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叙拉古的辩论·第三
作者：修昔底德·古希腊
出自————《战争通史》
远征军的消息从各地传到了叙拉古，但是长期间没有人相信它。事实上，有一次民众会议中，有人发表了下面这样的言论：有些发言者相信雅典远征军的传说，有些发言者则持相反的看法。发言者中有赫蒙的儿子赫摩克拉底。他认为他知道事实的真象。他跑向前来，提出下面的意见：
“当我把这次侵略的真实情况告诉你们的时候，你们也许认为我和其它的人一样，在说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我知道，当一个人说出，或提供一些似乎难以置信的消息的时候，他不但不能说服他的听众，而且人家会把他当作一个笨伯。但是这一点我并不害怕；当我的城邦在危险中的时候，当我确信我自己比别人更知道真实情况的时候，我不能缄默。虽然你们看来，似乎是很诧异的，但是事实上雅典人已经开动了一支很大的军队——陆军和海军——来进攻我们了。名义上，这是因为他们是厄基斯泰的同盟者和他们希望恢复林地尼，但是实际上他们是想占领西西里，特别是我们这个城邦，因为他们一旦征服了叙拉古，他们就会很容易地占领这个岛屿上其余的地区了。
“那么，无疑地，他们不久就会到此地了，现在你们便要考虑你们如何最好地利用现有的资源来抵抗他们。不要轻视这次侵略，否则你们会丧失你们的警惕；不要不相信有这回事，否则你们会忽略一切关系重大的事情。凡相信这个消息的人，用不着害怕雅典人的勇敢和势力，他们带着这么多的军队来，这远不是对于我们不利。当我们考虑到，其它西西里人，因为恐慌起来了，更愿意做我们的同盟者，真的，这样对于我们是更加好些。如果结果我们打败了他们，或者迫使他们没有达到目的而撤退(因为无疑地我们决不担心他们会得到他们所预料的结果)，那么，这会真的是我们的光荣举动；照我看来，这是很有可能的。派遣远离本国的远征军，不论希腊人也好，外国人也好，是很少有成功的。他们来的人数不会超过被侵略国及其邻国的人数，而被侵略国及其邻国的人民，由于恐惧，会联合起来。如果因为在外国给养的缺乏，他们进行不顺利的话，他们会使那些他们阴谋对付的人们得到战争的荣誉，虽然他们的失望主要是由于他们自己的原因。雅典人所曾经遭遇的正是这样的：他们打败波斯人，只是一件意外的事；但是战后，只是因为雅典是波斯人进攻的对象，雅典人获得了很大的名誉。在我们的情况下，很可能也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因此，让我们满怀信心，在此地作好我们的准备工作。我们应当派使者往西塞尔人那里去：对于他们中间有些人，我们要取得我们可以依赖他们的保证；对于有些人，我们要和他们订立友好条约。我们应当派遣代表往西西里其它的地方去，向它们指出这个同样地威胁大家的危险；我们也应该派人到意大利去，以争取那里的人做我们的同盟者，或者不要他们接待雅典人。我认为最好也派人到迦太基去。迦太基人一点也不会感觉得诧异的；事实上，他们经常担心雅典人有一天会来进攻他们的城市。因此，他们很可能会这样想：如果他们不支持我们，他们自己也会发生困难，他们会愿意用种种方法来援助我们的，如果不是公开地，也会秘密地。无疑地，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他们比现有的任何其它的国家更加能够帮助我们些，因为他们有很多的金银，这就可以支持战争以及其它一切。让我们也派人到斯巴达去，到科林斯去，请求它们迅速地派遣军队到此地来援助我们，同时在希腊进行战争；我所认为目前我们全体最好应该做的事，你们这些惯于留在家里过舒服日子的人很可能是不会了解其重要意义的；但是我还是要把真话说出来。如果所有的西西里人，或者我们至少把尽量多的人团结起来，准备把每只可以应用的船舶下水，带着两个月的给养，在他林敦和爱阿匹吉亚地角抵抗雅典人，使他们知道，在为争取西西里而战争之前，他们还必须为通过爱奥尼亚海而战争，这样，对于他们的心理会产生最强烈的影响，使他们不得不顾虑到：当我们在友好的国家中(因为他林敦是会接待我们的)有一个根据地防守着，他们必须带着他们整个远征军横渡一个广阔的公海； [ 注：雅典人自然希望从科西拉渡海到他林敦，然后沿着海岸到麦散那。如果西西里人把他林敦作为他们的根据地，那么，雅典人就不得不横渡公海——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 因为航程遥远，他们很难维持船舰的秩序，而我们很容易向他们进攻，因为他们只能慢慢地，一队一队地前来。在他们那方面，如果他们把他们全部航行迅速的战舰，首先减轻它们的载重，一齐向我们来进攻的话，我们可以推定他们已经划了很长久的时间了，我们可以在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向他们进攻；或者，如果我们不愿意进攻的时候，我们总是能够退守他林敦；而在另一方面，他们横渡海来，只是想作海战的，他们的粮食会短少，他们会发现他们停泊在荒芜的地区附近而遭遇着困难。他们不是留在那里而被封锁着，就会沿着海岸航行，把他们其余的军队丢在后面，而他们的前途是会使他们灰心的，因为他们不能确实知道那些城市是不是会接待他们。无疑地，我自己认为他们会因这些考虑而迟疑，他们根本不会在科西拉启航。他们会花费一些时间去深思熟虑和派遣侦探来探听我们的人数和我们的形势，于是季候过了，冬天来了；或者他们会因为我们的突击行动而吃惊，因而放弃了远征，特别是因为，根据我所得到的消息，他们最有经验的将军 [ 译者注：指尼西阿斯，参阅第442页。 ] 不希望指挥这次远征军，如果我们方面有重大军事行动的话，他会乐于找一个借口回国的。我深信，关于我们人数的情报一定要夸大一些，因为人们易于根据他们所听到的而下定决心，或变更他们的主意的。同时，那些首先进攻的人，或者，至少那些预先使侵略者知道他们会起来保卫自己的人是敌人所最害怕的人，因为那时候敌人知道他们已经准备迎战了。现在雅典人所遭遇的也正是这样的。他们进攻我们，以为我们是不会起来保卫自己的；他们之所以抱着这种卑劣的看法是因为我们没有帮助斯巴达人去毁灭他们。但是如果他们看见我们的行动有他们意想不到的勇敢的话，正是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实使他们感到惊慌，更甚于我们真正所有的实力。因此，我所渴望的正是你们应该采取这种勇敢的行动；如果你们不愿意这样做的话，那么，我劝你们尽量迅速做其他一切战争准备工作。让人人记着，勇敢地抵抗敌人是最足以表示对敌人进攻的轻视，而现在对我们最有用的事是好象我们在危急中一样，行动起来。我们要知道，在恐惧影响之下所采取的步骤是最安稳的步骤。雅典人已经来了。我确有把握，雅典人已在航途中：雅典人很快就会到达这里。”
这是赫摩克拉底的发言。至于叙拉古人民，他们中间有许多矛盾的意见。有些人认为雅典人不可能来，赫摩克拉底所说的不是真实的；有些人认为纵或雅典人真的来了的话，他们所作的祸害，会充分地得到报复；还有其它一些人根本不作此想，而认为整个事情是开玩笑的。只有极少数的人相信赫摩克拉底的话，对于将来感觉到恐惧。民主党的领袖是雅典那哥拉斯，当时他对于人民有很大的影响。他现在跑向前来，发言如下：
“人家说得雅典人这样疯狂，以至于跑到这里来，陷入我们的势力中，只有懦夫或不爱国的人才不为此事而焦急。但是对于那些传播这种消息来恐吓你们的人，如果他们妄想，以为我们没有看透他们的动机的话，我所诧异的不是他们的冒失，而是他们的无知。他们自己恐惧，有他们自己的理由，而他们想把全城邦的人都引入恐慌之中，以掩饰他们自己的恐惧。所以现在所有这些消息的意义是这样的：这些消息不是自然产生的，而是那些经常在这里鼓动叛乱的人有意造成的。如果你们是清醒的话，你们不会根据这些消息来估计各种可能性，而要考虑到，一个聪明而有广泛经验的民族(我认为雅典人是聪明而有广泛经验的)所可能做的事。雅典人不会在希腊战事尚未圆满解决的时候，把伯罗奔尼撒人留在后方，而错误地来发动一个和希腊战争规模一样大的新战争的。事实上，我个人认为，如果考虑到我们这些城市的人口和力量的话，我们不去进攻他们，他们就已经是很满足的了。
“但是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雅典人果然来了的话，我认为西西里比伯罗奔尼撒更加能够将战争进行到底，因为西西里在各方面的设备都好些；我认为我们这个城邦本身就会比他们所想象的侵略军强大些，甚至于比他们所传说的两倍还要大些。我确实知道，他们不会带着马匹来的，除了从厄基斯泰人那里得到少数的马匹以外，他们在此地也得不到任何马匹；他们也不会带着数目与我军相等的重装步兵来的，因为他们必须从海上运输。事实上，无论他们船舶上运载的东西多么少，他们要带着他们的船舶经过长远航行达到这里，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此外，还有其它的设备，其数量一定是很大的，如果他们考虑到我们这样大的一个城邦的话。我对于我所说的，深信不疑；所以我认为，纵或他们带来了一个和叙拉古一样大的城市，安置在我们的边境上，从那个城市来向我们进行战争的话，他们也很少有生存的机会；如果整个西西里联合起来对他们作战(事实上，它会联合起来的)，而他们只有一个海上远征军仓卒造成的要塞作为根据地，住在帐篷中，只有必需的生活品，又因为我们有骑兵，他们不能向任何方面行动——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的机会就更加少得多了，如果把一切都考虑到的话，我很怀疑他们是否能够登陆而取得一个根据地，因为我认为我们的军队比他们强大得多。
“但是我所向你们说的，是雅典人所都知道的，我很相信他们正忙于保卫他们自己领土的安全。事实上是叙拉古有某些人正在制造谣言，这种事情不是真的，将来也不会变为真的。我注意这些人，现在不是第一次；事实上，我是经常提防他们的；他们在行动中失败的时候，就利用这种谣言，甚至于捏造一些更为恶毒的事实，他们的目的是想使你们人民大众恐惧，以便他们自己取得政权。我实在担心，他们继续不断地努力，真的会有成功的一天。我们自己太软弱了：我们没有在他们行动之先阻止他们；一旦我们发现了他们的时候，也没有有力地追踪他们。正因为这个缘故，我们的城邦很少有一个安宁的时期，内部经常不断的党争多于对外敌的斗争，有时也有僭主和有势力的集团非法地夺取政权。只要你们拥护我的话，我要努力不让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我们的时代里发生。我的方法是引导你们群众到我的思想方法方面来，然后重重地处罚那些参加这些阴谋的人，不仅在看见他们行动的时候(他们的行动是难得看见的)，并且因为那些他们可能会做而没有机会做的事情。对付敌人的时候，我们不仅应当注意他们的行动，而且要注意他们的意向，因为不先发制人的必先受到痛苦。至于那些要求寡头政治的人，于必要时，我将揭发他们，我将注视他们，甚至我将教训他们；因为我认为要这样，我才能够把他们从邪恶的道路上扭转过来。
“现在我有一个问题，我常常问我自己的：你们青年人所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是不是想马上做官呢？但是那是违反法律的，法律不是排斥有才干的人做官的；法律之所以这样规定，只是因为你们还没有做官的能力。是不是你们不想和其它每个人一样，生活在平等的条件下呢？但是同一个国家内的成员，公平地说，应该享受同样的权利的。有人说，民主政治不是一个贤明的制度，也不是一个公平的制度，有钱的人就是最好的统治者。但是我说，首先民主政治的意义是代表全体的人民，而贵族政治只是代表人民中的一部分人；其次，虽然富者善于寻找金钱，但是最好的顾问是贤明的人，多数人最善于听取各种不同的辩论，然后从中作出判断来。在民主政治下，一切的人一样，不管全体一块也好，当作个别的阶级也好，都有平等的权利。反过来说，一个寡头政治，无疑地，使大众分担患难，但是在享受幸福生活的时候，不仅自己要求最大的一部分，并且甚至于独占了全部。这就是你们中间的富人和青年所想达到的目的；但是在一个伟大的城邦中，这些事情是你们所得不到的。你们多么愚笨啊，如果你们不知道你们所欲达到的目的是邪恶的话，事实上你们就是我所知道的希腊人中最愚笨的；如果你们知道这一点，你们还冒失地进行这些事情的话，那么，你们是最大的罪犯。但是现在你们尚早，勿遗后悔，无论如何你们要从此得到教训，努力促进你们国家的利益，这种利益是你们的全体同胞会享受到的。你们要记着，这样做的话，你们中间的善良公民不但会得到平等的一份，而且会得到更大的一份；反过来说，如果你们心中打别的主意的话，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有被剥夺的危险。不要散布这些谣言吧，你们要懂得，我们知道你们的用意，我们不容许你们这样做的。纵或雅典人已在途中，我们这个城邦也会用那种无愧于我们城邦的手段来对付他们的；我们有我们的将军们，他们会注意这一切。如果这些消息，如我自己所想的一样，完全不真实的话，这个城邦不会因为这些谣言而产生惊慌，因而选择你们作它的统治者，以自陷于奴役之中。城邦能够自己观察事物，会把你们的言辞当作积极行动来裁判；它不会因道听途说而使它所享受的自由被剥夺，但是会努力采取实际行动和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以保全那种自由。”
这是雅典那哥拉斯的发言。于是一个将军站起来，不许其它的人起来说话了。对于这个局势，他自己发言如下：“发言者这样互相攻击，或者听众对他们给以颜色，都是不聪明的。我们要注意我们所得到的消息，注意我们全体——整个国家和每个私人——如何才能够最好地对付侵略者。纵或没有这个需要，但是使国家有马匹、军器以及战争中一切显示荣耀的设备，这是没有害处的。这些事，我们要负责，并且注意到详情细节。派遣使者到各城市去看看它们的态度，同时做一些其他我们认为有利的事，这也是没有害处的。我们已经注意到一些这样的事情了，以后我们发现了任何事情的时候，一定向你们提出。”
这个将军发言之后，民众会议就散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