之日,知战之地。百里而会战,对于他来说,就是“军争为利”。如果他没有前面那么多铺垫表演,迷惑秦军,那他急行军过去,正中人围点打援之计,就是军争为危了。
所以很多同样的事,我们看别人得手那么漂亮,自己同样干一遍,就全折进去。那是因为人不一样,背后的准备不一样。
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
“举军”,“举”,就是全部,全军带着装备,兵马、盔甲、器械、粮草、辎重一起行动。“则不及”,那行动速度慢,赶不及。所以关键的时候,必须不带辎重,轻骑急行,这就叫“委军而争利”,“委”,就是抛弃,抛弃辎重轻装前进。“则辎重捐”,就捐给别人了,捐给谁不知道,总之就是丢了。
是故卷甲而驱,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卷甲而趋”,把盔甲卷起来,轻装前进。“日夜不处”,昼夜兼行不休息,急行军一百里去争利,那左中右三军将领都要被人俘虏。为什么呢?急行军一百里不休息的话,身体强壮的赶到了,体力差的掉队在后面。赶到的时候,大概十分之一的士兵能先到,那大部队变成小部队,到那儿就被敌人吃掉了。敌人还可以以逸待劳,等在那里,我们的疲兵疲将陆陆续续喂上去,他一口一口地吃。
前面学过的淝水之战,说是谢玄八万人,胜了苻坚八十万大军。事实上苻坚大军虽然总数是八十万,但八十万还没都到达,没集结完成,还有好多在路上。已经抵达战场的有多少,史书上没具体记载。但谢玄正是得了朱序情报,知道他大军还没到齐,才迅速出击的。
古代行军,三十里为一舍,就是一天的正常行军速度,是走三十里。倍道兼行,翻一倍,行军六十里。“日夜不处”,晚上通宵接着走,加四十里。百里而趋利,是一天一夜急行军一百里。前面说的战例,赵奢急行军两天一夜,可能达到一百六十里。那按兵法说,他就给人擒了。
怎么办呢?他离敌人五十里就停下来扎营布阵,一是等自己后面掉队的人,到了吃饭休息,二是留五十里给敌人走,等你来。
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
这一条,赵奢就留给秦军了。秦军急行军五十里过来,其法半至,只有一半的人能先到,则蹶上将军,先头部队就要受挫折了。
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正常速度行军,三十里呢,也只能三分之二先到,还是有三分之一落在后面。
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辎重”,装备、粮食、被服、物资,都叫辎重;“委积”,也是物资财货。所以这军队,实际上非常非常脆弱,没有辎重要死,没有粮食要死,没有物资要死。朝鲜战争,没有冬衣,没有被服,会整连整营地冻死在阵地上。
这一段有三个道理。
一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对于智者是利益,对于愚者就是死路。如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不要以为别人行,我也能行。
二是行军是战斗的一部分,甚至是比交战更重要的一部分。兵法还讲宿营是战斗的一部分,在哪儿宿营,什么时候宿营,这甚至也比交战更能决定胜败。到交战的时候,胜败已经定了,由行军和宿营的决策定了。赵奢胜秦军,是行军和宿营决定的。
拿破仑有一句名言:“行军就是战争,战争的才能,就是运动的才能。”他专门研究行军的速度,传统行军是一分钟走70步,他提高到一分钟120步。所以他打仗,不是靠士兵的枪,是靠他们的腿。还有一个特别能行军的将军,就是粟裕。他是最知道迂直之计的,脑子里装着整个战区的地图,穿过来插过去,总能神兵天降。
我们把行军是战斗的一部分,宿营是战斗的一部分,再往前推,会发现训练也是战斗的一部分,甚至也是比战斗本身更重要的部分。所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这样推下去,我们会发现,最不重要的就是战斗本身,一切都在之前决定了。但我们平时读到、听到、看到的,都是战斗故事,部分行军故事,很少宿营故事,几乎没有训练故事,因为训练没故事。
所以功夫都在没故事的地方。这就是《孙子兵法》说的,“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
真英雄,没故事。
第三个道理,就是军队的脆弱,非常非常地脆弱,一个不注意就得死。天下之至强,也是天下之至弱。在我们觉得自己很强大的时候,更加要小心,看看自己,是不是其实很脆弱。
“要知道地形”这句话背后是无数细节,无数人的努力、智慧,和无数人的生命
原文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
华杉详解
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
豫,同“与”。曹操注:“不知敌情谋者,不能结交也。”如果不知道各诸侯国的政治意图,就不能决定自己的外交方针,不能预结外援。
《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要搞好外交,就要知道各个利益相关方的利益和意图。这是一个博弈论思想,所以《孙子兵法》不仅是一本军事著作,也被博弈论学者推崇为最早的博弈论著作。
具有竞争或对抗性质的行为称为博弈行为。在这类行为中,参加斗争或竞争的各方各自具有不同的目标或利益。为了达到各自的目标和利益,各方必须考虑对手的各种可能的行动方案,并力图选取对自己最为有利或最为合理的方案。
在博弈策略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只看到双方的博弈和利益诉求,而是扩大游戏的参与方,甚至改造这游戏,把更多其他看似不相关的人和利益拉进博弈游戏中来,加大我方的博弈筹码。战争也不只是敌我双方的博弈游戏,可以通过扩大游戏的参与方,把其他国家、其他事,拉进来,从而获得奥援,增加自己的赢面。所以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克里米亚问题,就被和中日钓鱼岛问题联系起来,一个地域博弈游戏,就变成了全球博弈游戏。
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
曹操注解说,高而崇者为山,众树所聚者为林,坑堑者为险,一高一下者为阻;水草渐洳者为沮,就是湿地;众水所归不流者为泽,就是湖泊。所以要所有的地形都非常清楚,才能行军。
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
“乡导”,就是向导。不重视用向导的,就不能得到地利。
对地形地利的研究,是非常细致的工作。都知道诺曼底登陆,登陆之前,盟军对诺曼底地形的侦察,那是细致到了极点。晚上派间谍潜水摸上沙滩去取沙子和泥土样本,调查沙滩沙有多厚,下面泥土多少,软硬如何,坦克能不能开上去。最后的结论是沙滩太松软,坦克会陷进去。怎么办呢?方案是先开上去一辆铺“地毯”的坦克,前面架一卷地毯,帆布和木板做成的,一路铺过去,后面的坦克跟着开上沙滩。
对付那些反坦克钢架呢?先开上去一辆坦克,近距离对着钢架各焊接点轰,轰垮后,人钻出坦克,下去给钢架系上钢缆,把这堆废铜烂铁拖走。
再往后是地雷阵,之前专门设计了排雷坦克,像个大怪物,前面顶一个大转轮,转轮上挂满流星锤,开起来,转起来,无数流星锤在地面上打,把地雷全引爆了,后面的部队就冲过去。
如果没有之前这些周密的侦察,和针对性的装备设计开发,去多少人都得死在海滩上。
所以说要知道地形,那就一句话,而这句话背后,是无数的细节,无数人的努力、智慧,和无数人的生命。
“兵以诈立”,是踢足球的假动作,不是兵法根本,更不是价值观
原文
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
华杉详解
兵以诈立,这句话有点误导。有人把这当成《孙子兵法》的核心思想,以诈立嘛,立论就是诈。但是,从整个《孙子兵法》来看,“五事七计”,先胜后战,那都不是诈来的。
所以读书要联系上下文,听人说话要看他说话的语境。语言学家研究说,文本本身只能传达言语者意思的一小部分,结合说话时的语境才是完整意思。所以我们不能把别人的一句话,从那语境中抽离出来,孤立地解释,甚至放到别的语境中去放大,那就大大偏离了作者本意。
孙子讲“兵以诈立”,是在《军争篇》里讲的。前面计于庙堂、作战谋攻、形势虚实,都讲完了,开始两军争胜了,再开始讲诈。
诈是什么?还是用足球赛来解释最简单,就是假动作。可以说每一脚前面都是假动作。诈,就是隐藏自己的意图,欺骗敌人,调动敌人,“多方以误之”,想方设法引他失误。
以足球为例,诈是假动作,但你不能专练假动作。兵以诈立,但你若把这当成了价值观,认为诡诈之人才能成事,那就自欺欺人,把自己诈进去了。孙子讲诡诈,但他可不是诡诈之人。
以利动。
这句话又有歧义。利怎么解?是利益?见利而动,人家诱你,就是以利诱之,去不就中计了吗。所以利是有利,根据胜利的原则,有利才行动。
这句话好像没什么呀!有利才行动,当然呐!这还用说吗?
当然要说,因为不能做到有利才行动,是我们最大的弱点。我们行动的原因,往往是因为焦虑、压力、贪欲或愤怒,而不是真正有利。
“有利原则”是我们行事最重要的一个原则。不要管之前怎么样,唯一需要把握的就是下一步怎么做对我有利。
“以利动”,不是见利而动,是有利才动。
就这一句话,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做不到,要不怎么叫《孙子兵法》呢!
以分合为变。
曹操注:“一分一合,以敌为变也。”
分合为变,就是奇正为变。兵法又叫分战法,大战术就是分合奇正。李靖说:“兵散则以合为奇,兵合则以散为奇。三令五申,三散三合,复归于正焉。”
兵以诈立,是踢足球的假动作,不是兵法根本,更不是价值观。兵以利动,不是见利而动,是有利才动。
风林火山,武田信玄的“孙子兵法”
原文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华杉详解
这四句,算是《孙子兵法》在日本影响最大的四句,因为日本战国大名武田信玄,将“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十四个大字,用金泥书写在青色绢布上,作为武田军军旗,称为“孙子旗”。
先看这几句怎么解。
疾如风。
李筌注解说:“进退也。其来无迹,其退至疾也。”
曹操注解说:“击空虚也。”
张预注解说:“其来疾暴,所向皆靡。”
所以“疾如风”,一是进攻,二是撤退,进攻则迅疾如风,撤退则去无影踪。曹操补充说是击空虚也,要能判断虚实,出其不意,攻其无备,避实击虚,才能所向披靡,迅疾如风。
徐如林。
指军阵,像树林一样整齐,徐徐而行,无懈可击。
李筌注解说:“整陈而行。”你可以想象整个军队方阵,像树林一样整体移动,静静地、缓缓地前进,那种强大的压迫感。
杜牧注解说:“徐,缓也。言缓行之时,须有行列如林木也,恐为敌人之掩袭也。”
曹操注解说:“不见利也。”与前面说的兵以利动相呼应,就是说还没有看到虚实,没有见到攻击的有利条件,则徐徐而行。
杜佑注解说:“不见利不前,如风吹林,小动而大不移。”
侵掠如火。
进攻的时候就像熊熊烈火。李筌注解说:“如火燎原,无遗草。”加了一个“无遗草”,敌人无处可逃,不可抵御,一个也跑不掉。林彪的猛打猛冲猛追,三猛战术,就是相当于“侵掠如火”。
曹操注解还是一个字:“疾也。”还是快的意思。
不动如山。
曹操注解说:“守也。”不动如山是讲防守。军队不动的时候,就像山一样不可撼动。
《荀子・议兵篇》说:“圆居而方正,则如磐石然,触之者角摧。”坚若磐石,谁来侵犯,哪只角来顶,就叫他哪只角粉碎!
“风林火山”,是讲迅疾和持重。《尉缭子》说:“重者如山如林,轻者如炮如燔。”进退则如风如火,不动则如山如林。
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怎么解呢。
“疾如风”,一是说武田家的骑兵。武田骑兵,日本第一,合战往往是骑兵先冲锋。另一个呢,是战略和基础设施建设,主要是两项,一是烽火台的信息系统,从甲斐为中心,向四周辐射一套密实的烽火台系统,边境一旦有事,就用不同颜色的狼烟通报,所以武田信玄总能最快速地作出反应,调动军队。二是被称为“棒道”的交通系统,像木棒一样直,就是著名的武田棒道。甲斐国所在是山区,武田信玄为军队行动方便,专门修建九条笔直的棒道,通向主要交战区。有了信息和交通的基础设施保障,他的军队就能疾如风。
“徐如林”,一是指武田的枪兵,每人一支四到六米的长枪,举起来像一片森林一样,徐徐前进,是对付敌军骑兵的利器。二是指军队整体行动的时候,如森林一样肃穆严整。
“侵掠如火”,一是冲锋陷阵,如烈火燎原,锐不可当;二是武田的军队编制组织和指挥系统,指挥起来能够像运用自己的手臂一样自如,指哪打哪。
“不动如山”,首先是说武田信玄自己,无论战况如何激烈,他在高处坐镇指挥,帅旗高高飘扬,他坐在板凳上纹丝不动。即便敌人攻到他脚底下,他也不会起身,自有身边卫士去厮杀。主帅不动,帅旗不动,则军心不动,奋勇杀敌。
其次是说武田的军阵和纪律,排兵布阵,各司其职,稍有违反,就军法从事,所以无论敌人怎么攻击,武田军人都不会动摇,不会受敌军影响,不会离开自己的阵地。从武田信玄,到整个武田军,都是不动如山。
三是在战略上,绝不轻举妄动,也不会回应对方的试探而行动,而是有自己的节奏,其徐如林,不动如山,一旦抓住机会,则迅猛出击,其疾如风,侵掠如火。
风林火山,可以说是武田信玄大大发挥了《孙子兵法》。
武田信玄极为崇拜孙子。在日本nhk拍摄的电视连续剧《武田信玄》里,有这样一个情节,甲斐国来了一个中国和尚。武田信玄把他请到家里来,对他说:
“その 疾(はや)きこと 风(かぜ)のことく、
その 徐(しず)かなること 林(はやし)のことく、
侵掠(しんぎゃく)すること 火(ひ)のことく、
动(うご)かざることの山やまの”
“用汉语怎么念,您能诵读给我听听吗?”
那和尚温良恭谨,轻声诵读:
“其疾如风,
其徐如林,
侵掠如火,
不动如山。”
武田信玄闭上眼睛,享受这天籁之音。
军队的抢劫之道:组织的“非正式福利”
组织总得有些福利。但正式的福利,都是该得的,一旦成为理所应当的,激励效果就差了,甚至养出些惰性来。总是要有一些非正式福利,时不时得一点小刺激,小惊喜,更有积极性。
原文
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华杉详解
“难知如阴”,就像阴云蔽天,看不见日月星辰,其势不可测。
“动如雷霆”,姜太公说:“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瞬目。”
杜牧注:“如空中击下,不知所避也。”
难知如阴,动若雷霆。满天乌云,看不见日月星辰,也不知道哪块云后面藏得有雷电。那云层背后猎手的眼睛,却居高临下,一目了然,突然一个闪电劈下来,哪里躲?又哪里有时间作出反应?
掠乡分众。
这句话的意思,简单说,就是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抢。
“ 掠乡”,就是打土豪,也打敌国百姓。到了敌国,下乡去抢。抢什么?粮食物资,鸡鸭猪羊牛马都抢,还要抢子女金帛。粮食物资是军队要的,孙子不是说了吗,这叫因粮于敌,“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子女金帛,是将士们抢来自己分的,钱财分给大家,奴隶和女人也分给大家。
“分众”,就是要分别去。分别去的意思,是要人人都有机会去。下乡抢东西,没什么危险,又有油水,这样的美差,不能交给一支部队干,要人人有机会参与,大家发财。
抢劫是古代战争的潜规则,也是重要的激励,这是军队的丑恶面。
凡是军纪好,秋毫无犯的,那都是政治上有大志的,把老百姓已经预设为自己的子民,要保护,预备未来统治他们。如果是两国交战,纯粹争利,对敌国百姓,就没必要客气,那就是将士们的胜利果实了。就像打土豪斗地主,已经定位你是阶级敌人,就没有什么秋毫无犯,而是要扫地出门了。分“胜利果实”,全村都参与,家家都分点,你就算只拿了一口铁锅,也算参加革命了。
中国和北方匈奴打了两千多年的仗,北方民族下来作战,抢掠是唯一目的。既然大家跟你出来抢,抢的机会,和战利品的分配,一定要公平合理。否则,抢掠团伙,分赃不均,会反目成仇的,军心就垮了。而历代战乱时期的名将,都是在分赃上特别公平的。
怎么做到公平呢,这很难,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公平错觉”,都觉得自己吃亏了,所以“公平”,根本就不存在。有将领就想出一个办法,我自己一分不取。我只拿皇上赏赐的,战场上抢来的全部你们分!那就谁也没话说了。
战争有两种性质:一种是“侵”,侵掠,或者说侵略;一种是“伐”,比如北伐,或诸葛亮九伐中原,性质也是伐。
“侵掠”,就是争利、抢东西、抢地盘,没有准备要推翻你的政权,取而代之,就是抢掠利益,或打得你跟我和亲,向我进贡。
伐就不一样了,伐是政治目的。伐,就是伐木的伐,伐哪里的木?伐你宗庙社稷的木。把你宗庙社稷祖陵的树都砍了,夷为平地,把你的政权推翻了,我来坐天下。所以,伐,是要伐你的政权,伐你的文化,伐你的符号,建立我的政权,我的符号。“文化大革命”,要去毁孔庙。就是政权已经取得了,还要接着伐。
历代战乱的时候,盗贼蜂起,群雄逐鹿。只要你看哪支队伍开始不抢东西,秋毫无犯了,就是有大志要得天下了,比如李自成,就开始有“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但是他打下北京城之后,又旧病复发,忘了自己是来伐的,不是来侵的,大分子女金帛,吴三桂就引清兵入关了。
接着说掠乡分众。曹操注得很含糊:“因敌而制胜也。”这真是什么也没说。大概他自己是带兵的,又是丞相,不想给大家说这些。
杜佑就注得很具体:“敌之乡邑聚落无有守兵,六畜财谷易于剽掠,则需分番次第,使众人皆得往也,不可独有所往,则大小强弱皆欲与敌争利也。”要让大家都有机会去,不能一支部队吃独食,则大小强弱都有积极性。
曾国藩说将道,讲为将要廉。士兵不懂得谁战术高明,但是人人懂得盯钱盯得紧。将领若贪钱,或吃空饷,占大家的便宜,他就不给你卖命。你若自己廉洁,又时常能让大家得些好处,则个个奋勇跟你杀敌。
这里涉及组织的“非正式福利”。组织总得有些福利。但正式的福利,都是该得的,一旦成为理所应当的,激励效果就差了,甚至养出些惰性来。总是要有一些非正式福利,时不时得一点小刺激,又有积极性,又有乐趣。
廓地分利。
“廓地分利”,和掠乡分众意思差不多,都是分胜利果实。掠乡分众,是分给小兵的。廓地分利,是分给大将的。
廓,同“扩”,就是扩张领土,分割给有功者,裂土封侯的意思。曹操注解说:“分敌利也。”
悬权而动。
曹操注:“量敌而后动也。”
《尉缭子》说:“权敌审将而后举。”
“悬权”,就是挂个秤砣,张预注解说,权量敌之轻重,审查将之贤愚,然后决定行动。
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权衡了敌军的轻重虚实,再策划地形迂直之计,就是军争争先的原则了。
军队之成为军队,在于指挥系统
没有指挥系统,多少人也不过是盲流,不是军队。所以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没听说过将在战场,军令有所不受,那是一定要斩首的。
原文
《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金鼓;视不相见,故为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华杉详解
《军政》,是一本古兵书,已经失传。
《军政》说:“言不相闻,故为金鼓;视不相见,故为旌旗。”
因为相互听不见说话,所以设置锣鼓来指挥。金和鼓,金是青铜的,锣,敲起来“当当当”的,声音尖脆震人。鼓,是牛皮的,擂起来“咚咚咚”的,让人血脉贲张。擂鼓进攻,鸣金收兵,这是最简单的。还有各种号、角等等,传递不同信息。
因为相互看不见,所以设旌旗来指挥。旗帜有各种不同的颜色和图案,用于传递指挥信息。还有旗语,不同动作代表不同敌情和指挥信息,属于视觉通讯工具和符号指令。
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
有了金鼓旌旗,就能统一军人的耳目,一致行动。勇敢的人,没有前进指令,不能独自前进;胆怯的人,没有撤退指令,不能独自撤退。这就是指挥大部队作战的方法。
军法很严:“当进不进,当退不退者,斩之。”独自撤退要斩,独自进攻也要斩。吴起带兵,有一个故事,和秦国作战,两军对阵,还未合战,有一个军士,不胜其勇,自己先冲上去,斩了两颗首级回来。吴起就把他斩首。有军吏进谏说:“这是人才啊!让他戴罪立功吧。”吴起说:“军令没有分谁是人才。”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将在战场,军令绝对不可不受。这就是战场指挥的严肃性。所以你若带队追击,眼看要得手了,后面鸣金收兵,你就是放敌人逃走,也必须得收。因为指挥的责任不在你,战场全局你不晓得。
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所以夜战多用火光和鼓声来指挥,白天则多用旌旗,适应人的视听而变动。
曹刿(guì)论战的故事我们都知道,齐鲁长勺之战,齐军败退,鲁庄公要追。曹刿说等等,爬到车上仔细观察一阵,说可以追了,一口气追杀了三十里。后来鲁庄公问他什么道理。他说敌军败退,但若追击,又怕他有埋伏。但我看他车辙乱了,旌旗也倒了,就可以追了。
旌旗倒了说明什么呢?说明指挥系统已经没了,都在各自逃命,这时候敌军可以说已经不是军队了,就是一股盲流,那就可追了。
当然他旌旗乱了,你也可能上当。你以为他指挥系统没了,其实他安排了金鼓暗号来指挥,故意乱旌旗来骗你的。
杜牧的注解里,还介绍了军营里夜晚火鼓的运用。“止则为营,行则为陈。”晚上扎营的道理,和白天布阵差不多。大阵之中,必包小阵。大营之中,也有小营。前后左右之军,各有营环绕。大将之营,居于正中,诸营环之,曲折相对,就像天上的星象。营与营之间的距离,在五十步到一百步之间,道路相通,中间的空地,足以出营列队。壁垒相望,足以弓弩相救。每于十字路口,则设一小堡,上面架上柴火,下面挖有暗道,令人看守。若敌人晚上来劫营,则放他进来,然后击鼓。诸营齐应,火堆全部点燃,亮如白昼。所有士兵不可跑动,全部壁立列阵,则乱哄哄到处窜的全是敌人,弓箭手登高四面射箭,多少人进来全给他灭了。
诸葛亮的军营规划,就有这番天罗地网。所以他撤退后,司马懿去观摩他的营垒,叹曰:“此天下之奇才也!”
气势决胜。要有守气的意识,要有养气的办法
原文
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以夺心。
华杉详解
“三军可以夺气”,是打击敌军的士气,让他气势低落颓丧,让他没意思,提不起劲。士气没了,力气就没了,战斗力就没了。
美国心理学家迈尔提出了一个“疲劳动机理论”,可以解释士气和战斗力的关系问题。该理论认为,人体的总能量是一个常量,每个人每天都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动机水平对能量进行分配。动机强烈,分配的能量就高,动机强度低,分配的能量就低。
夺敌军之气,最著名的战例,还是昨天提到曹刿论战里的齐鲁长勺之战。齐军一鼓,鲁庄公要战。曹刿说:“未可。”严摆阵势,擅自出战者斩!齐军冲不破鲁军军阵,退回去,重整旗鼓,再来。鲁军还是不战。等齐军击了三通鼓了,鲁军才击鼓冲锋,冲上去决战,大胜齐军。鲁庄公问他原因。他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齐军一鼓作气,兴奋起来,鲁军却不搭理。搞了三次,他就兴奋不起来了,没气了。而鲁军将士则憋得气足足的。这叫彼竭我盈。
同样的战例,三国末期司马师也有过。
魏将文钦反,司马师去讨伐他。文钦的儿子文鸯,才十八岁,勇冠三军。跟他爸爸说:“敌军远来,乘他立足未定,一鼓击之,可破。”他爹不吱声。文鸯就让他的部队鼓噪起来:“冲啊!杀啊!”鼓噪了三次,文钦还是不下令。文鸯只得退下,跟他爹一起向东退军。
司马师这边看见,说:“文钦要跑!快追!”诸将说:“文鸯勇猛,未战而退,恐有埋伏。”司马师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文鸯部擂了三次鼓,文钦都不应,其势已屈,不走何待。”魏军追杀,文钦大败。
曾国藩也讲夺气。他说,守城之法,莫过于“妙静”。就是敌军来,在城下鼓噪。我们不搭理他,安安静静,城墙垛子上人影也不见一个,躲在后面监视。他也不敢往城墙上爬。鼓噪几次,没有响应。他自己没意思了,就走了。
《司马法》说:“战以力久,以气胜。”
《尉缭子》说:“气实则斗,气夺则走。”
这就是气势决胜。
什么叫气势呢?《淮南子》说:“将充勇而轻敌,卒果敢而乐战,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志励青云,气如飘风,声如雷霆,诚积逾而威加敌人,此谓气势。”
气势的关键在哪儿呢,在于“气机”。气机的关键,在于将领。吴起说:“三军之重,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于一人,是谓气机。”孙子讲将道,智信仁勇严,智排在第一。德国军事家,《战争论》的作者克劳塞维茨讲将道,专门提出来勇气是第一。哪个因素排第一姑且不论,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气也。
李靖也有论述:“守者,不止完其壁,坚其阵而已,必也守吾气而有待焉。”所以要有“守气”的意识,要有养气的办法,让自己的士气锐盛而不衰,再想办法夺敌人之气。
气势是篇大文章。无论我们做什么事,气势都是成事的关键。
领导内心强大,团队气势如虹
原文
将军可以夺心。
华杉详解
杜牧注解说:“心者,将军心中所依赖以为军者也。”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夺心,就是扰乱对方将领的决心。他的决心没了,他的队伍就散了。
战例是前面学“上兵伐谋”时学过的。后汉寇恂征讨隗嚣。隗嚣大将高峻守城。高峻派军将皇甫文为使者来见寇恂,皇甫文辞礼不屈。寇恂二话不说就把他斩了,把副使放回去,叫高峻投降。高峻第二天就开城投降了。
诸将问怎么回事。寇恂说:“皇甫文是高峻的腹心,为他设谋定策的,辞气不屈,必无降心。放他回去,则皇甫文得其计。杀了他,则高峻丧其胆,他就降了。”
所以上兵伐谋,斩一皇甫文,就伐了高峻的谋。将领可以夺心,杀了他的主心骨,就夺了高峻的心。
第二个战例,五胡乱华十六国时期,北魏拓跋珪(guī)和后燕慕容宝作战,隔河对峙。慕容宝出兵时,他父皇慕容垂正生病。拓跋珪知道消息,派兵断了燕军后路,让他与国内消息断绝。然后俘虏了燕国使者,强迫他隔河对慕容宝喊:“你父亲已经死了,快回去吧!”慕容宝兄弟听了,忧惧失心,因夜遁去。拓跋珪追击,大破燕军于参合陂。
司马法说:“本心固,新气胜。”
李靖说:“攻者,不止攻其城,击其陈而已,必有攻其心之术焉。”
要夺别人的心,首先自己要内心强大。领导者能养自己的心,才能养团队的气。这样领导内心强大,团队气势如虹。
战以力久,以气胜
力不能久,所以气没法总是满的。要随时有治气的意识,治自己的气,治团队的气。至于能不能治别人的气,我们也不打仗,最好还是集中管好自己,别自己没管好,老想琢磨别人。
原文
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华杉详解
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
简单地说,就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起来精神头足,中午犯困,晚上想回家。
《司马法》说:“新气胜旧气。”
陈皞(hào)注解说:“初来之气,气方锐盛,勿与之争也。”对方初来气盛,避他一避,熬他一熬,别和他争。
孟氏注解说:“朝气,初气也;昼气,再作之气也;暮气,衰竭之气也。”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意思。
梅尧臣注解说:“朝,言其始也;昼,言其中也;暮,言其终也。谓兵始而锐,久则惰而思归,故可击。”为什么敌军一撤退,就要追击,因为对方人人思归,没有斗志,正好灭他。
所以朝、昼、暮,也不是直接地对应早上、中午、晚上,而是三个阶段。
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所以善于用兵的人,要避开敌人初来时的锐气,等他松懈思归时再攻击他,这就是治气的方法。
李世民讨伐王世充,窦建德怕唇亡齿寒,破了三足鼎立的均势,带大军来救。窦建德大军在汜(sì)水东岸列阵,横亘数里,兵势强盛。李世民在山上看了,对诸将说:“贼度险而嚣,是军无政令。逼城而陈,有轻我心。我们按兵不出,等他列阵久了,士卒疲倦了,肚子饿了,必将自退。他一退,我们就出击,可一战而胜。”
窦建德列阵,从早上六点到中午十二点,兵士又累又饿,开始坐地上,又抢着喝水。李世民看了,说:“可击也!”一战生擒窦建德。
窦建德被捆到李世民跟前。李世民问:“我打王世充,关你什么事,你天远地远地跑来作甚?”窦建德回答:“我自己给您送上门来,不劳您远取。”这话说出口,啥气也没了。
“战以力久,以气胜”。力不能久,所以气没法总是满的。要治气,持续地保持朝气、锐气,是个人、团队的关键。
我们观察自己,和团队里的人。初出茅庐时,没有放松自己的资格,个个努力拼命,这是朝气、锐气。
干了十几、二十年,财务压力没了,或小了,有了家庭,便要享受生活。这时候如果认识、能力、水平没有真正上台阶,不能找到自己新的价值,和新的价值释放方式,不能“转型升级”,就会有惰气。
惰气再发展,就成了暮气,这人就废了。
我们检讨自己,随时要保持自己的锐气,保持自己的本色,尽自己的本分。精力不如年轻的时候,就要把锐气集中,既不能离开一线,要保持接地气,又要转型升级,从成就自己,到成就他人。
要随时有治气的意识,治自己的气,治团队的气。至于能不能治别人的气,我们也不打仗,最好还是集中管好自己,别自己没管好,老想琢磨别人。
治自己的心,是一切的根本
原文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
华杉详解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用自己的严整等待敌人的混乱,用自己的镇静等待敌人的急躁喧哗,这是治心。
杜牧注解说:“司马法曰,‘本心固’。料敌制胜,本心已定,但当调治之,使安静坚固,不为事挠,不为利惑,候敌之乱,伺敌之哗,则出兵攻之也。”
什么叫“乱”,什么叫“哗”?陈皞注解说:“政令不一,赏罚不明,谓之乱。旌旗错杂,行伍轻嚣,谓之哗。审敌如是,则出兵攻之矣。”
何氏注解说:“夫将以一身之寡,一心之微,连百万之众,对虎狼之敌,利害之相杂,胜负之纷揉,权智万变,而措置于胸臆之中,非其中廓然,方寸不乱,岂能应变而不穷,处事而不迷,卒然遇大难而不惊,案然接万物而不惑?吾之治足以待乱,吾之静足以待哗,前有百万之敌,而吾视之,则如遇小寇。亚夫之遇寇也,坚卧不起;栾箴之临敌也,好以整,又好以暇。夫审此二人者,蕴以何术哉?盖其心智之有素,养之有余也。”
何氏注得精彩。领导者,一举一动,都关系着财产万千、人命关天、是非曲直、毁誉忠奸。领导者的情绪,影响着整个团队的士气,也会干扰自己的决策和行动。很多决策都是因为压力和焦虑作出的,为舒缓自己的压力和焦虑,而作出轻率的决策。或者在困难和危险面前,不能“卒遇大难而不惊”,慌不择路,走向灭顶之灾。
“亚夫之遇寇也,坚卧不起”。在平定七国之乱过程中,周亚夫曾经遇到军中夜惊,晚上军营里,士兵惊慌哗乱。他怎么办呢?他坚卧不起,继续睡觉,大家就平静下来了。
“治气”“治心”“治力”“治变”,是保持队伍战斗力优势的四个要点。而治自己的心,是一切的根本。
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
先到战场,等敌人远道而来;自己安逸休整,等敌人疲劳奔走;自己吃饱,等敌人挨饿,这是“治力”,保持战斗力的方法。
前面说到李世民按兵不动,等窦建德部队列阵整整一上午,就是让敌方由治变乱,由静变哗,由逸变劳,由饱变饥,由不渴变渴,消耗他的战斗力。
李靖说兵法,千章万句,不出一条,就是“致人而不致于人”,掌握主动。这一句也是。
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
曹操注:“正正,齐也。堂堂,大也。”
“邀”,是要攻击的意思。
如果对方旗帜整齐,阵容堂皇,就不要去攻击。避他一避,耗他一耗。等他“朝气锐”没了、渴了、饿了、不兴奋了,变成“昼气惰,暮气归”了,再出战。
曹操围了邺城,袁尚带兵来救。曹操说:“若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此成擒耳。”
为什么呢?他若从大道来,那是正正而来,堂堂而陈,无所畏惧,必有奇变,不可邀击。他若顺着山根溜溜地来,蹑手蹑脚,那是心中无数,手上无力,打他就是。
袁尚果然循西山而来,曹操逆击,大破之。
“治变”,是善治变化之道,以应敌人,根据敌人的情况来变通。曹操那么强,他也不轻视袁尚,若袁尚正正堂堂而来,他也准备避其锋芒。古兵书《军政》说:“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强而避之。”
要有政策、战略、大战术,也要有基础战术工具箱
原文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莫追,此用兵之法也。
华杉详解
讲战略,19世纪瑞士军事战略家若米尼五个层次的划分,我觉得是最准确的,无论你的事业是什么,你都可以按这五个层次来对号入座,规划清晰。
一是政策,若米尼把政策放在战略之前,他也认为他是第一个在战略学上提出政策高于战略的。就战争而言,先有外交政策,后有战与不战,或与谁结盟,与谁战。
就经营而言,先有我们对社会,对消费者的政策,然后才有我们怎么做的战略。所谓政策,就是我是谁,我代表谁的利益,我的行事方针。
孙子讲政策,五事七计里面,“道”,就是政策。
政策和战略的区别是什么呢?战略是我的战略,政策是我对别人的政策。先政策,后战略,就是先考虑别人,再考虑自己。先考虑利益相关方的利益,和各游戏参与方的机制。
政策之后,第二才是战略。
战略,是我在哪儿,我要去哪儿,怎么去,是获取胜利的路线图。孙子讲战略,先胜而后战,赢了再打,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战略。
第三是大战术。一招鲜,吃遍天。每个成功的人,都有自己的一记绝活,就是那一招鲜,这就是大战术。
《孙子兵法》的大战术,就是以正合,以奇胜。无论怎么打,都是分战法,正兵、奇兵相互转换,奇正之变,无穷无尽。
第四是战争勤务。孙子《作战篇》重点讲这个,所谓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等等。没有后勤保障,再强大的军队也会不堪一击,非常脆弱。
第五是工程艺术,指对筑垒要点的攻守艺术。
第六是基础战术,什么情况怎么打,就是我们常说的战术工具箱,经常用来培训员工的。
《孙子兵法》这《军争篇》,讲到“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围师必阙,穷寇莫追”,就是进入到基础战术原则的层面。
兵法不能把所有情况都写全,所以害死人!
原文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莫追,此用兵之法也。
华杉详解
高陵勿向,背丘勿逆。
敌人在高处,不可仰攻。敌人从山丘上下来,不可逆袭。
如果你仰攻,地势不便,有劲使不出,还容易有檑木滚石砸下来。
如果敌人背靠山丘冲下来,占了地利,没有后顾之忧,自高趋下,气势又顺,力量加倍,就不要逆击,把他引到平地再战。
战例是前面学过的,赵奢与秦军作战,离地五十里扎营。军士许历建议说:“先占北山者胜。”赵军占了北山地利。秦军来,争山不得上,赵军纵军击之,大破秦军。
诸葛亮说:“山陵之战,不仰其高。敌从高而来,不可迎之,势不顺也,引自平地,然后合战。”
不过万事都有两面性。著名的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三国演义》里斩了,正史里没斩,死在狱中;还有一个说法是干脆逃亡了,没回去报到),街亭之战,马谡就是先占了山,在山上扎营,准备等魏军来,“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置之死地而后生”。
副将王平谏阻他,说山上一无水源,二无粮道,若被包围,必自困而死。
这道理马谡如何不明白?他当然明白,但他要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且他准备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一举把魏军拿下,压根没准备在山上久待,水源、粮道什么的问题,也就不存在。
不过马谡忘了一件事,韩信当年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并没有把全部兵马放在死地,而是有两千奇兵去取赵军大营,正奇配合。如果没有正奇分战,只那一支军背水而战,那就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是置之死地而死无葬身之地了。
马谡却没有分战法的安排,准备把全部兵马都放在死地。
王平见劝不动他,还被他骂文盲将军懂啥兵法,因为王平识字不超过十个,马谡大才子,自然瞧不起他。王平便说要不你在山上扎营,分一支兵给我,驻在平地,成掎角之势,有事也好相救。马谡同意了。
所以最后安排还是分兵了,马谡为正,王平为奇。
魏军大将张郃来,见马谡扎营在山上,第一件事,包围,第二件事,断水源、绝粮道。这都在马谡预料之内,这还想不到,就不是诸葛亮的爱徒了。但第三件事他没想到,《孙子兵法》上没写!就是张郃放火烧山。
兵法不能把所有情况都写全,所以害死人!
这火一上来,就不是“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了。马谡军队饥渴难忍,再加烟熏火燎,一时大乱,冲也冲不下去。张郃发动进攻,马谡大败。失了街亭,诸葛亮整个战局就败了。
还有一支奇兵,王平呢?王平作壁上观,没有来救。《三国志・王平传》记载说:“谡舍水上山,举措烦扰,平连规谏谡,谡不能用,大败于街亭。众尽星散,惟平所领干人鸣鼓自持,魏将张郃疑其伏兵,不往逼也。”王平从此发迹,成为蜀中名将。
用自己作饵,对手才会咬钩
原文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华杉详解
“佯北勿从”,假装败北的敌军不要追。后面有一句“饵兵勿食”,也有这意思,作诱饵的敌军,你不要上钩。
派一支部队上去打,假装败退,引敌人大部队过来,然后出奇兵灭他。这个标准战术,地球人都知道。
但是,到了战场,你还是没法判断他是不是假装败退,看见饵,还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钩。
所以才有“纸上谈兵”之说,你似乎什么都知道,但判断不了,就不是真知道。
“佯北勿从,饵兵勿食”,读了《孙子兵法》,咱们知不知道呢?正确答案是不知道。知道自己不知道,兵法就算没白读。
韩信破赵之战,著名的背水一战,就是用的佯北、饵兵。
韩信先在河边布了一万人的阵地,然后派饵兵出战。谁作饵呢?他自己作饵!这由不得赵军不咬钩!见了韩信你不咬,那还咬谁呢?
拿主帅,甚至拿皇上作饵兵,这在历史上不只一回,因为这个饵让人无法拒绝,知道是饵,也要咬钩,更别说一兴奋起来,哪管什么饵不饵的。不过这主意,只能老板自己拿,谋臣一般不敢建议老板当饵。
韩信亲率饵兵出战,大张旗鼓,战鼓喧天,帅旗飘扬,赵军都兴奋了,万马军中取韩信首级,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打了一阵子,韩信开始败退——“佯北”——其实他不佯也得北,因为赵军人数比他多得多,直接就这么打,他是打不过的。所以他的佯北,妙就妙在是真的,真打不过,假装得真不像假装的了。
佯北的时候,韩信开始放饵、下钩,就是他的帅旗,一套仪仗、战鼓什么的。这是巨大的战利品,得了韩信帅旗,那是极丰厚的赏赐,赵军空营而出,抢夺战利品,争着咬钩。
“佯北勿从,饵兵勿食”,两个禁条赵军都犯了。前头韩信退到水边,与列阵的一万人合兵一处,再杀回来。后头两千奇兵夺了赵军大营。赵军前有劲敌,后丢老巢,就溃败了。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从韩信身上,我们看到了:不把自己放在死地也套不来狼。
长平之战的分析:我们自己就常常是赵括,也常常是赵王
原文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华杉详解
“佯北勿从,饵兵勿食”,著名的“纸上谈兵”的赵括,在战国最惨烈一战,赵国被坑四十万卒的长平之战,就犯了这两条。如果再加两条,“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也有份。
秦军主帅白起呢,“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敌军退回本国不要拦截,包围敌人要留缺口,敌人到了绝境可能拼命,不要迫近——这三条,他一条也没遵守,全部违反了,把赵军围得死死的,全歼了。
战斗过程是这样的:秦军先派出饵兵,然后佯北,赵括即刻率大军追击。秦军将赵括引到预设阵地长壁,秦军主力已经布好阵地在那里,就等着赵括来。这就是“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又是“知战之地,知战之日”“能使敌自至者,利之也”。秦军知道在长壁决战,先布好口袋,引赵括来。赵括不知道。
“以正合,以奇胜”,秦军先以饵兵为正,长壁主力为奇。
赵括到了长壁,饵兵和主力合兵一处为正,该出第二支奇兵了。
赵括被阻于长壁,作战不利,准备退军,这时秦军预先埋伏在两翼的二万五千奇兵出击,穿插到赵军身后,占了西壁垒高地有利地形,挡住了赵括退路,并切断了赵括与大本营的联系。赵军被分割为二。
白起再派出五千精骑,插到留守大本营的赵军营垒间,牵制赵军行动,切断所有粮道,让赵军动弹不得。
赵括被围,只好筑壁坚守待援,白起一刻也不让他休息,轮番派出轻骑攻击骚扰。这叫“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
秦昭王接报白起得手,即刻出发,亲自到前线河内,发动当地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参军,投入长平战场,彻底包围断绝赵军粮道和外援。
赵括断粮四十六日,赵军达到了相互残杀食人的地步,只得孤注一掷突围,结果赵括阵亡,赵军投降,四十万人被活埋。
有个问题:赵括熟读兵书,为什么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呢?
因为自信。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牛犊还是要被虎吃掉。
在赵括心目中,廉颇老矣,赵国现在的将星就是我。廉颇在长平,跟秦军耗了三年,国家都要被他耗垮了,还得靠我来解决问题。
自信必然轻敌,一接战,果然得胜,证明自己是对的、是强的,马上追击。你说是“佯北勿从”,他认为是“击其惰归”,是乘胜追击,这一追出去,就不可挽回了。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赵括他爹赵奢,跟儿子一谈兵,难不倒他,说不过他,却知道他不行呢?
赵奢对赵括他妈说:“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军事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而赵括说得轻松容易,没有他不知道的。如果赵国不用赵括为将便罢,用他为将,必破赵军。
有人说赵括熟读兵书,但不能活用。这不是本质。本质是熟读兵书,不等于懂得兵法。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话大错!见过猪跑,不等于知道猪是怎么回事,一定要亲自吃过猪肉了,才知道猪是怎么回事。更何况赵括见的猪跑,是在书上跑。地里跑的猪他还没见过呢!
所以我们读书,每读到一条,是知道有这么一条,不是真会了这一条。一定要实践过了,练习过了,才算真知道了。知道的程度,还不一定,永无止境。
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学“到”的时候其实不知道,一定是练习过了,实践过了,体会到了,才真知道了,才不亦乐乎!
上课没体会吗?老师一讲,你就听懂了,一做习题,又不会了。所以之前不是真懂,把题做会了才算学到一点点。
赵括他妈妈也知道赵括不行。一是赵奢身前跟她交代过,二是她劝阻赵王不要任赵括为将时说的:“以前您任他爸爸为将,赵奢从得令之日起,不问家事,所得金帛,全部分给将士们。今天您任赵括为将,给他的赏赐,他全部交给家里收起来,叫家里看看哪里有好地好房子快买。他就不是当领导的样子。”
第三个问题:赵王为什么不听呢?他为什么一定要换掉廉颇,要用赵括呢?他真是中了秦国的离间计吗?秦国间谍来散布谣言,说廉颇不战,是要投降秦国。秦军不怕廉颇,就怕赵括。这他就上钩了?
非也!
赵王的决策错误,是因为焦虑,因为压力。太焦虑了,太郁闷了,压力太大了,他必须作出改变,就是死,他也要搏一把!
为什么?
看看这仗是怎么打起来的。
秦国打韩国,韩国顶不住,割上党郡给秦国求和。
上党郡守冯亭,不愿意跟秦国,把上党献给赵王。赵王贪心,大喜,马上派兵把上党占了。这叫虎口夺食。
夺了秦王嘴边的肉,秦王怎能罢休,战争机器就开到上党来了。接收上党那点赵军当然顶不住,退守长平。赵王也派大军,廉颇为将,双方在长平丹河,隔河相峙。廉颇知道打不过,占据有利地形,坚守不战。这一守,就守了三年!
双方百万大军在那儿耗了三年,两国都要被拖垮了,经济濒临崩溃。赵王本来是贪图上党之利,结果上党在屁股底下还没坐热,全国都要被拖垮。这样拖下去,肯定不行!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是蚀了全国所有粮仓!
但是不拖又行不行呢?
他顾不上了。
赵王对廉颇的不满已经到了顶点,他必须改变!但却不知道改变并不等于解决问题,甚至可能更糟。连廉颇都不能打,其他老将,更不消说,只能用年轻人了。你们也许说赵括不行,但我清楚其他人没有行的,就赵括还没试过,我就赌他一把!
我们的很多决策,大抵也和赵王差不多。我们总是想解决问题,却顾不上我们为解决问题而作出的举措,并不能解决那问题,反而会带来新的问题,甚至是灾难。
如果让我们回到两千多年前,去做赵王,我们又应该如何决策呢?
猛将,就是对方猛的时候就躲起来。等对方没力气了,我就猛了
原文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华杉详解
锐卒勿攻。
“锐卒勿攻”的“锐”,和前面“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的“锐”,是一个意思,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敌军锐气正盛的时候,避他一避,熬他一熬,等他兴奋劲过了,饿了、渴了、累了、倦了、疲了,再打。
还是治气。
这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强项。
前面学过他打窦建德的战例,就是“锐卒勿攻,击其惰归”。今天再学两个。
先看打刘武周,也是这么打的。
刘武周本是隋朝将领,隋末天下大乱,遂起兵造反,自称皇帝,又得了突厥外援,一路势如破竹,和唐交兵,连胜数阵,李元吉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弃晋阳城(太原)而逃,李渊集团的老巢都被他占了。黄河以东,尽归刘武周。
李渊被他打怕了,说:“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李世民说:“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富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并主动请缨,亲率三万精兵,平刘武周以克复太原。
这就有了柏壁之战。
李世民率军乘坚冰渡过黄河,与刘武周部将宋金刚在柏壁对阵。李世民和李道宗登高观察,问李道宗:“敌人兵多,来邀我战,你看如何?”
李道宗回答:“群贼锋不可挡,易以计屈,难与力争。”
李世民说,咱俩想到一块儿了,“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武周据太原,依金刚为扦蔽,军无蓄积,以虏掠为资,利在速战。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冲其心腹,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当待此机,未宜速战”。
“锐卒勿攻”。这时候,宋金刚的锐气,正在顶点。李世民就跟他熬,熬了他整整五个月,坚壁不战,只是派军骚扰,断他粮道。金刚粮尽,锐气全没了,只得退军。
他一退,李世民就“击其惰归”,猛追,一昼夜追了两百里,打了八仗,唐军三天没解甲,两天没吃饭,将领们说差不多了,不能再追了,让大家休息休息,等兵粮齐备,再打不迟。李世民说,我早就想透了,接着追,接着打,就这一战彻底打垮他!继续追击,抓住宋金刚主力,一战歼灭。刘武周见大势已去,弃太原城逃往突厥,不久为突厥所杀。刘武周政权就灭亡了。
李世民征薛仁杲(gǎo),还是一样。
薛仁杲十余万兵马,兵锋正锐。李世民还是那一招,锐卒勿攻。诸将请战,李世民下令:“敢言战者斩!”相持六十多天,薛仁杲粮食吃完了。没了粮食,部下开始有来投降的,因为这边到点就开饭,那边没有饭啊。
李世民看敌军锐气已失,离心离德,说:“可以战了。”
先派出饵兵,把敌军中还有斗志的人诱出来,再把他剩下的锐气泄一泄。
就派总管梁实分兵到浅水原设营。薛仁杲部下猛将宗罗睺(hóu),一贯骄悍,两个月求战不得,憋得都要炸了,尽出精锐攻打梁实。梁实坚壁不出,继续耗他,宗罗睺攻得更急。
李世民等宗罗睺锐气体力都耗得差不多,亲率大军投入战场,大败宗罗睺。宗罗睺一退,他就穷追猛打,一直追到薛仁杲城下,调集大军把他围了。薛仁杲心惊胆裂,开城投降。李世民把他押送到长安,斩了。
隋末英雄辈出,李密、窦建德、刘武周,都是牛人。可惜出了一个千年一遇的超级猛人,李世民,就都给收拾了。
李世民能打,主要是他知道什么时候不能打。李世民最猛,是他知道在对方猛的时候就躲起来。等对方没力气了,他就猛了。而且都不打第二仗,一次就收拾干净,都给他算绝了。
为什么很多人读书都白读了?因为不是学习型读书,是纠错型读书
读书之病,在于有胜心。读书要有收获,关键在于有正确的读书观。
原文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华杉详解
饵兵勿食。
敌人下饵诱你,你不要咬钩。
梅尧臣注解说:“鱼贪饵而亡,兵贪饵而败。敌以兵来钓我,我不可从。”
战例是曹操饵刘备、文丑。
曹操与袁绍作战,斩颜良,解白马之围后,亲率数百骑兵押送粮草辎重撤退,与刘备、文丑数千追兵遭遇。诸将震恐,以为敌骑太多,不如还营。荀攸说:“此所以饵敌也,安可去之?”于是抛弃辎重,解鞍放马,引诱袁军。刘备、文丑果然争抢辎重。袁军士兵都忙着抢东西,没有战意。曹操率军上马,冲杀进去,又斩了文丑。
杜牧给了完全不同的注解,他说“饵兵勿食”的意思,是敌人丢下的食物你不要吃,小心有毒!“敌忽弃饮食而去,先需尝试,不可便食,虑毒也”。
他还讲了一个战例。
后魏文帝时,库莫奚侵扰,诏济阴王拓跋新成率军讨之。拓跋新成兑了很多坛毒酒放军营里,敌人来攻的时候,他就假装不敌,弃营而去。敌人攻入空营,得了许多酒,大喜,开怀畅饮,酒酣毒发。这时新成再杀回来,不费吹灰之力,俘虏万计。
杜牧注解得对不对?当然不对。孙子的原意,肯定不是提醒你不要吃不认识的叔叔给的食物。但是杜牧注解错也无所谓,错得有价值,让我们知道了还有毒酒破敌这个战例。
我们读书,或者跟人讨论问题,有一个非常非常普遍的毛病,就是有胜心。不是专注于我有什么体会,学到了啥,而是想胜过他。他说得很好了,但我想方设法,非要另立一说以胜之。或者换个角度,跟他讨论讨论,总之要让他站不住脚,显我的本事,至少显示我知道得多!
上课向老师提问题,不是真有问题,就是展示一下自己的“智慧”。听完老师的课,或读完某著名的书,跟人交流,不是交流学到了啥。而是一开口就是:“我觉得他那个地方说得也不对嘛!”
胜心是读书学习的大病,跟同学讨论,要压倒同学;上老师的课,想挑战老师;读古人的书,还想胜过古人。一有胜心,读书就不是怀着学习的虔诚,而是抱着纠错的快感,不是“学习型读书”,是“纠错型读书”。
我读《十一家注孙子校理》,因为是历代十一人所注留下来,每个人都在前人的基础上注,这种感受就特别明显。第一个注的是曹操,他就是靶子了。谁的靶子呢?主要攻击他的是杜牧,几乎把曹操射成个刺猬。杜牧的注,常常第一句就是“曹说非也”——曹操说得不对!曹操死了,没法从坟墓里起来跟他辩论,所以每次论战当然都是杜牧获胜。杜牧为什么老说曹操说得不对呢?因为胜过曹操比较有快感。
那杜牧是个诗人,是个文人。他就特别喜欢标新立异。我想他在注《孙子兵法》的时候,他不太关心《孙子兵法》对自己有什么用,而是关心自己的文章,如果和前人注得一样,就没什么意思了。
孔子说:“恭则不侮。”那不恭,就要受辱了。杜牧老说前人不对。后面自然就有人说他不对。所以《十一家注孙子校理》里,每一句“曹说非也”后面,都有一句“杜说非也”。“拨乱反正”比较多的,是梅尧臣。他是宋朝人,也是诗人,杜牧死了两百年了,他也没法起来论辩。
那么我们认为谁对呢?
首先,我们关心的不是谁对。我们关心的是自己学到了什么,有什么用。读书是观照自己,放自己身上体会,放实际事上琢磨,这才是真读书。搞些标新立异,徒事讲说,是读书的大病!
其次,错的也有价值。杜牧的注,也让我们知道不少新鲜事,不也挺好的吗?再说他下的工夫很大,是十一家里成就最大、影响最大的,我们也不必去纠他的错,得我所取就行了。
克劳塞维茨说:“错误的意见不管多么荒谬,至少让我们知道了别人看问题的角度。”这也是价值。有时候别人跟你说个道理,你觉得他太荒谬了,简直不可忍受。这时候你要往好处想,他让你知道了,还有人是这么看问题的!
第三,到底谁对?这个问题我们当然是关心的,不是没对错,是有对错的。谁对呢?我基本一律是以曹操的意见为准。因为曹操才是吃过猪肉的嘛!其他人猪跑都没见过。
除了曹操,我还有一本注本作标准,就是郭化若译注的《孙子兵法》。郭化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将,黄埔军校毕业,又多年在抗日军政大学教书。他的注本,可以作为标准答案。
关于《孙子兵法》,我也经常碰到人跟我讨论。比如两个问题,一是说孙子与孙膑是同一个人。这个讨论纯属无聊。孙子是春秋时期跟吴王一起的,《孙子兵法》里有的内容就是具体针对越国的。而孙膑是战国时期齐国人,那时候吴国已经亡了。两人差了一百多年,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无非是有人提出一些说法,显示自己学问。但是这些提法根本不值得采信,这就叫徒事讲说,不是真读书。
第二个经常被讨论的问题,是“小敌之坚,大敌之擒”。那上下文意思本来清楚明白到不能再明白。“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你是“小敌”,打不赢别人,还非“坚”,坚持不跑,就要被人擒了。但国内某研究《孙子兵法》的大家,他说,大家都认为是这意思,但我认为不是,真正的意思是“如果弱小的一方能坚,那就一定能把大敌活捉”。如果孙子是这意思,那他前面的话都白说了。
对“小敌之坚”的解释,还有更过分的,也是一位大师。
他学问大呀!如果解得跟别人一样,就显不出学问了。他说这个“坚”,是财宝,是装备,敌人的财宝、装备,锁得再紧密,只要我们打败他,就可以归我们了!为了论证这个解释,他还以《庄子》为证,“庄子曰:“将为胠箧(qū qiè)探囊发匮之盗,为之守备,则必摄缄縢(téng),固扃鐍(jiōng jué)。”人们把财宝锁起来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引盗贼来罢了。
同学们一听,都震了!哇!还是老师学问大!
对于这些读书之病,王阳明说了很多:“其说本已完备,非要另立一说以胜之。”不是真读书,而是有胜心,徒事讲说,求些虚荣。
读书只问对自己有什么益,有什么用,不要去文字上训诂纠结,自以为在做学问。
所以我读兵法还有一个体会,就是把自己代入进去,假如我是他,我怎么做?而且我们读书,跟看电影一样,自然就把自己代入胜利的一方。要再反过来,把自己代入失败的一方,假如我是他,我怎么办?
把自己代入书中,再把书代入自己工作生活中。这书上的道理、案例,在我的实际工作中有什么相应的情况,有什么启示。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才算书没白读。
治气,就是衡量意志力,较量意志力
原文
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华杉详解
这三条都是讲治气,还是“锐卒勿攻”的道理。
归师勿遏。
退回本国的军队,不宜去遏止他。因为那些人要回家,个个归心似箭,你去拦他,他跟你拼命。
前面不是说击其惰归吗?怎么又归师勿遏呢?那是方向不同。他要回家,你从后面追着打,他想赶紧跑掉到家,不想跟你打,那你在气势上就占便宜。这是“击其惰归”。
但如果你是在他前面的路上拦住他,挡了他回家的路。他回不去,便要跟你拼命。这时候他的气势就强过你了。
战例是曹操讨张绣,作战不利,要退。刘表又发兵来救,断了曹操退路。曹操前后受敌,便在夜晚悄悄运过了辎重,设了伏兵,等张绣来追。次日张绣追来,曹操伏兵出,步骑夹攻,大破张绣。战毕,曹操对荀彧说:“贼遏吾归师,而与吾死地,吾所以知胜矣。”
杜佑注解说:“若穷寇远还,依险而行,人人怀归,敢能死战,徐观其便,而勿远遏截之。”
围师必阙。
“阙”,同“缺”。包围敌人要给他留一个缺口,放一条生路给他跑。
《司马法》说:“围其三面,阙其一面,以示生路也。”
这里的意图,是不要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人人死战。而是让他跑,在跑的过程中再设伏兵击他。最好是在他的归路上多设伏兵,跑一段,吃他一口;再跑一段,又一支伏兵吃他一口,多吃几口就消化完了。
我们再回到前面曹操讨张绣的战例,刘表、张绣应该如何用兵呢?
首先他们不应该把曹操围死了,因为他们并没有能力吃掉曹操。围死了,曹操军队人人死战,他们更挡不住。应该是放他走,张绣在后面追,刘表在路上设伏。而刘表的做法是据险而守,挡住曹操归路。兵法说,“十则围之”,他哪有十倍于曹操的实力呢。
我们再回忆一下,前面从另一个角度学过这个战例。张绣的谋士贾诩在张绣去追击曹操时,他说不能追,必败,因为肯定有埋伏。张绣不听,追了,中伏了,败了,回来问:“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必败,能知道我什么时候必胜不?光知道败没用,知道胜才能打胜仗呀!”贾诩说:“就是现在,赶紧再追,必胜。”张绣翻身上马,马上就追,果然得胜回来。
为何?
第一次追是“归师勿遏”。
第二次追是“击其惰归”。
气不一样了。
气不一样,是意志力不一样。意志力不一样,战斗力就大不一样。治气,就是衡量双方的意志力,较量双方的意志力。
穷寇勿迫。
困兽犹斗,狗急跳墙,敌人已到了绝境,不要急于迫近,不要逼得他无路可走,那样他会跟你死战的。
这“穷寇勿迫”,不知怎么的就传成了“穷寇莫追”。孙子可从来没说过穷寇莫追。“勿迫”,和“莫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要追,怎么不追呢?
毛泽东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附录:《军争篇》全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和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金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