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的最后通牒和伯里克利的答复·第十一
作者:修昔底德·古希腊
出自————《战争通史》
斯巴达的第一个代表团 [ 注:接着第86页的叙述。 ] 是如我所已经叙述了的:他们要求驱逐那些被神诅咒的人;同时,他们从雅典也得到同样的要求。后来他们又派了一个代表团来,要求解除波提狄亚之围和给厄基那以独立。但是他们所明白地提出来最主要的一点是:如果雅典能够撤销那个排斥麦加拉人于雅典帝国内一切港口以及亚狄迦本身市场之外的麦加拉法令, [ 注:参阅第47页以及亚里斯多芬《阿卡奈人》,520,523和533以下。这个法令的年代一定和战争爆发的时间相近。 ] 那么,战争就可以避免了。
雅典人既不肯在头两点上让步,也不愿意撤销这个法令。他们控诉麦加拉人,说他们耕种圣地,耕种不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 [ 注:第一点是指耕种埃琉西斯女神的土地;第二点是指雅典和麦加拉争执的土地,因为那里还没有确定界碑。 ] [ 译者注:埃琉西斯的女神是指地母神狄密特和她的女儿柏塞芬尼 ] 和隐藏雅典的逃亡奴隶。
最后,一个代表团带着最后通牒到了雅典。斯巴达的代表是拉姆斐亚斯、密利西配斯和阿哲桑达。他们没有提到过去他们所说过的一些普通的问题,只简单地说道:“斯巴达希望和平。现在和平还是可能的,只要你们愿意给予希腊人以自由的话。”
于是雅典人举行民众会议,讨论这件事,决定把整个问题一劳永逸地仔细考虑一下,然后给斯巴达一个答复。许多人站起来发言,两方面的意见都有人表示了。有些人认为战争是必要的,有些人说麦加拉法令可以撤销,不要让它成为和平的障碍。桑西巴斯的儿子伯里克利是当时雅典人的领导人物;无论在行动上或辩论上,他是最有力量的人。他也发了言。他的意见是这样的:
“雅典人,”他说,“我的意见完全和过去一样:对伯罗奔尼撒人,我反对作任何让步,虽然我知道,说服人们参加战争时的热烈情绪到了战争开始行动的时候是不会保持得住的,并且人们的心理状态是随着事件的发展过程而变化的;但是我认为这时候我一定向你们提出和我过去所提出的完全相同的意见。我请求你们那些因我的言辞而被说服的人以全力支持我们现在正在一起所作出来的一些决议,我请求你们坚持这些决议,虽然在某些地方我们发现自己会遭遇着困难的;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做的话,在事情进行的顺利的时候,你们不能表现你们的智慧。事物发展的过程往往不会比人们的计划更来得有逻辑性些;正因为这样,所以当事物的发生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时候,我们常常归咎于我们的命运。
“很明显地,过去斯巴达是阴谋反对我们的;现在甚至更加明显了。和约上规定:我们之间的争执应当由仲裁来解决;在仲裁之前,双方应当维持现状。对于他们所抱怨的事情,他们宁愿以战争来解决,而不愿意以和平谈判的方式来解决;现在他们到这里来,不是提出抗议,而是向我们下命令。他们命令我们解除波提狄亚之围,给予厄基那以独立和撤销麦加拉法令。最后,他们到我们这里来,宣称我们应当给予希腊人以自由。
“如果我们拒绝撤销麦加拉法令的话,你们任何人不要以为我们不应该为这一点小事情而作战。这一点是我们特别坚持的。他们说,如果我们撤销这个法令的话,战争可以不发生;但是,如果我们真的作战的话,你们心中不要有一点怀疑,以为战争是为着一件小小事情的争执。对于你们来说,这点小小的事情是保证,是你们决心的证据。如果你们让步的话,你们马上就会遇着一些更大的要求,因为他们会认为你们是怕他们而让步的。但是如果你们采取坚决态度的话,你们向他们很明显地表示他们应当以平等地位来对待你们。你们打算怎样做,你们现在就一定要下定决心——不要在他们还没有伤害你们的时候,就向他们屈服;就是,如果我们将要战争的话(我认为这是应当的),就下定决心,不管外表上的理由是大的或小的;无论怎样,我们不会屈服,也不会让我们的财产经常有受人干涉的威胁,在请求仲裁之前,处于平等地位的人向他们的邻人提出要求,而把这些要求当作命令的时候,向他们屈服,就是受他们的奴役,不论他们的要求是怎么大或怎么小。
“至于战争以及双方所能利用的资源,我想要你们听听我的详细报告,认识到我们的势力不是较弱的一边。伯罗奔尼撒人自己耕种他们自己的土地;无论在个人方面或国家方面,他们没有金融财富;因此,他们没有在海外作战的经验,也没有作长期战争的经验;因为他们彼此间所发生的战争,由于贫穷的缘故,都是短期的。这样的人民不能经常配备一个舰队的海员,也不能经常派遣陆军;因为这样,就会使他们离开自己的土地,花费自己的资金,而况我们还控制着海上。战争经费的支持依靠储金的积累,而不能依靠税收的突增。并且,那些耕种自己的土地的人在战争中,对他们的金钱比对他们的生命更为担心;他们有一种刻薄的观念,认为他们自己的生命是会安全地从危险中逃出的,但是他们的金钱在那时候是不是会完全被花光了,他们完全没有把握,特别是当战争出于他们意料之外地延长的时候,战争很可能是会延长的。在单独一个战役中,伯罗奔尼撒人和他们的同盟者能够抵抗其它所有的希腊人;但是他们不能跟一个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强国作战,他们没有一个慎重考虑的中央政权可以作出迅速果决的行动,因为他们都有平等的代表权,他们来自各个不同的国家,每个国家只关心它自己的利益——其结果,往往是一事无成,因为有些国家特别急于为它们自己报复一个敌人,而其它的国家并不那么焦急,以免自己受到损害。只经过很长的间隔时期后,他们才举行会议;就是在会议中,他们也只花费一小部分的时间来考虑他们的共同利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费在处理他们个别的事件上。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想到一个国家的漠不关心会损害到全体的利益的。每个国家都认为它自己的前途是其它国家的责任;因为每个国家暗里都有这种思想,没有人注意到,这种情况使整个事业日趋衰微了。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样的:金钱的缺乏会使他们处于不利的地位,在筹得金钱的过程中,所需要的时间会使他们迟延。但是在战争中,机会是不等待任何人的。
“并且,对于他们的海军,我们一点也用不着害怕;对于他们将来在亚狄迦建筑要塞的事,我们也用不着吃惊。关于这一点,要建筑一个城市,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另一个城市的话,就是在平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现在要在敌国的境内,面临着我们自己的要塞来建筑一个城市,那么,这就更加困难得多了,何况我们的要塞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他们所能建筑的任何东西。如果他们只建筑一些小的前哨据点的话,他们虽然能够从事劫掠,收容我们的逃亡者,给我们一部分土地带来一些灾祸,但是这绝对不能阻止我们利用我们的海军力量,航海到他们的领地上去,在那里建筑要塞,以资报复。因为我们从海军战役中所得到的陆战经验,远远地超过他们从陆地战役中所得到的海战经验。至于航海技术,他们会觉得这是他们所很难学得的一课。你们自从波斯战争以来,一直总是在这里学习的,至今还没有完全精通这一项技术。那么,怎么能够认为他们在这方面有什么发展呢?他们是农民,而不是水手;并且他们也绝对没有学习的机会,因为我们将用强大的海军封锁他们的。对抗一个弱小的封锁军队时,他们可能由于愚昧无知,相信自己的人数众多,而准备冒险作战;但是如果他们面对着一个强大的舰队,他们不会冒险冲出的,所以训练的缺少会使他们对于航海技术更加不能熟练了,而技术的缺少会使他们更加不敢冒失了。航海技术,也和任何其它技术一样,是一门艺术。它不是什么只是偶尔作为闲暇时的职业的;当然,一个从事航海事业的人也不可能有闲暇去学习别的东西。
“假如他们攫取奥林匹亚或特尔斐的金钱,而提供高的薪水以吸引我国海军中的外国水手,那时候,假如我们自己和住在我国的异邦人都在船舰上服务,还不是他们的敌手的话,这就是一件严重的事了。但事实上,我们总是能够对付他们的。还有一点也是很重要的:在我们自己的公民中间,所有的舵手和水手比希腊其它一切地区所有的舵手和水手总合起来还要多些。那么,我们的外国水手有多少人会为着几天的额外工资,不仅冒着被战败的危险,并且还冒着被他们自己的城市剥夺法律上的保护 [ 注:雅典的雇佣水手是雅典同盟国的人,凡是参加伯罗奔尼撒一边的人都不许回到他自己的城市里去的。 ] 的危险,而去替对方作战呢?
“对于伯罗奔尼撒人所处的地位,我认为我已经作了一个很公平的叙述。至于我们自己的地位,在我说到他们的缺点之中,我们一个也没有;至于其它方面,我们完全有自己的优点。如果他们从陆地上来进攻我国的话,我们一定从海上进攻他们的国家,结果,伯罗奔尼撒半岛一部分土地的破坏对于他们的影响,比整个亚狄迦的破坏对于我们的影响,更要厉害些;因为他们除了伯罗奔尼撒以外,非经过战争不能再得到土地,而我们在岛屿上和大陆上都有充足的土地。
“海上势力是非常重要的。让我们从这方面看看。假如我们住在一个岛上的话难道我们不是绝对安全,不受他人的攻击吗?事实上,我们一定要努力把我们自己看作岛上居民;我们必须放弃我们的土地和房屋,保卫海上的城市。我们一定不要因为丧失土地和房屋而愤怒,以致和远优于我们的伯罗奔尼撒陆军作战。如果我们胜利了,我们还是不得不用同样多的军队来和他们再战;如果我们战败了,我们会丧失我们的同盟国,同盟国是我们力量的基础;如果我们所剩下来的军队不够派出去镇压同盟国的话,它们马上会暴动的。我们所应当悲伤的不是房屋或土地的丧失,而是人民生命的丧失。人是第一重要的;其它一切都是人的劳动成果。假如我认为能够说服你们去做的话,我愿意劝你们往外去,并且亲手把你们的财产破坏,对伯罗奔尼撒人表示:你们是不会为了这些东西的缘故而向他们屈服的。
“只要你们在战争进行中,下定决心,不再扩大你们的帝国,只要你们不自动地把自己牵入新的危险中去,我还可以举出许多理由来说明你们对于最后的胜利是应当有自信心的。我所怕的不是敌人的战略,而是我们自己的错误。但是这一点,我要在另一个机会,当我们实际作战的时候,才再说了。在目前,我建议:送回斯巴达的代表,并给他们带回我们下面的答复:我们愿意允许麦加拉人应用我们的市场和港口,只要斯巴达也同时对我们和我们的同盟者停止执行它禁止外人入境的法令(因为和约中并没有条款禁止他们的法令,也没有禁止我们反对麦加拉人的法令);我们愿意允许我们的同盟国独立,只要它们在订立和约的时候已经是独立了的,同时斯巴达人也要允许他们自己的同盟国独立,允许它们各自有它自己所愿意有的那种政府,而不是那种服从于斯巴达利益的政府。让我们又说:我们愿意,依照和约中明文的规定,提交仲裁;我们不会发动战争,但是我们将抵抗那些实际发动战争的人。这是一个正当的答复,同时也是我们这样一个城市所应当作的一个答复,我们要知道,这个战争是强迫加在我们身上的,我们愈愿意接受挑战,敌人向我们进攻的欲望将愈少。我们也要知道,无论对于城市也好,对于个人也好,最大的光荣是从最大的危险中得来的。当我们的祖先反对波斯人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我们现在所有的这样的资源;就是他们所有的那一点资源,他们也放弃了,但是他们驱逐了外族的入侵,把我们的城邦建成现在这个样子,这是由于他们的贤智,而不是由于他们的幸运;由于他们的勇敢,而不是由于他们的物质力量。我们要学他们的榜样:我们应当尽一切力量,抵抗我们的敌人,努力把与平常一样伟大的雅典遗传给我们的后代。”
这就是伯里克利的发言。雅典人认为他的发言是最好的,所以照他的意见表决了。对斯巴达人的答复——总的原则上和各个论点上——就是他所建议的那个答复:他们不愿在强迫命令之下,作任何事;但是愿意依照和约上的规定,在公平与平等的基础上,对于各项争点达到调解。使者们回斯巴达去了,以后再没有派代表团来了。
这些就是战争爆发以前两国间所发生的责难和争执。这些争执在伊庇丹努和科西拉事件之后,马上就发生了的。两国间仍有往来,往来的进行没有用传令官, [ 注:这是还没有宣战时所必有的手续。 ] 但是已有很大的猜疑,因为构成破坏和约和成为公开战争口实的一些事件尚在发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