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出甲板·第六
作者:谢尔曼·鲍德温 ·美国
出自————《空袭伊拉克》
出自————《战争通史》
每天飞行两次,飞了一个星期后,我再也不会因为早上一觉醒来看到飞行计划表上没有我的名字而感到沮丧了。我的身体累坏了,需要歇口气。我的脑袋则需要一天时间来接受和领会我现在应该了解到的所有新信息。设法吸收中队所有驾驶员的全部知识和指教,就好像是喝消防水龙头里喷涌而出的水。我需要时间来吸收它们。
“嗨,坦克,飞行计划上讲苏西今天乘第三航次降落的邮递飞机回航母。看来巴格万必须下决心了。”“外星人”说道,满嘴都是牙膏沫。他倾身对准修建在统间墙里边的小水池,将嘴里蓝绿色的牙膏泡沫吐出来。我曾听说他之所以被称作外星人,是因为只要他在军官俱乐部灌下几瓶啤酒后,样子和举动就开始像个斯皮尔博格电影中的外星人。
“是啊,我也注意到了。”我说道,“如果巴格万中午前还没有搬过去,我可要占领那间统间的床位了。”外星人边点头表示同意,边走出了统间门。今天上午,将新来的伙计安置在何处这件两个星期以来的麻烦事,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与奎基勃一起住了一个星期后,我搬到初级军官的一个统间,即10号统间,暂时睡在一个名叫苏西的家伙的床上。他当时在沙特阿拉伯的利雅得就空袭计划问题与空军进行协调。他计划今天返回,因此我必须另找地方睡觉。我所取代的那位驾驶员已离开中队,19号那间更为宽敞的初级军官统间便空出了一张床。但我作为一名新来乍到者,没有任何资格占据那个地方。它应提供给中队里一位资历较老的初级军官。结果,中队里两位资历最老的尉官巴格万和佩兹,自我到达后的近两个星期以来就一直争个不休,争论谁最有资格给自己和自己的东西挪挪地方,搬到另一间统间去。现在苏西就要从利雅得回来了,他们得赶快争论出个结果来。我可不准备睡到甲板上去,尽管他们还未拿定上意。佩兹前一天已宣布自己将原地不动,因此现在就看巴格万的了。
我一直希望巴格万也决定原地不动,这样我就可以搬进那间统间。另外3位身为初级军官的驾驶员,战马、瑞恩和“贱民”,加上几位担任电子对抗军官的资历较老的初级军官,也住在那间统间。而我相信,同他们住在—起,与同清一色资历最老的电子对抗军官住在一起相比,确实有助于我更快学会本行当的窍门。
我走到壁池跟前,打开弹簧加压水龙头。我的手一松开,弹簧便啪的一声将水龙头关闭,这样可节约珍贵的水,使其不至于白白浪费。我仍没用惯这种弹簧式水龙头,也未习惯水中那股JP-5号喷气飞机燃油的味道。我知道,再过一星期,我就会对这股味道习以为常了,但现在每当我俯身对准水池时,仍不免一股苦相。正当我满脸都是肥皂泡时,便听见统间门开了,我转身一看,又是外星人。
“我刚在待命室里碰见了巴格万,他说他也不搬。”他说道。
“啊,真的吗?”我说道,但不想显得过于热心,因为毕竟外星人也住在本统间。“那么看来我们无论如何也当不成室友了。”我又说道。
“是啊,你住在这里那该有多好,不过我敢肯定你喜欢住到那一间统间去。”外星人说。
“但愿如此。”我说道。这时我已刮完了脸,开始琢磨收拾东西搬往19号统间,即所谓的“明星统间”,住在里面的人都如是称之。这时,远处传来1号话筒的劈啪声,打断了我俩的谈话。
“邮件到。邮件到。”一个非常柔和的声音宣布道。我和外星人互相打量着,都暗自轻声祈祷今天会有我们的信。
今天我不飞行,因此有时间将我的东西搬到此次出海值勤中我的最终住处。这是我上舰两个星期来第二次搬家,我十分渴望有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床铺。19号统间比10号统间离待命室更近,从那里到我就餐的娱乐餐厅也更为便当。不久我便认识到,我真正需要找到其准确位置的地方是:吃饭的餐厅,睡觉的统间,以及为我执行的任务做计划和进行汇报的待命室。毋庸致言,我的新统间位置棒极了,特别是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在航空母舰上还找不着北的新来乍到者,更是如此。
听到巴格万的决定仅仅几分钟后,我便将我的所有东西塞进两个军用大帆布袋里,吃力地沿着过道搬向我的新家。19号统间的门上真的印有“明星统间”的字样。我曾以为他们大家都只不过是拿此逗乐子而已,但事情很快就弄明白了,我的新室友们是严肃认真的。我将帜布袋扔到过道上,打开了舱门。房间里灯光昏暗,红色灯泡发出的亮光,刚够使人在房间里走动而不至于绊倒,又不至于亮得使你无法入睡。红灯亮时表明房间里有人正在睡觉,每个人都应该彬彬有礼,保持肃静。不久我便了解到红灯几乎总是亮着,因为一天里任何时间都有人在睡觉。
房间为长方形,沿两道长边墙,各摆着4张小床,沿短边墙是写字台和壁橱。我们8人将分享这小小的空间。瑞恩从房间暗处冒了出来,他是一位来自北卡罗来纳州、身材修长的驾驶员,不久就成为中队里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瑞恩仅比我早到3个月,因此对于我们中队来讲,我俩仍算新来的,但他已不再是初来乍到了,而我却是。因此很明显,该我去睡统间里那张“新伙计的床铺”。
不出所料,“新伙计的床铺”糟糕透了。首先它是个上铺,因此身体必须相当灵活才能爬上床去。然而更糟的是,床铺正上方有一根蒸汽管道,而且漏水。显然管道已修了无数次,但仍然漏水。瑞恩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很简单,即在管道下面挂一块塑料布。结果,塑料布上的滴水声因为毫无节奏,常常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可得花点工夫,不过你会习惯的。”瑞恩一边笑着说道,一边从床边的杂物架上和下面的抽屉中取出自己的东西。
“看来我也投有别的什么招了。”我哧哧笑着回应道。
“呆会儿见,我得去指挥下一批降落的飞机了。”瑞恩说道。
“我希望马上分配到飞机降落指挥组去。”我说道。
“好哇,咱们过会儿见。”瑞恩边说边朝舱门走去。
将帆布袋里的东西腾出来装进空空的小柜后,我更加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统间。从节奏有序的鼾声判断,我知道有人在睡觉,因此动作一直很轻。统间的甲板上面铺着已经磨得差不多了的地毯。地毯很可能曾有好几种颜色,但现在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炭灰色。质地也完全走了样,这里是粗毛一团,那儿则凸凹一片。我断定光着脚在这种地毯上走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我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这张地毯上次是怎么打扫的。
天花板与“中途岛”号航母的其它地方没有什么两样。天花板上小小的空间里横七竖八地交叉布满了电缆、电线、各种输送管道和金属横梁。电线总是加了又加,而不是更换,结果,舰上各处天花板上的电线泛滥成灾,没人知道它们究竟派的是何用场。但只要所有系统工作时一切运转正常,此事便无人过问。
那排床铺的顶头处有块小小的空地,可容纳4、5个人坐着和1、2个人站着。这就是我们所谓的起居室。这个起居室的一头有一台冰箱,上面摆着台电视机。冰箱上贴满了过去曾在这间房间居住过的初级军官的飞行和旅行贴画。“中途岛号”航母走了不少地方,停靠过的港口名单就一一列在这台冰箱上:泰国、新加坡、香港、韩国、菲律宾、澳大利亚、夏威夷……冰箱上还有许多关于海军航空兵和力大无比的“徘徊者”飞机的花花绿绿的贴画,冰箱过去的拐角处有一个盥洗室,因此我们感到高人一等,尽管很少有人打扫它。我站在几乎漆黑一团的房间中,琢磨着下一步该干什么。
“嗨,坦克。”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好像说话人刚刚睡醒似的。
“什么事?”我边答应边转过身,看见坎珀从遮掩床铺的床帘后面伸出脸来。
“欢迎进驻明星统间。我有件东西送给你。”他边说边向站在灯光昏暗的房间中的我伸出手来。我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才看到他手中的那枚印有印地安人头像的布质徽章。坎珀不仅仅是欢迎我住进这个统间,并且欢迎我加入“平头百姓”队伍。现在,我同中队的其他初级军官一样,也被看作是一位坚持不懈地质疑无限权威的平头百姓了。
“谢谢你,坎珀。我一直盼望搬到本统间后会得到这枚徽章。”
“没问题,当你同奎基勃住在一起时,我觉得给你这枚徽章不太合适。”
“我明白。不过,很高兴现在得到了。”我将印地安人头像徽章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塞进口袋,我想到这枚徽章马上会佩带到飞行夹克上,不禁微微一笑。
“是啊。”他有点动情地说道,“对了,现在我要设法在布置任务前再睡上一会儿。”
“好吧,我先出去,过会儿再见。”我说道,想平复一下我因成为“平头百姓”队伍中的一员所感到的激动。
“好,再见。”坎珀说道,声音好像他已经快睡着了。
我发现,每当瑞恩参加指挥,便意味着马上就会有飞机起降。我曾找算自己一路摸到塔台去,看来现在正是个好时机。虽然今天我飞不成,但起码我可以看别人飞。对于我来讲,观看别人起飞和降落,是一种学习和准备。我并不是消极观看,当每架飞机在甲板上滑行时,我便通过想象,将自己置身于座舱之中,琢磨安全起飞必须遵循的全部程序。这种心中默练对于我来讲是一种极好的训练方法,而我知道观看飞行甲板上的活动一定会其乐融融。虽然我在训练中了解的东西不多,但从中也知道飞行甲板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地方,在这里,飞机的每一次起飞都经过精心协调,以确保圆满完成任务。战争虽尚未打响,但我们正为战争而进行训练,每次起飞都是一次严肃认真的操练。我们在舰上看过的有线新闻网的电视录像使每个人头脑中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印象,即萨达姆·侯赛因不会将部队撤出科威特。从刚刚高中毕业的18岁的年轻人,到参加过越南战争的老飞行员,每个人都开始扪心自问:“我是否做好了充分准备?我是否能完成任务?”从我所观察到的“中途岛”号航母到目前为止的训练情况来看,我对舰上这支复杂的队伍信心十足。每个人各负其责,只要圆满完成任务,就会使这艘航母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那样运转无误。
我收拾好一些物品后,立即将袋里剩余的东西往床上一扔,离开房间前往塔台观看飞机起降。航母0-2层的过道绕成了圈,我低头钻过成团的电线,跳过舱门门槛,前往航母右舷的舰桥。我沿着狭窄的金属梯拾级而上,没完没了地兜了好几层小圈子,直到除非登上舰长的指挥台便无路可去为止。我觉得今天没有必要打搅这位老先生,于是收回了脚步。这时我发现下面一层有一个小小的标识牌,上面写着飞行指挥台,这正是航空母舰的塔台。
我拉住连接水密舱门门闩上的把手,推开舱门进入一个狭窄天桥,大海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我在舰桥外侧的这个狭窄天桥外面停住脚步,观看着飞行员们和那些像我前一天那样,正在航母的上空盘旋的喷气式飞机。他们正在待命,等待适当时机从甲板上腾空而起。每当来到甲板上,海风拂面,呼吸到咸滋滋的空气,感觉永远是那么惬意。在多数时间里,我因为工作太忙,空间太拥挤,无法走出船舱到飞行甲板上逛一逛。舰桥的上层结构将这段天桥与飞行甲板隔开来,保留出一片空间,让人们可呼吸到航母上难以发现的新鲜空气。我得记住这个天桥,当我需要独自消磨时间时,可光临这个地方。我转过身沿右边的小梯而上,来到第二个舱门。灰色舱门上用粗黑的字母印着飞行指挥台几个字。
在航母上,塔台,即所谓的飞行要地,是最高飞行指挥官的领地,它正好位于舰长所在舰桥的下一层。一般来讲,最高飞行指挥官的军衔是上校。现在的飞行指挥官前不久在另一艘航母上任飞行中队长。他负责“中途岛”号航母上飞机的安全顺利起降,他统管飞行甲板以及在飞行甲板上作业的所有人员,并且直接归“中途岛”号航空母舰舰长领导。
我迅速关好身后的舱门,走进飞行指挥官的领地。在俯视飞行甲板的这个有如玻璃鱼缸的天地里,这位海军上校主宰一切。他负责“中途岛”的飞行活动进行得有条不紊,这一职责使得担负该项工作的多数人喜欢鸡蛋里面挑骨头和脾气暴躁。作为一位飞行指挥官,他明白一旦飞行甲板上出纰漏,常常是人命关天,因此他容不得出任何差错。我从他的高背椅后走过,以免挡住他的视线,影响他对其领地观察,然后就加入了正站在那里观看的一排年轻飞行员之中。每次昼间飞机起降,各中队均应派一名够资格的飞行员到飞行塔台待命。他到塔台的目的是,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回答指挥官可能提出的有关他们飞机的问题。
在飞行指挥台里,各中队均存放有一份各自的《海军航空兵训练和作战程序标准》手册以及便携式检查表,这样指挥员便可更好地帮助和提醒遇到紧急情况的飞行员。对于那些虽然每次起落平安无事,但从头到尾必须站在飞行塔台里的年轻飞行员来讲,呆在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但对于遇到紧急空中情况的驾驶员来讲则不然,他正驾驶着一架喷气式飞机,而飞机的告警灯在自己面前像棵圣诞树那样闪烁不停,如果他此时知道本中队有一位伙计带着检查表,并且无线电一呼便可联系上,的确是一种宽慰。
飞行指挥官已指示飞机驾驶员启动发动机准备起飞,头几架飞机正在向弹射器滑行。在一号弹射器就位的首架飞机是一架“大黄蜂”飞机,隶属于绰号叫作“炸坝者”的VFA-195中队。该中队如此命名,是为了纪念那些在朝鲜战争期间炸毁了一座好像是坚不可摧的大坝的海军飞行员。
“那就是我们的中队长。”我身边一位年轻的“大黄蜂”飞机驾驶员介绍说。
“当中队长的感觉一定不错。”他一边说,一边满怀渴望地注视着他的指挥官操纵飞机滑进弹射轨道就位。
“是啊,狮子无疑认为自己就是了不起,”我说道,“我最近就曾因为降落动作被他熊过。”
“哈哈,”这位“大黄蜂”飞机驾驶员轻轻笑道,“听说他几乎用领航图囊砸着你。”
“差一点儿。”我说。
我盯着狮子的“大黄蜂”飞机和座舱里他那白色的飞行头盔,琢磨着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鉴于他的经验水平,我怀疑他是否自信到可以不必全神贯注地对待即将开始的弹射起飞的地步。但我马上认识到,不会的,如果他不知道如何集中和分配精力,他很可能活不到今天,从而积累起如此丰富的经验。我们从训练伊始,就被告知这一点。当你正在飞行时,你必须集中精力,排除其它杂念。因为如果你在飞行中一旦出错,就很可能再也谈不到其它的事了。
对飞机进行最后检查的是“炸坝者”中队一名专门负责排除故障的年轻士兵。他围绕飞机跑个不停,检查弹射起飞前通常可能出现的问题。“大黄蜂”飞机已经证明是一种可靠性极高的飞机,因此当终检人员伸起拇指从飞机下面冒出来,通知所有人就他所知该机已做好起飞准备时,并没有人感到意外。然而他、狮子、或飞行甲板上的所有其他人员都不知道,这架飞机主轮舱内的主燃油管路上,一个小螺丝钳已经松动。
“中途岛”号航母已经转弯对准逆风方向行驶,指挥官座椅右侧的显示板上显示甲板上的风速现为21节。风速虽然够了,但低于我们上个星期里已习惯的风速。指挥官玻璃塔台正下方导轨上的弹射灯已经由黄变绿,表示可以开始弹射。“黄衫”向狮子发出了“蒸汽压力充满”的信号,于是狮子将油门向前推至最大额定推力位置。在保持发动机最大功率工作状态的同时,他扳动着驾驶杆并蹬了蹬方向舵,检查他的“大黄蜂”飞机的操纵面。
狮子知道自己的飞机现重达39000磅,这是“大黄蜂”飞机的标准弹射起飞重量。“中途岛”号航母蒸汽弹射系统的功率不足,如果“大黄蜂”飞机驾驶员在弹射前不开加力,弹射系统无法推动“大黄蜂”飞机至甲板尽头时达到足够的起飞速度。因此“大黄蜂”飞机开加力弹射是“中途岛”号航母上“大黄蜂”飞机驾驶员的标准弹射起飞程序。飞行甲板上,弹射军官看到黄灯变绿,便使劲地上下挥动手臂,通知狮子打开加力弹射程序。“大黄蜂”飞机驾驶员们将该机令人望而生畏的发动机亲切地称作“吹风机”。“大黄蜂”飞机尾喷口上的尾片微徽开启,发动机的轰鸣声变得更加尖冽。看来一切正常。我看见狮子转头最后查看了一下仪表,然后甩手向弹射军官敬了一个礼。弹射军官低下身来,单膝着地,前后查看,然后用手触及一下甲板。看到这一信号,位于刚好低于甲板表面的右侧工作台上的一名士兵前后观察了一下,然后按动了弹射器的弹射按钮。那位年轻的士兵按下铵钮后,立即将手臂举过头,以确保无人会对他已确实按下弹射钮产生疑问。
这时狮子已经将头向后靠到座椅上。在加速作用下,“大黄蜂”飞机整个机身向下一沉,沿着弹射轨道疾速滑行,随后腾空而起。狮子升空了,但弹射时的巨大作用力将主燃油管路上的那个螺丝钳震得更加松动。由于发动机在加力状态下工作,因此燃油管路上的压力太大,于是螺丝钳终于断裂,主燃油管路断开,导致了漏油。脱离弹射器后,严重的漏油现象将喷气机燃油撒向空中,正当漏洒的燃油接触到加力燃烧室喷出的燃气时,便立即燃烧起来,正好在狮子的“大黄蜂”飞机的机身后形成一团火球。这时的情况就好像往正在燃烧的火焰上喷洒烟雾剂,只会大大加猛火势。
“从一号弹射器弹射升空的‘大黄蜂’飞机,你的飞机起火。关闭加力并检查其它异常情况。”飞行指挥官的声音十分尖利。
狮子立即关掉加力,收起起落架和襟翼,同时扫视了一下座舱。寻找表明发动机着火的其它证据。通常伴随飞机起火而来的典型异常情况是:巨大的爆炸声和震动,油料压力急剧下降或控制方面的问题,但狮子既未感觉到也没有看到任何此类情况。“大黄蜂”飞机的加力燃烧室一关闭,火焰便立即消失,但漏油仍在继续。挥发的燃油仿佛一道白色的烟雾,从他飞机的尾部喷撒而出。
“麻雀407,你的火看来已经熄灭,但飞机仍在冒烟。是否发现其它故障?”
“头儿,我是407,未发现发动机着火的其它任何故障,但看来我的飞机严重漏油。我需要有人引导返航。我正爬升到2000英尺并转弯做顺风飞行。请腾出甲板。”
“麻雀407,估计剩余油量。”指挥官指示道。无线电线路上的通话暂停了一会儿。
“还有7分钟的燃油。”狮子终于答道,他冷静的声音掩饰着形势的严重性。他知道飞行甲板上停满了飞机,在不到7分钟的时间里移开这些飞机将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明白,6分钟内为你腾空甲板。”飞行指挥官说道。
“知道了,6分钟。我将直接进场降落。”他们无法在6分钟内腾空甲板,我一边默默自语,一边俯视着飞行甲板。从舰首到舰尾停满了飞机。
“明白。”指挥官答道。由于情况严重,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但我知道他十分信任飞行甲板上的部下们。指挥官一把抓起话筒通过扬声器下达了命令:“飞行甲板上的所有人员注意:紧急情况,不是演习!一架‘大黄蜂’飞机发生紧急情况并正准备返航,需要在6分钟内腾空飞行甲板。一定要完成任务。”我看了看飞行甲板,然后又盯住指挥官的脸,我知道这可有点玄。现在指挥官只有看着他的部下们干了。降落区还有11架飞机需要弹射起飞,以便为狮子腾出甲板降落。我仍然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在狮子做上升转弯爬高至2000英尺的同时,他的“大黄蜂”飞机的主燃油泵通过已经与发动机断开的管路,不停地抽吸着燃油。当他将飞机改平顺风行驶时,他们中队副中队长驾驶的另一架“大黄蜂”飞机靠近了他,冒险与他的飞机会合。两架“大黄蜂”飞机沿与航母并行的方向顺风飞了两英里,然后狮子开始建立航线,准备紧急降落。
飞行甲板上越来越忙乱,塔台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塔台外面的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所在的飞行甲板是那位“大黄蜂”飞机驾驶员降落的唯一地方。而11架等待弹射起飞的飞机使他根本无法降落。如果他们在此后的6分钟内腾不出甲板来,狮子将只有到海里游泳去了,或许情况会更糟,“中途岛”号航母将损失一架喷气式飞机。
“还有多少飞机需要弹射起飞?”指挥官问道。
“11架。”一名监视弹射起飞进度的士兵做了回答。
计算起来并不难。最好的情况是,利用航母上的两个弹射器,要花5分半钟才能将停放在降落区的其余飞机弹射起飞出去。这还不算弹射起飞后的飞机离开甲板后,那些必须拖开的飞机和设备。每个人都知道这可有点玄。
指挥官伸手抓起一部电话,按动快拨键接通舰桥。“舰长,我们有一架漏油严重无法控制的‘大黄蜂’飞机返航,预计约5分钟内开始降落。”飞行指挥官通过他与舰桥联系的专用电话线路通知了舰长。舰长肯定已经收到了飞行指挥官的通知,因为后者立即挂上电话,返回指挥岗位去监督飞行甲板上各类人员的工作。一分钟过去了,又有两架飞机被弹射出去。
“飞机降落指挥员到平台就位,有一架‘大黄蜂’飞机紧急返航。”指挥官通过一号扬声器命令道。该话音系统可传遍全舰,我知道瑞恩及其小组已经整装待发,一旦弹射结束就立即出动。我注视着飞行甲板上的专业人员正在创造奇迹。身着黄、蓝、绿、红、紫和棕各色短衫的甲板工作人员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不停地四面观察,以免被转弯飞机喷出的巨大燃气吹到海里。每个人所穿短衫的颜色表示他在甲板上所担负的工作,但现在每个人都是哪里需要哪里上。甲板表面以上4-5英尺高的地方,到处都是喷气发动机的尾喷管,因此许多甲板专业人员都是跟在飞机轮子后和尾喷管下面跑,以避开强大的燃气气浪。因为喷气飞机转弯时,其尾喷管喷出的燃气也跟着转,谁要是不注意,就有被吹翻的危险。
“麻雀407,我是塔台。”指挥员用我曾听到过的最镇静的声音呼叫道。
“请讲,指挥官。”狮子的声音里不仅仅是焦急。
“3分钟内甲板可准备好,报告你的油量。”
“估计剩下4分钟的燃油,我将按正常方案飞行。现距离航母5英里,正转弯返航。”狮子报告道。
狮子的飞机速度为150节,转弯返航用1分钟时间,其间“中途岛”号航母要调整空中各飞机间的距离和高度间隔,那么狮子可能正好于3分钟后飞抵航母。他既不可早于甲板腾出来之前,因为那样的话他将不得不复飞,而剩下的燃油很可能不够他再作一次进场降落;又不可等得太久,那样他也可能会耗尽油料。我能感觉到我的心率逐渐加快,脸开始觉得面红耳赤。尽管我是个新飞行员,但我知道操纵一架并不像介绍得那么好的飞机会是个什么滋味。发生紧急情况可不是闹着玩的,而干我们这一行又免不了出事故,我们大家都曾碰到过它。今天轮到了狮子。
自狮子首次无线电通话以来,5分钟过去了,甲板上已经成功地弹射起飞了9架飞机。最后两架现正滑近弹射器,其中一架是机翼折叠起来的“徘徊者”飞机;另一架是“大黄蜂”,现机翼已经打开,随时准备弹射起飞。飞机降落指挥员们正在安排他们的平台,并检查他们的无线电,确保其工作正常。“塔台,我是划浆,无线电校波。”
“划桨,我是塔台,你的声音大而清晰。”指挥官说道。
“塔台,我是划浆,你的声音大而清晰。”疯狗说道。
“麻雀407因燃油问题返航,他的油量仅够一次进场降落,因此我们必须钩住他。”指挥官说道。
“明白,指挥官。”疯狗答复说,他知道指挥官的真正意思是返航而来的这位驾驶员很可能十分紧张,因此不能让他将唯一的一次安然返回的机会给弄糟了。
“麻雀407,我是划桨。”
“请讲,划桨。”
“407,请记住,你飞机的重量比平常轻,因此油门不要开得太大。”
“明白。”一位心事重重的驾驶员答复当然十分简短。
当那架“徘徊者”飞机接近弹射器时,“黄衫”们向它发出了打开机翼的信号,于是飞机的右机翼开始慢慢向下放至锁定位置,准备起飞。但令每个人感到恐惧的是,左机翼却一动不动。这些格兽曼公司制造的飞机非常可靠,很少发生此种情况,不过有时一侧的机翼会被卡住。我们将这种现象称为“格鲁曼式敬礼”。如果发生在其它任何时间,这种情况很可能会在塔台里引起一阵嬉笑,但是现在时间太紧迫了,指挥官需要在90秒内腾空甲板。当我观察甲板上的反应时,发现一个人正向“徘徊者”飞机冲去,然后像一位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体操运动员那样,跃上了一个干扰机吊舱,并从吊舱爬到“徘徊者”飞机的机翼上。这个人正是耗子军士长。爬上机翼后,他便一个劲地推翼尖,并拿掉那根被堵塞住的液压管线,于是机翼开始下落,进入锁定位置。转眼间。他便完成了任务,跳下机翼回到甲板上。“徘徊者”飞机滑向弹射器,而狮子的“大黄蜂”飞机则继续缩短其与航母的距离,离舰尾越来越近,离他的油量表指向零也越来越近。
狮子现位于“中途岛”号航母尾后大约一英里半。我们从塔台上可以看到“大黄蜂”飞机主轮舱正喷出一道白色油雾。我低头向飞行甲板上看去,只见上面一片忙乱。人们跑来跑去,或驾驶着黄色的小拖车和电源启动车撤离降落区。几乎每个人都在大步流星地跑离后甲板和可能起火的地方,但有一小队人马仍坚守在后甲板和降落滑跑点上。红灯仍然亮着,说明甲板上还有障碍物,而这时狮子已在离舰仅3/4英里的地方开始下降。
“407,大黄蜂下滑,油量2800磅,一次进场降落。”狮子报告道,他指的是他的剩余油量,而漏油率使得他仅有这一次降落机会。
“明白,下滑。你的飞机有点太高。”疯狗的声音甜蜜蜜的,总能给心情紧张的驾驶员带来些许宽慰,有人称之为无线电调情。最后一架飞机已于几秒钟前刚刚弹射升空,但不知何故甲板仍然不能使用。飞机降落指挥官们一直将手高举过头,用目视方式通知飞行指挥员他们知道飞行甲板不能用。此刻真所谓秒秒必争。甲板终于腾出来了,可拦机索又没安好。狮子的飞机越来越近,塔台里的每个人都开始先是默默地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地祈祷起来:“赶快,赶快……”奇迹出现了,甲板灯由红变绿,飞机降落指挥员们放下手来,狮子有了一块可供降落的甲板。
“你的油门大了,”疯狗提醒道,“不要上升。”随着最后一道命令,狮子的“大黄蜂”飞机已冲过后甲板,撞进了拦机索。当狮子向前猛地一推油门,以防他的飞机挂钩滑脱出拦机索时,燃油喷洒而出,弄得满甲板油乎乎了。飞机安全停稳后,狮子立刻关掉“大黄蜂”飞机的发动机,所剩的燃油已寥寥无几,漏油速度也大大减少了。
“干得棒极了,飞行甲板上的官兵们。现在让咱们清除那些燃油,然后回收下一架飞机。”飞行指挥官发出了指示。我的心仍在砰砰直跳,但我认识到这不过是家常便饭。我尚未习惯航空母舰上的生活,但我心里很清楚,这种事情偶尔会发生。在受训期间,我曾听飞行教官讲过此类故事,但亲自目睹它,却别有一番感受。飞行甲板上的每个人都已开始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我看到几个督察人员拍着部下的背,对他们的出色工作表示赞赏。这是一种无声的姿态,好像对他们说:“干得不错。”对飞行甲板上的工作人员来讲,这次事故只不过是又一天罢了。但我认识并体会到,如果不是这样成功的话,几秒钟之间,便会出现两种结局中的一个:最好的结局是,狮子可能会被迫跳伞,坠入波涛汹涌的无情大海;而最糟的结局则是,狮子很可能根本就回不来了。
我对飞行甲板人员在6分钟内便清空了整个甲板仍感到惊愕不已。我怀着此种心情离开了塔台,沿着狭窄的旋梯而下返回我们的待命室,一进门就三步并两步奔向邮件箱,在里面寻找起来。里面有几个夹着我写的文章的文件夹,上面整齐地摞着3封艾丽丝的信和我父母的一封来信。
或许我们能压抑住这种天各一方的思念,或许我们会在今后的四五个月里继续书信传情。我开始理解到,当一个人长期出海时,书信牵系着多少情感,它将你与你的亲人维系在一起,它为你提供了努力工作的力量,激起你渴望返回家园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