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海战·第五
作者:戚其章·中国
出自————《北洋舰队》
出自————《战争通史》
第一节 海战的起因
一 海上追逐
丰岛海战后,日本侵略者一面休整侵朝的陆军部队,一面改编海军舰队,准备扩大侵略战争。
丰岛海战前后,日本联合舰队为适应战争发展的需要,进行过多次改编。到黄海海战前夕,对原来的编队又进行了局部的调整。其阵容是:松岛(旗舰)、千代田、严岛、桥立、扶桑、比睿六舰为本队;吉野(先锋队旗舰)、秋津洲、浪速、高千穗四舰为第一游击队;金刚、葛城、大和、武藏、高雄、天龙六舰为第二游击队;筑紫、爱宕、摩耶、鸟海、大岛五舰为第三游击队;八重山、盘城、天城、近江丸四舰为本队附属队;山城丸为鱼雷艇母舰。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三○-三一页。 ] 此外,还有商船改装的西京丸和炮舰赤城,也被编入战列。
由上述编队可知,日本海军主力全部集中在本队和第一游击队。其第二游击队多系陈旧的小型巡洋舰,根本不堪任战,主要是用来牵制北洋舰队的。第三游击队则主要山炮舰组成,只备守御根据地虚张声势,也不能出海作战。这个编队反映了日本军事指挥机关的战略意图。当时,日本的作战计划是:首先发起平壤战役,占领朝鲜全境,然后以朝鲜作为进一步进攻中国的桥头堡。为了实现这一计划,日本联合舰队的主要任务是“从海上应援陆军,使其完成进击平壤之功”。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二三九页。 ] 就是说,日本联合舰队着重发挥其海上的牵制作用,从而使北洋舰队不能全力增援平壤。
从八月九日以来,日本联合舰队多次扰袭威海卫,就是为了实现其这一作战计划。黄海海战之前,中日两方海军在黄海上皆未掌握制海权。日本联合舰队对北洋舰队采取回避方针,不与正面交锋。北洋舰队则与之相反,屡次在海上追逐敌舰,欲求一战。对日军采取攻势,这不仅是丁汝昌的始终如一的主张,也是北洋舰队广大爱国将领的普遍要求。据日方记载:“日清构衅之初,镇远管带林泰曾力主进攻,举全舰队扼制仁川港,进而与我舰队一决胜负于海上,丁提督可之。丰岛海战之后,亦未改变计划。”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一九-二○页。 ] 因此,丰岛海战的第二天,即七月二十六日,丁汝昌便根据济远的报告,立即率领北洋舰队主力驶往朝鲜白翎岛附近,寻找日本联合舰队决战。当天,镇远舰的《航海日志》有云:“上午五点四十九分,济远到。下午七点,镇远、致、靖、经、来、平、甲、丙、超勇开行。定远率众舰由威海到朝鲜近海追击敌舰。”但是,就在同一天,清政府竟以“观望迁延,毫无振作”的莫须有罪名,将丁汝昌革职,“责令戴罪自效,以赎前愆”。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六五页。 ] 实际是准备“遴选可胜统领之员,”“早为更换”。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六七页。 ] 清政府不问青红皂白就处分海军主将,这显然是极其错误的。
当时,李鸿章的主张主要是两条:一是保船,认为“我军只八舰为可用,北洋千里,全资屏蔽,实未敢轻于一掷”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二三页。 ] ;二是避战,提出“惟不必定与拼击,但令游弋渤海内外,作猛虎在山之势,倭尚畏我铁舰,不敢轻与争锋”。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七二页。 ] 其实,李鸿章所谓“作猛虎在山之势”,完全是自欺欺人之谈。
丁汝昌采取攻势的主张,既得不到朝廷的了解和支持,又受到李鸿章的掣肘和压制,其内心之愤慨是可想而知的。“盖彼 [ 注:指丁汝昌。 ] 相信其部下及舰队之力量,而舰队攻防装备亦称完整,故主张采取进攻,计划与我舰队会战,以挫日舰威风,雪丰岛之耻。故此令一下,身受束缚,深表愤恨。其部下将领中亦颇有不平者。”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二六页。 ] 但丁汝昌早置个人的荣辱安危于度外,仍然决心伺机与敌拼战。然而,在当时的情势下,他是很难有所作为的。
从八月三日到八月八日的五天内,丁汝昌曾经两次派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六舰开赴朝鲜附近海面,追逐敌舰,查其去向,寻求决战。八月九日,丁汝昌又亲率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平远、广甲、广丙、扬威十舰,赴朝鲜海面巡击,仅留超勇及各炮舰在威海港内防守。日本联合舰队早已闻风远飏。八月十日,日舰本队和第一、第二、第三游击队共二十一艘军舰,倾巢出动,驶近威海港口外,装作要发起攻击的样子,实际上是虚张声势,促使北洋舰队回防而不再出海,把制海权让给他们,以任其纵横海上。根据当时威海的防御情况看,敌人从海上正面进攻是不会成功的。日本联合舰队多次扰袭威海失败的事实,便证明了这一点。 [ 注:参考拙作《中日甲午威海之战》,三六-三八页。 ] 所以,北洋舰队主力是不需要回防的。相反,北洋舰队要是采取攻势的话,不仅可化被动为主动,还会打乱敌人的侵略部署。但是,李鸿章却见不及此,恰中敌人“围魏救赵”之计。他以“倭乘我海军远出,欲捣虚投隙”为由,电令丁汝昌“速带全队回防,迎头痛剿”。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二七一二八页。 ] 结果“海军回威,倭船即于昨日东去”,而且“避我船而行”。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三五页。 ] 这样一来,不仅北洋舰队海上追逐日舰寻求决战的计划完全落空,而且把制海权也让给敌人了。
二 护航大东沟
平壤战役后,日本联合舰队“从海上应援陆军”的作战计划已经实现,便开始转而采取攻势了。因此,平壤陷落的第三天,即九月十七日,日本联合舰队便在鸭绿江口大东沟附近的黄海海面上挑起了一场激烈的海战。
先是九月十二日,李鸿章命令丁汝昌率北洋舰队驶往旅顺,以护送增援平壤的总兵刘盛休的铭军八营赴大东沟。因为当时刘盛休的八营铭军尚在大沽口整装待发,所以丁汝昌接到命令后,当即派济远、平远、广甲、广丙、超勇、扬威六舰和鱼雷艇四艘速往大沽口,并亲率定远、镇远、致远、靖远、来远、经远六舰和镇南、镇中两艘炮舰先期驶向旅顺。九月十五日,济远等十艘舰艇护卫招商局轮船新裕、图南、镇东、利运、海定等五号,装运总兵刘盛休的铭军八营四千人,方由大沽口抵达旅顺。北洋舰队各舰艇同运兵轮船会齐后,丁汝昌不敢耽搁,决定当天午夜起航。事实上,北洋舰队护卫运兵轮船起航时,平壤已经陷落,清军主帅叶志超早就逃出平壤了。不过,丁汝昌当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罢了。
九月十五日夜半,丁汝昌率领定远、镇远、致远、靖远、来远、经远、济远、广甲、超勇、扬威、广丙、平远、镇南、镇中及鱼雷艇等大小舰艇十八艘,护送五艘运兵船,从大连湾出发,于十六日中午抵达鸭绿江口西面的大东沟。 [ 注:大东沟,又称东沟,在安东县(今辽宁省丹东市)境。 ] 由于港内水浅,并为了保证八营陆军安全登岸,丁汝昌命令镇南、镇中两炮舰和四艘鱼雷艇护卫运兵轮船进港,平远、广丙两艘巡洋舰停泊港口外面担任警戒,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济远、广甲、超勇、扬威十艘战舰距口外十二海里下碇以防止敌人偷袭。丁汝昌的这一部署,说明他对敌人惯于使用偷袭的伎俩是有着高度警惕的。
九月十六日下午,运兵轮船进港后,开始渡兵。但由于驳运需要时间,一个下午只有少半士兵登岸。于是,丁汝昌下令连夜渡兵。直到十七日早晨,八营铭军才全部上岸。这样,北洋舰队胜利地完成护航的任务。近中午时,日本舰队就在西南海面上出现了。
日本舰队从何而来呢?原来平壤战役后,日本政府知道,虽然它在朝鲜站住了脚步,但要取得对中国作战的胜利,不解除北洋舰队的威胁是不行的。因此,日本重新调整了其作战计划:一方面,以朝鲜为基地,派陆军渡过鸭绿江入侵辽宁,威胁“陵寝” [ 注:指沈阳。沈阳是清入关前的旧京,为奴尔哈赤、皇太极的陵墓所在。 ] ,另方面,从海上掩护陆军于辽东半岛或渤海湾登陆,威胁京津,一举打败中国。因此,日本的主要战略目标,则是致力于“扫荡敌人海军,争取获得黄海及渤海的制海权”。 [ 注:日本参谋本部:《日清战史》第一卷,一七五页。 ] 平壤之战一结束,日本联合舰队就急于同北洋舰队决战,并为此而寻找战机。
其实,早在平壤之战前夕,日本驻朝公使大鸟圭介即接获情报:“清军可能取海路向朝鲜运兵”,“由大鹿岛附近上陆。”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三二页。大鹿岛,在大东沟西南八十里海中。 ] 九月十六日中午,北洋舰队护送运兵轮船刚刚抵达大东沟,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祐亨便在朝鲜大同江口的渔隐洞临时根据地接到电令:“刻下敌舰队正集中于大孤山港外的大鹿岛附近,从事警戒。”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二三九页。大孤山,又称孤山,在大东沟西一百里。 ] 当时,日本联合舰队在临时根据地聚泊的舰只,有本队和第一、第三游击队,其第二游击队执行任务尚未归航。于是,伊东祐亨命令:第三游击队留守;第一游击队的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四舰为先锋队,以吉野为先锋队旗舰,由先锋队司令官海军少将坪井航三乘坐,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比睿、扶桑、西京丸、赤城八舰组成本队,以松岛为总队旗舰,由伊东祐亨本人乘坐。本队八舰中的西京丸,乃武装的商船,由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海军中将桦山资纪乘坐,以观察战况。九月十六日傍晚,伊东祐亨部署停当,便下令起碇出发,以寻找北洋舰队的行踪。
九月十七日拂晓前,日舰驶抵海洋岛。 [ 注:海洋岛,在大孤山以南一百公里海中,与东北方向的大东沟相距一百三十公里。 ] 六点半左右,伊东祐亨先派赤城舰到大孤山港以南的海面上进行侦察,未发现任何情况。随后,他又下令全舰队向大鹿岛方向前进,这才发现了北洋舰队。于是,一场中日海上鏖战终于发生了。
第二节 海战的序幕
黄海海战,是甲午战争期间中日双方海军的一次主力决战。这次海上鏖战,其规模之巨大,战斗之激烈,时间之持久,在世界海战史上是罕见的。海战中,北洋舰队广大爱国将士发扬了不屈不挠的勇敢精神,在中国人民反帝斗争史上写下了光辉的篇章。
九月十七日早晨八点钟,北洋舰队在胜利完成护航任务之后,“主舰定远上挂出龙旗,准备返航。” [ 注:据《来远舰水手陈学海口述》(一九五六年)。 ] 上午九点十五分,丁汝昌传令进行战斗演习。“清朝舰队施行操练一小时许,炮手进行试射。”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五二页。又,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自午前九时起,各舰犹施行战斗操练一小时,炮手亦复射击不辍。”(《海事》第十卷,第三期)按:二者所记战斗演习开始的时间稍有出入,应以川崎三郎为是,因为他的记载系根据镇远舰的《航海日志》,准确性较大,与马吉芬全凭追忆不同。 ] 约十点半钟,战斗演习结束。按北洋舰队的秋季作息时间,上午十一点五十五分开午饭。 [ 注:余思贻:《航海琐记》上册。 ] 各舰伙夫正在准备午餐的时候,有人突然发现西南方向海面上黑烟簇簇,一支庞大的舰队出现了。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立刻引起了北洋舰队将士的注意。他们用望远镜观测,继又发现这支疾驶而来的舰队悬挂的乃是美国国旗,这更引起了各舰官兵的怀疑:美国在黄海上并没有这么庞大的舰队,这是一;何况美国当时是“中立国”,也不会突然派遣一支庞大的舰队开赴鸭绿江口一带,这是二。显而易见,这支舰队不可能是美国舰队。那末,它会不会是日本舰队利用美国旗打掩护以麻痹我舰官兵,妄图施展其偷袭的惯伎呢?全军将士顿时警惕起来。这时,提督丁汝昌同右翼总兵定远管带刘步蟾和总教习汉纳根,都登上了旗舰定远号前方的飞桥,一面密切注视着来舰的动向,一面开会商讨对策。为了防止敌人的可能偷袭,丁汝昌决定升火以待。 [ 注: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巳刻,见西南来黑烟一簇,测望悬美国旗,我军作战备。”(《中日战争》第一册,六六页) ] “丁统领挂‘三七九九’旗,命令各舰实弹,准备战斗。” [ 注:据《来远舰水手陈学海口述》(一九五六年)。 ] “于是,定远传出信号,响起战斗号音。不久,各舰喷出火焰之黑烟,舱内伙夫封闭火室,用强压通风,在汽罐蓄满火力,以备缓急。”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五二页。 ] 水兵们也顾不得吃饭,都站到了自己的战斗岗位上。
丰岛海战后,北洋舰队广大将士求战情绪十分高昂。“舰员中,水兵等尤为活跃,渴欲与敌决一快战。”因此,旗舰的备战号令一下,水兵们迅速地作好了战斗的准备。“各舰皆将舢板解除,仅留六桨小艇一只,意在表示军舰之运命,即乘员之运命,舰存与存,舰亡与亡,岂可有侥幸偷生之念,或借舢板遁逃,或忍败降之辱哉?此外,若十二吋炮之薄炮盾,若于战斗无益者之木器、索具、玻璃等项,悉行除去无余。各舰皆涂以深灰色。沿舱面要部四周,积置砂袋高可三、四英尺,以钓床充速射炮员保护之用,以煤袋配备冲要处所,借补砂袋之不足,通气管及通风筒咸置之舱内,窗户与防水门概为锁闭。凡有乘员,俱就战斗部署。战斗喇叭余响未尽,而战斗准备蓄以整然。”真是“士气旺盛,莫可名状”!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海事》第十卷,第三期。 ]
但是,日舰上还挂着美国国旗,丁汝昌无法下战斗命令。日舰直到发现北洋舰队之后,仍未撤换美国国旗,因为狡猾的侵略者此时仍需要用它来掩护一阵,以争取时间作好战斗准备。因此,伊东祐亨挂出的第一个信号是:“吃饭”!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二九五页。 ] 半小时后,即中午十二点左右,来舰愈来愈近,共十二艘,舰上的美国国旗突然不见,都换上了日本旗。 [ 注: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向午,船愈来愈近,凡有船十二艘,已尽易倭旗。” ] 在换日本旗的同时,日本旗舰松岛号上又挂出了第二个信号:“备战”!这就是伊东祐亨所说:“午后零时五分,扬挂大军舰旗于桅顶,令各舰就战斗位置。” [ 注:《伊东祐亨给日本大本营的报告》,《海事》第八卷,第八期。 ] 并部署阵形为“一字竖阵” [ 注:“一字竖阵”,又称“单纵阵”,中国水手称为“一条龙阵式”。 ] ,以先锋队四舰居前,本队六舰继后,另将赤城、西京丸移到左侧,列入非战斗队列。
情况的发展,果然不出北洋舰队广大将士之所料。丁汝昌见日舰“尽易倭旗”,便下命停泊在大东沟口外的十艘战舰起锚,以定远、镇远为第一队,致远、靖远为第二队,来远、经远为第三队,济远、广甲为第四队,超勇、扬威为第五队,排成“双纵阵” [ 注:“双纵阵”,又有“并列纵阵”等名称,实为“犄角鱼贯小队阵”或“夹缝鱼贯小队阵”。 ] ,用每小时五海里的舰速驶向敌舰,准备迎战。“各舰比见旗舰定远揭扬立即起锚之信号,无不竞相起锚,行动较之平昔更为敏捷;即老朽之超勇、扬威两艘,起锚费时,因之落后,然亦疾驰竟就舰备。”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海事》第十卷,第三期。 ] 在比平时更为暂短的时间内,阵形便已排成。这时,“船应机声而搏跃,旗帜飘舞,黑烟蜿蜒” [ 注:泰莱:《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 ] ,直冲敌阵而去。双方舰队越来越近。敌人用望远镜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中国军舰上的动静:“头上盘着发辫,两臂裸露而呈浅黑色之壮士,一群一群地伫立在大炮近傍,准备着你死我活的大搏斗”。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二○页。 ] 伊东祐亨见此情景,怕士兵临战畏惧,赶紧下令准许“随意吸烟,以安定心神”。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一六页。 ]
但是,“双纵阵”排成不久,旗舰定远又挂出改变阵形的信号。因为这时丁汝昌在观察中发现,敌舰的战术似是直攻中坚。 [ 注:《伊东祐亨给日本大本营的报告》:“我先锋队先向敌阵中央”。 ] 这样,如果继续采取夹缝鱼贯阵,就无法发挥后继八舰舰首的重炮威力。于是,他毅然下令改变阵形。对此,姚锡光说:“时汝昌自坐定远为督船,作犄角鱼贯阵进。遥望倭船作一字竖阵来扑,快船居前,兵船继之。汝昌谓其直攻中坚也,以镇远、定远两铁甲居中,而张左右翼应之,令作犄角雁行阵。” [ 注:《东方兵事纪略》所说的“犄角雁行阵”,实为“犄角雁行小队阵”,或称“夹缝雁行小队阵”。因时间匆迫,变阵并未最后完成。变阵之初,队形似“燕翦阵”,又称“凸梯阵”或“人字阵”。 ] 丁汝昌变换阵形的命令,具体包括三条:“(一)舰型同一诸舰,须协同动作,互相援助;(二)始终以舰首向敌,借得保持其位置为基本战术;(三)诸舰务于可能范围之内,随同旗舰运动之。” [ 注:《汉纳根给北洋大臣的报告》,《海事》第八卷,第五期。 ] 其第一条要求同型的姊妹舰互相保持一定的距离,协同动作;第二条要求变鱼贯阵为夹缝雁行小队阵,各舰都用舰首向敌,以发扬舰首重炮的火力;第三条要求各舰随旗舰定远的所向而进击敌舰。命令发出后,各舰均按照要求变换位置。
变换阵形一开始,旗舰定远率先以每小时七海里的航速前进,其余各舰也都以同一航速继之,保持舰与舰之间的距离为四百码。但是,由于后续诸舰不是作直线运动,而是作斜线甚至弧形运动,在同一时间内需完成更大的航程,故阵形初变不可能形成正常的夹缝雁行小队阵。对此,《冤海述闻》记载说:“我军阵势初本犄角鱼贯,至列队时,复令作犄角雁行。丁提督乘定远铁舰为督船,并镇远铁船居中,致远、靖远为第二队,经远、来远为第三队,济远、广甲为第四队,超勇、扬威为第五队,分作左右翼,护督船而行。原议整队后,每一点钟行八〔口迷〕 [ 注:〔口迷〕,即英里,为mile的音译,与译作“海里”的Seamile不同。八英里,合七海里。 ] ,是时队未整,督船即行八〔口迷〕,以致在后四队之济远、广甲,五队之超勇、扬威,均赶不及。缘四船鱼贯在后,变作雁行傍队,以最后之船斜行至偏傍最远,故赶不及。” [ 注:《中日战争》第六册,八七-八八页。 ] 于是,整个舰队便形成窄长的“人”字形。从敌舰方面看,北洋舰队的阵形恰象英文字母V,故当时英国伦敦有的报纸称之为:“Y字形阵”。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一八○页。 ] 此外,还有称作“三角形的突梯阵” [ 注:《日清战争实记》。按:“突梯阵”,应译为“凸梯阵”。 ] 或“楔状阵”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 ] 的,都表明了北洋舰队阵形初变时的特点。
丁汝昌下达变换阵形的命令,其时间约在中午十二时二十分。一刻钟后,“人字阵”即初步形成。日方记载说:“零时三十五分,已经能明显看见敌舰,细一审视,定远作为旗舰在中央,镇远、来远、经远、超勇、扬威在右,靖远、致远、广甲、济远在左,形成三角形的“突梯阵”。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二四○页。按:原文将“靖远”和“经远”的位置互相颠倒,盖音同而致误。引用时予以改正。 ] 这样,我们便可将中日双方舰队接触前的活动情况,列表说明如下:
|
北洋舰队变换阵形后,起初是一个窄长的“人”字阵式,恰象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敌舰群。
一场海上鏖战就这样开始了。
第三节 海战的过程
一 勇冲敌阵
——海战的第一个回合
中日双方舰队互相对驶,越来越接近,都想力争主动,先占一著。日本联合舰队先以每小时八海里的速度航进,到十二点半钟又增至十海里,以整齐的单纵阵,向北洋舰队的中坚突进。北洋舰队仍以每小时七海里的航速,一面将阵式向扁“人”字形展开,一面向敌舰冲击。据日舰用望远镜观测:“定远 [ 注:原文误记为“镇远”,予以改正。按:日方记载中经常将“定远”误认为“镇远”,是因为定远与镇远为姊妹舰,型制相同的缘故。 ] 舰上一片寂静。一名军官登上前樯桅楼,用六分仪测量距离,不停地挥动手中的小旗,报告所测之距离。炮手则不断降低照尺。当时敌我相距大约四哩 [ 注:合三海里半,约六千四百公尺。 ] ,距离速度减至六千公尺、五千八百公尺……五千六百公尺、五千五百公尺,此刻只有五千四百公尺了。……突然如迅雷轰鸣,白烟蔽海,一炮飞来落于我先锋舰吉野舷侧。此为定远右侧露炮塔放出之黄海海战第一炮”。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五八页。 ] 其时恰在中午十二点五十分,双方舰队相距为五千三百公尺。这场海上鏖战的帷幕正式拉开了。
为什么定远要先放第一炮呢?这一炮是定远管带刘步蟾指挥放的,于是有人认为这是刘步蟾遇敌惊惶失措的表现。这纯系无稽之谈。其实敌舰驶至相距五千公尺左右时,已进入北洋舰队各舰的有效射程之内。定远以舰大炮巨,首先射出第一炮,是为了先发制人。北洋舰队十艘战舰中,除广甲外,其余九艘的舰首大炮口径均在二十公分以上,射程“可及十八里,若打十里内极准”。 [ 注:《中日战争》第五册,二九页。 ] 《中倭战守始末记》载北洋舰队弁兵的谈话亦指出:“约相距十里左右,炮弹力量既足,且命中无虚发者。” [ 注:北洋舰队大炮的有效射程大于日舰,先发制人较为有利。 ] 十里者,五千公尺也。定远迎战敌舰进至相距五千公尺左右时才开炮,正说明刘步蟾是指挥若定、胸有成竹的。据日本高千穗舰某尉官的《战时日记》记载:“定远舰之炮座吐出一团白云,轰然一声巨响,其三十公分半巨弹从烟雾中打来,由游击队头上偏高飞过,在左舷落入海中,海水激起数丈白浪。”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一二页。按:原文将“三十公分半”误为“三十公分”,予以改正。 ] 很明显,由于定远瞄准取角偏高,弹着点稍远,致落在吉野舷左一百公尺处,并非够不着目标的缘故。定远放第一炮,也是发动进攻的信号。继定远之后,“彼我相距五千二百公尺”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五九页。 ] 时,镇远又射出第二发炮弹。时间仅仅相隔十秒钟。 [ 注:当时双方舰队互相接近的速度约为每秒钟十公尺,距离缩短一百公尺,需时十秒钟。 ] 接着,北洋舰队各主要炮座一齐发炮。十二点五十五分,日舰第一游击队的头船吉野驶至距北洋舰队约三千公尺处,也开始发炮。于是:“两军大小各炮,连环轰发,不少间断。” [ 注:王炳耀:《中日战辑》卷三。 ]
在这次海战中,北洋舰队参战的军舰为十艘,日本联合舰队参战的军舰为十二艘,力量的对比为十比十二(见一○七页表)。北洋舰队参战的总吨位为三万一千三百六十六吨,日本联合舰队为三万八千四百零一吨,相差七千零三十五吨;北洋舰队的平均航速为每小时十五点五海里,日本联合舰队为每小时十八点一海里 [ 注:列入非战斗行列的西京丸、赤城二舰,未计算在内。 ] ,每小时差二点六海里。特别在发射速度方面,日本联合舰队更占极大的优势。日本联合舰队拥有速射炮一百一十五门 [ 注:据《日清战争实记》第九卷,第四十三编,日本军舰一览表。裴利曼特说日舰有速射炮四十五门。(《中日战争》第七册,五五一页)。按:应为五十四门,系指十二公分口径的一种速射炮而言。 ] ,而北洋舰队却一门速射炮也没有。本来,丰岛海战之前,北洋舰队的定远、镇远、经远、来远、济远五舰拟共购速射炮十八门,需银约五十万两,终因“饷项支绌,巨款难筹” [ 注:《中日战争》第六册,七三页。 ] 而搁置。有关资料记载,当时速射炮的发射速度每分钟十发炮弹。 [ 注:《中日战争》第六册,七三页。 ] 而日本方面统计:“我速射炮多,六英寸以下口径炮,彼射一发则我射四发。”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八七页。 ] 这样,北洋舰队的平均发射速度仅为每分钟二发。有人认为当时双方力量不相上下,这是不符合事实的。
|
对此,裴利曼特的评论还是客观的,他说:“从双方舰队的质量上观之,在吨位、兵员、速射炮及速力等方面,伊东中将率领之日本舰队占优势。” [ 注:《裴利曼特关于中日海战的演说》,转引自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二章,三一六页。 ] 所以,这次海战对北洋舰队的广大官兵来说,确实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定远打响第一炮后,北洋舰队即以“人”字阵猛冲直前,定远恰在楔状阵形的尖端,镇远则在定远之右而略偏后,全梯队象锐利的锋刃插向敌舰群。开战之际,两翼诸舰也赶了上来。这样,整个舰队又成为类似半月形扁“人”字阵。日本第一游击队先是直攻北洋舰队的中坚,可是看到北洋舰队来势凶猛,特别是“畏定、镇二船甚于虎豹。”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九页。 ] 故远在五千公尺以外便急转弯向左,以避定远、镇远的重弹,并以两倍于北洋舰队的速力(每小时十四海里)横越二舰之前。于是,日本先锋舰的右舷便暴露在北洋舰队的正前方。十二点五十三分,吉野与北洋舰队相隔约四千公尺时,一颗炮弹飞来“击中吉野,穿透铁板在甲板上爆炸。”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二二页。 ] 吉野为了摆脱不利的处境,便直扑北洋舰队右翼的弱舰。十二点五十五分,吉野与北洋舰队右翼超勇、扬威二舰相距三千公尺时,开始炮击。超勇、扬威奋勇抵抗。据日方记载:“继吉野之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亦还炮,进而向敌右翼冲击。顿时炮烟锁住海面,弹落如雨。秋津洲之永田大尉此时中敌弹而死。”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二二页。 ] 但是日本第一游击队四舰仍然咬住超勇、扬威不放。先向右转,继又向左作回旋运动,继续集中火力猛攻不已。超勇、扬威本是木质的包铁旧式兵船,乃北洋舰队十舰中最弱之舰,舰龄已在十三年以上,速力迟缓,火力与防御能力皆差,虽然竭力还击,终究敌不过号称“帝国精锐”的日本第一游击队四舰。超勇、扬威二舰中弹甚多,“共罹火灾,焰焰黑烟将全舰遮蔽。”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六三页。 ] 不久,超勇右舷倾斜,难以行驶,终于被烈火焚没。扬威起火后,又复搁浅,失去了战斗力。
在日本第一游击队开始进攻超勇、扬威二舰的同时,即十二时五十五分,日本旗舰松岛恰好到达定远的正前方。双方展开猛烈的炮击。“战阵甫合,炸弹遽来,正中定远之桅,桅顶铁隙楼中,有七人焉,弹力猛炸,与桅同堕海底。”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七○页。 ] 松岛也成为北洋舰队炮火集中打击的目标。“群炮萃于松岛,亦击断其号旗之杆。”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七页。 ] 并同时命中其三十二公分炮塔。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五五页。 ] 开战之初,丁汝昌正在飞桥上督战,由于船身中炮而“猛簸”,“抛堕舱面”。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七○页。 ] 丁汝昌受伤后,刘步蟾“代为督战”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表现尤为出力”。 [ 注:李锡亭:《清末海军见闻录》。 ] 此时,以松岛为首的日舰本队因畏惧定远、镇远的强大炮火,急转舵向左,到达定远的右方。于是,北洋舰队向右旋转约四度,各舰皆以舰首指向日舰本队。日舰本队后继之比睿、扶桑、西京丸、赤城诸舰因速力迟缓,远远落后于前方各舰,遂被北洋舰队“人”字阵之尖所切断。这样一来,日舰本队便被拦腰截为两段,形势大为不利。
北洋舰队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向敌发动猛攻。“定远猛发右炮攻倭大队,各船又发左炮攻倭尾队三船”。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四页。 ] 一点零四分,定远发炮击中松岛一炮座附近,击毙其炮手多名。一点十分,比睿见处境危殆,慌不择路,冒险向右急转舵,从定远和靖远之间闯进中国舰群,企图取捷径与本队会合。但是,它的目的未能顺利达到,反而遭到北洋舰队猛烈轰击。结果“被定远放出之三十公分半之巨弹击中,下甲板后部全部毁坏,三宅大军医、村越少军医、石琢大主计以下十九人被击得粉碎而死。”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二五页。 ] “顷刻之间,该舰后部舱面,已起火灾,喷出浓烟,甚高甚烈。”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 ] 赤城本是一艘六百来吨的小炮舰,只有四门炮,航速约每小时十海里 [ 注:一说赤城的航速为每小时十二海里,应以每小时十点二五海里为是。 ] ,开战之前移于日舰本队左侧西京丸之后,“因速力迟缓,不能继行,终成为孤军。”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二四二页。 ] 据日方记载:“敌舰集中火力攻击赤城,相距八百米,赤城中弹甚多。”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三二页。 ] “一点二十五分,敌舰的大炮飞来,命中赤城的樯头,舰长海军少佐坂元八郎太及以下第一速射炮员两名,因此捐躯……敌弹又打中我前部下甲板,火药库防火队员、唧筒炮员、捕索员等死伤甚多,蒸气管亦破裂。”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二四二页。 ] “舰上将校几乎全部被击毙。”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三三页。 ] 正在此时,西京丸上的日本海军军令部部长桦山资纪见比睿、赤城处境危殆,揭出要求援救的信号,日舰第一游击队急忙回航来救,比睿、赤城二舰“才得免于难,逃出战列。”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三三页。 ]
海战的第一个回合,从十二点五十分到下午一点半,历时四十分钟。定远先发制人,打响第一炮,双方展开炮战,虽然北洋舰队之超勇、扬威二舰中弹起火,但终于冲断敌阵,重创比睿、赤城两艘敌舰,使其丧失战斗力而逃出战列。因此,在此回合中,北洋舰队是占上风的,而日本联合舰队则处于失利的地位。
二 背腹受敌
——海战的第二个回合
下午一点半钟以后,海战进入第二个回合,日本联合舰队转居上风,北洋舰队的处境又变得不利了。先是日舰第一游击队见本队后继诸舰危急,于是转舵向左回航营救,利用左舷速射炮火猛击北洋舰队,始得通过,救出扶桑回归本队。这时,日舰本队也绕过北洋舰队的右翼而到达背后,与第一游击队正形成夹击的形势。这样一来,北洋舰队便陷入了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
北洋舰队虽然处境极为困难,但广大爱国将士莫不敌忾同仇,英勇奋战。丁汝昌身负重伤,而置个人的生命危险于度外,他拒绝部下要他进舱养息的规劝,裹伤后始终坐在甲板上激励将士。“各将士效死用命,愈战愈奋,始终不懈”。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但由于海战开始不久,定远的信号装置即被敌舰的排炮所摧毁,指挥失灵,因而除定远、镇远两姊妹舰始终保持相互依持的距离外,其余诸舰只能各自为战,“伴随日舰之回转而回转”。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六五页。 ]
这时,日本联合舰队所采取的战术是:(一)将第一游击队置于北洋舰队正面,“以快船为利器,而吉野为其全军前锋,绕行于我船阵之外,驶作环形,盖既避我铁甲巨炮,而以其快炮轰我左右翼小船,为避实击虚计”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六七页。 ] ;(二)将本队置于北洋舰队的背面,作为策应,回旋炮击,以使北洋舰队首尾难以相顾。敌人的这一计划是相当恶毒的。北洋舰队在极端艰难的情况下,拼死搏战,与敌舰相拒良久。
战至下午两点半钟,当时停泊在大东沟港口的平远、广丙二舰前来参加战斗,港内的福龙、左一两艘鱼雷艇也开到作战海域。平远从东北方面驶来,恰好经过松岛的舷左,互相展开炮击。据日方记载:“二时三十分,我舰(松岛)与平远相距二千八百公尺,不久近至二千二百公尺,平远之二十六公分炮击中中央水雷室,打死左舷鱼雷发射手四人。”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五六页。 ] 平远乃闽厂自造的两千吨级巡洋舰,火力很弱,只有大小炮十一门,在日舰本队的猛烈轰击下,寡不敌众,势难久战,须臾中弹起火。都司平远管带李和为扑灭烈火,便下令转舵驶向大鹿岛方向,暂避敌锋。都司广丙管带程壁光也随之逃避。
在此危急的时刻,致远管带邓世昌表现得最为突出。在邓世昌的指挥下,致远舰纵横海上,有我无敌,充分表现了中华民族誓与敌人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他平时“精于训练”,“使船如使马,鸣炮如鸣镝,无不洞合机宜”,并多次表露过要与敌寇决一死战的坚强决心,曾对人说:“设有不测,誓与日舰同沉!”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七页。 ] 他在海战中忠实地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此时,日舰第一游击队正由北洋舰队的右翼向左回旋,驶至定远舰的前方,并向定远进逼,企图施放鱼雷。邓世昌见此情景,为了保护旗舰,下令“开足机轮,驶出定远之前”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四页。 ] ,迎战来敌。邓世昌在危险时刻所表现的“勇敢果决,胆识非凡”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六七页。 ] ,极大地鼓舞了全舰将士。致远舰在日本先锋四舰的围攻下,意气自若,毫不退缩。在激烈的战斗中,致远舰中弹累累,连续受到敌舰“十时至十三吋重炮榴霰弹的打击,水线下受伤”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六七页。 ] ,舰身倾斜,势将沉没,而且弹药将尽,但仍于“阵云缭乱中,气象猛鸷,独冠全军。” [ 注:《中日战争》第七册,五五○页。 ] 恰在这时,致远正和吉野相遇,邓世昌见敌舰吉野横行无忌,早已义愤填膺,准备与之同归于尽,以保证全军的胜利。他对都司帮带大副陈金揆说:“倭舰专恃吉野,苟沉是船,则我军可以集事!”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六七页。 ] 陈金揆深为感动,开足马力,“鼓轮怒驶,且沿途鸣炮,不绝于耳,直冲日队而来。” [ 注:《中日战争》第七册,五五○页。 ] 当时,正在吉野舰上指挥的日本先锋队司令官海军少将坪井航三急忙下令驶避,同时施放鱼雷。“致远中其鱼雷,机器锅炉进裂,船遂左倾,顷刻沉没。”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六七页。 ] 管带邓世昌、大副陈金揆和二副周居阶等同时落水。邓世昌坠海后,其随从刘相忠为抢救他,也跟着持救生圈跳入海中,拉他浮出水面。但是,邓世昌“以阖船俱没,义不独生,仍复奋掷自沉”。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六页。 ] 此刻,邓世昌所养的一只狗名为“太阳犬”者,亦凫到身边,用嘴叼住他的发辫,使其不能沉入海中。邓世昌誓与舰共存亡,毅然用手将狗头按入水里,自己也随之沉没于波涛之中。 [ 注:据《来远舰水手陈学海口述》(一九五六年)。 ] 于是,邓世昌同全舰二百余名将士,除二十七名遇救获生外,余者全部壮烈牺牲,以身殉国。 [ 注:见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六八页。 ] 邓世昌和致远舰将士这种气壮山河、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更加鼓舞了全军广大爱国将士的斗志。
致远沉没后,北洋舰队左翼阵脚之济远、广甲二舰远离本队,处境孤危,本应互相依持,向靖远靠拢,以保持原来的阵形。但是,济远管带方伯谦看到致远沉没,却吓得大惊失色。方伯谦本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在丰岛海战中即曾作过可耻的逃兵。其为人狡诈阴险,水手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黄鼠狼”。海战开始后,他无心作战,只是四处乱窜,躲避敌弹,各舰水手目睹方伯谦的丑恶表演,无不恨之入骨,皆切齿骂道;“满海跑的黄鼠狼!” [ 注:据《来远舰水手陈学海口述》(一九五六年)。 ] 开战不久,他即借口“全炮座损坏,无力防御”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六一页。 ] ,“先挂本舰已受重伤之旗”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八页。 ] ,准备逃跑。既见致远中雷炸沉,北洋舰队处境危殆,他竟置他舰于不顾,转舵逃跑,“茫茫如丧家之犬,遂误至水浅处。适遇扬威铁甲船,又以为彼能驶避,当捩舵离浅之顷,直向扬威。不知扬威先已搁浅,不能转动,济远撞之,裂一大穴,水渐汩汩而入。”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八页。 ] 扬威立沉于海。幸左一号鱼雷艇奉命及时赶来救援,全舰一百三十人中获生者半数,其余半数包括管带林履中、大副郑文超、二副郑景清等皆殉国。方伯谦更是惊骇欲绝,鼓轮如飞,遁入旅顺口。 [ 注:方伯谦逃回旅顺后,于九月二十日被清政府下令处斩。 ] 而据事后检查,济远“机器整然,未见别的故障,仅仅在舰尾之六吋炮被敌弹击中炮耳,乃是从背面打入,证明系该舰逃走之际受敌狙击所致。”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六一页。 ]
广甲管带吴敬荣见济远逃跑,也急忙随之驶出阵外,因慌不择路,离开航线。夜半时,“至大连湾三山岛外,迫近丛险石堆,该船弁勇佥告管带,船已近滩,必不可进。管带不听,致船底触石进水,不能驶出” [ 注:《中日战争》第六册,八九页。 ] ,遂致搁浅。吴敬荣则弃舰登岸,逃命而去。第二天,广甲即被日舰击沉。
济远、广甲二舰逃跑后,日本第一游击队尾追不舍,“因相距过远折回”。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四页。 ] 日本先锋队四舰继而转航向左,横越定远、镇远之前,绕攻北洋舰队右翼阵脚之经远。经远被划出阵外,遭到敌先锋队的围攻,中弹甚多,“船群甫离,火势陡发。”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八页。 ] 经远管带林永升率领全舰将士,有进无退,“奋勇摧敌”。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二九页。 ] 全舰将士“发炮以攻敌,激水以救火,依然井井有条”。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八页。 ] 日本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四舰死死咬住经远,“先以鱼雷,继以丛弹”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四页。 ] ,经远舰以一抵四,毫无畏惧,“拒战良久”。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四页。 ]
这时,林永升忽然发现一敌舰中弹受伤,遂下令“鼓轮以追之”,“非欲击之使沉,即须擒之同返。”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八页。 ] 敌舰依仗势众,群炮萃于致远。在激烈的炮战中,林永升“突中敌弹,脑裂阵亡。”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四页。 ] 都司帮带大副陈军和二副陈京莹也先后中炮牺牲。经远舰在“船行无主”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六八页。 ] 的情况下,水手们坚守岗位,决不后退一步。此时,经远与敌舰相距不到两千公尺,遭到日舰第一游击队的“近距离炮火猛轰,尤其被吉野之六吋速射炮猛烈打击,遂在烈焰中沉没。”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六七页。 ] 舰身虽在逐渐下沉,水手们仍然继续开炮击敌,一直坚持到最后的时刻。全舰二百余人当中,除十六人遇救生还外,余者全部葬身海底,壮烈殉国。这时已是下午三点。
海战的第二个回合,从下午一点半到三点,历时一个半小时。此时,中国方面超勇、扬威二舰焚,致远、经远二舰沉,济远、广甲二舰逃,只剩下定远、镇远、靖远、来远四舰仍在坚持战斗,而日舰本队尚余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扶桑、西京丸六艘,加上第一游击队之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四舰,则共有十艘战舰。双方战舰数量的对比是四比十。因此,在此回合中,日本方面由劣势变为优势,转居上风,北洋舰队则转入劣势,处境更加困难了。
三 力挽危局
——海战的第三个回合
北洋舰队虽然一时居于劣势,处境极端困难,但定远、镇远、靖远、来远四舰全体将士誓死搏斗,力挽危局,誓与敌人拼战到底。因此,战场上出现了敌我相持的局面。
下午三点钟以后,双方舰队开始分为两群同时进行战斗:日舰本队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扶桑、西京丸六舰缠住定远、镇远两舰,第一游击队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四舰则专力进攻靖远、来远两舰。日本方面的企图是,把中国四艘战舰分割为二,使之彼此不能相顾:攻靖远、来远是实,攻定远、镇远是虚,虚实并举,以实为主,以虚为辅,先击沉靖远和来远,然后全军合力围攻定远和镇远,以期胜利结束战斗。敌人的计划确实是极为狠毒的,但在北洋舰队爱国将士的英勇打击下,敌人却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这个回合一开始,形势显然对北洋舰队非常不利。日本联合舰队依仗其舰多势众,对北洋舰队又是包围,又是猛扑,恨不得一口把它吃掉。但是,中国四艘战舰巍然屹立,不可动摇,使敌人只能徒唤奈何。相反,日舰本队有六艘战舰,数量是定远、镇远的三倍,但由于舰型混杂,速力不齐,很快便露出了破绽。在日舰本队六舰中,西京丸的处境最为不妙。本来,早在半个多小时前,西京丸已经负伤,被三十公分半口径炮弹“击中右舷侧,打断蒸气管,致使蒸气舵机失灵”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四○页。 ] ,“乃以舵索代替舵机,仅能勉强而行”。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二四二页。 ] 三点零五分,西京丸已经远离本队,而中国鱼雷艇福龙号又突然出现在它的正前方四百公尺处,“用前部水雷发射,距西京丸一公尺之距离由右舷越过,未射中。接着,第二发鱼雷又由左舷射来。此时,西京丸正侧面向敌,回转已来不及。桦山中将同六名将校正在舰桥中,皆以为‘我事已毕’,相对默然,只能目视水雷袭来。水雷忽从右舷水面逸去,盖因两舰相距太近,水雷从深水通过而未能触发也”。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四○-一四一页。 ] “西京丸仅免于难,离开了战列。”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二四二页。 ] 这样,日舰本队便只剩下五舰了。
靖远、来远二舰将士也打得十分勇敢顽强。靖远管带叶祖珪和来远管带邱宝仁,觉察到敌人的险恶用心,便临时结成姊妹舰 [ 注:原来靖远和致远为姊妹舰,来远和经远为姊妹舰,靖远与来远炮型、吨位、速力等均不同。 ] ,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互相依持,坚持与敌人战斗到底。在激烈的海战中,靖远、来远二舰以寡敌众,“苦战多时”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四页。 ] ,均受重伤。来远舰中弹二百多颗。三点二十分,一颗炮弹在来远舰甲板上爆炸,“引起猛烈火灾”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二四二页。 ] ,“延烧房舱数十间”。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四页。 ] 顿时,来远舰上“烈焰腾空,被猛火包围。但舰首炮依然发射,士卒奋力救火。此时,机器室内火焰升腾,不得已将通风管密闭,黑暗中由上甲板向焚火室传达命令仅靠通风管传话。全舰将士不顾二百度之高温,始终坚守岗位,恪尽职守”。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六六页。 ] 来远舰将士这种艰苦卓绝的斗争精神和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赢得了全军将士的赞佩,连当时在作战海域附近“观战”的外国海军官兵也无不视为奇迹。“战后,来远驶归旅顺,中外人士目睹其损伤如此严重,尚能平安抵港,皆为之惊叹不置。”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六六页。 ]
与此同时,靖远也中弹十余颗,特别是“水线为弹所伤,进水甚多”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四页。 ] ,情况十分危急。在此紧急关头,为了修补漏洞和扑灭烈火,并使定远和镇远得以专力对敌,靖远、来远二舰便冲出敌舰的包围,驶至大东沟西南的大鹿岛附近,以吸引日舰第一游击队离开作战海域。果然,日舰第一游击队尾随而来。而在此时,靖远、来远二舰早已抢先占据有利的地势,背靠浅滩,一面抓紧灭火修补,一面用舰首的重炮瞄准敌舰。日舰第一游击队害怕吃亏,不敢靠近,只是来回遥击,丧失了自由机动的能力,这就使靖远、来远二舰赢得了修补、灭火的时间。
此时,在战场上,北洋舰队仅剩定远、镇远二舰,同日舰本队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扶桑五艘猛烈搏斗。敌人视定远、镇远二舰为眼中钉,“其所欲得而甘心者,亦惟定镇二船”。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九页。 ] 定远、镇远二舰虽处在五艘敌舰的包围之中,“药弹狂飞,不离左右”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九页。 ] ,但全体将士高度发扬了果敢沉着的战斗精神。在敌舰炮火的猛烈轰击下,“各将弁誓死抵御,不稍退避,敌弹霰集,每船致伤千余处,火焚数次,一面救火,一面抵敌。”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连日方记载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定远、镇远二舰顽强不屈,奋力与我抗争,一步亦不稍退。”“我本队舍其他各舰不顾,举全部五艘之力量合围两舰,在榴霰弹倾注下,再三引起火灾。定远甲板部位起火,烈焰汹腾,几乎延烧全舰。镇远前甲板殆乎形成绝命大火,将领集合士兵救火,虽弹丸如雨,仍欣然从事,在九死一生中毅然将火扑灭,终于避免了一场危难。”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七○页。 ] 敌人甚至用望远镜观测到,镇远舰上有一名军官正在“泰然自若地拍摄战斗照片”。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七一页。 ] 可见,尽管战斗环境险恶丛生,中国将士始终怀着必胜的信心。
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中,右翼总兵定远管带刘步蟾肩负重任,指挥得力。他“早年去英习海军,成绩冠诸生” [ 注:李锡亭:《清末海军见闻录》。 ] ,“涉猎西学,功深伏案” [ 注:《中日战争》第七册,五四四页。 ] 。归国后,“海军规划,多出其手” [ 注:《清史稿》,刘步蟾传。 ] ,是中国最早的海军人才。刘步蟾富有爱国思想,曾多次对觊觎北洋舰队领导权的洋员展开斗争。 [ 注:参考拙作《应该为刘步蟾恢复名誉》,《破与立》一九七八年第五期。 ] 在战前即曾对人说:“苟丧舰,将自裁。” [ 注:《中日战争》第六册,六七页。 ] 刘步蟾代替身负重伤的提督丁汝昌督战,“表现尤为出色”。 [ 注:李锡亭:《清末海军见闻录》。 ] 他“指挥进退,时刻变换,敌炮不能取准”。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全舰将士上下一心,勇摧强敌。定远舰的水手们有口皆碑:“刘船主有胆量,有能耐,全船没有一个孬种!” [ 注:据《定远舰水手陈敬永口述》,(一九五八年)。 ] 据日方记载,定远对日舰“配备大口径炮之最新式诸巡洋舰毫不畏惧”,“陷于厄境,犹能与合围之敌舰抵抗。定远起火后,甲板上各种设施全部毁坏,但无一人畏战避逃。”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七○-七一页。 ] 有的水手负伤后,“虽已残废,仍裹创工作如常。” [ 注:《中日战争》第六册,五○页。 ]
左翼总兵镇远管带林泰曾,早年亦去英国学习海军,他在海战中表现也很突出。在他的指挥下,镇远舰与定远舰密切配合,战绩卓越。据日方记载:“镇远与定远的配置及间隔,始终不变位置,用巧妙的航行和射击,时时掩护定远,奋勇当我诸舰,援助定远且战且进。”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七○页。 ] 定远、镇远二舰之所以能够与日舰本队五舰“相搏,历一时许”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始终坚不可摧,镇远舰广大将士是作出了贡献的。在这关系到全舰生死存亡的紧急时刻,林泰曾指挥沉着果断,“开炮极为灵捷,标下各弁兵亦皆恪遵号令,虽日弹所至,火势东奔西窜,而施救得力,一一熄灭。”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九页。 ] 全舰水手中,争先杀敌、前仆后继的事迹真是层出不穷。舰上十二英寸炮的一名炮手“手握牵索进行瞄准,突来一弹将其头截断,头骨粉碎,遂仆侧,身旁一士兵立即上前,将无头之身躯拥抱交于身后一兵,而自己则紧握牵索进行修正和发射。”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七二页。 ] 舰上有一名少年新水手,乃某炮手之幼弟,亦“参加此次航海,战斗开始时被分配在露炮塔之炮后某位置。他热心职事,毫不畏惧。已而炮手负伤,他立将其兄扶至甲板下施以绷带,使之安心养伤,然后再回到自己岗位坚持战斗。”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七二页。 ] 这两兄弟并肩抗敌的英雄事迹,后来在北洋舰队中传为佳话。裴利曼特事后评论说:日军“不能全扫乎华军者,则以有巍巍铁甲船两大艘也。” [ 注:《中日战争》第七册,五五○页。 ] 这是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的。
战至下午三点半前后,当定远与日本旗舰松岛号相距大约两千公尺时,由定远“发出之三十公分半大炮命中松岛右舷下甲板,轰然爆炸,击毁第四号速射炮,且左舷炮架全部破坏,并引起堆积在甲板上的药包爆炸。刹那间,如百电千雷崩裂,发出凄惨绝寰巨响。俄而,剧烈震荡,舰体倾斜,烈火焰焰焦天,白烟茫茫蔽海。死伤者达八十四人,队长志摩大尉、分队士伊东少尉死之。死尸纷纷,或飞坠海底,或散乱甲板,骨碎血溢,异臭扑鼻,其惨儋殆不可言状。须臾,烈火吞没舰体,浓烟蔽空,状至危急。虽全舰尽力灭火,轻伤重伤者皆跃起抢救,但海风甚猛,火势不衰,宛然一大火海。”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五七页。 ] 伊东祐亨为了挽救该舰的沉没,一面亲自指挥船员灭火,一面下令“将军乐队等非战斗人员补为炮手。”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六一页。 ] 半小时后,松岛上的烈火虽然熄灭,但其舰上的设施摧毁以尽,已经丧失了指挥和战斗的能力。四点十分,松岛发出信号:“各船随意运动!”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六一页。 ] 实际上,这是一个撤退的信号。于是,日舰本队各舰便竭力摆脱定远、镇远二舰,向东南方向逃逸。
海战的第三个回合,从下午三点到四点零十分,历时七十分钟。在此阶段中,定远、镇远二舰力挽危局,重创敌舰,终于化被动为主动,使日舰本队不敢顽抗而逃逸。
四 转败为功
——海战的第四个回合
战至下午四点十分,日舰本队向东南方向逃逸,但在定远、镇远二舰从后追击下,又回头复战。
日舰本队为什么逃而复回呢?《中倭战守始末记》说:“倭船五艘向东逃遁,我中国定远、镇远二船,随后追袭,倭军见追者仅有二船,遂复转轮酣战。”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四三页。 ] 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定远、镇远二舰已经与日舰本队激战了一个多小时,并不是敌舰这时才发现“追者仅有二船”的。日方记载中倒透露了一点事实:“我舰队攻击力稍松弛,向东南退去,定远、镇远尾追进逼,于是我本队回头再战。”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四五页。 ] 由此可知,日舰本队不是不想逃,而是在定远、镇远二舰的“尾追进逼”下,不得已才回头复战的。据马吉芬说:“我两铁甲舰对之进行追击,相距仅二、三里。”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 ] “二、三里”,即一千多公尺。可见,日舰本队始终没有逃出定远、镇远二舰有效射程的范围。特别是定远、镇远二舰用的是舰首三十公分半口径重炮轰击,而日舰只能用十二公分口径的尾炮应战,根本无法抵御。但困兽犹斗,日舰为了自保,只得疯狂地进行反扑。“此为当日最猛烈之炮击。镇远六吋炮之弹药一百四十八发全部打尽。剩下十二吋炮用之钢铁弹只剩五发,榴弹全部射尽”。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 ] “舱面之所有,被日弹悉数扫去,又有一炮击毁船右大炮之机器,此炮已无从开放”。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六九页。 ] “定远亦陷于同样悲境”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 ] ,“遍船皆火,炮械俱尽。”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六八页。 ] 战到后来,“定远只有三炮,镇远只有两炮,尚能施放。”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定远、镇远二舰在弹药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为了能够坚持到最后结束战斗,便尽量减低发射速度,“每三分钟仅放一炮。”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四四页。 ]
在激烈的炮战中,日舰本队受创严重。其旗舰松岛不但“舱面之物扫荡无存”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七二页。 ] ,而且“舰体吃水线以下部分被击中数弹,炮手及其他人员蒙受重大损害”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八三页。 ] ,濒于沉没。其余四舰“或受重伤,或遭小损,业已无一瓦全”。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七一页。 ] 在定远、镇远二舰的沉重打击下,敌人斗志涣散,无心恋战,只是来回乱窜,躲避重弹,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下午五点钟前后,“靖远、来远修竣归队。”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靖远舰管带叶祖珪知道定远桅楼被毁,无从指挥,便主动代替旗舰,“从旁升收队旗。” [ 注:《中日战争》第六册,八九页。 ] 于是,来远、平远、广丙诸舰及福龙、左一两鱼雷艇随之,尚在港内的镇南、镇中两炮舰和左二、左三两鱼雷艇也出港会合。北洋舰队声势益振。定远、镇远二舰直到海战的最后阶段,“仍有稳固不摇之气概”,“是以将次罢战,竟若能恢复军威,而仍有自主之意也者。” [ 注:《中日战争》第七册,五五一、五五○页。 ] 此时,北洋舰队已将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到下午五点半时,日舰本队多受重伤,一蹶不振,又见北洋舰队集合后,愈战愈奋,害怕被歼,便挂出“停止战斗”的信号,并且不等第一游击队会合,便立即向南逃驶。此时,太阳将沉,暮色苍茫,北洋舰队尾追数海里,因敌舰开足马力,“行驶极速,瞬息已远”。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遂收队驶回旅顺。
日舰本队南逃后,其第一游击队也随后赶来。直到下午六点钟,第一游击队才赶上本队。七点十五分时,伊东祐亨发现北洋舰队已停止追击,便下令停驶,“率幕僚移往桥立,以之为旗舰。”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六一页。 ] 此时,“薄暮冥冥,苍烟锁海,云涛杳渺,满目惨然”。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六一页。 ] 日本联合舰队官兵就是在这种凄惶的心情下逃离战场的。
海战的第四个回合,从下午四点十分到五点半钟,历时八十分钟。在此阶段中,日舰本队在定远、镇远二舰的尾追进逼下,不得已回头复战,企图用疯狂反扑来挽回颓势。但是,中国方面始终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终于“以寡敌众,转败为功”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最后迫使敌舰仓皇南逃。历时近五个小时的大东沟海战,至此乃告结束。
现将四个回合的战况列表于下页,以供参考。
|
第四节 谁是海战的胜利者
黄海海战的胜利究竟属于谁?历来议论纷纭,迄今未有定评。
海战之后,日本军方头目极力弥补损失,反诬北洋舰队先退,夸称大捷。日本宣传机关也大肆宣扬“日舰得保凯旋”。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一八页。 ] 对此,当时即有人揭露说:“日本各舰所受损伤,据日人自称,极鲜极微,殊不知日队归航之时常尽作伪之能事,将被弹之孔,用涂色帆布加以隐蔽,令外人无从见其受伤,致世人不明真象,多误信之。反之,中国受伤舰抵旅顺后,泊于东港,不事隐讳,任人观览。”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 ] 甚至有人指出:“每战必讳败为胜”,乃日本侵略者的惯用伎俩。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四二页。 ]
另外,从当时的中外舆论看,大体有两种说法:一谓中日双方损失相当,如称“海军一战,中日船伤人毙,彼此相敌”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一八页。 ] ;一谓中国方面获胜,如称“虽互有损伤,而倭船伤重先退,我军可谓小捷”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二四页。 ] ,甚至认为中国此战“获全胜,大壮海军之色。” [ 注:《时事新编》,论行军当严赏罚。 ] 另外,在日本海军内部,私下里也有“自言败仗”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页。 ] 的,未敢以胜利者自居。
评价如此不同,究竟以何者为是呢?对于这个问题,不能简单地作出回答,而需要作全面的分析。
首先,双方舰队到黄海的目的是不同的:北洋舰队是为了护运刘盛休的八营铭军从大东沟登岸,日本联合舰队是为了寻找北洋舰队决战,以实现其“聚歼清舰于黄海中”的狂妄计划。 [ 注:或据李鸿章大东沟战状摺中的一段话:“内有一船系装马步兵千余,将由大孤山登岸,袭我陆路后路,竟令全军俱覆。”(《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便认为日本海军的目的是护运陆军。其实,这是一种讹传。所谓“一船”,即西京丸,并未沉没。当时日本第一军尚未渡鸭绿江,也不会派一千余陆军到大孤山登陆。 ] 仅就完成任务这一点说,北洋舰队是胜利地做到了,而日本联合舰队则未做到,所以是失算了。
其次,在这历时近五个钟头的海战中,最后是日本联合舰队势穷力尽而先逃的。对此,日本方面极尽掩饰之能事,却不能不露出马脚来。试看伊东祐亨关于黄海海战的两次报告。第一次,报告是在九月十八日给日本天皇的,内称:“维时日已将落,中国舰队退至威海卫,我船随之而行。”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七一页。 ] 饶有趣味的是,伊东在这里不说北洋舰队“逃”,而说“退”;不说日本联合舰队“追”,而说“随”。用词是颇费斟酌的。然而,他又说北洋舰队“退至威海卫”。这就说明他根本不知道北洋舰队回到旅顺了。因为海战是头一天发生的,而日本联合舰队又是先逃的,伊东还来不及探悉北洋舰队的去向,所以只好这样猜测了。第二次报告,是在九月二十一日给日本大本营的,内称:“此时镇远、定远与诸舰会合,本队与先锋队相距甚远,且已渐日暮,于是停止战斗。我召回先锋队,时午后五时半已过。其时见敌指向南方,向威海卫方向逃走。” [ 注:《中日黄海海战纪略》,《海事》第八卷,第五期。 ] 仅仅过了三天,伊东的语气就变了,北洋舰队也由“退”升级为“逃”了。但是,他终究掩盖不了日本联合舰队先“停止战斗”的事实。另外,据《日清战争实记》,日舰本队“停止战斗”是在下午五点半钟,“先锋队来会”是在六点钟,“各舰一齐前进,尾随敌舰去路”是在七点钟。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二四一页。 ] 如果北洋舰队是败逃的话,为什么日舰要过一个半小时才去尾追呢?可见,伊东的话纯系自欺欺人之谈。事实上,在黄海海战中逃跑的不是北洋舰队,而是日本联合舰队,而且日本联合舰队逃跑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 注:参本书第五章,第三节。 ] 由此可知,日本联合舰队是在北洋舰队的打击下,受创严重,已经气衰力竭,无力再战,不得已而逃走的,焉能漫夸胜利?仅就海战的结局而言,日本联合舰队的进攻是遭到了挫败,而北洋舰队的抵御则是取得了成功。
最后,从海战中双方所受的损失看,北洋舰队却是大于日本联合舰队的。在这次海战中,北洋舰队损失了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四舰。 [ 注:广甲系逃跑后搁浅,次日被击沉,并非海战中沉没的。 ] 其中超勇、扬威二舰,均为一千吨级的旧式巡洋舰,是八十年代初下水的,舰中隔壁具用木造,故中弹起火后殊难扑灭。这两艘舰防御力特弱,乃致命的弱点,使其无法发挥战斗的作用。所以,它们的沉没,对北洋舰队来说并不是很大的损失。致远、经远二舰,是北洋舰队中最新的战斗舰,并且具有相当的战斗力。它们的沉没,对北洋舰队采说确实是严重的损失。但也应该看到,这次海战对日本联合舰队的打击也是相当沉重的。西京丸已经基本瘫痪,几乎被生俘;赤城中弹累累,大樯、舰桥均毁,引起猛烈火灾,比睿受伤严重,也几乎被俘。此三艘日舰都是在海战过程中逃跑的,这才侥幸免于沉没。此外,日本旗舰松岛损害特甚,“舱面之物扫荡无存”,“修理良非易易”,入坞后大修两个多月尚不能出坞,故伊东祐亨不得不“以八重山弥其阙”。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七二页。 ] 其先锋舰吉野“受伤尤剧”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一七一页。 ] ,舰体遭到“洞穿”。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四章,一二二页。 ] 浪速“弹入机舱” [ 注:《中日战争》第七册,五五二页。 ] ,“舱面尽毁,所伤匪轻。”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四六页。 ] 但是,中日双方作一对比,北洋舰队的损失还是较重的。日本联合舰队虽然受创严重,但一舰未沉,而北洋舰队不仅丧失了致远、经远等战舰,而且牺牲了象邓世昌、林永升这样优秀的海军将领,这确实是不可弥补的损失。就此点而论,北洋舰队是失利的。
因此,全面地考察一下,中日双方在这次海战中是各有得失的。仅仅从某一个方面来评论胜负,都是不恰当的。实际上,这是一次未决胜负的海战。当时有人评论说:“鸭绿江之战,中日未分胜负,想尚有战事也。”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 ] 这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因为经此一战,双方海军的主力皆未遭到致命的打击。日本方面只有本队受打击比较严重,而号称“帝国精锐”的日本先锋队四舰则没有受到多大打击,北洋舰队则此时尚拥有定远、镇远、靖远、来远、济远、平远、广丙等战斗舰。双方都仍然保持一定的战斗力。特别是定远、镇远二舰,是日本联合舰队望而生畏的。所以,黄海海战以后,日本海军对北洋舰队的战斗力还一直存有畏惧之心,再也不敢与之直接交锋。裴利曼特说:“华舰自大东沟战后,泊于旅顺口者约两礼拜。东兵过海而来,以貔子窝登陆,图攻旅顺。彼伊东者,不过逡巡策应,而于丁军门之踪迹,付诸淡忘,一若幸其不出,即已心满意足也者。既占旅顺,又任丁军门稳渡威海,伊东与之相距,仅海程七十里(指海里——引者),不知围亦不知攻也。” [ 注:《中日战争》第七册,五四八页。 ] 提出这一责难,是由于不了解伊东祐亨的苦衷。其实,伊东祐亨对北洋舰队何尝“付诸淡忘”,裴利曼特哪里知道他的难言之隐!伊东祐亨是心中有数的:第一,整个黄海海战的过程,特别是海战的最后两个回合,说明战胜北洋舰队良非易事;第二,如果两军再次决战,则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出于这样的考虑,伊东祐亨只能采取静守观变的策略,以待日本陆军的配合和帮助。马吉芬说得很对:“此时敌战斗力已不优于我军,盖可深信也。” [ 注:马吉芬:《黄海海战评述》。 ]
正由于此,当时的制海权并未掌握在日本手中。黄海海战之后,日本联合舰队为什么不与北洋舰队再次直接交锋,反而要避开而行,继续采取扰袭、牵制的战术,也就不难理解了。
虽然黄海之战是一次未决胜负的海战,但它却是一曲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战斗凯歌,在中国人民反帝斗争史上写下了光辉的篇章。在这次海战中,北洋舰队广大将士发扬了不屈不挠的爱国主义精神,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的凶焰,粉碎了它“聚歼清舰于黄海中”的狂妄计划。英雄们可歌可泣的事迹将永远铭刻在人民的心中。
第五节 附论北洋舰队阵形之得失
北洋舰队所采用的阵形究竟正确与否,历来是有争论的。一种意见持完全否定的态度,认为这种阵形“起舰队之纷乱”,“为最大失策”, [ 注:《中日战争》第六册,五一、七二页。 ] 另一种意见则持完全肯定的态度,认为这种阵形“于攻势有利”“可谓宜得其当”。 [ 注:见《海事》第九卷,第十二期。按:丁汝昌下令改为夹缝雁行小队阵,实则是以人字阵接敌的。 ] 其实,这两种意见都是带有片面性的。
恩格斯指出:“天才统帅的影响最多只限于使战斗的方式适合于新的武器和新的战士。” [ 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二○六页。 ] 丁汝昌之所以要采用夹缝雁行阵,是与它的武器装备情况有关的。当时军舰上的重炮皆在舰首。据统计,北洋舰队十舰共拥有重炮二十六门,其中除广甲一舰没有重炮外,其余九舰各备有二至四门重炮不等。日本联合舰队十二舰共拥有重炮十七门,其中有五艘没有重炮,而在七艘有重炮的军舰中,配备也极不均匀,松岛、严岛、桥立三舰才各有重炮一门,无法组成猛烈的排炮轰击。因此,就舰首重炮来说,北洋舰队是居于领先地位的。这就是丁汝昌为什么要采用夹缝雁行阵的原因。海战开始之前,丁汝昌曾下达战斗命令,其中有一条是:“始终以舰首向敌,借得保持其位置而为基本战术。” [ 注:《中日黄海海战纪略》,《海事》第八卷,第五期。 ] 具体地说,就是发扬舰首重炮火力为主、两舷轻炮火力为辅的战术。毫无疑问,这一战术是适合北洋舰队的武器装备情况的。有人认为,人字阵“限制了齐射火炮的数量”,“不能发挥北洋舰队的全部火力”。 [ 注:郭浒:《黄海大战中北洋舰队的队形是否正确》,《文史哲》一九五七年第十期。 ] 这种看法,显然是不正确的。因为一个舰队无论采用何种阵形,都不可能同时发挥“全部火力”。在海战的实际过程中,总是要根据敌我相对位置的变化而发挥军舰的部分火力,只是这“部分”有程度上的差别而已。事实上,双方舰只在实战中不会老保持互相垂直的位置,因此北洋舰队“以舰首向敌”,既能最大限度地发扬舰首重炮的火力,也可在一定程度上发挥舷侧轻炮的作用。丁汝昌在黄海海战报告中曾提到:“定远猛发右炮攻倭大队,各船又发左炮攻倭尾队三船”。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三五页。 ] 这就是人字阵并不会限制舷侧火力的最好证明。
对雁行阵持否定观点的人,总认为北洋舰队采用单行鱼贯或者双行鱼贯可能是有利的。这种估计也是经不起推敲的。第一,如果采用单行鱼贯阵,虽然能够全部发挥一舷轻炮的作用,但舰首重炮的火力则只能发挥一半,两相权衡,显然是不利的。而如果采用双行鱼贯阵,则发挥火力的程度又仅及单行鱼贯阵的一半。何况双方都采取纵阵,进行一舷对一舷的齐射,更会使北洋舰队处于劣势的地位。因为日本联合舰队是以舷侧轻炮为主的,速射炮又为其所独有。而北洋舰队的舷侧轻炮则较少,只有日舰的一半。这样的话,北洋舰队岂不是势必将火力优势让给敌人吗?第二,从双方舰队的速度看,北洋舰队采取纵阵也是极其不利的。众所周知,北洋舰队各舰比日本联合舰队陈旧,平均舰龄已达十年以上,实际航速大为减低。试看下表 [ 注:表中的实际速度系根据《甲午中日战争纪要》的资料,下表同。 ] :
|
而在日本方面,第一游击队四舰乃是其主要的进攻力量,在速度上占有极大的优势。如下表所示:
|
如果北洋舰队采用纵阵,双方必然要互作平行运动。这样,在双方航行速度几乎相差一倍、而敌炮发射速度为我之四倍的情况下,日舰的命中率必高于北洋舰队五六倍以上。至于日舰本队,虽然实际速度跟北洋舰队相差不大,但其防御能力却比北洋舰队要强。北洋舰队十舰中,只有定远、镇远、经远、来远四舰有护甲, [ 注:定远、镇远的护甲为35.5公分厚,经远、来远的护甲为24公分厚。 ] 而日舰本队八舰中,除赤城、西京丸以外,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比睿、扶桑六船均有护甲。 [ 注: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四舰的护甲均为30.5公分厚,扶桑的护甲为18公分厚,比睿的护甲为11.5公分厚。所谓护甲,是指在舰壳(5公分厚钢板)外而又装备上一层保护铁甲。 ] 由此可知,北洋舰队真要采用单行鱼贯或者双行鱼贯的话,其舰身的受弹面积便要增加若干倍,那黄海海战的结局将不堪设想。其实,丁汝昌在决定采用雁行阵之前,并不是没有考虑过采用单行或双行鱼贯阵。汉纳根即透露过,丁汝昌是经过反复权衡才最后采用夹缝雁行小队阵的。但是,实际上,北洋舰队的夹缝雁行小队阵并未全部完成,它是以燕翦阵(即人字阵)接敌的。认为单行鱼贯阵或者双行鱼贯阵比人字阵有利的论点,是没有根据的。海战的实际过程,特别是其第一个回合,即充分证明了北洋舰队采用的阵形是基本正确的。
曾有人评论说:“后翼梯阵 [ 注:“后翼梯阵”,又称“鹰扬双翼阵”,是与“人字阵”相似的阵形。 ] 于攻势有利,当舰队进攻时,各舰前面均得开阔无限,且能保护旗舰;当敌舰接近或航过时,旗舰舷侧炮火可保护后续舰,而后续舰一舷炮火又可保护其次之后续舰”。 [ 注:《海事》第九卷,第十二期。 ] 这是说后翼梯阵有两个优点:一是有利于进攻;一是有利于保护后续舰。这样讲,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试看海战的第一个回合,日本联合舰队在北洋舰队的冲击下,被腰斩为两截,先遭失利。裴利曼特说:“伊东则竟以全队之腰向丁之头,拦丁之路……奇险实不可思议。” [ 注:《中日战争》第七册,五四九页。 ] 这便是后翼梯阵有利于进攻的证明。再看海战的前两个回合,位置紧靠定远和镇远的靖远、来远二舰,在激烈的炮战中得保安全,这一方面是由于二舰爱国将士的英勇善战,另方面也有赖于主力舰一舷炮火的保护作用。这又是后翼梯阵有利于保护后续舰的证明。可见,对北洋舰队采用的阵形完全否定,是违背历史事实的。
当然,北洋舰队采用的阵形不仅不是完善无缺,而且还存在着严重的缺点。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北洋舰队的这种阵形未能始终保持攻势。当海战进入第二个回合后,北洋舰队处于背腹受敌的情况下,便被迫由进攻转入防御。有人评论说:北洋舰队“处于防御形势,以待敌之攻击”。 [ 注:《海事》第九卷,第十二期。 ] 还有,日方记载说:“清舰……只能伴我舰之回转而回转”。 [ 注: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七编,第三章,六四页。 ] 皆指海战的第二回合而言。在此回合中,北洋舰队居于被动防御的地位,遭到重大的损失。考其原因,主要是丁汝昌在兵力的使用上片面地强调集中,例如,丁汝昌在黄海海战报告中即称:“昌屡次传令,谆谆告诫,为倭人船炮皆快,我军必须整队攻击,万不可离,免被敌人所算”。 [ 注:《中日战争》第三册,一二九页。 ] 他在战斗前所下达的作战命令,其中也有一条:“诸舰务于可能范围之内,随同旗舰运动之”。 [ 注:《中日黄海海战纪略》,《海事》第八卷,第五期。 ] 正由于北洋舰队集中为单一的编队,因此在敌舰的夹击下陷入了被动的境地。北洋舰队在进入海战的第三个回合后,之所以能够逐渐扭转被动局面,主要是自动地将兵力分为两支,诱使敌人将兵力分散,从而打破了其钳形夹击的攻势。在这里,令人感到不解的是,在两军相接之初,北洋舰队对敌人行动的反应是很迅速的;而为什么在海战的第二个回合中处于如此不利的形势之下,反而迟迟不作出反应呢?主要的原因是桅楼被毁,无法号令全军。否则,北洋舰队是会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的。 [ 注:据北洋舰队水手回忆:在战斗中曾隐约地看到定远舰上打旗语,但在战火弥漫中看不清,故未引起注意。 ] 但无论如何,北洋舰队采取单一的编队是有缺陷的。
第二,北洋舰队的编队跨度太大,致使定远、镇远二主力舰的舷侧炮火无法有效地保护两翼阵脚诸舰。据裴利曼特说:北洋舰队形成人字阵后,“舰首与舰首相距不过二链”, [ 注:《黄海海战评论》,《海事》第十卷,第一期。 ] 即三百七十公尺左右。 [ 注:链,英语chain的译名,为英国长度单位,等于二十二码,约合二十公尺。二链,即四十公尺。舰首与舰首的距离,显然不可能只有四十公尺。因此,“链”字为“锚链”之误。锚链,英语作cable,为英国海程单位,等于六百零八英尺,约合一百八十五公尺。二锚链,即三百七十公尺。《冤海述闻》有“丁提督……复令相距四百码成犄角阵”之记载,四百码合三百六十六公尺。)二者基本上是一致的。 ] 这样,从定远舰首到扬威舰首的距离,便达到一千八百五十公尺了。而日本联合舰队所采取的战术是:第一步,“左行绕攻我军右翼”;第二步,“左右环裹而攻” [ 注:《中日战争》第一册,六七页。 ] 我两翼阵脚。日舰第一游击队在进攻北洋舰队两翼时,总是保持相距两千公尺左右的距离。于是,日舰与定远、镇远二舰的距离恒在三千公尺以外,定远、镇远二舰的舷侧炮火是难以发挥其保护作用的。这更说明了北洋舰队采取单一的编队是有严重缺陷的。
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北洋舰队不是采取单一编队,而是采取二重梯队,或者五五编队,或者六四编队,那末上述缺陷也许就可以避免了。因为这样一来,阵形的跨度大大减小,两翼诸舰可以得到定远、镇远二舰舷侧炮火的强有力的保护。同时,在海战的第一个回合中,照样可以取得拦腰冲散敌舰的效果。不仅如此,当敌舰绕攻侧翼阵脚时,北洋舰队之第二梯队便可迂回敌后,进行反包围,使敌人处于背腹受敌的地位。果真如此,则海战第二个回合的局面就会全然改观,北洋舰队不但不至于遭受那么大的损失,反而会取得更大的战果了。
总之,北洋舰队采用的阵形基本上是正确的,但又是存在着严重的缺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