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诏陈言疏
作者：清·薛福成
出自————《筹洋刍议》
出自————《中国古代历代兵书》
应诏陈言疏
(1875年)
奏为应诏言，仰赞高深事。窃臣伏读邸钞，钦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谕令内外大小臣工，竭诚抒悃①,共济时艰，仰见圣朝博采谠言之至意。海内臣民，同深钦仰。恭惟皇太后、皇上勤求治理，纶音初布，即停三海工程，斥去宫中纷华浮丽之品，申明列圣家法，所有不安本分之太监，分别斥革定罪。用御史李宏谟之奏，将内务府大臣立予革职。九卿科道陈言者，莫不立蒙褒答。凡所谓节用爱人之政，亲贤远佞之谟，皆已实见诸施行。四海向风，翕然称颂，孰能复有遗议。然臣所欲进其愚悃者，则慎终如始，日新又新之说也。伊古圣人造诣愈高,则克治愈密。盖节俭之至，而仍虑及耗费;清明之至，而仍虑及壅蔽;忧勤之至，而仍虑及因循。惟谨之于微，防之于渐，而后圣德无纤毫之累。治本既懋，上理可臻。若夫用人行政诸事宜，莫外乎遵循成宪。然必有
①抒悃: 表达或倾吐真心诚意的见解。悃即真心诚意。
修明之术，有补救之方，有变通之道。臣窃就管见所及，谨拟治平六策:日养贤才，肃吏治，恤民隐，筹漕运，练军实，裕财用，均期有裨实务，稍济时艰。如蒙圣明俯赐察核，天下幸甚。
世运之所以为隆替者何在乎?在贤才之消长而已。夫天之生才，恒足以周天下之用。然而贤才有盛有不盛者,则培养之道为之也。曩者大行皇帝御极之初，皇太后殷殷求治，博访贤才，大臣荐举,每多不次擢用。于是硕辅盈朝，勋臣辈出，四方瑰俊，奋袂崛起，以赞中兴之运。是岂无术以致之哉?盖由虚怀宏奖，振古罕有,而又不拘一格，随宜器使，用能光显丕业，至今犹被其庥。迩年以来，奖进之贤才，似稍不如前矣。窃恐数十年后，老成凋谢，继起无人，此事之大可虑者也。夫欲贤才之奋兴，必先培养于平日。培养之术，其要有三:一日重京秩。自古设官，重内轻外。汉汲黯出守淮阳，则至于流涕;唐班景倩入为大理，则喜若登仙。此古帝王居中驭外，鼓舞豪俊之微权也。我朝颁禄，因明旧制。京员俸薄，不逮汉唐十分之一。又自耗羡归公之后①,外官有养廉，而京官无养廉，人情益重外轻内。然其初升转犹易，京外两途互为出入，故供职者不以为苦。近日京员盼慕外放,极不易得，恒以困于资斧，告假而去，绝迹京华。其留者衣食不赡，竭蹶经营。每于
①耗羡;清赋税所征加耗在抵补实际损耗后的盈余。这部分盈佘规定一部分归州县官吏所有，名“养廉”。所谓加耗，即赋税正项外的加征部分。
国家之掌故，民生之利病，不暇讲求，此京秩所以愈轻也。查乾隆二年，增京官恩俸，法良意美，度越元明。似宜略仿前谟，酌为推广，别筹恒款，普加京员养廉。筹款之法，宜取诸节省之饷项。方今滇黔关陇，次第肃清，勇营大半凯撤，将来所节饷需，合计不下一千余万。应查明各省停拨之饷，酌提十分之一二，饬令每岁解部，以备京员养廉之用。所费于国计者甚微，所裨于治体者实大。至若清要之选，当课以经世之具，勿专尚小楷之精，试律之巧，俾获讲求实用。其各部院保举人员，在圣明鉴衡不爽，随宜超擢以励其气，中外迭用以练其才。庶举世重外轻内之见，可以默转于无形。百年树人之计，在此举矣。一日设幕职。伏查雍正元年,世宗宪皇帝命督抚保举幕宾，以彰激劝。谕旨有云，今之幕客，即古之参谋、记室，凡节度、观察等使赴任之时，皆征辟幕僚，功绩果著，即拜表荐引，彼爱惜功名，自不敢任意苟且。臣谨案我朝名臣，若方观承、严如煜、林则徐，近年如大学士李鸿章、左宗棠，始皆托迹幕僚,洞悉中外利病，故能卓著忠勋。可否略仿汉、唐、宋遗法,仰承世宗鼓励人材之盛心,准令各督抚奏辟幕僚。自京外官以至布衣，如有才守出群者，许即专疏保荐。视其本职，计资论俸，一体升转，无职者量加录用。行之稍久，必有闳骏之士出乎其间，此亦造就之一法也。-日开特科。隋、唐以降，始专尚考试。然其时科目甚多，登进之途颇广。明初始专以八股取士，文风浑朴，得人称盛。今行之已五百余年，陈文委积，剿说相仍，而真意渐汨。取士者束以程式，工拙不甚相远，而黜陟益以难凭。遂使世之慕速化者，置经史实学于不问，竞取近科闱墨，摹拟剽窃以弋科第。前岁中式举人徐景春，至不知《公羊传》为何书,贻笑海内，乃其明鉴。然则科举之法，久而渐敞，殆不可无以救之矣。我朝康熙、乾隆年间，两举词科，-一时名儒硕德，及闳雅俊异之才，悉萃其中。文运之隆，远迈前古，非贤才之独盛于此时也。诚以大臣之举,非闻望素著者,不敢妄登荐牍。其与冥搜于场屋，决得失于片时者，迥不侔也。诚法圣祖高宗遗意，特举制科”①,则非常之士，闻风兴起。其设科之名，或称博学鸿词，或称贤良方正，或称直
言极谏，应由部臣临时请旨定夺。庶贤才无沈抑之患，可辅科举所不逮。而前此空疏之弊，亦且渐以转移。或谓方今科甲人员不少，而复举特科，恐益致仕途之壅滞。不知特科乃旷世而一开，所用不过数十人，且其所举，大半亦出于科甲。是未足为科甲之累，而适所以剂科甲之穷。补偏救敝之方，不外是矣。盖重京秩，则贤才奋于内矣;设幕职，则贤才练于外矣;开特科，则举世贤才无遗逸之虞矣。臣之所愿养贤才者此也。
自来吏治之升降，视乎牧令之贤否②。牧令之黜陟，由乎大吏之考察。大吏果贤，则吏治不患其不肃也。伏读皇太后懿旨，谕令各真省督抚秉公举劾，任用贤能。煌煌圣
①特举制科，也即特科。即由大臣直接向皇帝推荐杰出的特殊人才。
②牧令即治民的官员。
训，整饬吏治之宏规，不外是矣。臣愚以为方今激劝牧令，又有两端: 一在清其途，一在励其气。何谓清牧令之途?国朝捐输之例，向因不得已而设。我宜宗、文宗御极之初，首停捐例，当时以为美谈。嗣因发捻肇衅，饷需浩繁，始议推广捐例。然收数未见赢余，仕途益形庞杂。臣尝考乾隆年间常例，每岁捐监、捐封、捐级等项，收银约三百万两。今捐例既从折减，以示招徕，而每岁户部收银，转不及百五十万。是何也?名器重，则虚衔弥觉其荣，虽多费而有所不惜;名器滥，则实职不难骤获，虽减数而未必乐输。人情大抵然也。自顷军务告竣，饷需大减，如谓国家缺此百数十万之经费，臣有以知其不然矣。况今甘捐、皖捐、黔捐等局，所得无几，所伤实多。该省既已肃清，尤宜亟行停止。今欲议停捐例，宜于各省盐课、洋税项下，均匀指拨，合成巨款，以抵京铜局之所入。其捐输常例，但留捐监、捐封、捐级与捐杂职等项，概收实银。人人知名器之足贵，则户部收数，亦必不至于过绌。国计无纤毫之损，吏治有澄清之益，转移之机,非细故矣。何谓励牧令之气?东汉县令，往往入为三公。唐世凡官不历州县，不拟台省。宋制非两任州县，不得除监察御史。自明以后，行取知县，皆入为御史及主事，得人最多。我朝康熙年间，名臣如郭琇、彭鹏、陆陇其、朱轼，皆由县令入为京员，理学经济，震耀一时。康熙四十四年，御史黄秉中疏言知县考选科道，殊觉太骤，廷议停止。乾隆初年，又以主事人多缺少，凡行取知县，改以知州拣选。在当日酌更成法，原所以协一时之宜。然行之百年，州县无望于清华，渐乏循良之绩，京员未膺夫繁剧，或少练达之猷。吏治与人才，不免两为减色。今欲整饬吏治,陶铸人才，莫如复圣祖初年行取旧制,或稍变通其意，州县两途，并予行取。凡科甲出身、保举卓异之员，知州行取授御史，知县行取授主事，庶衔缺亦足相当。而上司操此为激扬，牧令羡此为清贵，吏治必有振兴之一日。或谓近日京员壅滯，而复参用外员，恐愈失疏通之意。不知康熙以前，京员练习民事，上而督抚， 下而道府，莫不起自京员。方今圣朝知人善任，若果摩厉京员，俾与外员互为出入，正所以疏通京员也。京外两途，无扦格不通之患，而后郅治可期矣。夫既清其途，复励其气，然后贲大吏以考课，虽中材之牧令，犹将自奋于功名。然尤有宜治其本者，则养廉坐支各项减成，不可不复也。查各省文职养廉，向支钱粮耗羡。同治八年，部议廉俸复额，必须各省钱粮耗羡征收足额，始可抵放，此亦本末兼权之意。惟是州县养廉，大者无过千两，盖与坐支各款，均属办公不可少之费。今皆减成发给，其公私之用，必至竭蹶，欲其不妄取于民，不可得也。州县无清廉之操，欲其课农桑、勤抚字、善催科，不可得也。且钱粮之不足额，半由民欠，半由官亏。与其靳数成之发款,而亏无限之公帑,似不如全复旧额，而严核官亏，可以勖官常，即可以裕国计。驭吏之本，莫先乎是。若夫劝惩之具，表率之资，是在大吏平时之措注，非一朝一夕之故也。臣之所愿肃吏治者此也。
天下当有事之时，军饷之不能不藉资于民力者,势也。曩以剿办粤捻各寇,不得已而设局抽厘，酌取商贾之赢余，略济饷需之支绌。以视元明之加赋筹饷,相去不啻霄壤。加以我国家二百余年深仁厚泽，浃髓沦肌,商民踊跃输将，源源接济，故能馈数十万嗷嗷待食之军，而灭方张之寇。惟其如是，而民情大可见矣。然民力必休养于平日，始可借资于一时。今海内军事已平，臣愚以为圣朝轸念民瘼，此其时也。军兴以来，厘金之旺，素推东南数省。今试以江苏一省论之，江苏久遭兵燹，创痍呻吟，元气未复。向已力筹巨款，剿平诸寇。今则户部指拨之款，各省岁协之饷，悉以江苏为大宗。计其所出,地丁居其一,漕粮居其一,洋税居其一，盐课居其一，厘金又居其一,每项各数百万。幅员不广于他省，而财赋倍蓰过之，民力之竭，亦可知矣。以臣所见，闾阎十室九空，而百物昂贵，小民奔走拮据，艰于生计，力田之农，终岁勤动，尚难自给，偶遇水旱，即不免流移道路，其颠沛饥羸之况，不可惮述也。一省如此，他省可知。伏惟圣慈恫瘭在抱①，似宜乘此群寇荡平之际，与民休息，渐裁厘金。即以一时经费未充，尚难骤撤，可否饬下各省督抚察度情形，或酌减捐数，或归并厘卡，以为异日尽裁之渐。至于布帛粟米，为群黎衣食所资，尤宜普除厘捐，大慰民望。若再因循不革，恐承平无事，上下视为定额，必将有不可少之出款，与为抵销，一旦复有不
①恫瘭(音guan关):封建时代帝王常用以表示对民间疾苦的关怀,如恫凛在抱。
虞之事，将筹何款以应之?故裁之所以为异日缓急计也。若夫厘金之外，又有厉民之政，则莫如四川津贴一项。四川古称饶沃，国初定额，以其荐经寇乱，概从轻额，敞其地五倍江苏，而钱粮不逮五分之一。厥后生殖日繁，物阜民富，仕宦之人，遂视四川为财薮。其公私杂费，与一切陋规，莫不按亩加派，名日津贴。迁流日久，变本加厉，取之无艺，用之愈奢。凡州县供应上司之差，小者千金，大者逾万。综计民力所出，逾于正赋之额，几有十倍不止者。夫圣主有轻徭薄赋之仁，而小民转受苛派无穷之累。揆厥由来，虽非一日，而循是不变，终为厉阶。兹欲剔除宿弊,诚宜大加整顿，斟酌时宜，明定经制，饬下疆臣，风励僚属，敦尚廉隅，庶积习可蠲，而于国计民生两有裨矣。臣之所愿恤民隐者此也。
自元明漕东南之粟以实京师,累代讲求，其法屡变。元用海运，患多漂溺;明用运河，患多劳费，二者得失维钧。今则海道便利，事捷而费省，运河梗阻，法敞而费多。窃尝综其利弊论之，盖河运不如海运，海运不如商运。臣请略陈其说，自前明以屯田养卫军，以卫丁运漕粮，国朝改为旗丁①，其始法非不善。暨其弊也，屯户不能耕，而佣平民以耕，旗丁不能运，而募水手以运。于是积耗多而游手繁，旗丁诛求于州县，州县暴敛于平民。其取盈于旗丁者，则有闸官，有弁兵，有仓书。其取盈于州县者，则有上官，
①国朝: 封建时代称本朝为“国朝”。
有豪绅，有胥吏。上下交征，而州县之取诸民者，往往三四倍于正赋。其费之出于上者，则有漕艘之修，有旗丁之粮，有州县之支销，有粮道之经费，加以闸官、卫官之俸，漕标、河标之饷。溯查嘉庆年间，协办大学士刘权之疏，言南漕每石需费十有八金，盖合上下浮费而言之。国家岁漕四百万石之米，是有七千余万金之费也。近岁海运之法行，盖穷极变通之候，在国家减省浮费，裨益实多。其州县之漕章，亦经各省大吏酌中厘定，明子以办公之经费，隐绝其无限之浮收，民情翕然，至今称便。乃闻议者颇欲规复河运，苟非狃于故见，则必有所利于其中者也。启中饱而便私图，孰甚于是，是河运之不如海运明矣。臣又闻京仓支用以甲米为大宗，八旗兵丁不惯米食，往往由牛录章京领米易钱①，折给兵丁，买杂粮充食，每石京钱若干，合银一两有奇，相沿既久，习而安之。官俸亦然，领米辄发米铺，或因搀杂泥沙，霉烂不堪复食，则发糖坊，每石得银一两有奇，赴仓亲领米者，百不得一。盖涉途远则侵蠹必多，经时久则折耗自易。以漕运无穷之劳费，而每石仅获一金之用，亦可慨矣。今诚统计南漕抵仓之米，每岁共有若干，饬令各省将折漕之价②。与其应发水脚之费，解交部库，所有甲米官俸愿领银者，照漕折银数发给。每岁部发巨帑，慎选廉干之员，于天津、通州、京仓三处，招商运
①牛录章京，清代官名，汉译“佐领”。常管所属人员的户口、田宅、兵籍、诉讼等。
②折痹亦称漕折，揩漕粮改折银两或实物。
米，宜于免关税外，援粮船带免他税之例，定为运米若干石，准免他税若干。回空之船，一体给照免税，仓米既满,而运米鬻于市者亦如之。商人惟利是鹜，一闻定例，则江浙之米，与奉天、牛庄之米，必将航海而来;山东、河南之米，亦由运河而至;京东、丰润、玉田之米，络绎骈集，惟所择之，如此则有七便焉。米色精洁，一便也;部库充裕，二便也;民力久抒，三便也;内外支销漕项，节省至千万两以外，四便也;甲米官俸，所得有丰于前，五便也;都门内外，米商奔赴，百货流通，六便也;畿民见米之易售①，多种稻田,渐兴水利,七便也。有此七便，上下交益，是海运之不如商运明矣。或谓沧海茫茫，恐一旦有不测之变，招商亦难经久，终不如河运之可恃，不知护运道以备不虞可也。虑沧海之有警，因谓海运不如河运，此因噎废食之见也。况今洋面平稳，轮船迅速，虽在多事之秋，富商大贾，挟数百万之赀，致数万里之远，逾山涉波，艰难险阻，曾不假尺寸之势，什伍之卫，不患不达。而河运数千里，节节浅阻，一有烽尘之警，亦未必畅然可行。为今之计，宜以海运与招商并举，如招商著有成效，不妨渐推渐广，而略以海运辅之。仍随时保护运河，量加修浚，每岁酌行河运十数万石，务使运道毋费而已。若是而谓运道有壅阏之虞，京仓有阙乏之患，必不然矣。臣之所愿筹漕运者此也。
①畿民即国 都附近的居民。
自古养兵无善政。南宋之括财，晚明之加赋，皆为兵多所累，识者病之。我朝绿营兵额五十余万，较之宋明，业已大减。然养兵之费，岁二千万，几耗天下岁入之半。军兴二十余年，各省剿贼，皆倚勇丁以集事，曾未闻绿营出一良将，立-奇功。臣盖尝深究本末而知其弊也。查各省绿营旧制，马兵月饷银二两，步兵一两五钱，守兵一两。平时仰事俯畜①，尚难自给，咸以小贸营生，手艺糊口。承平日久，或没齿不经战阵。其居将领之任者，亦复狃于因循，拘于文法。于是乎有老弱滥竽之籍，有役使趋走之卒，有侵减虚悬之饷。其兵仰食县官,视为当然,悍者饮博无赖,愿者疲玩不振，每遇操演之期，巧饰虚艺以炫耳目，一闻征调，胆寒气沮，甚者雇人顶替。行则需车，役则需夫，繁索供张，官民交病。洎乎临敌，真能折冲致果者，百无二。积弊相嬗，虽有豪杰之士，无由奋兴。然则绿营之不可复恃者，时势然也。自楚军、淮军相继并起，勇丁月饷，倍于绿营之战兵。其得力尤在法令简严，事权专一，自统领以至营官什长，莫不情意相洽，谊若一家，而又可撤可募，随募随练，用其方新之气，故能奋建殊勋。然今之勇.营，已稍不如前矣。若使积年屯驻，不见大敌，久而暮气乘之，又久而积习锢之，恐复如绿营之不振。故中外之议，皆主撤勇而练兵。夫练兵诚急务也，然使仅守绿营旧制，是兵愈冗而愈弱也。臣愚以为居今日而修戎备，与其以一饷
①仰事俯畜，即对上侍奉父母，对下养活妻子儿女。亦泛称维持一家人生活。
养一兵，而十兵无一兵之用，何如以两饷养一兵，而一兵获数兵之用。昔人谓兵贵精不贵多，其成效可睹也。臣谨.案乾隆四十七年,增兵六万有奇，大学士阿桂上疏力争,以岁饷骤加，恐难为继，厥后果因帑藏大绌，叠议裁汰。顷者海内用兵，未遑兼顾，绿营兵饷，欠发甚巨。自是每有战守之事，一倚勇营，而绿营几同虚设。近见各省整理绿营，如浙江之减兵加饷，直隶、河南之添饷练军。前大学士曾国藩在两江总督任内，整顿外海水师，旧兵-万余名裁为二千余名，以济添给薪粮、修造船只之费，部议韪之。盖中外大臣，皆已深鉴绿营之敝而思有以救之，非一日矣。可否推行此法，饬下各省督抚，裁汰绿营虚额，与其衰废斥退之缺,病故开除之缺，一概勿补,仍体察各路情形，或存绿营原额之半，或减存三之一。以其所节之饷，酌加马步口粮，分隶数镇，会合训练。营制太破者，归而并之。汛防太散省，撤而聚之。约计腹省有劲兵一万，边省万五千人，即可以弹压盜贼，隐备不虞。仍酌留得力勇营，参错屯驻;有事则辅以召募，藉战守之实务，行训练之成法。如是则平时无冗食之兵，临事获劲旅之用，循名核实，化弱为强，计无过于此矣。虽然，方今要务,整理绿营之外，尤有培护根本之计,有慎筹门户之计。所谓根本之计何也?我国家神武开基，东三省劲骑，为洹古所仅见。近以征调络绎，渐至凋零，老者物故，弱者未壮。其于布阵合围之法,驰驱击刺之术，渐失其传，若不及时整饬，恐斯事遂为绝学。似宜饬下吉林、黑龙江将军，挑选驻防子弟，优加廪饩而勤练之，务使制胜妙技，赓续不穷,将来健旅日出,北可固边塞之防，西可备新疆之用，所裨岂浅鲜哉?所谓门户之计何也?东南军事，以水师为最利。长江水师，利用舢板、长龙、快蟹等船;外海水师，利用广艇、红单、拖罾等船。而论今日海疆所需，则轮船尤为利器。然其操演之法，与长江水师截然两途，与外海水师亦迥然异辙。苟非专门名家，、穷年毕世，不能洞悉其精微。今中国闽沪各厂，虽陆续制造轮船，似尚乏统带轮船之将才，则利器不可得而用也。夫事当缔造之初，非破格鼓舞，不足以彰激劝。似应饬下海疆大吏，荐举轮船将才，其优异者不次拔擢。俾天下知功名之路，相率研求，殚精毕力，以备干城之用①。庶几将才益练，水师益精，而外侮无虞矣。臣之所愿练军实者此也。
孟子有言，无政事则财用不足。《大学》平天下一- 章，于理财之道，盖兢兢焉。臣之愚策，如所谓加养廉、停捐例、裁厘金，皆有妨于财用者也。如所谓核冗饷、筹漕运、减兵额，皆有裨于财用者也。以其所赢，补其所绌，原足相当。而论方今不涸之源，则尤赖朝廷崇尚节俭以风天下，天下尽趋于节俭，而财用无不足之虞。故臣又以为理财之政，不必开其源也，惟在节其流而已。节流之法，不必广其术也，惟在核州县之交盘而已。谨查吏部定例:州县交代，正限两月内不能结者，谓之初参;展限两月，复不能
①干，盾牌。干和城都比喻捍卫者。
结者，谓之二参;如旧任官亏缺正项钱粮，或并无亏缺，而新任官迟延不结者，皆由该督抚题参革职;交俄未清，而该上司不声明者，司道府州降三级调用,督抚降一级留任。此行之久而无弊者也。降及晚近，州县交代，不尽依限完结，上司惮处分之繁,亦遂不依限题参,往往藉辗转驳查,宕延岁月。及其浸久，旧任困于旅费，无款可交，终身寄寓，子孙流离，皆所不免。其新任以旧款未清，转相牵率,于是交代不结者，什有八九，而上司亦遂有参不胜参之势,库款之所以日亏，职是故也。臣闻近来办理交代，以山东为最善。山东一省，自前抚臣阎敬铭申明旧例，刊刻交代章程十一条，颁发州县，并通饬各属，不得藉各项工程名目，报销正款钱粮，其交代逾限者，参革毋贷。同治初年，每岁藩库所收正杂各款，不过八九十万两。近则藩库收款至二百五六十万以外，藉支本省饷需，及京协各饷。一省如此，天下可知矣。夫州县职司钱粮，坐拥仓库，计其公私之用，每岁多耗数千金，未甚觉其费也。然合天下千五百州县计之，是三年而耗二千万也。彼曾任州县者，亦以挪移甚便，不能节缩衣食，终不免窘乏之虞，查抄之累,此公私两损之道也。若交代素严，俾州县豫知节啬，则国家少亏帑之虞，州县免终身之累，此公私两便之道也。如臣愚见，可否饬下户部申明旧例，并咨取山东交代章程，通行各省，实力办理。又恐积亏之后，骤加整顿，则新旧相混，窒碍必多。欲杜侵亏,惟有宽既往而严将来之一法， 酌复养廉以裕其力，禁止摊赔以清其流，庶各省大吏，易于措手。自兹以往，逾限必参，二参必革，功令严而亏挪少,亏项绝而库藏充。理财之道，莫先乎此矣。臣之所愿裕财用者此也。
以上六策,皆史册经见之端,士民欣慕之事，或经列圣创垂而著为良法,或系大臣筹措而迭见成功。臣不过就闻见之佘,略参引伸之义,冀可推行乎海内,先期斟酌乎时宜。虽国家大政,不止此数端,然苟非治术所深资,平时所切究,亦不敢掇拾细故，冒昧渎陈。臣自惟学识疏庸,无以仰答高厚生成于万一,谨体圣世求言之意,稍摅千虑一得之愚,臣不胜战栗待罪之至。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再密陈者，自古边塞之防，所备不过一隅，所患不过一国。今则西人于数万里重洋之外，飙至中华，联翩而通商者，不下数十国。其轮船之捷，火器之精，为洹古所未有。恃其诈力，要挟多端，违一言而瑕衅迭生，牵- – 发而全神俱动，智勇有时而并困，刚柔有时而两穷。彼又设馆京师，分驻要口，广传西教，引诱愚民。此固天地适然之气运，亦开辟以来之变局也。臣愚以为欲御外侮，先图自强;欲图自强，先求自治。臣所拟治平六策，于中国自治之方，既路陈其要矣。”兹复谨筹海防密议十条，冀于自强之道，稍裨万一。伏惟圣明鉴其愚诚,俯赐采择焉。
择交宜审也。昔者乐毅伐齐，必先联赵;诸葛守蜀，首尚和吴。盖有所备，必有所亲，其势然也。洋人之至我中国，专恃合纵连横，而我以孤立无助，受其箝制，含忍至今。诚欲于无事之时，多树外援，则择交不可不慎也。
方今有约之国，以英、法、俄、美、德五国为最强。五国之中，英人险谲，法人僳悍,所至之地，便思窥伺衅隙，隐图占踞。此中国之深仇，不可忘也。俄国地广兵强，为欧洲诸国所忌，今且西守伊犁，东割黑龙江以北，据最胜之地以扼我后路。是宜罗设大防以为藩篱，而尤注意于东三省，严为之备，而婉与之和。此中国之强敌，不可忽也。美国自为一洲，风气浑朴，与中国最无嫌隙。其纽约与蒲公使所立新约,则明示以助我中国之意。盖亦恐中国稍弱,则欧洲日强，还为彼国之害也。故中国与美国,宜推诚相与，略弃小嫌，此中国之强援，不可失也。德人新破法国，日长炎炎，几与英、俄鼎峙。幸其通商之船尚少，则交涉之事亦无多。此亦中国他日之强敌，不可恃为援，亦未至骤为患也。自昔列国争雄之世，得一国，则数国必折而受盟;失一国，则诸国皆从而启衅。盖择交之道得，则仇敌可为外援;择交之道不得,则邻援皆为仇敌。诚宜豫筹布置、隐为联络，一旦有事，则援助必多，以战则操可胜之权，以和必获便利之约矣。
一、储才宜豫也。自中外交涉以来，中国士大夫拘于成见，往往高谈气节，鄙弃洋务而不屑道，-临事变，如瞽者之无所适从。其号为熟习洋务者,则又惟通事之流，与市井之雄,声色货利之外,不知其他。此异才所以难得也。今欲人才之奋起，必使聪明才杰之士,研求时务而后可。昔汉武帝诏举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似宜略仿此意，另设一科，饬令内外大臣各举所知，亦不必设有定额。其新科进士,大挑举人,优拔两贡D,如有洞达洋务者，亦许大臣保荐，仿学习河工之例，别为录用。其用之之道,如胆识兼优、才辩锋生者，宜出使;熟谙条约、操守廉洁者，宜税务;才猷练达，风骨峻整者，宜海疆州县。求之既早，斯用之不穷。彼士大夫见闻习熟，亦可转移风气，不务空谈。功名之路开，奇杰之才出矣。
一、制器宜精也。西人器数之学，日新月异。岂其智巧独胜中国哉?彼国以制器为要务，有能独创新法者，即令世守其业，世食其利。由是人争自奋，往往有积数世之精能，创一艺而成名者。中国则不然，凡百工技艺，视为鄙事，聪明之士，不肯留意于其间，此所以少专家也。夫《周官·考工》–册，自梓匠轮舆，以逮枭栗函裘陶冶，莫不设为专官，子孙世守勿替。他若奇肱氏之飞车，公输般之攻具，诸葛亮之木牛流马，其精诣独至之处，何尝不逮西人哉?正以后世不崇斯学，故浸失其传耳。今欲鼓舞人心，似宜访中国之巧匠，给之虚衔以风励之，随时派员带赴外洋，遍游各厂以窥其奥窭。有能于洋人成法之外，自出心裁者，优给奖叙;或仿西人之法，俾获世享其利。庶巧工日出，足与西国争长矣。
造船宜讲也。外国轮船之制，有商船、有兵船。商船以运货为主，式略短而中宽;兵船以战阵为主，式较长而中狭。至其暗轮之高下，食水之浅深，皆自截然不同。方
①清代科举制度中有五种贡生，即恩贡、披贡、副贡、岁贡、优贡。
今闽沪所造轮船，不尽可作兵船者，其初用意，盖欲取两式而兼营之。然其弊也，运货不逮商船之多，战阵不若兵船之劲，是欲求两便而适以两误也。窃谓自今以后，各厂造船，宜令访上等兵船之式，专精仿造。如有商民愿缴造价，公置轮船者，准其赴局专造商船。如此分晰办理，庶中国之船渐推渐精，而经费不至浪掷矣。
一、商情宜恤也。查西洋立法，以兵船之力卫商船,即以商船之税养兵船。所以船数虽多而饷项无缺者，职是故也。往年中国议定章程，设立轮船招商局，夺洋人之所恃，收中国之利权，诚为长策。惟是推行未广，华商之应募领船者，尚属无几。且自中外通商以来，江浙闽广诸商，亦有置买轮船者，大抵皆附西商之籍，用西商之旗。虽经费甚大，利归西人，而诸商曾不以为悔者，其故何也?盖为华商则报税过关，每虞稽滞，掣肘必多;为洋商则任往各口，无所拦阻，获利较易也。今诚体恤商情，曲加调护,务使有利可获，官吏毋许需索，关津不得稽留,令明法简，将来缴价造船之商，自必源源而来。贸易既盛，渐可驶往西洋诸埠，隐分洋人之利。然后榷其常税，专养兵船，务使巡缉各洋，以为保卫商船之用。从此兵船益多，而经费不绝。富强之道，基诸此矣。
一、茶政宜理也。中国出口之货，以丝茶为大宗。茶叶一项，与洋人进口之鸦片，其价值略足相当。然鸦片之来，为害于中国甚深;茶叶之往，为利于西洋甚大。洋人以茶叶为性命，恃以消瘴毒、除疾病，不能一日稍离。间尝询诸茶商，核诸近日新闻纸，综计每岁各路出口之茶,价值约在三千万两以外。若榷其什二之税，是岁入六百万也。，今者海关税则，刊在条约，不可复改;而各省之茶捐茶税，收数未旺，隐漏尚多。夫欲筹御外之规，必先操裕财之本，欲勿累吾民而财足，莫若仍取诸外洋。昔管子谨正盐策，而诸侯敛袂朝齐，诚知利权所在，足制诸侯之命也。方今中国大利，被洋人网罗尽矣;只此物产之菁华，可以默操其:权。宜于闽浙、湖广、江西、安徽出茶诸省，酌加税额，而严核其隐漏。茶税暗增，则茶价亦昂，显取诸内地之民,实隐收洋人之利。惟其经理之法，宜出之以渐，济之以权，务使洋人相安于不觉，数年之后，必有成效。举凡制器、造船之费，练兵、筹饷之源，皆可取资于是矣。
一、开矿宜筹也。中国金银煤铁等矿，未经开采者，处处有之。弃货于地，而外人垂涎久矣。似不妨用彼国开挖之器，兴中国永远之利。查有矿苗旺处，由各省大吏谘访民情，察度地势，果其毫无妨碍，始许兴办。其开采之法有二:一日官采。由官酌拨款项，雇洋人，买机器，随宜办理。一日商采。仿淮盐招商之法，查有殷实华商，准其集赀报名，领贴设厂，置备机器，自行采取。官为稽其厂务，视所得之多寡，酌定收税章程，严禁隐漏。如是则地不爱宝，民无弃财，不失中国饶富之权，不启彼族觊觎之渐，似亦筹饷之一助也。
一、水师宜练也。外国兵船之式，船主为全船纲领。其下有总领官，主水陆攻战;有领队官，主船中排队;有大夥、二夥、三夥0,专佐船主行船;此外如管理机器，看守汽表，与夫装送子药，视敌取准，各有专司;其收放帆蓬,登陟桅顶，驾驶舢板，抽水、救火等事，皆令水手操练。职司有定位，作息有定时，习之既专且久，所以能纵横无敌。今中国轮船，亦颇仿效西法，参用洋人，究未造其深际。无他，学习不如阅历之精，而所用洋人无，上选也。昔巫臣教吴，武灵胡服，始皆借才异国，终则远出其上;唐太宗驾驭蕃将，多能得其死力。窃谓沿海大吏，与出使外洋之员，皆宜留心物色，如洋将中有挟高才而愿游中国者，不妨罗致一二人，縻以厚禄，善为驾驭，先令教练一船，久则推演渐广。仍仿俄国初年练兵之术，选沿海勤敏之子弟，送入西船，俾习各司，而协贴其经费，数年回国，分配各船,庶技艺日精，水师日劲，不难操券而决矣。
铁甲船宜购也。西洋守港之恃铁甲船，犹行军之恃营垒，寻常轮船，当之辄碎。又有铁甲小船，所以缠护炮台，四面伏击，最为灵活坚利。惟食水过深，不能远越重洋，是以至中国者，颇属寥寥。今中国既有轮船数十号,亦宜酌备铁甲船，外则巡缉洋面，恃为游击之师，内则扼守要口，胜于炮台之用。盖有一铁甲船，而诸轮船即可依护以增气势，尤幸彼之不能来犯，我即可恃为专长。苟非未雨绸缪，则仓猝必难筹措，似未可以需费稍臣，而失此远图也。盖铁甲小船，不难由内地仿造。其大者工程繁重，
①即大副、 二副、三副。
骤难得其要领，非在外国定购不可。又恐定购之后，难越重洋，不妨将铁料如式剪裁，分拆运送，饬匠钉配。但必议价定造，不可承买旧船耳。
一、条约诸书宜颁发州县也。西人风气，最重条约，至于事关军国，尤当以万国公法一书为凭。如有阻挠公事,违例干请者，地方官不妨据约驳斥。果能坚韧不移，不特遏彼狡谋，彼且从而敬慕之,如或诡随甑法,不特长彼骄气彼且从而非笑之。盖西洋立国，非信不行，非约不济，其俗固如此也。方今海疆州县，商船之络绎，传教之纷繁,事事与洋人交涉。乃当其任者，往往以未见条约，茫然不知所措，刚柔两失其宜。其偏于刚者, ‘既以违约而滋事端;其偏于柔者，亦以忘约而失体统。启衅召侮，职此之由。似宜将万国公法，通商条约等书，多为刊印，由各省藩司颁发州县。将来流布渐广,庶有志之士与办事之官幕书吏,咸得随时披览，一临事变，可以触类旁通，援引不穷矣。
以上十条，皆系显著之端倪,亦有可乘之事会。臣谨稽之古籍,准之时宜,虑欲周而臆见不敢参,谋欲决而先机不容缓,用敢附片密陈梗概,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伯兄抚屏云:“光绪元年四月，平远丁稚璜宫保在山东巡抚任内，代上此疏。奉旨留中，旋交军机大臣发各衙门议奏。其海防密议十条，由总理衙门汇入各行省大吏议复海防各折核议;而治平策六篇，则由吏、
①诡随即谲诈善变; 散法即枉法。
户、礼、兵四部分议。于是，总理衙门议先上，以择交、储才两条，关系较重，且与南北洋大臣所论大意相同，始定遣使往驻西洋各国之议。盖谓此举为可联与国而练人才也。又议准将条约诸书，由总理衙门刊印，颁发各关道、各行省，分行州县。其制器、造船、恤商、茶政、开矿、练水师、购铁甲船各条，大致颇多许可，并行南北洋大臣酌办。各部所议之事，除设幕职、复行取、筹漕运三条，由吏部、户部议驳，开特科一条，由礼部议请暂缓外，其恤民隐、练军实、裕财用三端，并下各行省酌办。自是十年以来，有停止捐例之令，有津贴京员之议,有稽核州县交代之新章,而四川之裁撤夫马局，各省之蠲免米商厘税，及汰减绿营、添设练军、吉林、黑龙江相继遣大臣练兵，皆以此疏为之嘴矢。当此疏初上时，京师颇多传诵者。议论一播，鼓动中外，建言者往往响应而起。昔贾长沙、董江都条议汉事，或于数十年后见于施行，后儒称其通达治体，切于世事。吾于此文亦云。”
朱亮生云:“此疏洋洋洒洒,浩浩落落，有千岩万壑之观，有清庙明堂之概。循绎数过,始知为纲者六，为目者几二十，有纲中之纲，有纲中之目，有目中之目。以新圣德为治平缘起，此为纲中之纲。养贤才则有重京秩、设幕职、开特科三端，肃吏治则有停捐例、
①嘴矢:响箭。发射时声先箭而到，因以喻事物的开端;犹言先声。
复行取、加养廉三端，此为目中之目。篇中所议停捐纳、行海运、裁兵加饷，皆与鄙见不谋而合。其复养廉、恤民隐、重京秩、核交代，皆绝大关系，为治乱盈虚之所从出，言之诚不厌其详。至酌裁厘金，为后日缓急计，识虑更深。若京员因谋食不遑;未能讲求治道，及科目求速化，置经史于不问，尤能言人之所不敢言。而开特科所以剂科甲之穷，复行取无碍于疏通之路,措辞复甚圆湛。作者于二十一史因革损益，成败得失，了了胸中;而本朝掌故，近今利弊，尤谙悉无遗，故能折中立言以至成文。最可爱者，直言无讳中，复能处处婉曲，笔笔斡旋，读者但觉其忠爱恳挚，不见其激烈迫切。奏疏中有数文字也，瓣香从何处得来，知其渊源所渐者远矣。
曾栗诚云:“海防密议十条，笔达而圆,意新而确。此议未出之前，系是人人意中所无;此议既出之后,乃觉人人意中所有。方洋务之初起，世之人或惊为异事，或鄙弃而不屑道,或挟其绪余以自重,数者皆非也。篇中所引，如《周官·考工记》汉武帝、唐太宗、管子、乐毅、诸葛亮等，皆于时事极为贴切。今之所谓洋务者，实多前古已行之事，似极奇创，却极平常。尤妙在事事从浅处、显处著笔，使人易晓而世易行，宜乎乙亥丙子间，斯议传播一时也。
(选自《庸庵文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