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解散
作者:罗尔纲
出自————《湘军兵志》
出自————《中国古代历代兵书》
第十二章·解散
一、 原因
关于湘军本身的种种制度,在上面第五章至第十一章这七章里,已经叙述了。现在,便要说到湘军的解散。湘军解散,起于同治三年(一八六四年)七月,时距占领天京还不到一月,曾国藩即下令遣撤。惟水师经吏部等议准改为长江经制水师,担任巡防长江、此外,全军十二万人①都全行解散:湘军既解散,潍军代兴、其后左宗棠平定新疆,座宝田镇压贵州苗军,以及中沾战争都用湘军,但已不是国家的主要军队了。
本来,湘军在清代军制里面属于勇营一种,勇营之制,事平遺撤原是定例。但当湘军解散之日,淮河流域捻军方兴未艾。而太平天国军队还虎踞安徽、浙江、江西三省交通要道的广德州。清廷谕台数下,仍以皖南北防务责成湘军,曾国藩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急不可待地赶紧把湘军解散呢?就曾国藩自己说是因为湘军暮气已深,能够早撤一天好一天。这个说法,时人多瓷疑,以为暮气已深之说,不过是曾国藩的借口,他之所以解散湘军,实由于避权势②。实则曾国藩之所以解散湘军,时人所论以为由于避权势,
①考同治二年十二月曾国藩复毛制军说“弟所统已至十二万人之多“(见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三)。同治三年四月致毛寄云制军又说“弟年来不自量度,所添募新营过多,人数至十一万,而长夫尚不任内。”(见同上)案曾国藩前信人数系将长夫计算在内,后信长夫不在内,故本书从前信数字,
②王定安湘军记围攻金陵下篇说,“国藩素谦退,以大功不易居,力言曲军葬气不可复用,主用淮军。以后倚淮军以平捻。然国藩之言,以避权势,保令名、其后左宗棠、刘锦棠平定关外回寇,咸秘西域,席宝明征肯定黔中,王德榜与法朗西战越南,皆用湘军,暮气之说,庸足为定论乎:持故曰:国藩之方暮气,谦也,“王氏之论,可为当时人不信曾国藩’之说面以他解散湘室山于避权势之故的代表。
固然见不错的,而曾国藩所称暮气说,也足事实。且曾国藩之得以解散湘军,他还有所恃而然,其未雨绸缪,远在解散之前。曾国藩这个隐衷,还不曾为时人所知。故论湘军解散的原因,约有三端:
一、湘军为曾国藩个人的私军,久遭造廷畏忌。曾国藩既不敢听忠王李秀成的劝告反清为帝,他就只有于攻陷天京后,立撤湘军,自解兵权,以释渣廷的畏忌这一条路可走。
二、湘军暮气已深,且有加入哥老会的事,时虞哗变,故攻陷天京后,不得不赶紧解散。
三、淮军本是曾国藩创立的新军,实即曾国藩的武力。曾国藩撤湘军而用淮军,则避手握兵权之名,而倚淮军以自重。故曾国藩得有恃无恐,攻陷天京后,便解散湘军而代以淮军。
现在,先说曾国藩与湘军的关系和清廷对曾国藩的畏忌,上面已指出,行湘军之制,则兵归将有。而湘军本曾国藩所创、尤与他帅不同。湘军凡遇他帅征调,倘非所辖,都置不顾,及得曾国藩纸书,则千里赴急。这样的一种情况,湘军实为曾国藩个人的私军。在当日太平天国与清朝两个阵营斗争里面,湘军急然成为第三个势力。当咸丰四年(一八五四年)秋,湘军以破竹之势,克复武、汉,咸丰帝弈詝大喜,擢曾国藩署理湖南巡抚,对军机大臣说:“不意曾国藩书生乃能建此奇功”汉军机祁窩藻献媚说:“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蹶起,从之者万余人,恐非国家福也。”③弈詝被他提醒,默然变色,立刻再下毋庸署理湖
③见薛福肃庵海文续编卷下书宰相有学无识。
北巡抚之命,取消前俞,不愿把封疆大权交给曾国藩,奕谊从此坚守湖汉大防的惯例,不敢重用曾国藩。其后曾国藩以客军崎岖于江西数年,常给疆吏侮辱,不得行其志,咸丰七年(一八五七年),曾国藩父丧归,朝臣疆吏交章言宜起复,曾国藩奏谢,因陈督师权轻于督、抚、州、县慢不奉令,馈饷不继,以为细察今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者,决不能以治军,纵能治军,决不能兼及筹饷。而已处客寄虚悬之位,恐终不免于贻误大局,以明己出的无用。曾国藩这种苦哀,他自己已明白地说了出来,清廷岂有不知的道理?只因畏忌曾国藩,所以虽明知其处境困难而不敢委以封疆。八年(一八五八年)浙江告急,清廷再起曾国藩督师,而仍未予以疆寄。九年(一八五九年)蓝大顺等起义于四川,全蜀震动,时胡林翼为湖北巡抚,以曾国藩久治军,尤疆寄,未得竟共用,乃频说湖广总督官文合奏请诏曾国藩援蜀,冀清廷授以总督。而清廷惟命曾国藩督师入蜀无后命,在咸丰十年(一八六零年)前,清廷始终不愿把督、抚重任交给曾国藩。直到这年四月,江南大营再垮,清廷环顾全国,惟有湘军可以应敌。至是,不得已始命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旋补授,并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接着,以廷臣的奏请,相继颁下俞曾国藩保莽封疆将帅人员及节制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四省的诏旨、同时,在几个月电面,曾国藩既加太子少保衔,又拜协办大学士,其弟曾国荃既赏头品顶戴,又擢浙江按察使。从前虽一巡抚,清廷还靳而不与,现在,则异数殊恩,不惜一时频加,遣廷这样待遇曾国藩,并不是前薄而后厚,实因事急始大用他,便不能不把大权交给他,既交了大权给他,又实在不能放心,所以在无可奈何的当中,便只好用爵禄来羁縻着他。清廷这种用心,实在是昭然若揭的。而在曾国藩方面,既督两江,握钦差关防,长江三千里,没有一个战船不张指他的旗帜,各处兵将,一呼百喏。而安微、江苏、江西、广东购省厘金又络绎输送,兵多饷足,他的声势究竞使清廷寒心。试略举一件事来可以看见当时清廷对曾国藩的畏惧。如同治元年(一八六二年),曾国藩奏请派员往广东办理厘金以济军饷,因为两广总督劳崇光对此事有所掣肘,遣廷竞不惜罢免劳氏而用湘军一系人物代为督、抚以就曾国藩。又如同治三年(一八六四年)曾国藩与江西巡抚沈葆桢厘金之争,沈葆桢分提江酉厘金之半的办法,本经渣廷议准,命令曾国藩遵照的事,乃曾国藩得户部咨文后,竞抗疏上辩,词意峻厉,清廷不得已,只好另拨他处现款五十万两以偿曾国藩所失。(上引两事,均详见第七章第三节。)从这两件事,就可以十分看出曾国藩的军威是如何地凌逼清廷了。这时候,正是围攻天京最后时刻,遣廷虽不得不迁就曾国藩,但同时却在极力抑制着他。曾国藩在攻陷天京前两个月,曾写信给他的朋友毛鸿宾诉苦说:“两接户部复奏之疏,皆疑弟广揽利权,词意颇相煎迫。自古握兵柄而兼窃利权者,无不凶于而国,害于而家,弟虽至愚,岂不知远权避谤之道”①曾国藩用到“煎迫”两宇,当时他与请皇朝矛盾的尖锐可知,忠王李秀成就是根据曾国藩与清皇朝这种严重的情况来劝他反清为帝的。曾国藩既“不敢”听李秀成的劝告②,他就只有遣撤湘军,自解兵柄这一条路子可走,这是曾国藩之所以要解散湘军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湘军暮气已深,且有加入哥老会的事。说起湘军暮气的由来,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自塔齐布、罗泽南、王鑫、李续宾、李续宜诸人相继殂谢,那些后起的将领,很少有独当面之才,而自咸丰八年(一八五八年)李续宾全军覆没于三河,及九年(一八五九年)屡攻最德镇伤败之后,元气大伤,湘军发源地的湘乡,
①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三;致毛寄云制军。
②据曾国藩的曾外孙女俞大缜号的忠王李秀成劝曾国藩反清为帝的膛家日酗,她又说曾不是“不肯”反遣:而是“不敢”反遗,都见北京太平天国历史研究会一九七九年八月编印的通讯第五期。
几于“处处招魂,家家怨别“①。曾国藩“虽多方扰慰,而较之昔日之锋锐,究为减色”②。从这时候起;湘军便踏进了暮气时期。于是种种弊窦就丛生起来。考咸、同间,湘军的弊窦,约有下列六种现象:第一,是兵将厌苦兵间③。第二,是沾染官场习气④。第三,是缺额⑤。第四,是骚扰,“致归民有官兵不若长毛之叹”⑥。第五,是将弁以军营为传舍,任意远购,投效他处⑦。第六,是败不相救⑧
①曾文正公书札卷八,复左季高信中语。
②曾文正公书札卷八,咸丰九年致唐镜海先生信中语。
③ 曾文正公书札卷七,咸丰九年复左季高说:“比来湘人应募者少,叩营官、帮办亦多倦游,不知尚能支撑几年否?
④曾文正公书札十二,咸丰十年复李次青说:“国家养绿营兵五十余万,二百年来,所费何可胜计。今大难之起,无一兵足供一割之用,实染官气太重,心窃太多,漓朴敞醇,真意荡然。湘勇之兴,凡官气重,心窃多者,在所必斥。历岁稍久,亦未免活染习气,望阁下以为首图而切戒之。’
⑤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二,同治二年,复左制军说:“朱(品隆)唐(义训)勇丁缺额,此间亦有所闻,欲求一破除情面之人,前往点名,殊不可得。近日各营弊端甚多,不仅觖额一事,鄂中积习有更甚于此间者。若军务不速亢竣,正不知迁流之何极耳:”
⑥曾文正公批牍卷三,同治二年批梅守锦源十一月二十一日禀说:“顷见石堪绅耋致在省诸绅书,深怨朱军(案即朱品隆军)之骚扰,共略云:‘古目 (案指太平天国叛徒古隆贤)投诚,民皆以为有家可,神你有期。不意被朱军驻扎,兵勇将房屋拆毁以作柴薪,归民捉去为伊搬运,所有店铺,被兵勇占居买卖,更有夫役人等借名砍伐竹木,而实搜取室物,我邑城乡内外房屋,完全者百无一二。如此横行,以致归民有官兵不若长毛之叹:’云云。以上皆信中语。云岩(泰朱品隆字)不在营中,何以各营官全不管束,致绅民怨恨若此。究竟何訾规矩最松,拆屋老何哨最甚,仰一面查明惩办,一面开单禀明。”
⑦曾文止公奏稿卷十六,同治元年五月十七日叁革陈由立等斤记绝超部将陈由立、余大胜、郑阳和等任意远扬,投效他处事道“伏查该员陈由立起自勇丁 ,曾不数年,保至总兵加捉督衔,补授副将实映,职位不为不崇,余大胜、郑阳和亦均保至总镇,受恩不为不漏。’与鲍超相从口久,同甘共苦,乃并不具禀候批,因假离背,任意远扬,实属大千军令。若不严行惩办,则此风一开,以军营为传舍之地,以投效为逋逃之臧,流弊甚长,关系甚大。”
这些现象,都足当日湘军的大弊。可知曾国藩所以咨嗟叹息于湘军暮气的话,实足千真万确的实情。这时候的湘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⑨。所以一到攻陷天京后,湘军便人人思归⑩,纷纷请假?。时皖北鲶军东下,防务紧急,曾国藩竟无法拨出一兵一个前往支援?其应办广德州一路军事,也只好靠李鸿章淮军?。到了同治四年(一八六五年)五月,僧格林沁给捻军杀死,曾国藩奉旨督师、这时金陵湘军未撒的还有十六营八千人,一闻此讯,人人不愿北征,纷纭数日,结果,只得张诗山一营五百人随行?其分防的皖南北的淮军,惟老湘营刘松山、易开俊两将自告奋勇。但当刘松
⑧曾文正公书札卷十七,咸丰十一年批唐桂生禀说:“我湘军之所以无敌者,企赖彼此相顾,彼此相救。二十二日朱镇一军出队与贼接仗,危急之至,屡次派凉兵催请该镇派队救应,又有易畇荄函催,李勉亭面催,而该镇始终不发救兵,可恶之至!我湘军风气,虽平日积怨深仇,临阵仍彼此援救。虽上午日角参商,下午仍彼此救援。该镇此次坏我湘军风气,此风他开,以后湘军不能做事矣:实隅可憾!”桂生,些文训号,朱镇,总兵朱品隆。两人奉曾国藩俞,各领所部敏徽州,两人平口存隙,及俱出军,朱品降与改交铭军将不支,唐义训按兵不相教,故曾国藩批责唐义训。
⑨曾国藩于攻陷天京后。给李鸿章信说:“湘军强弩之末,锐气全销。”见曾文正公札卷二十四致李官保。
⑩曾国藩于攻陷天京后,复钱应溥信说:“此间各共疲劳太甚,人人思归。”见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四,复钱子密。
⑪曾国藩于攻陷天京后, 又复钱应溥信说:“各军纷纷请假,董庆示,梁美材亦请回籍,竟无一兵可以拨赴皖北,深为饱撤。”见曾文正公书想卷二十四又复钱子密
⑫据同上。
⑬据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四,复李官保。
⑭据曾文正公家书卷十,同治四年五月十日致澄沅两弟书。
山的军队从宁国开到龙潭的时候,上兵也纷纷请假。这时刘松山部下三千人,准假的至千人①,并杀数人示威②,始勉强渡江。据此看来,即使攻陷天京后,潜廷对曾国藩不存畏忌的心,曾国藩自己又欲保存兵权,而湘军暮气已深重如此,到了“奖之而不劝,痛之而不服③的地步,曾国藩虽欲不解散,又岂可得.况且当日湘军除了这样的暮气深重之外:在同治初年,还有加人哥老会的事。哥老会者,乃天地会的支派,为反道的一个大秘密会社。人们或许会要问:湘军本足给清朝平定太平天国的反节命军队,为什么后来自己反投到反遣的秘密会社去呢,这是有原因的。原来湘军当初都是湖南湘乡一带朴实的农民,他们受了曾国藩的欺骗,说什么太平军所过的地方,人民无论贫窝,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叫他们起来为保卫身家而战。又说什么带领他们,如同父兄带子弟一般,希望他们成立,个个有好前途。可是,太平天国是一个铁的纪律的军队,穷人要保身家原是胡说。而尤其使湘军士兵醒觉的,是他们年年月月去卖命打仗,自己并不曾得到什么成立,连月饷也被克扣,而将领们靠他们卖命,升了官,发了财,却还要克扣军饷,吃他们的血。他们在军营,比在家受地主剥削时还要惨。这个惨酷的现实促使他们猛醒。关于克扣,有发到军营后,统领营官的克扣,有主管发饷的粮台克扣。咸丰十年(一八六零年),胡林翼给管理粮台的阎敬铭信说:
各营放钱…若算及兵勇便宜,若辈万事皆愚,独于切身之利,则至黠至慧,彼固为此而来也④。
①据曾文正公手书日记,同治四年闰五月十六日日记。
②据曾文正公文集卷四,刘忠壮公葛志铭。
③曾国藩论抗拒捻军时湘军情况的话,见同上。
④见胡文忠公遗集卷八十抚鄂书牍,咸丰十年十月二十八日复阎丹初农部。
所谓“万事皆愚”,是诬蔑,但却说明了当初湘军士兵的被骗:而所谓“至黠至慧”,正说明了湘军士兵对军饷被克扣反应的敏锐,他们从切身的利益开始,认识到了自己的被欺骗。同治二年(一八六三年),左宗棠答曾国藩信述军中士兵反抗将领剥削的歌谣也说:
诸将擢至总兵,则位算金多,自为之念重,军中所以有顶红心黑之谣也①。
“顶红”,就是红色的顶戴,足清朝一、二晶高级官员的顶戴。“心黑”,就是坏心。“顶红心黑”,就是将领官越高心越坏,吸上兵的血越厉害。从湘军中这一首歌谣看来,可见这时候,湘军士兵对受坎骗,被剥削的愤恨是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了。所以,他们为了切身利益,为了反剥削,就加入了反遣的哥老会去。于是“各营相习成风,互为羽翼②,在攻陷天京前两个多月,湘军新仁、依仁营就有夺取粮台的事,曾国藩接到警报,十分震惧,他在当天的日记里记下:“忧灼之至,兵事不振,变症百出,曷胜愧憾“③的哀愁。从前为他卖命的湘军,今天已经走到他的对立面了。曾国藩到攻陷天京后,就不得不把湘军赶紧解散了。这是曾国藩之所以要解敞湘军的第二个原因。
第三个原因是曾国藩新创的准军已成劲旅,新的起来了,旧的
①见左文襄公书牍卷六,同治二年答曾节相。
②这两句话, 是曾国藩同治四年批统带精毅营席皋寇田禀军营纷纷唑噪诚为世变大优未事之防管见所及数端缕陈察核由中语,见曾文正公批牍卷三。此批记湘军加入哥老会一事说: “结盟一事,尤为莫大之患。近年以来,各营相习成风,互为羽翼,抗官、哗饷皆由于此,实乏禁遏之良法。”案所谓近年,至少是两三年,此批是同治四年批的,则湘军加入天地会,“各营相习成风,互为羽翼”,在咸丰末年同治初年之间已经如此。所以到攻陷天京前两个多曰 ,便有夺取粮台的事。到攻陷天意后,便有抗官、哗饷以至率领军营起义加入太平天国的事。
③见影印曾文正公乎书日记同治三年三月二十八日记。
得到了代替,便可以解散了。曾国藩创立湘军来对抗太平天国,这是人们知道的。而他创立淮军以救湘军之穷,补湘军之缺,以为他日对抗捻军之用这一件事,却不大为人所知。曾国藩用兵,采用戚继光澄定浑水,再吸新水之说。浑水是比方旧军,新水是比方新军,几一个军营染上暮气了,在湘军的遣撤制度里面,就必须立刻遣散旧军,另行招募新军,然后才壁垒一新。咸、同之间,湘军已暮气深重,将成强弩之末不可用,曾国藩对此有先见,他知道必须在事前筹谋救穷补缺的方法。但是,他创立湘军已招疑忌,清皇朝到了无法支持东南大局的时候,才委以大任。他手握兵权,实在不是清皇朝所愿。曾国藩对李鸿章说过:“长江三千里,几无一船不张鄙人之旗帜,外间疑敝处兵权过重,利权过大,盖谓四省厘金,络绎输送,各处兵将,一呼百诺,其相疑良非无因。①倘他不审度处境,在这时候,把湘军旧军遣撤而另大规模的亲手再招募新军,岂不更遭疑忌,给人以口实。曾国藩在这样的一个困难的处境里,他却不动声色地偕别人的手来另创他的新武力。在曾国藩计划与指导下的李鸿章统率的淮军便由此而起。后来曾国藩在攻陷天京后,他办广德州军务,依靠了淮军,他给李鸿章信说:“既钦阁下之忠荩闳远,又私幸下走创立進勇新军,正所以济湘勇之穷,而为鄙人弥缝无限之缺憾也。”②他明白说出自己创立淮军的私衷。至于湘、淮两军是分不开的,曾、李两家是须联为一气的。淮军利,则己安;淮军败,则己危。这些话曾国藩也都毫不掩饰的说过。所以淮军是李鸿章的武力,也是曾国藩的武力。虽然淮军的将军惟知李鸿章马首是赡,但李鸿章却始终倚护曾国藩,曾国藩暮年的富贵,可说是淮军给他保全的。淮军在成丰十一年(一八六一年)冬成立于安庆,同治元年,(一八六二年)往援上海。当淮军初到上海取得胜
①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三,致李官保。
②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四,复李官保。
利的时候,曾国藩就致书李鸿章表白他对淮军的期望说道:“阁下急须多选统领、营官,日夜训练。鄙人所期望于淮勇者甚大寄语珂乡君子,努力图之,不可以目前它功自足。”①二年(一八六三年)曾国藩给李鸿章信又说:“苗逆若得寿、蒙,我祸孔长。湘勇之力,渐不能穿盘缟,将束荡平此寇,端赖進勇矣,”②到了攻陷天京后,曾国藩又两次写信给李鸿章,切嘱李鸿章莫轻议裁汰淮军,应留以抗拒捻军,他说道“湘勇强弩之末,锐气全销,力不足以制捻。将来戡定两淮,必须贵部淮勇任之。③游早持此议,幸阁下为证成此言。兵端未息,自须培养朝气,涤除暮气。淮勇弋力强盛,必不宜裁,而湘勇则亢多裁速裁”④又说:“鄂中兵事日坏,可乡难望安枕,贵部留以龛定两淮,切勿轻议裁汰。湘勇则锐气消减,倦飞思还,稍有余资,续即裁撤。此鄙人确有所见,幸垂采纳。”⑤可见曾国藩之于淮军,在成立之初,便已经有意把它来替代湘军,致攻陷天京后,更力说湘军不可用,主用淮军。因为淮军既为曾国藩的新势力,当攻陷天京之日,已成劲旅,在曾国藩解散湘军,则有远避权势之名,以释清廷的疑忌,而遥握淮军,仍得倚兵权以自重,无论于国家,于个人都有恃无恐。所以曾国藩得了淮军来替代湘军,便把湘军解散了。这是曾国藩之所以解散湘军第三个原因。
上述三个原因,是互有连带的关系的。假使当日湘军仅有暮气深重和加入哥老会这一个原因,而清皇朝对他不存畏忌的心,他自己也不欲自解兵权,他目睹捻军方兴,知道将来抗拒捻军的责任还是要他来担负的,必用戚继光成法全撤旧军,大招新军,把湘军
①曾文正公书札卷十九,复李少荃中丞。
②案苗逆指苗沛霖。苗沛霖是当时借团练以造成势力,首鼠两端于太平天国与清朝之间的反革命分子。后为清军所困,在围城中被杀死。
③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二,复李少荃中丞
④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四,致李宫保。
⑤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四,复李官保。
从新振作起米,就是用李鸿章以创立淮军,也不过是要以湘军的规模开两淮的风气而已.未必专用淮军。但是,假使当日李鸿章训练淮军无成效,虽有上面两个原因,而军事未平,曾国藩无淮罕可用,还要必须重整湘军,湘军仍不能解散的。而这时淮军已成劲旅,可以替代湘军,但促成此举。所以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攻陷天京后不到一个月,曾国藩就毫不踌躇地断然把湘军解散了。
二 经过
湘军的解散,定议于同治三年(一八六四年)七月初四日①,距攻陷天京为时仅十七日,时曾国藩所统湘军共十二万人,一为围天京的军队,即曾国荃部, 一为皖南北两岸防军,即朱品隆、唐义训、王可升以及者湘营刘松山、易开俊等部,一为在江西作战的军队即鲍超及周宽世部,一为分防名地的李续宜部、(时李续宜已死,军队由各分统率领,其迎庆衔一军, 则随曾国荃攻金陵,共金国琛一军,则驻防皖南,其成大吉、蒋凝学等军则驻防湖北,)其巾以曾国荃部人数最多,共五万余人:故解散的步骤,先议撤曾国荃部之半:这月十三日,曾国藩即下令遣撤曾国荃部金陵湘军二万五千人,留万二千人防守金陵,留万五千人派刘连捷、朱洪章、朱南桂等带领作为皖南北巡防的军队②,同日并撤助攻天京的萧庆衍全军九千余人,降将主志俊军二千五百人③,当下令遺撤那天,遣资还
①据黎庶昌曾文正公年谱卷九。
②据黎庶昌曾文正公年谱卷九,案年谱称万人防守金陵一节应作万二千人。考曾文正公家书卷十,同治四年二月初五日致澄沅两弟书说:“金陵已撤八营,截至正月止,将来拟再撤八营,留四千人守城。”案湘军每营五百人、控此原留防金陵军为万二千人,年谱作万人误。
③据曾文正公手书日记同治三年七月十三日日记,及曾文正公书札卷十九复彭雪琴官保。日记说:“撤萧庆衍全军,每营给欠饷二万,余由鄂省清理。撤韦志俊五营,每营发饷二万。”营五百人,据此知韦军为二千五百人。惟萧军未记营数,案书札说:“萧庆往一军,遣散由敞处全给三十七万。”每营二万。共三十七万,是十八营余,叩九千余人。
没有着落④,后来筹得了途费,欠饷则给以金陵期票及长沙期票,订期到湘交付、于是遺撤诸军都先后回籍、次年(一八六五年)正月,金陵防军又续撤八营四千人,当时曾国藩计划还拟再撤八营,留四千人守城。后因遣资未备,又挑盔淮河淤土出城,土工很大,还未裁遣,到五月,曾国藩奉督师山东之命,金陵未撤防军还有八千人,都不愿北征,惟张诗日一营愿随行。于是全撒共余七千五百人⑤。曾国藩既督师,叹息湘军的无用,复力主续裁湘军全养淮军以应付战事⑥。这时,适唐义训、金国琛两军在徽州、休宁防次鼓噪索欠饷,朱品隆军驻石埭的四营也有索饷闭城的事。朱品隆军本早定于这年五月遺撤⑦,至是乃将唐、金两军与朱军同时遣撒,其成大吉、蒋凝学两军也在这一年由湖北方面解散_这一年十月底,微、体防军遣撤完竣。接着,就撤刘连捷、朱洪章、朱南桂三军⑧。五年(一八六六年)夏,再撤王可升一军⑨。于是曾国藩所
④据曾文正公家书卷十,同治三年七月十四日致澄弟。
⑤据曾文正公家书卷十,同治四年五月十五日致澄元两弟。
⑥据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五,复李官保。
⑦据曾文正公家书卷十,同治四年二月初五日致澄沅两弟。
⑧据曾文正公家书卷十 ,同治四年十月二十五日致澄沅两弟。
⑨据同上。案曾国藩在此信中自述遣撤湘军的情况道:“朱、唐、金三军现均遣撤将毕。三军遣竣,即遣撤刘、朱、朱三军。至明年夏,遣王可升一军,则大致粗了矣”查周世登淮军平抢记说王可升升字两营为淮军。(卷一)考曾国藩湘军第五案报伟折说,“有虽隶臣部下,而鲍超之霆字营,刘松山之老湘背,王河升之升字尝,不尽遵臣刊章者。”(贾文正公奏稿卷二十七)曾国藩此折说明上可外一作是隶他部下,所以他解散湘军必须将共军遣撤,始称大致粗了。案王可升当李鸿章任钦差大臣抗拒埝军时,署皖南镇,暂带军从征,故同世澄误认为淮军。
部十二万大军,除了随征的金陵旧军五百人,新招二千五百人与老湘营六千人⑩共九千人,及久驻江西的鲍超军、周宽世军外,都遣撤完了。其后鲍、周两军亦解散。而老湘营则由刘松山统率援陕,刘松山战死,其姪刘锦棠接统,复随左宗棠赴新疆作战,不再归隶曾国藩。到七年(一八六八年),曾国藩做直隶总督时,他的部下,便一营湘军也都没有了。
在这里,应该补叙湘军解散时的风波。上面说过,当湘军攻陷天京之后,将上久苦兵间,人人思归,曾国藩把他们解散遣撤归里,正是顺应将士的心理,应该不会有问题发生的。但由于欠饷问题却掀起了大风波。原来湘军士兵的月饷,普通多发五、六成,有时竟至一连几个月无饷可发,其发满饷的月份,一年是不会有几回的、到了攻陷天京后,湘军欠饷几五百万两?湘军的制度遣撤时必找清欠饷,不许蒂欠,都有一笔巨大的欠饷可以补领。其平时欠饷愈大的,临撤时就找发愈多,人人都得有余钱携回家乡。由于这笔欠饷的数目过巨,曾国藩一时无法筹足,故不能把十二万大军都同时解散。因此,那些遣微较后的军营,就因为悬望着这笔欠饷,便发生闹索积欠的风波来,首先哗闹的是鲍超部。此军欠饷的数目共百二十余万两?几占湘军欠饷总数的四分之一,为湘军欠饷最多的一部。其军本由鲍超统领在江西与太平军作战:后鲍超请假归,部下分为两军,一由总兵宋国永率领赴四川将去西北作战,一由总兵娄云庆率领入闽。同治四年(一八六五年)三月,入川
⑩案老湘营刘松山部三千人,易开俊部亦为三千人,共六千人。
⑪据曾文正公奏稿卷二十五,补发湘军欠饷作第四案续报之款片。案此片称“同治三年六月以前,尚欠发各军银四百九十八万七千五百两有奇。”据此知湘军到攻陷天京的时候,欠饷几近五百万两。
⑫据曾文正公奏稿卷二十七,同治四年五月初一日陈明霆营饷绌情形片。
的军队,行到武昌上六十里的金口,歃血饮盟,汹汹索欠饷,由黄矮子欧阳辉领导,登岸起义,攻入成宁县,经江西、湖南,入广东,在兴宁加入太平军。四月,入闽的军队,行到上杭县也大哗索欠饷,其后因江西发饷迅速,得以抚定。鲍超军既索欠饷哗变,湘军各部闻风纷纷起来。五月,驻防休宁的金国琛部,微州的唐义训部,都相继鼓噪索饷,皖南道张凤翥闻讯驰往劝谕,被殴重伤,迫写了发给八个月满饷的期票,始把他释放。同时,驻防石埭的朱品隆部,也有索饷闭城的事。共驻防湖北的成大吉一军,于十二月在麻城宋埠起义,把成大吉打伤,迎接太平军从河南商城入湖北。蒋凝学一军也在汉阳鼓噪索欠饷,成、蒋两军由湖北方面分别镇玉解敬、朱唐、金三军则经曾国藩严惩倡首的人,发请欠饷,同时解散:湘军在解散经过中,虽然遇到这样的大风波,但造反的只是鲍超军的一部与成大吉军约共万余人,其余全军十万多入,都得次第解散,回到他们的故乡湖南去。所以曾国藩对于他白己解散湘军这件事,还是感到庆幸的、他在同治五年(一八六六年)解散徽、优诸军后,写信给他的朋友陈盈表示他的感慨说:
湘勇久成强弩之末,幸鄙人见几尚早,三年以前,即致书少荃(案李鸿章字)宫保言湘勇须陆续全撒,淮勇须留以御寇。两年间,湘勇过撤将毕,幸圣体面,差强人意。否则变端街多。就仅徽防之闹,成部之叛哉①
曾国藩的私幸是不错的,如果他不是及时把湘军解散,就一定要同他自己所说的“岂仅徽防之闹,成部之叛哉”的了。这固然是他见几得毕,老早就定下了解散的计划,但也究由于湘军招募制度立法妥善所致。否则当初不是招募乡果有籍的农民,使他们有家可归,则他们离了军营后,还是飘游无归,到处啸聚,重蹈嘉庆年间,川楚白莲教之役遣擞勇营的覆辙的
①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五,致陈作梅。
三、解散后的严重大问题
湘军解散回到他们的故乡去后,不到几年,便在湖南发生了一个严重的大问题。
这一个严重的大问题,就是湘军将士解散回乡后,穷困无聊,结集哥老会在湖南起义的事,当口解散的湘军,除曾国藩直辖的十二万人外,还有左宗棠、刘坤一、席宝田等部,而东南各省招募的湘军也不少,故事乎遭撤,为数亦多。据曾国藩估计总共不下数十万人①。这数十万军人,一时都回到湖南去。这班人,他们一方面在军营中饷给很优,正勇月饷至四两二钱,远较般佃农丁人收人为优至于将领,据王闿运说,统五百人的营官岁入三、四千两,统万人的统领岁人六万两,还算是廉将②、另一方面,这班军人中村军功保到武职三品以上的不下数万人,他们都俨然职官,有官级做护身符的人,他们解散回到家乡去,能否再过终年作苦的种田种地的生活呢?又能否再愿受地方官的管束呢?
这确实是一个严重的大问题。当时内而朝廷,外而疆吏,对这个问题深为忧虑,并且曾为此筹商善后的办法,以谋妥善的安置他们、关于将领方面,因为当时得官阶而无实缺的入员太多,与国家武职定额过于悬殊,难于补缺,而舍补缺之外,又没有可行的办法来安置他们。后来虽筹了一个叫做大衔借补小觖的办法,但得到安置的究竞也只是极少数的人员,大多数的还是没有办法,(请参看第十章第二节)关于安置士兵方面,经过多年大战之后,江南绿营荡然无存,遣廷提出以遭撤的湘军挑补绿营兵额的计划向
①据曾文正公批牘卷三,批统带精毅营席皋司宝田禀军营紛纷哗噪诚为世李大忧未中之防管见所及凡数端缕陈察核由。
②见湘军志营制篇第十五。
曾国藩征求意见,曾国藩以为不可,他复奏说:
挑补吴额之说,近多建此议者。臣窃不以为然。盖勇丁之口粮。一告于马兵,三倍于守兵。马兵之缺极少。守粮月支一两,断不足供衣食之需,谁肯于数千里外补一衣食不敷之缺?欲以湖南补实之勇,补三江绿营之兵,必不情愿。其愿补者皆游惰无归考也①。
湘军的饷给优于绿营,以湘军于数千里外补一衣食不足的三江绿常兵额,断非所愿。所以这个安置士兵的办法也是行不通的、结果,清廷终归筹不到一个妥善而可行的办法。
这个问题,在初解散的时候,还不怎样严重。因为那时候。湘军将士解散归去,士兵每人都领得百两、数十两欠饷回乡②,营官以上,则盈千累万的满载归去③。他们虽然不事生产,袋子里有钱,自不致困难。但不过两三年,士兵则已坐食耗尽,将领则挥金
①曾文正公奏稿卷二十五,同治三年七月二十九日裁撤湘勇查洪福瑱下落片。
②曾文正公批牍卷三批朱镇品隆禀石埭四营勇丁求饷安抚大略情况说:“平日欠饷愈大,临撤时找发愈多,每勇可携百企,数十金回家。”案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四复李官保说:“今年裁二万五千人,计须百七十万金。”是遣撤一人 须给饷六十八两,即每人可领欠饷六十八两。湘军各营欠饷,齐有多寡不同,故领欠饷的数目也不一律,大抵士兵每人所领欠饷,约在数十两以至百两以上不等。
③湘军解散时将领都各分有现金。考彭玉唐彭刚真公诗稿卷二赋性二首,其第二首下注道:“军务告竣,除已报销饷项及阵亡恤赏养伤各银外,下余应归私囊银近六十万,悉留协济长江,不敢携分厘以贻峦子孙,咨明六省督、抚在案。”此事并见曾国藩的代奏。案彭玉廖为水师统将,他在攻陷天京军务告竣后,应归私囊的银两近六十万。其他各统领各得入私龚的银两即可掷彭以推见。大抵统军多于彭的入,则应入私囊必多于彭;统军少于彭的人,则应入私囊的也必少于彭,而统五百人的营官以上,则大抵亦必分得三、五万以至十万、八万。
似士,也随手花去。而且,湖南自咸丰末年以来,因壮了从军的太多,已有事多人少的现象①。这时候,这数十万军人解散归来,安坐寄食其间,社会上生产方面的人力既未恢复太平天国战役前状况,而消费方面则突然加了这数十万人,湖南各地米粮酒肉百物都飞涨起米,其价格比较徐州、济宁等处昂贵数倍②。于是他们便难于度日了。他们既自陷于困境,遣廷又不能够给他们筹一救济的办法,饿寒则起而斗争,在一般人还是如此,而况他们这班人都久经兵戎,到这时候,更怎样能够忍受饿寒,不跃然有鹰隼思秋之意呢!因此湘军解散后不久,湖南各地不断的有结集哥老会起义的事件发生。
上节说过,湘军的加人哥老会,在攻陷天京前,已经是“各营相习成风,互为羽翼”了。攻陷天京后,“抗官哗饷”,甚至在金口、宋埠起义,都是哥老会发动,曾国藩叹为无法禁遏,称为莫大之患,到他们解散川乡,穷困无赖的时候,“常思逐风尘而得逞”③,便造反起来了,同治六年(一八六七年)夏,先起义于曾国藩的老家,湘军的发源地湘乡湖南巡抚刘崐调兵平定④。此后年年在湖南起义,不怕镇压,不受招抚⑤。其中如同治九年(一八七零年)十月湘
①据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壬戌湖南巡抚毛鸿宾缕陈招勇流弊片,见同治东华续录卷四。
②据曾文正公家书卷十,同治五年七月初六日致澄弟书说:“久未接弟倍,惟沅弟信育哥老会一事粗知近况。吾乡他无足虑,惟散勇回籍者太多,恐共无聊生事,不独哥老会一端而已。又米粮酒肉百物昂贵,较之徐州、济宁等处数倍,人人难于度日,亦殊可虑。”
③曾国藩同治十年七月复吴敏树信论当时湖南哥老会起义的话,见曾文公正书札卷二十七复吴南屏。
④据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一复刘媪斋中丞书及参考曾文正公家书卷十同治六年五月十二日致沅弟,六月初六口致澄弟。
⑤据曾国藩同治十年七月复吴敏树信。
潭之役,江西,湖北都戒严①。同治十年(一八七一年)四日益阳之役,占领益阻、龙阳两县②,震动尤大。哥老会既起义,湖南人心保惶,连反革命大头子左宗棠也惧怕无家可归③。曾国藩却力持“静以镇之”④。先足湘乡团绅办理哥老会案件极操切,曾国藩弟曾国潢尤甚,必欲搜剔根株,严加诛戮。曾国藩不以为然,写信教他用软手,说:
哥老会之事,余意不必曲为搜求。….凡保至一、二、三品武职,总须以礼貌待之,以诚意感之。如有犯事到宫,弟在家常常缓颊而保全之。印明知其哥老会,喚至密室,恳切劝论,令其台悔。而贷其一死⑤。
至是,更严禁株连,他指示湖南巡抚刘崐说:
此时要著宜禁低板,以孤匪党,免株连以定人心,但问其有罪无果。不问共是会非会,赦免人人自危,家家仇扳之风⑥。
他写给湖广总督李瀚章的信也说:
哥匪虽多,而被迎占亦所常有,或被怨家诬告,或被匪党诬
①据同治九年十月辛亥谕军机大臣等述刘地一奏:同月戊午谕制广总督李瀚章(均见王先谦同治东华续录卷八十七),及清史稿穆宗本纪。
②据同治十年五月壬辰谕军机大臣等述郭柏荫奏,戊戌谕军机大臣述巴扬阿等奏,辛丑谕军机大臣述刘崖奏,均见王先谦同治东华续录卷九十。
③同治十年左宗棠答浙抚杨皋泉中丞说:“闻粗中事变纷乘,感归后亦无止泊处耳。”见左文襄公书牍卷十一。
④据曾国藩同治六年十一月廿日复郭意城,这封信见八贤手札,又见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六、原信有月日无年份,此处年份系据曾文正公书札叙月考定。
⑤曾文正公家卷十,同治五年八刀初十日致登弟。
⑥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一,复刘韫斋中丞。
扳、北等全靠团局董事曲予宽贷,宁信诉讴者为兵。不肯告者扳者为真,则群匪易于于脫,亦途易于解散。否则一经被诬,团局必欲加以重罪,彼此结党,报复相寻,杀机将无已时矣①。
这个反革命巨魁懂得压迫愈共,反抗就愈烈,所以他要用软手来瓦解哥老会。他还有硬一手,就是用屠杀来镇压哥老会。他把他对付哥老会这个两面手法称为“外宽内严”。他指示湖南巡抚刘崐说:
治之之法,告许之胁从,概从宽有,以绝株累诬板之风;访获之头目,必置重典,以杜煽诱猖獗之渐。治胁从则用嫩处之示,有党必散;治头目则用尊处之示,有犯必惩。外宽內严,恩威并济,不过数月,必有大效写。
什么叫做“外宽内严”呢?他对刘崐加以说明道:
就敞县言之,所谓外宽者,凡控告会匪者皆不批准,凡供扳会匪者皆不捕拿,与无他罪,囹囫无专收入会之囚,苟无他犯,差役无专拘入会之票。所谓內严者,确访要紧头目,立拿解省,不在湘乡审讯,而听省城核断③。
他怕刘岚不肯,还写信给他的好朋友郭崐焘说明他的心事,请在刘崐面前极力主持,说:
哥匪之外,又有斋匪,所在蔓延。吾乡未形之患,诚不知扎所极。然亦只宜批却导竅,以无厚入有间,未可概用斤斧陵节而施,舍澄弟在湘乡办理哥匪,则排击不中理解,徒足以坚胁从老从逆之心。而枭桀者或多遁匿,无辜者或遭刑戮。国藩前恐激之生变。寄书邑侯刘明府概从宽弛。顷又致酉
①曾文正公书札卷三十三李筱泉制军。
②曾文正公书札在三十一复刘韫斋中丞。
③见同上
提斋中丞申內严外宽之说。在湘乡专主一宽字,其有奥正头目须予严惩背,则拿解省垣,旷候中丞委审定夺,不知韫帅以为然否?窃意湘乡果办理得法,则他属之哥匪易戢;哥匪办理得法,则通省之斋匪亦孤。欲湘乡之悉就范图,则生杀之权当操之抚帅,湘邑不准擅杀一人,狱讼之权当操之邑侯,局绅不准擅断一狱。此湖南之福,亦塞门私家之幸也望阁下佐中丞力为主持,他县或可放松,惟湘乡举动纤悉必使抚署呼吸皆知,明以了之,靜以镇之,或可化有事为无事耳①,
从上面曾国藩这几封信看米,允分可见他手段的毒辣。他的外宽足用软计瓦解哥老会群众,内严足用屠杀镇压哥老会骨干,而其目的都问归于消灭哥老会,所以曾国藩自称他这个手段,叫做“刚柔互用”?曾国藩这时对付哥老会的手段,和他十五年前太平天国初兴时,在长沙专用屠杀不同。那时候,敢于造反的只是二、三十年来官府不敢办的反抗分子,而今湖南哥老会却遍地都是,倘仍专用屠杀,则一呼四起,处处反抗。所以因时制宜,改用了“外宽内严的手段。这正是曾国藩最毒辣,最凶狠的地方。不仅如此,他自己专用宽,而要湖南巡抚刘崐专用严。尤其足在他的老家湘乡更要“专用一宽字”,湘乡局绅不准擅断一狱,湘乡县官不准擅杀一人,凡侦缉出的哥老会党,立刻拿解省城,不在湘乡审讯,交归湖南巡抚处决,好人由他自己做,恶人由湖南巡抚刘扈做。他还要用假仁假义来欺骗当年曾为他出生人死卖命的部下,企图软化哥老会,瓦解哥老会。
但是,不论曾国藩的手段多么辣毒,多么凶狠,觉悟了的农民,是再不会受欺骗的,革命的浪潮,是阻挡不了的。连曾国藩自己也
①据八贤手扎录。
②据曾文正公书札卷三十一,复刘刘韫斋中丞。
叹息说只有付诸“天心国运”①,已经不是他这个螳螂挡车的人力所能挽回的了,在曾国藩死后不久,哥老会的势力就迅速地问长汇流域发展,到光绪中叶,上起荆、岳,下至江、皖,长江三千里,已联为一气,一处起义,处处响应。光绪十七年(一八九一年)八月十九日,湖广总督张之洞在复奏查缉哥老会事里说:
窃臣等于光绪十七年六月十九日钦奉寄谕各省哥老会匪最为地方之害,..潜谋不轨。….著各直、省将军、督、抚严饬地方文武实力查缉,…等因钦此。…查比项会匪,纠集伙党,结盟拜会,开立山堂,散放飘布,党与多者竟至数万、少者亦过千人。历来拿获各犯,起出飘布、号簿、伪印等件,所有名目、口号,词意显然悖逆,该匪等踪迹诡秘,声气灵通。布满沿江沿海各省。阴谋不误,鄂省居江、皖上游,南北交冲,匪党尤易混迹。….尤可滤者湘省会匪所丛,根株众盛。儿于无县无之…乘隙生心,乱征己见②。
同年十二月初七日,张之洞在拿获会匪讯明惩办折的里上奏清延又说:
湘省今匪素多,去年至今乘机煽乱、….. 等因湖南会匪萌动,…… 悬示重赏,购拿渠射。….. 先后缉获匪目多名北次哥老会匪勾通洋人团,结连长江上下二千里匪党,购运军火,图为不轨,伙党极多,菩谋至为深哈查首匪高德华所供,各匪会商,本拟十月十五日在安庆、沙
①曾文正公批牍卷十三, 批统带精毅营席臬司宝田禀军营纷纷晔噪诚为世变大忧术事之防管见所及凡数端缕陈察核山巾论哥老会的大势的话。
②张文襄公凑稿卷十九,添募勇营折
③见张文襄公奏稿卷二十。
④案张之洞在此折中奏说:“八月间上海、镇汇等处盘获英人杨生私运军火,臣等承准总理各国亦务衙门来电护关盘获梅生据供大小头目均在汉口,而不肯举具姓名,令设法密捕,消患将萌、又准南洋大鳄刘坤一电据梅生供匪目系汉口人,现在长江一份,不肯说出姓名等内。”可知此所训“何通消入”。是指谘哥老会购运军火们外贝商人说的,而不是勾通外国侵略者。应注明于此。
市分支同时起事,后又改计十月十五日先在沙市竖旗起事,沿江口岸,匪党布满,各犯供证亦皆符合。是长江一带,上起荆、岳,下至武,这以下,皆已联为一气,一处蠢动,处处响应。
再过二十年,辛亥革命,哥老会与同盟会联合,就把清皇朝推翻了。当年曾经挽回过清皇朝国运的湘军,如今竟然做了清皇朝的掘墓人。不知者惊为奇迹,其实,湘军的变为哥老会,其转变的原因,经过和发展,在一部湘军史中,却是了如指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