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历时最长的战争的背景·第二

作者：莫里斯·艾泽曼·英国

出自————《越南战争》

出自————《战争通史》

　　 越南，面积约为12.7万平方英里(相当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的面积) [ 编者注：本书中所有“计量单位”保留了原文的英制计量单位。 ] ，呈“S”形由北向南弯弯曲曲延伸于东南亚的东海岸。北部的红河和南部的湄公河在各自的入海口呈扇形展开，冲积而成了两个肥沃的三角洲。一个狭窄的近海平原伸向海岸，而崎岖不平的山岭连绵不断、峰峦重叠，使得这个国家的内陆腹地从北向南都是森林覆盖的高原和丘陵。在越南悠久历史的形成过程中，大部分时段因其在地理上接近北部的大邻居——中国——而备受影响。实际上，现在这个被称为“越南人”的民族最先是于史前南迁的中国移民。这些新来的移民逐步形成了以在湿地上种植水稻为主的农业社会。(这一地区的热带季风气候也适合种植水稻、咖啡和橡胶等作物。)

　　 越南的领土最先于大约公元前1世纪被中国作为其南部的一个省份进行了长达一千多年的统治，在此过程中，尽管越南的文化、语言、宗教和政权在形成过程中受到了中国的影响，但越南人仍然保持了独立的民族认同意识。越南人不断地反抗中国及其他有意统治越南的外来统治者。公元939年，越南成为了一个独立王国。当中国人于15世纪卷土重来的时候，再一次遭到了越南人的顽强抵抗。

北越与南越，1954～1975

　　 然而，打败了中国明朝军队并没有给越南人带来永久的和平与安宁。越南人在南部和北部分别建立了两个封建家族王朝，为了打败对方并控制整个国家，他们相互残杀了几个世纪。经过长期的分裂，这个国家终于在19世纪初(1802年)实现统一，建立了阮朝，年号嘉隆。但是，对越南独立的新威胁不久又出现了，这一次的威胁来自于西方而非北方(的中国)。

　　 15世纪标志着欧洲扩张时期的开始，欧洲国家在亚洲和非洲等地建立宗教传教团、设立贸易区和开拓殖民地，后来发现了美洲大陆。法国的天主教传教士于17世纪到达越南。尽管绝大多数越南人信奉佛教和儒教，但还是有为数不少的人(尽管占少部分)皈依了天主教。越南的统治者惧怕这些天主教皈依者对天主教的忠诚信仰会威胁他们的统治，于是就时常迫害那些传教士。

　　 19世纪50年代，法国以保障其传教士的安全为借口试图征服越南并最终将其变为自己的一个殖民地。法国人于1861年攻占了越南南部城市西贡，随后于1863年攻占了北部重镇河内。像以前一样，越南人仍然运用游击战术不断侵扰法国侵略者。越南境内的崇山峻岭对法国军队彻底消灭越南的抵抗力量造成了诸多困难。一位驻南越的法国指挥官于1862年抱怨说：“各种反叛团体在全国各地不断骚扰我们。他们一大群人，不知从何而来，破坏我们所有的东西，然后又神秘地消失。”一个世纪以后，美国人也发出几乎完全相同的牢骚。

　　 截至1883年，占优势的法国军队才在交战中占了上风。双方于当年签订的条约正式终结了越南的独立，法国凭此在越南南部一个叫东京——位于安南地区的中部——的地方建立了由法国人控制的政府，交趾中南半岛。后来，法国人将越南与法国控制下的老挝和柬埔寨等其他印度支那国家一起归一个法国总督管理。尽管越南(阮朝)此后的皇帝们仍被允许保留皇位，但他们却无权统治自己的人民，法国殖民者获得了大量肥沃丰产的耕地的控制权，将农民们驱离或迫使他们当种植园劳工。法国殖民政府对越南人强行征收繁重的苛捐杂税，并建立了专营盐类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政府垄断性机构。殖民政府还通过向越南人售鸦片等毒品牟取暴利，导致了毒品泛滥，“病夫”成群。

　　20世纪初期，南越西贡市10名工人在棕榈树下的合影。(美国国会图书馆印刷品与照片部(LC－USZ62－1206141)

　　 虽然法国人一直自诩为“传播文明的使者”——将西方文明的优点传播给其殖民统治下的人民，但是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等批评家们还是表示怀疑甚至根本就不相信。在1944年早些时候写给美国国务卿科德尔·赫尔的一封信中，罗斯福表露出对法国在该地区的历史表现的失望：

　　法国控制这个国家……将近一百年了，这儿的人民比(殖民统治)刚开始时更加贫困……印度支那地区的人民有权过得更好。

　　 西方文化和政治理念的暴露加剧了当地人对法国殖民统治的反抗意识。就读于河内市和西贡市法语学校的越南学生一直纳闷，法国人在以诸如“自由、平等、博爱”之类的18世纪的革命口号引以自豪的同时，如何还有与此口号大相径庭的殖民主义行径呢？19世纪已走向巅峰的欧洲殖民帝国注定要在20世纪走向衰亡。第二次世界大战被证明是英国在印度，英国、法国、比利时在非洲，以及法国在印度支那地区的殖民统治走向衰亡的转折点。那位被认为是对终结法国殖民主义最有功的人于1890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发生前半个世纪——出生在位于越南中部海岸地区的义安省。他年轻时的名字叫阮必成。尽管已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阮还是决定去了解外面的世界，于是在1912年签约到一艘船上，当了一名普通船员。在以后的几年中，他随船到了非洲、欧洲和美国——他在纽约市的布鲁克林区住了近一年——并改名为阮爱国。直到1944年，他才改名为闻名世界的胡志明(意为“觉悟之人”)。

　　 在今后近30年的时间里，胡志明都没有返回越南，但是“祖国尚未独立”这件事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胡志明旅居在法国巴黎。1919年，英国、法国和美国的领导人在巴黎附近的凡尔赛签订了与德国停战的《凡尔赛条约》。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坚持认为，这个将要重划中欧和西欧版图的条约应以民族自决权原则为基础。胡志明认为，(条约中)那些适用于中欧战败国的原则也应该同样适用于胜利的协约国的海外殖民地国家。既然捷克斯洛伐克能够享有国家独立的权力，为什么越南就不能(享有国家独立的权力)呢？于是胡志明起草了一份呼吁越南独立的请愿书，并想方设法送给了协约国领导人。然而，在出席凡尔赛会议的领导人中，没有一位对胡志明的请愿书感兴趣。

　　 在凡尔赛碰壁后，失望的胡志明四处呼吁，谋求支持。1920年，胡志明加入了法国共产党。当时，领导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苏联领导人号召进行包括推翻亚洲和非洲殖民政权的世界革命。对胡志明来讲，共产主义运动象征着为越南独立而长期寻找的联盟。他在多年以后写道：“最先激发我的是爱国主义，而不是共产主义。”此后，他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导层中迅速成长，并作为共产国际的代表先后到了莫斯科和中国。

　　 1930年，胡志明在中国香港召开秘密会议成立了越南共产党。然而，该党当时还不允许在越南公开活动；而且，胡志明还面临着一旦被法国殖民当局逮捕就要被判处死刑的危险。尽管遭受着法国占领当局的残酷镇压，越南的独立反抗运动还是风起云涌，此起彼伏。1930年，越南的一个非共产主义的民族主义团体领导发动了一场反对法国殖民统治的起义，但遭到了法国殖民主义者的血腥镇压而最终失败。在此后的几年里，越南共产党在一些省份领导的起义也都遭到了同样的厄运。越南共产党的大部分领导人遭到了法国殖民当局的逮捕；仍然旅居于香港的胡志明也被港英当局逮捕并被囚禁两年。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越南共产党才发现了期待已久的机会。1940年，法国被纳粹德国打败，越南则被日本人占领。胡志明于1944年初悄悄地潜回越南，并组织了越南独立同盟会，即“越盟”，同日本和法国侵略者同时作战。

　　 1944年圣诞节除夕，越盟发动了越南独立战争。一小股越盟战士在曾当过历史教员的武元甲的指挥下进攻了两个法军前哨基地，当场击毙了法军指挥官，缴获了一些急需的武器装备并鼓动当地村民支持(越南独立的)革命运动。武元甲是一位才华横溢、性格坚韧的越共党员，他与法国殖民主义者具有国恨家仇——妻子被杀害于法国殖民当局的监狱之中，而嫂子则在西贡被法国人的行刑队处死。武元甲后来成为了越南抗法战争以及后来的抗美战争的主要决策者。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大部分时间里，日本占领军和法国殖民者相互勾结。但是，1945年3月，日本侵略军因担心法国军队可能会支援盟国远征军而向法国殖民军队发动了突然进攻。法国殖民政权在越南垮台后，日本扶植越南安南皇帝保大组建了软弱涣散且喜爱奢侈糜烂生活的越南人政权，并宣布越南“独立”、保大政权始终附和日本人的要求，正如当年对待法国人一样，也情愿做日本人的傀儡。但是，日本人在越南发号施令的时间只有几个月。1945年8月，在美国人向日本投掷了两枚原子弹后，日本向盟军宣布无条件投降。胡志明抓住机会胜利进占了越南北部重镇河内。

　　 在1945年，没有多少越南人为法国人永久离开(越南)而感到难过。尽管越南只有少数人是越共党员，但许多越南人还是把胡志明当作越南的独立之父。1945年9月2日当他在河内向人们发表《独立宣言》的时候，他希望美国能够承认他所领导的新生政权。然而，他的希望不久将要破灭。就美国的决策者而言，越南只不过是美国在一场巨大的赌博游戏中的赌注而已。

　　奉行“杜鲁门主义”外交政策的哈里·S．杜鲁门总统承诺向受共产主义和极权主义力量威胁的国家提供军事和经济援助。(美国国家档案馆提供)

　　 随着纳粹德国和日本的战败，美苏两国临时的战时联盟也随即瓦解。美苏间以对抗为特征的“冷战”取代了过去的那种战时联盟。于是，美国的领导人决定遏制苏联的扩张趋势，罗斯福的继任者——哈里·杜鲁门总统于1947年3月12日在国会两院特别会议上发表了有名的、被称为“杜鲁门主义”的演说：“美国的政策必须支持那些自由的人民，他们正抵抗少数武装分子或外来压力对他们的奴役。”换句话说，美国必须心甘情愿地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准备携政治或军事援助，介入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而共产党领导的运动却正威胁和颠覆着这些地方的亲美政权。

　　 由于东欧国家被苏联牢牢地控制着，美国专门决定支持包括法国政府在内的西欧国家的反共产党政府。在杜鲁门政府的决策者看来，罗斯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法国殖民主义所持的强烈批评态度是一种让他们消费不起的奢侈品。美国声明，如果法国人行意在印度支那地区重建其殖民帝国，美国政府将不会阻挠。

　　 到1945年的暮秋，越南被分裂成南北两个部分——越盟控制的北越和法国控制的南越，法国军队和越盟军队之间的谈判拖延了一年多的时间，常常是吵闹不休，无果而终。胡志明情愿给予法国军队再驻越南五年的权利，以换取法国对越南独立的承认。但是，此时的法国人却决定尽快地推翻胡志明领导的北越政府。1946年11月，法国海军轰炸了越南北部重要港口——海防，造成至少6000名平民伤亡。这次进攻行动拉开了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的序幕。越盟武装力量不久就放弃了一些城市，转而以乡村为据点运用游击战术进行反击。法国人很快就扶植被流放的前朝(即阮朝)保大皇帝，建立新的“独立”政府，实际上，这个政府仍由幕后的法国人控制。

　　 在随后的这场战争中，法国人控制了越南所有的城市并在武器装备方面享有绝对优势。在1946年，越南的武装力量仅仅由武器装备单薄的步兵组成；直到1949年以后，他们才开始收到中国和苏联提供的包括一些重型火炮在内的武器装备。越盟武装的巨大优势在于他们能够隐蔽于越南的那种崎岖不平的高山丘陵和广袤的丛林之中。而且，他们还能得到民众的支援。在全部的乡村地区，越盟武装可能公开活动而无须担心有人告密，而法国人的每次军事行动无一例外地都被当地平民告知于越盟。在这种情况下，受到牵制的法国军队只得退守城市和乡村的坚固据点，而越盟武装一直保持进攻态势，发动一些有效的小规模进攻行动，袭扰分散的法国小股部队和孤立的前哨基地。

　　 亚洲地区其他(地方的)部队也在行动。1949年，中国共产党将美国支持的国民党军队驱离大陆，赶到台湾。1950年6月，朝鲜战争开始了。美国以联合国的名义进行了干涉行动，但最后成了南朝鲜的外援力量。于是，美国第一次介入了与共产党为敌的全面热战。由于担心整个亚洲不久会控制于共产党之手，美国政府决定支持法国在印度支那地区的战争。1950年6月29日，八架美军运输机抵达越南并将运送的武器交付给处于困境的法国军队，这是美国向越南的反共运动提供的第一批直接援助。此后不久，美国政府又承认南越保大政权为越南唯一合法政府。在以后的几十年中，美国将向驻越法军和殖民政府提供30亿美元的援助——这占法国在越南的战争总费用的80％以上。

　　 20世纪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法国人在越南的军事行动连遭失败。1953年5月，亨利·纳瓦尔将军接手在越南的指挥权，他宣称：“现在，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军事行动的成功，就像看到隧道尽头的光芒一样。”为了伺机与越盟进行决战，亨利·纳瓦尔将军于1953年暮秋在越南西北部一个名叫奠边府的边远村镇部署了1500名法军精锐部队。在这里，亨利·纳瓦尔将军企图将越盟武装诱至一个比较开放的预设战场，以利发挥自己的火力优势。然而，最后的结果证明，他的对手——自学成才的军事战略家武元甲将军对这片地形的把握程度远远高于他本人。

　　1954年，一名法国(派往越南作战的)外籍军团成员走在红河三角洲——位于海防和河内之间——的一块稻田的田间小路上。(美国国家档案馆提供)

　　 在双方作战的几个月中，武元甲的部队包围了那个孤立的法军据点 [ 译者注：指奠边府 ] ，并切断了法军所有的增援道路。越盟组织的民工在几乎不能通过的丛林和山巅开辟了一条道路，这样越盟军队将重炮拖上可以俯视奠边府全貌的山顶上。1954年3月13日，武元甲向他的部队发布了进攻命令。在随后的两个月中，武元甲命令部队利用重炮昼夜不停地轰击法军阵地，并组织力量向前挖掘战壕，这使得越盟的堑壕阵地更加接近法军前沿。所以法军只能通过空投获得补给，而且这些空投任务有时是由美中央情报局所属的无标识飞机来完成；在执行这些任务的过程中，两名美军飞行员曾被击落丧生。越盟猛烈的防空火力以及3月末雨季的到来切断了法军的补给路线。在1954年5月7日奠边府被放弃之前，共有5000名法军在战斗中丧生。

　　1954年8月，美国“蒙塔古”号军舰从海防港向外撤运难民。(美国国家档案馆提供)

　　 在华盛顿，美国政府和军方领导人密切监视着来自越南奠边府方面的消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阿瑟·雷德福上将向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总统建议，美国应该发动空袭以解救奠边府被围的法国守军，为了达成此目的，必要时甚至可以运用战术核武器。包括马萨诸塞州参议员约翰·F．肯尼迪和德克萨斯州参议员林登·B．约翰逊在内的一些有影响的议员对这个武力介入建议提出了严重警告。陆军参谋长马修·李奇微也强烈反对这一提议，单独的空袭根本不可能奏效。他警告说，如果美国地面部队被派去参加战斗的话，那么我们将需要投人至少50万人才能赢得这场战争，I

　　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总统与其夫人玛米·艾森豪威尔在新闻发布会上。(美国国家档案馆提供)

　　 由于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总统赢得1952年大选的部分原因是其向民众作出了结束朝鲜战争的承诺，所以他也不愿意在亚洲再卷入一场代价高昂且没有胜算的地面战争。最后，他决定不向那些被围困在奠边府的法国守军提供援助。但是，他仍然相信越南继续作为“自由世界”的一部分对美国安全非常重要。在1954年4月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他警告说：“你摆起一排多米诺骨牌，如果你推倒第一张骨牌，那么最后一张骨牌的结果将确定无疑——它很快也会倒下。”这就是后来著名的“多米诺骨牌理论”的起源，这一理论认为越南的陷落将导致共产主义在东南亚、日本和菲律宾等地的进一步蔓延，从长远来看，甚至可能会威胁到夏威夷和美洲大陆。

　　 1954年5月7日，奠边府的法军宣告投降。此时在瑞士的日内瓦，一个由西方和共产党国家领导人参加的国际峰会(即1954年的日内瓦会议)也开始重点讨论印度支那问题。尽管胡志明要求统一整个越南，但法国人却通过胡志明的盟友——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在中间进行外交斡旋，促使双方达成协议。这份著名的《关于在越南停火的协议》(即《日内瓦协议》)规定沿北纬17°线将越南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共产党军队控制北部，非共产党政权则控制南部。日内瓦会议规定，关于谁将统治统一后的越南的问题将由1956年在国际观察团监督下的选举来决定。然而，美国不同意向越南移交领土的任何协议，并拒绝签署《日内瓦协议》。在以后的几个月中，美国采取了一些小的且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措施，这最终导致了成千上万的美国人被派去越南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