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巴达的辩论和战争的宣布·第六
作者:修昔底德·古希腊
出自————《战争通史》
雅典人和伯罗奔尼撒人都已经有了互相控诉的理由了。科林斯诉苦,说雅典人在围攻它自己的殖民地波提狄亚,那里有科林斯人和其它伯罗奔尼撒人;而雅典也有它自己的理由向伯罗奔尼撒人控诉,说他们支持它的纳贡同盟城市的叛变,并且公开地和波提狄亚人联合起来和雅典作战。尽管这样,但是战争还没有公开地宣布,休战和约还是有效的。一切所发生的事情,到目前为止,还只是科林斯一方面私自发动的。
但是现在科林斯把问题公开提出来了。波提狄亚被围,科林斯自己有些公民在围城中。它又担心这个地方可能会陷落。所以它劝它的同盟国的代表们马上到斯巴达去。在那里,它自己的代表们猛烈地攻击雅典人,说他们破坏了休战和约,侵犯了伯罗奔尼撒人的权利。厄基那人站在它一边。他们害怕雅典人,所以没有派遣正式的代表团,但是暗中派了代表参加;对于战争的酝酿,他们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们说,他们没有得到条约中所允许他们的独立。斯巴达人也邀请他们自己的同盟国以及任何认为因雅典的侵略而受到损害的人,参加会议。于是他们举行他们的同盟代表大会常会,使代表们有发表意见的机会。许多代表在会议中提出各种控诉。尤其麦加拉的代表,提到许多其它痛苦之外,指出他们被排斥于所有雅典帝国的海港以及雅典市场本身之外,这是违背条约上所规定的。让前面发言人激动了斯巴达人之后,最后科林斯人站起来发言。他们是这样说的:
“斯巴达人:我们有意见发表,你们似乎不愿意听,这是因为你们相信你们自己的宪法和生活方式而不相信别人的。这种性格使你们在判断事物时,表现得稳健;但是你们在处理外交事务时,表现得有点无知,或许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吧!过去我们多次告诉你们,我们将受到雅典的祸害,你们每次总是不关心我们对你们所说的话,反而疑心我们的动机,认为我们所说的只是关于我们自己的痛苦。因此,你们不在我们受到损害之前,召集我们这个同盟代表大会。你们等待着,直到现在我们实际上已经受到了它的损害的时候,才来召集这个会议。在所有的这些同盟国中,可能我们是最有权利说话的,因为我们有最严重的控诉。我们一定控诉雅典的横蛮侵略,控诉斯巴达对我们的意见的忽视。
“假如关于雅典对整个希腊的侵略,还有任何怀疑或不够清楚的地方的话,那么,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把事实摆在你们的面前,告诉你们一些你们所不知道的事情。事实上用不着冗长的发言。你们自己能够看见雅典已经怎样地剥夺了一些国家的自由, [ 注:尤其是指厄基那人,其它情况是指麦加拉人和波提狄亚人。 ] 还在计划剥夺其它一些国家的自由,特别是我们自己的同盟国家;因此,它自己已经长期准备,以防战争的不测;否则,它为什么要从我们手中夺去科西拉的统治权呢?为什么要围攻波提狄亚呢?波提狄亚是色雷斯最好的军事根据地,而科西拉可以供给伯罗奔尼撒同盟以一个很大的舰队。
“这一切都是你们应该负责的。在波斯战争以后,首先允许雅典人在他们的城市中设防,后来允许他们建筑长城的,都是你们。自从那时候以来,直到现在,你们不但压制了那些被雅典奴役的人民的自由,并且压制了你们自己同盟国的自由。当一个国家的自由被剥夺的时候,它谴责那个把枷锁加在它身上的国家是对的;但是它谴责那个有权力阻止它,而不使用这个权力的国家,更是对的——特别是那个享有希腊解放者的光荣名誉的国家。
“就是在这个时候安排这个大会也不是顺利的;就是在这个大会中,也没有确切的纲领。为什么我们还在考虑我们是不是受到了侵略的问题,而不考虑我们要怎样才能够抵抗的问题呢?能有真正行动的人,首先作出他们的行动规划来,然后毫不迟疑地去进行,而他们的敌人还没有打好主意。至于雅典人,我们知道他们的方法,他们怎样逐渐地侵略他们的邻人。现在他们是慢慢地进行,因此他们认为你们对于形势麻痹大意,使他们能够暗中进行而不被发觉;一旦他们知道你们看见他们所作的,而不去制止它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他们将以全力来进行的。
“在所有的希腊人中间,只有你们斯巴达人是很镇静地等待事变发生的;你们的防御不是靠你们的行动,而是靠使人家认为你们将要行动;只有你们在早期阶段中不作一点事来防止敌人的扩充,你们等待,直到敌人的势力已经加倍地增长了。 [ 注:指雅典的海军因最近得到科西拉的舰队而加强了。 ] 真的,你们是常以安全和稳健著名的,但是现在我们不知道这个名誉是不是名副其实。波斯人,我们自己知道的,来自遥远的地方,直到他们远达伯罗奔尼撒之后,你们才调出相当数量的军队到战场上去抵抗他们。和波斯人不同,雅典人就住在你们的邻近地区,但是你们似乎还没有注意到他们;你们不去抵抗他们,反而站着不动,等待着,直到你们受到攻击的时候,然后冒着一切危险来和这个比原先的势力强大得多了的敌人作战。
“事实上,你们知道,波斯人侵略失败的主要原因是由于波斯人自己的错误政策;你们也知道,我们多次勇敢地抵抗雅典人的侵略,这不是因为我们从你们那里得到了什么帮助,而是因为雅典人自己的错误。当然,我们已经能够想到许多的例子,说明那些倚赖你们而自己不作准备的人,因为他们对你们的信任而遭到毁灭。 [ 注:可能是暗指塔索斯人和优卑亚人。 ]
“我们希望你们不要认为我们是对你们采取非友好的态度在这里说话。我们只是对你们进忠言,正好象一个朋友犯了错误我们向他进忠言一样,是很自然的。真正的控诉,我们要留着对付那些实际侵害我们的敌人。
“此外,我们认为我们和其它任何人一样,有权利指出我们邻人的错误,特别是我们认为你们和雅典人有很大的差异的时候。照我们看来,你们是很不知道这个差异的;你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将来会和你们作战的这些雅典人是怎么样的一种人——他们和你们多么不同,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啊!一个雅典人总是一个革新者,他敏于下定决心,也敏于把这个决心实现。而你们是善于保守事务的原况;你们从来没有创造过新的现念,你们的行动常常在没有达到目的的时候就突然停止了。其次,雅典人的勇敢常常超过了他们人力和物力的范围,常常违反他们的善良判断而去冒险;在危难之中,他们还能坚持自己的信念。而你们的天性总是想做得少于你们的力量所能够做到的;总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管这个判断是多么健全的;总是认为危险是永远没有办法可以挽救的。你们也想想这一点吧:他们果决而你们迟疑;他们总是在海外,而你们总是留在家乡;因为他们认为离开家乡愈远,则所得愈多,而你们认为任何迁动会使你们既得的东西发生危险。如果他们胜利的话,他们马上穷迫到底;如果他们战败的话,他们绝不退缩。至于他们的身体,他们认为是给他们的城邦使用的,好象不是他们自己的一样;但是每个人培养他自己的智慧,其目的也是为着要给他的城邦作一点显著的事业。如果他们作一点什么事情而没有成功的话,他们认为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完全被剥夺了;但是如果他们的事业成功了的话,他们就认为这种成功和他们所将要再做的事业比较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他们做一件事情没有成功的话,他们马上把他们的希望放在另一个方面,以来弥补这个损失。只有对于他们,我们可以说,他们一开始想要一件东西,他们就马上取得了那件东西,他们的行动是这样迅速地和他们的决心相伴随的。所以他们一生的时间都是连续不断地在艰苦危险的工作中度过的,很少享受他们的财产。他们把一个假期只看作是履行一种义务而已:他们宁愿艰苦而活动,不愿和平而安宁。一言以蔽之,他们是生成不能自己享受安宁的生活,也不让别人享受安宁生活的。
“这就是反对你们的那个城邦的性格。但是你们还是迟疑不决;你们不知道,最可能获得和平的方法是这样的:我们的力量是用来支持正义的,但是我们很明显地表示,我们是坚决地反对侵略的。相反的,你们认为正当的行为是避免妨碍他人,因而也免得自己受他人的妨碍,尽管这是保卫自己的利益的问题。纵或在你们自己的边界上有一个国家,和你们一样,坚持这个原则的话,这样的政策也很难成功的。但是现在,如我们所已经向你们指出来了的,你们整个生活方式,和他们比较起来,是已经过时了的。在政治上,也和在任何手艺上一样,新的方法必须排斥旧的方法。当一个城邦能够在和平和安宁中存在的话,无疑地,旧式的方法是好的;但是当一个城市经常遇着一些新的问题的时候,它必须用一个新的方式去理解这些问题。因此,有各种各样经验的雅典,和你们比较起来,是一个远为近代化的国家。
“你们的迟疑不动,已经造成了许多祸害。现在你们不要再这样了。你们应当依照你们在条约中规定的,援助你们的同盟国,特别是波提狄亚,并且马上侵入亚狄迦。不要让你们的朋友和同族人落在他们的死敌手里。不要让我们其余的人不得不在失望中去另找同盟者。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无论那些我们当着他们宣誓的神祇也好,或者那些了解我们的处境的人也好,都没有理由来谴责我们的。破坏同盟条约是那些没有给予他们在誓言上所曾允诺的援助的人,而不是那些被抛弃在危难中,因而须另找援助的人。但是只要你们下定决心,行动起来的话,我们一定拥护你们。如果这样,我们还变心的话,这是违背天理;同时,我们也找不着另一个关系这样密切的同盟者。我们所要说的话,你们祝听到了。仔细考虑你们的决议。你们从你们的祖先们继承了伯罗奔尼撒的领导权。请保持它的伟大。”
这是科林斯人的发言。这时正碰着有些雅典的代表们在斯巴达,他们是因为别的事情到那里去的。当他们听到了大会中的发言之后,他们决定也应当要求一个发言的机会。关于各城市对雅典的控诉,他们并不想替自己作辩护,只想作一个一般的声明,并且指出:这样重大的事情,需要进一步的考虑,不要马上作出决议来。他们也想说明他们的城邦是怎样的强大,以提醒大会中的年长者,使他们回忆他们自己所已经知道了的事实;并告诉年轻者,使他们知道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他们想用这个方法来使听众不要主张战争而赞成维持现况。于是他们走近斯巴达人的面前,说,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他们也想在大会中发言。斯巴达人允许了他们的请求。于是他们走向前面,发言如下:
“我们这个代表团不是到这里来和你们的同盟者争辩的,而是来办理我们城邦委派我们来办理的事务的。但是我们看见有人特别对我们攻击,所以我们上来说几句话。关于这些城市对我们的控诉,我们不作任何答辩,因为你们的会议不是一个法庭,没有权力听审他们的或我们的抗辩。我们的目的是希望你们对于这样重大的事情,不要因为听了你们同盟者的意见而采取错误的决议。同时,我们想考察他们所用以反对我们的一般原则,使你们知道我们所获得的是很合理的,而且我们的城邦是值得你们相当尊重的。
“我们用不着谈很久以前的事情,因为我们对于那些事情的证据只是耳闻,而不是目见。但是我们要提到波斯战争,提到你们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的事件,纵或你们也许因为经常听到这个故事而感到厌倦了。在当时的战争中,我们为着共同的利益,冒着一切危险;你们也分享了这一切的利益;在这次战争所带来的光荣和利益中,你们不要剥夺我们所应有的一份。我们说这些事情的目的不是想来要求你们的爱顾,而是想证明你们不能仇视我们。我们想向你们说明,如果你们作出错误的决议来的话,你们将来和它进行战争的是怎样的一个城邦!
“这是我们的成就。我们在马拉松 [ 译者注:公元前490年。 ] 抵抗波斯人到底,我们是单独对付他们的。以后他们再来进攻,我们在陆地上不能抵抗他们的时候,我们和所有的人民都登上船舰,在萨拉米斯交战。 [ 译者注:公元前480年。 ] 就是这次战役阻止了波斯人,使他们不能航海来进攻伯罗奔尼撒,使他们不能一个一个城市地破坏;因为面临着波斯海军的优势,互相防御的制度是不可能组织成功的。关于这一点,最好的证据是波斯人自己的行动。他们在海战失败以后,马上知道他们的军队失掉了战斗力,立即把他们大部分的军队撤退了。这就是那次战役的结果。这证明希腊的命运依靠它的海军。对于这个结果,我们有三个重要方面的贡献:我们提供了最多的船舰,我们供给了最有才智的将军,我们表现了最大无畏的勇敢精神。四百条船舰 [ 注:根据希罗多德,是三百七十八条船舰(Ⅷ.ⅪⅧ)。中译本,第744页,其中二百条是雅典的(即一百八十条,再加上借给卡尔西斯人的二十条,Ⅷ.Ⅰ,中译本,第728页)。雅典的代表们所说的数字可能有一点夸大。 ] 中,将近三分之二是我们的。司令官是地米斯托克利;在海峡的战役中,他是主要负责的。很明显的,他是我们的救星。事实上,你们自己也因为这一点而对待地米斯托克利比对待任何其它外宾都要尊敬些。 [ 注:参阅希罗多德,Ⅷ.cⅩⅪⅤ,中译本,第776页;普鲁塔克《地米斯托克利传》ⅩⅦ.3。 ] 我们所表现的勇敢是无比的。陆地上没有人来援助我们;直到我们的境界上,所有的国家都被奴役了,而我们自愿放弃我们的城市,牺牲我们的财产;在那个时候,我们在共同事业中,尚且不肯遗弃我们其余的同盟者,也不分散我们的军队,使我们自己变为无用,我们登上船舰,选择了一条危险的道路;对于你们不早一点来援助,我们毫无怨言。在你们后方的城市中,还有人民居住,你们作战的目的是想保全他们;当你们派遣军队出来的时候,你们为他们而担心的多,为我们而担心的少(无论如何,一直到我们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的时候,你们才出来)。而我们的后方是一个已经不存在了的城市, [ 注:参阅阿第曼图斯的嘲笑语(参阅希罗多德Ⅷ.LⅪ.7,中译本,第749页):“你们为着一个已经不存在了的国家而作战,”和地米斯托克利的著名回答(Ⅶ.LⅪ.8,中译本,第749页):“我们一旦有了二百条装备得很好的船舰,我们马上就有一个比你们更大的城市和国家。” ] 但是我们还是继续前进,为着这个似乎不可能恢复了的城市,我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因此,我们和你们联合在一起,不但挽救了我们,同时也挽救了你们。但是,如果我们也和其它的人一样,怕丧失了自己的土地,而在你们到达以前就和波斯人讲和,或者,如果后来我们以为自己遭到破坏,永久不能恢复了的,因而没有勇气登上船舰,那么,你们也没有任何据点可以和敌人在海上作战了,因为你们是没有足够的船舰的。那么,一切事情都会和波斯人所希望的一样,很顺利地进行了。
“斯巴达人啊,对于我们在那个时候所表现的勇敢、毅力和能力,无疑地,希腊人是不应当把这样过分敌视的态度来报答我们的——特别是关于我们的帝国。我们不是利用暴力取得这个帝国的,它是在你们不愿意和波斯人作战到底的时候,才归我们的。那个时候,我们的同盟者都自愿跑到我们这一边来,请求我们领导。事物发展的实际过程迫使我们增加我们的实力,达到现在的程度: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因为害怕波斯,虽然后来我们也考虑到我们自己的荣誉和利益。最后,我们的四周都有了敌人;我们已经镇压了一些暴动;你们对我们失去了过去的友好感情,反而起来反对我们,因而引起我们的疑心——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放弃我们的帝国,特别是当那些叛离我们的同盟者将跑到你们那一边去了的时候,那么,很明显地我们是不会安全的。当一个人被卷入很大的危险中去了的时候,任何人也不能责备他,说他不应该只顾自己的利益。
“当然,你们斯巴达人,在你们领导伯罗奔尼撒诸国的时候,安排了各国的事务以适合于你们自己的利益。 [ 注:即在各国建立贵族政治,参阅第16页。 ] 假如在我们现在所谈到年代 [ 译者注:即希波战争的时候。 ] 中,你们在战争中继续采取积极行动,在行使你们的领导权的过程中,也和我们一样不得民心的话,我们认为,无疑地,你们也会用强硬的态度来对待你们的同盟者的;同时,你们也会被迫着,不是强硬地统治,就会使你们自己的安全发生危险。
“我们也是这样的。我们所作的没有什么特殊,没有什么违反人情的地方;只是一个帝国被献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接受,以后就不肯放弃了。三个很重要的动机使我们不能放弃:安全,荣誉和自己的利益。我们也不是首创这个先例的,因为弱者应当屈伏于强者,这是一个普遍的法则。同时,我们也认为我们有统治的资格。直到现在以前,你们也常认为我们是有资格统治的;但是现在,你们考虑了自己的利益之后,就开始用‘是非’、‘正义’等字眼来谈论了。当人们有机会利用他们的优越势力得到扩张的时候,他们绝对不因为这种考虑而放弃的。那些合乎人情地享受他们的权力,但是比他们的形势所迫使他们作的更注意正义的人才是真正值得称赞的。我们认为,如果任何其它的人处于我们的地位,那么,我们的行为是不是合乎中庸之道,无疑地,就会马上明白了。但是,正就是我们为别人着想的地方使我们受到责难而不是赞扬,这是很不合理的。例如,在因契约关系而和我们的同盟者所发生的诉讼案件 [ 译者注:公元前466年开俄斯人首先承认一切商业诉讼在雅典由雅典法官审判,其国内的刑事案件,非得雅典同意,不得处死刑。后来其它同盟国也照样。这是雅典干涉同盟国内政的行为。 ] 中,我们把自己处于不利的地位;我们把这种案件在雅典由公平的法庭审判的时候,人们只说我们过于好讼,没有人耐烦去查问,为什么那些虐待臣民远甚于我们的其它帝国反而没有受到这种责难;当然,事实上是因为它们利用武力,所以没有诉讼的必要了。在另一方面,我们常以平等的地位对待我们的同盟者;因此,在他们认为自己是对的,以及因为我们的法庭的判决或我们的帝国所授予我们的权力而受到一点不利的时候,他们就感觉失望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不感激我们所已经给予了他们的一切利益: [ 注:即他们在法律上平等。 ] 当然,这种轻微的不平等的事情伤害他们的情感很深;如果我们自始即把法律抛弃在一边,公开地牺牲他们的利益以自肥的话,他们的情感反而会伤害得少些。在那种情况下,他们一定不会争辩,只说弱者应当屈服于强者了。事实上,人们对于法律的差错比对于暴力的虐待,似乎更觉得愤慨。在第一种情况下,他们认为是受到了平辈的打击;第二种情况下,他们认为是被一个优势者所强迫。当然,他们在波斯人统治之下的时候,他们忍受了更大的痛苦;但是现在他们认为我们的政府是压迫的。这也许是很自然的,因为受统治的人民总是觉得现在是最难忍受的。但是有一点,我们觉得是毫无疑义的:假如你们摧毁我们,把我们的帝国夺去的话,你们就会马上失去他国因为害怕我们而对你们所表示的好感——就是,如果你们还是坚持过去在你们领导希腊人反对波斯人的短时期内所表现的那种行为的原则 [ 注:例如第90页所描写关于波桑尼阿斯的行为。 ] 的话。你们自己有规则的生活方式和别人的生活方式不相融洽。同时,事实上当你们中间任何人到了国外的时候,他既不依照你们自己的生活方式,也不依照其它希腊人的生活方式了。
“对于你们的决议,多花费一点时间来讨论,因为这是一个重要的决议。不要因为受别人的意见和别人的诉苦的影响而把你们自己牵入困难中,同时也想想不可预测的成分在战争中的重要性:现在在你们真正作战之前,想想这一点。战争延长得愈久,事物的变化依赖意外事故的程度愈多。这些意外的事故,你们不能够看得透,我们也不能够:我们只在黑暗中等待事变的结果。当人们开始作战的时候,他们所作的往往完全是颠倒的:他们首先是行动,只有在他们已经受到痛苦的时候,他们才开始思索。但是我们完全没有这种错误的态度;我们相信,你们也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奉劝你们:当我们双方都还可以自由地作出聪明的决议来的时候,你们不要破坏和约,不要背弃你们的誓言;让我们依照条约上的规定,以仲裁的方式解决我们的争端。如果你们不这样作的话,我们有那些听见你们的誓言的神祇作我们的见证。如果你们要发动战争的话,我们会在你们所愿意的全部战场上和你们会战。”
雅典人的发言如上面所述的。现在斯巴达人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同盟者对雅典的控诉和雅典人的答辩。于是他们请所有的外人退席,他们自己讨论当前的形势。大多数人都倾向于一个结论——即雅典既已实行侵略,应当马上宣战。但是以聪明而温和著名的国王阿基达马斯走向前来,发言如下:
“斯巴达人:在我的一生中,我曾参加过许多战争;同时,我知道,你们中间和我年龄相同的人也参加过许多战争。他们和我都有经验,所以不会有要求战争的一般热忱,也不会认为战争是一件好事或安全的事。如果仔细考虑的话,你们会知道,你们现在所讨论的战争不会是什么小规模的。当我们和伯罗奔尼撒人或邻人 [ 注:照修昔底德的意思,伯罗奔尼撒人是指斯巴达的同盟者,那么,邻人就是指没有参加同盟的伯罗奔尼撒国家,例如亚哥斯。 ] 作战的时候,双方的军队是同一个类型的, [ 注:都是陆军而不是海军;同时,在财富、装备、没有国外资源、没有进贡的同盟国等方面也是类似的。 ] 我们能够迅速地攻击我们所希望攻击的地方。和雅典作战就不同了。这里和我们作战的人住得很远,他们有最广泛的海上经验,在所有其它一切方面都有很好的装备,无论个人或国家都是很富裕的,有船舰、骑兵和重装步兵,人口比希腊任何其它地方为多,同时也还有许多纳贡的同盟者。那么,我们怎么能够不负责地向这样一个部族发动战争呢?如果我们毫无准备地冒失投入战争中,我们所能凭借的是什么呢?是我们的海军吗?我们的海军不如他们的;如果我们适当地注意,建造海军达到他们的力量,那么,需要时间。或者我们可以依赖我们的财富吗?在这方面,我们的条件更差:我们没有公款,从私人来源求得捐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注:伯里克利所提到伯罗奔尼撒人的贫穷,见第101页。这句话对科林斯人以外所有的伯罗奔尼撒人都是对的,特别是对斯巴达人。 ] 可能我们有信心的理由是重装步兵和实际人数的优势,这些是使我们能够侵入并破坏他们国土的资本。但是雅典在亚狄迦以外控制了许多土地,能够从海上输入它所需要的东西。如果我们想使它的同盟国背叛它,我们必须有一个舰队去支持它们,因为它们大多数是在岛上的。那么,我们所将进行的战争是怎样的一种战争呢?如果我们既不能在海上打败他们,又不能剥夺他们的海军所倚赖的资源,那么,战争对我们的祸害多而对我们的利益少。到那时候,我们甚至想求得一个光荣的和约尚不可得,特别是人家认为争端是由我们发动的时候。我们不要因为这个虚假的希望而自信,以为如果我们破坏他们的领土,战争就会结束了。我担心我们很有可能把战争在我们死后遗留给我们的儿子们。我深信雅典人有很大的自尊心,不致于变为我们自己国家的奴隶,他们也不致于象那些没有战争经验的人一样,在战争面前退缩。
“我并不是建议我们要毫不关心地让他们侵害我们的同盟国,而对他们的阴谋诡计闭眼不见。我所建议的是在目前我们不能作战,而要派人到他们那里去向他们抗议;我们不要太公开地用战争来威胁,虽然我们同时要说明我们是不会让他们这样一意孤行的。同时我们应当自己准备,从希腊人中间和外国人中间——从任何我们事实上能够增加我们的海军和财政资源的地方,争取新的同盟者;当我们的地位事实上被雅典人破坏的时候,我们和外国人以及希腊人订立同盟,以保护我们自己的安全,这是没有任何人能够责难我们的。同时,我们应当整顿我们自己的事务。如果他们注意我们的外交抗议,那么,再好也没有了。不然的话,再过两三年,我们的地位巩固得多了;如果我们决定要向他们进攻的话,我们就可以向他们进攻了。当他们看见我们所说的话和我们的实力是一致的时候,也许他们会更容易让步些,因为他们的土地还没有遭到破坏,在下决心的时候,他们会考虑到,他们的利益仍然在他们自己手中,没有受到摧残。因为你们应当把他们的土地当作担保品,土地耕种得愈好,则它的价值愈大,你们应当尽可能地长期爱惜它,不要把他们赶到绝望的地步,在那种情况之下,他们将会更难对付的。如果现在我们没有准备的时候,破坏他们的土地,仓卒地采纳我们同盟中抱怨者的主张的话,我要提醒你们注意,不要给伯罗奔尼撒带来更多的耻辱和更大的困难。至于这些抱怨者,不管他们是城邦的代表们或私人的代表们,他们是能够和解的;但是当我们整个同盟,为着我们中间一部分人的利益而宣战的话,在战争结果尚不可能预测的时候,欲求得一个光荣的解决就完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如果我们有许多城邦而迟疑不去进攻一个单独的城邦的话,不要让人家认为这是懦弱。他们也有和我们一样多的同盟者,而且他们的同盟者给付贡款。在战争中,金钱比军备更为重要,因为只有金钱才能使军备发生效力:特别在一个陆地强国和一个海上强国作战的时候,尤其是这样的,所以让我们首先检查我们的财政;在检查之前,我们不要被我们的同盟者的言辞所迷惑了。无论战争的好坏,对于战争的后果,将来负担最大责任的是我们,所以应当让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来从容地估计到一些可能性。
“至于迟缓和慎重——这是人家常常批评我们的——这毫不足以为耻。如果我们在没有准备的时候,就把事情承担起来的话,在开始时匆忙的一定在结果上迟缓。并且我们的城邦总是自由的,总是著名的。‘迟缓’与‘慎重’和‘智慧’与‘贤明’是一样好的。无疑地,正因为我们有这些质量,所以只有我们在成功的时候不傲慢;在困难的时候,不和其它人民一样易于屈服。当别人用阿谀来劝我们走向我们所认为不必要的危险中的时候,我们不受阿谀的迷惑;当别人想用恶言来激怒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不致于因为自羞而采纳他们的意见。因为我们有良好秩序的生活,我们在战争中是勇敢的,在智谋中是贤明的。我们勇敢,因为自制是以自尊心为基础,而自尊心又以胆量为基础。我们贤明,因为我们没有受到太高的教育,以致于鄙视我们的法律和风俗。我们受着训练,避免那些无用的纤巧事物 [ 注:看看雅典对于精神教育的注意,特别是对于雄辩术。 ] ——例如,对于敌人的陈述能够作出一个绝妙的理论批评,而在实践上不能好好地反抗敌人。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受着教育,知道我们的思想方法和别人的思想方法中间,是没有很大的差别的,正确地估计由偶然性决定的事件, [ 注:参阅第49页科林斯人责难斯巴达人,说斯巴达人所倚赖的是偶然性。 ] 是不可能的。我们所采取的实际政策总不是以我们的敌人是愚笨的假定作为基础的。我们应当把我们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自己谨慎的可靠性上,而不寄托在我们的敌人犯错误的可能性上。我们用不着去认为人与人之间有很大的差别: [ 注:参阅科林斯人对雅典人优越性的夸赞,第50页。 ] 但是实际上那些杰出的人是那些经过最严格训练的人。
“这种训练是我们的祖先遗传给我们的,我们现在还保持着,它总是给我们带来了好处;我们不要放弃这种训练。我们的决议将深刻地影响到许多人的生命和他们的财富,影响到许多城邦和它们国家的光荣,我们不要仓卒地在一天的短时间内就通过决议。我们比其它的人更能持久,因为我们是强大的。至于雅典人,我主张派一个代表团到他们那里去,谈判波提狄亚以及我们的同盟者所说到他们遭受损害的其它事件。特别因为雅典人自己有意把案件提交仲裁,我们更加应当这样作;当一方提出要求仲裁的时候,而向它首先进攻,这是非法的,纵或很明显地错误是在它的方面。但是同时,你们要继续准备战争。这是为着你们自己的利益所能作的一个最好的决议,也是最能引起你们的敌人畏惧的一个决议。”
阿基达马斯发言之后,当年监察官之一的斯提尼拉伊达走向前面,作了最后的发言。他的发言如下:
“雅典人所发表的这篇冗长的演说,我不懂。虽然他们说了许多赞扬自己的话,但是他们没有否认他们侵略我们的同盟国和伯罗奔尼撒的事实。无疑地,他们过去在反抗波斯人的时候行动是很好的,而现在对于我们的行动就很坏;既然这是事实的话,那么,他们应当受到加倍的处罚,因为他们过去是好的,而现在变坏了。我们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如果我们的脑筋是清醒的话,我们应当不许任何人侵略我们的同盟者,我们应当及早帮助他们,不再拖延。他们受了虐待,也不能拖延了。别人也许有很多的金钱,很多的船舰和很多的马匹,但是我们有勇敢的同盟者。我们不应当出卖他们而投靠雅典人。这不是可以用法律诉讼或言辞辩论来解决的问题,因为我们自己的利益不是因为言辞而受到损害。我们应当迅速地以全力援助我们的同盟者。不要让任何人对我们说:当我们正在被别人攻击的时候,我们应当坐下来讨论;这种长期讨论只对于那些计划侵略的人是有利的。因此,斯巴达人啊,表决吧!为着斯巴达的光荣!为着战争!不要让雅典的势力更加强大了!不要完全出卖我们的同盟者!让诸神保佑,我们前进,和侵略者会战吧!”
发言之后,他亲自以监察官的权力,把问题提交斯巴达民众会议表决,他们是用高声呼喊的方式,而不是用投票的方式表决的。斯提尼拉伊达起初说,他不能辨别那一方面的呼喊声音大些。这是因为他想要他们公开地表示他们的意见,使他们更加热心地主张战争。因此,他说,“斯巴达人啊,你们中间那些认为和约已经破坏而雅典人是侵略者的人,起来,站在一边。那些认为不然的,站在另一边。”他指出他们所要站的地方。于是他们站起来,分作两部分。大多数的人认为和约是已经被破坏了。
于是他们招请他们的同盟国代表到会场来,告诉他们说:他们议决,雅典人的行动是侵略的,但是当他们表决的时候,他们想要全体同盟国都来参加; [ 注:这是邀请全体同盟国参加会议;现在仅一部分同盟国被邀请了(第47页)。参阅第82页,在那里这个计划实现了。 ] 这样,如果他们议决作战的话,他们就可以在全体一致议决的基础上来进行战争。
同盟国的代表达到他们的目的后,就各自回国了。后来雅典的代表作完了他们来这里所要作的事之后也回去了。和约已经破坏了,这个斯巴达民众会议的决议发生于优卑亚事件后所订的三十年休战和约之后的第十四年 [ 译者注:公元前432年。 ] 。斯巴达人之所以议决和约已经被破坏,应即宣战,不是因为他们受了他们的同盟者发言的影响,而是因为他们恐怕雅典的势力更加强大,因为他们看见事实上希腊的大部分已经在雅典控制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