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海上决战的准备。叙拉古人决定性的胜利·第六

作者：修昔底德·古希腊

出自————《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七卷》

出自————《战争通史》

　　 叙拉古人和他们的同盟者有理由认为，如果他们在最近的海战胜利之后，夺取雅典全部巨大的军队，而不让他们从海上或陆地上逃跑，这对于他们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此，他们马上利用一些三列桨战舰、商船和其它船舶停在大港口中，以封锁港口；同时，他们作其它准备，以防止雅典人再来冒险从事海上战争。事实上，没有哪一方面他们没有考虑到大规模的行动。

　　 当雅典人看见港口已被封锁，他们知道了敌人的计划的时候，他们召集了一个军事会议。将军们和高级军官们集会在一起，讨论他们目前处境的困难，他们最大的困难是没有粮食了， [ 注：“他们以为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早派人往卡塔那去，要他们不要再送粮食来了。” ] 如果他们不取得海上优势的话，他们将来也不可能得到粮食。因此，他们决定放弃上端一段城墙， [ 注：即他们的封锁城墙的上端，在厄庇波利的悬崖之下，离海港最远的地方。 ] 在靠近他们船舰的地方，建筑一条横切的城墙，包括一个尽可能小的面积，仅仅足够安置他们的贮藏和病号，留一个支队防守着，把其余的军队配备在每一条船上，不管是否适于航海，每个人都上船，这样在海上决一雌雄；如果胜利的话，他们将往卡塔那；如果不胜的话，他们将焚毁他们的船舰，以战斗队形从陆地退却到他们可以达到的最近友邦的领土上，不论是希腊人的国家也好，外族人的国家也好。

　　 他们决定这个计划之后，马上就实行。他们从上部城墙跑下来，把他们所有的每一条船都配备起来，让每个在年龄上有一点用处的人都上船，他们一共装备了一百一十条船，船上载了许多阿开那尼亚人和其它外族的分遣队 [ 注：指那些不在雅典帝国之内，但是为着薪给而在雅典军队中服务的，和阿开那尼亚人一样的人；参阅第539页。 ] 中的弓箭手和标枪手；事实上，根据形势的必要和他们的计划的性质，他们作了他们可能范围内所能够作到的一切工作。当一切事情差不多都准备好了的时候，尼西阿斯看见他的士兵因为他们意外地在海上遭到这样彻底的失败而垂头丧气，又看见他的士兵因为粮食缺少，希望尽快地作战，所以召集他们，首先给他们一些鼓励的话；他对他们说：

　　 “雅典的士兵们和同盟国的士兵们：目前的战斗和我们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利害关系；我们每个人，正和敌人一样，都将为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祖国而战；因为，如果我们利用船舰在这次战役中取得胜利的话，每个人都能够看到自己的祖国，不管它是在什么地方。但是我们不要丧气，我们不要和那些没有经验的人一样，他们在第一次战役中失败以后，就永远胆怯了，以为将来的情况总会是这样的。相反的，你们在这里的雅典人是已经有了许多战争经验的；你们，我们的同盟者，是经常和我们并肩作战的；你们不要忘记，战争中有不能预测的因素，希望我们也有幸运的时候，你们应当准备再战，无愧于你们亲眼所看见的你们这支伟大的军队。

　　 “这一次，我们已经和舵手们讨论过了；在我们的物资限度内，我们已经有了我们认为有利于我们攻击敌舰的密集队形(他们在这个狭窄的港口内应用密集队形是一定意料得到的)和甲板上敌军的一切设备——这两件事过去是使我们受到损失的。我们在船舰上有许许多多的弓箭手和标枪手；如果我们在公海上作战的话，我们绝对不会用许许多多人的，因为船舰上装载过重使我们不能运用我们的优良技术；但是在此地，我们是被迫而在海上作陆地战争，这一切是会有用的。我们也发现我们在改变船舰的构造方面所要做的事情，为了对付敌舰船头的特殊厚度(这点曾给我们以最大的损失)，我们将要使用铁钩，只要我们在甲板上的士兵适当地执行他们的任务的话， [ 注：就是说，如果他们跑到敌舰上去作肉搏战的话。 ] 敌舰一进攻，这些铁钩会阻止它倒划逃走。因为事实上，我们已经不得不从我们的船舰上作陆地上的战斗，最好的似乎是我们自己不倒划，也不让敌人倒划，特别是因为所有的海岸，除我们的军队所占领的一部分外，都是敌人的土地。

　　 “你们应当记住这一点，尽你们的力量，奋勇作战。不要让你们自己被敌人赶向岸边跑，但是当船碰着船的时候，你们应当下定决心，非把敌舰甲板上的重装步兵肃清，不要停止战斗。这些话，我不是对水手们说的，而是对重装步兵说的，因为这更加是甲板上士兵们的工作；就是现在，我们的步兵大体上还是最强的。至于水手们，我劝他们，事实上我恳请他们，不要因为过去的事情而丧气。你们虽然不是真正的雅典人，但是因为你们知道我们的语言，模仿我们的生活方式，人家总是把你们当作雅典人，你们为全希腊的人所崇拜；在我们帝国所有的利益中，你们都有份；我们的属民对你们尊敬，我们保护你们，以免受人虐待；在这些方面，你们所得到的甚至超过了你们所应得的：你们想一想，这是多么幸福，多么值得你们现在来保全它，既然我们慷慨地只和你们共享我们的帝国，现在你们不要出卖这个帝国。你们应当藐视科林斯人，因为他们是经常被你们打败的；你们应当藐视西西里人，因为当我们的海军全盛的时候，他们中间任何人连想也没有想到来抵抗我们，你们应当把他们打退，表示就是在病中、在灾难中，你们的技术也不是其它任何人的幸运和勇敢所能匹敌的。

　　 “至于你们中间的雅典人，我一定把这一点再提醒你们：你们的船坞中再也没有留下象这些一样的船了，再也没有可以当作重装步兵来战斗的后备军队了。如果在这次战役中你们不胜利的话，我们在此地的敌人马上会驶去进攻雅典，我们留在雅典的那些人将不能抵抗他们在那里已经有了的敌人和从这里去的新侵略军联合在一起的军队了。所以当你们自己一旦落在叙拉古人的掌握中的时候(你们知道，当你们最初进攻他们的时候，你们是想如何对待他们的)，你们国内的同胞就会落在斯巴达人的掌握中了。你们和他们的命运既然完全依靠这一次战役，如果你们能够坚持到底，现在正是时候了。你们每个人都要记着：你们这些上了船舰的人是雅典人的海军和陆军，是整个国家所遗留的一切，是雅典的伟大名誉。为着祖国的缘故，任何人如果有比别人更大的技术和勇敢的话，现在，正当他能够挽救他自己，同时挽救我们全体的时候，是他表现他自己的时候了。”

　　 尼西阿斯演说之后，马上命令把船舰上的海员配备起来。吉利普斯和叙拉古人看见了正在进行的实际准备工作，他们完全了解雅典人将进行海战，他们也得到了消息，说雅典人将用铁钩。除了其它一切办法之外，他们防备了雅典人的铁钩：他们把皮革张开，罩着船头和船身上部的大部分；这样，当铁钩向船上丢去的时候，它会溜下来，不能抓紧。当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吉利普斯和将军们向他们的士兵发表了下面的演说，以鼓励他们：

　　 “叙拉古人和同盟者：我们认为你们大多数人都知道我们所已经取得了的光荣和我们在这次战役中所将要取得的光荣；不然的话，你们是不会这样勇敢地投入战斗的。但是如果还有人不完全了解这一点，如他所应当了解的一样的话，我们愿意向他说明。雅典人到这个国家来的目的，首先是想奴役西西里；其次，如果奴役西西里成功了的话，就奴役伯罗奔尼撒和希腊其余的地方。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希腊人在过去和现在所从来没有过的最大帝国。他们的一切都是利用他们的海军取得的；你们是第一次能够抵抗他们的海军的民族，你们不久以前已经在海战中打败了他们；很有理由可以推测得到，这次你们也会战胜他们的。当人们以为他们特别在某一点上见长而发现他们正在这一点上受到挫折的时候，他们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会比他们原先从来不相信他们的优点的时候，更加缺乏信心了：他们的抱负所受到的意外打击很容易使他们就是在还有可以利用的力量的时候，也会屈服了。很有可能，雅典人所遭遇的情况正是这样的。但是在我们方面就完全不同了。我们过去原有的那种勇敢精神使我们在还没有经验的时候，尚且能够出来冒险；现在这种精神更加坚定了。除了这种精神之外，我们还相信，我们已经打败了现在最好的水兵，我们自己是最好的水兵，因此每个人的希望都加了一倍；一般说来，在行动中希望最大的地方，热忱也会最高。

　　 “至于他们想仿效我们的设备，这些办法是我们从自己的战斗方式中知道的；所有这些办法，我们都将设法防备。我们只要想一想，他们有许多重装步兵在甲板上(这是和他们通常作战的方法相反的)，有许多标枪手在船上(阿开那尼亚人和其它的人，他们几乎都是在陆地上生活惯了的人，他们甚至于会不知道如何用坐着的姿势 [ 注：因为这些人是不能在甲板上站立的。 ] 投射他们的武器)。这样，要想不损害船舰的效力，要想他们自己不陷于混乱中(因为他们进军的方式不是他们所习惯的)是很困难的。如果你们中间有人看见自己将和船舰数目比我们多的敌人作战，因而胆怯的话，我要对他说，单单船舰的众多，对于他们是没有好处的。在狭小的范围内，船舰众多，在执行必要的战术时，会更加迟缓，会特别容易受到我们所已经采用过的进攻方式的致命打击。但是关于形势的真实情况，你们应当听我们自己所认为是根据可靠的情报得来的消息。事实上，他们的痛苦是这么大，所以他们因为目前处境的绝望，不得不拼命；这时候，他们相信命运而不相信良好的经营，想尽力碰碰他们的运气，不是突围航往他处，就是在突围失败之后，从陆地上退却，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情况是不会比现在还更恶劣的了。

　　 “这些是我们最大的敌人，现在瓦解了，他们的时运已经过去了，让我们敌忾同仇地和他们交战；我们应当相信，在对付敌人的时候，要求对侵略者复仇，以泄心中的愤怒，是最正义的，是最合法的；同时，我们也应当相信，诚如谚语所说的，对敌人复仇是最痛快的。他们不仅是敌人，而且是你们每个人所知道的敌人中最恶毒的敌人，因为他们到此地来的目的是想奴役你们的国家；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了的话，他们会给我们的人民以最大的痛苦，给我们的妻室子女以最大的侮辱，给整个城市以最大的恶名。因此，没有任何理由使我们心软，或者觉得只要他们离开此地而不再危害我们，我们就好了。他们无论如何是会离开此地的，纵或他们胜利的话。但是如果我们实现了我们的希望，如我们所预料的一样的话，如果我们给这些人以适当的惩创，而把西西里所常享受的自由传给整个西西里，而且把这种自由空前地巩固起来的话，那么，我们是为着一个值得夺取的目标而战争了。在冒险中，如果失败，损失不大；如果成功，得益不小：这种冒险是所有的冒险中最难得的。”

　　 叙拉古的将军们和吉利普斯发表了这篇演说以鼓励他们的士兵之后，他们就开始配备船舰上的海员了，因为他们看见雅典人也在那里这样作。尼西阿斯因为目前的形势急得神经错乱，他知道危险性很大，而且迫在眉睫，他的思想也是和一般在危急中的人们一样的：当一切要做的事情都做好了的时候，他认为还有某些事情没有做；当一切要说的话都说了的时候，他认为还有某些话没有说。他又把所有的三列桨战舰的舰长都一个一个地召到他的面前来，用他的父名、他自己的名字和他的部落名称 [ 注：当时亚狄迦有十个部落。 ] 来称呼他。他请求那些已经有了盛名的人现在不要辜负这个名誉；请求那些祖先是著名人物的人不要使他们祖先的伟大事业丢脸；他要他们回想到他们的祖国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家，所有住在那里的人都有权利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的意思过自己的生活；他也说了其它一些一般人在危急的时候可以意料到会说的事情，用俗套的语言，提出一种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应用的呼吁(为妻室、子女和本国神祇呼吁)；但是他们还是大声呼唤这些名字，因为在恐怖的时候，他们相信这些名字会给他们一点好处。

　　 这些鼓励的言辞，在尼西阿斯看来，似乎还不合于他的理想标准，只是足够应付当时的需要而已。他对他们说完了之后，就回去，领导他的步兵到海边，沿着海岸列成尽可能长的队形，使他们可以尽量地增加船舰上士兵的信心。现在舰队的司令官，德谟斯提尼、米南德和攸西德马斯，从他们自己的营寨出发，笔直向横断港口的障碍和障碍间的空隙驶去，想努力冲出去。

　　 叙拉古人和他们的同盟者已经带着和前次一样多的船舰出发。他们的舰队中一部分船舰守着出口，其余的船舰分散在港内的四周，以便同时从各方面进攻雅典人。同时，他们的步兵在大港沿岸所有船舰可以停泊的地方，准备行动了。叙拉古舰队的司令官是西堪那斯和阿加塔库斯，他们每个人各率领全军的一翼，而匹特恩带着科林斯人居于中央。

　　 当雅典人来到栅栏的地方，首先进攻的时候，他们把停泊在栅栏前面的船舰打败了；努力想破坏障碍物。此事发生之后，叙拉古人和他们的同盟者从各方面向雅典人进攻，战斗马上就不但在栅栏前面，而且在整个海港中进行了。这是一次剧烈的战斗——比以前任何一次战役都要激烈些。双方面的桨手们，当受命把船划往交战地时，从不退缩；舵手们表现很高的技术，彼此互相竞争。当船和船相碰的时候，船上的士兵们尽力使他们在甲板上所做的，合乎其它地方所表现的标准；事实上，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都努力表现他在这部门工作中是最好的。许多船舰挤在一个小面积上互相进攻(真的，过去从来没有这么多的船舰在这么狭窄的水面上战斗过。双方面的船舰总共差不多有二百条)。因此，用船嘴冲击船身的进攻方式比较少，因为没有倒划退却，也没有冲破敌人阵线，向周围转动的机会；在进攻别的船舰或逃避别的船舰的进攻中，船碰碎船的时候比较多得多。每次一条船攻击另一条船的时候，甲板上的士兵们总是把标枪、箭和石头不停地向对方的船上射击；当船舰相遇的时候，士兵们马上肉搏，两方面的士兵都想跑到敌舰上去。因为战场狭窄的关系，往往一条船舰撞击敌舰，同时又被敌舰撞击。有时两条或更多条船舰同时向一条船舰撞击，所以舵手们必须一方面要想到防御自己，同时另一方面又要想到进攻敌舰，他们不能在一个时候只注意到一点，必须同时对付各方面许多不同的事务。这些船舰互相撞击时所发出的巨大声音不但其本身是可怕的，并且使水兵长们的命令完全听不见。真的，在目前战斗的紧张情绪中，双方的水兵长们，依照通常的职责，下了许多命令，发出了许多叫喊。雅典的水兵长们对雅典人叫喊，鼓励他们冲出港口，现在就要坚决地夺取安全回到祖国的机会；而叙拉古的水兵长们对叙拉古人和他们的同盟者叫喊：阻止敌人逃跑是光荣的，争取胜利，每个人都可以为国增光。双方的司令官们，如果看见有人无故退却的话，就会指出舰长的名字来呼喊；如果是雅典人的话，他们就喊道：“你们退却，是不是因为你们觉得在敌国领土内比在你们用许多心血得来的海上还舒适些呢?”如果是叙拉古人的话，他们就喊道：“你们是不是在正在逃跑中的敌人面前逃跑呢?”因为他们知道得很清楚，雅典人正在想尽力设法逃跑。

　　 当海上战斗胜负尚未决定的时候，两边岸上军队的情绪是极其紧张的，内心是很矛盾的；因为叙拉古人快要获得比上次更大的光荣，而侵略军则担心唯恐他们自己将来的遭遇会比以前更坏了。对于雅典人说来，一切都依靠他们的海军；他们对于将来的恐惧是他们过去所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当他们在岸上注意观察这场战斗的时候，他们的看法，不可避免地随着战斗的形势而转移。战斗就在他们的眼前进行，因为他们不是同时注意看到一个方向的，有些人看见他们自己一边将要胜利的地方，于是增加了勇气，开始祈祷神明不要断绝他们得救的道路；而另一些人看见他们自己的人被打败了的地方，于是大声哀号起来，他们看见战斗的形势比那些实际参加战斗的人还要丧气些。还有一些人望着双方胜负未决的那部分战场，当战斗正在进行中，而没有达到结果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向这边和那边摇摆，这表现他们心中充满了恐怖，焦急万状，忽然觉得达到安全的境界，忽然觉得面临毁灭的边缘。所以当战争的结果还没有决定的时候，从同一个雅典军队里可以同时听到各种不同的声音——悲伤和欢呼，“我们胜了”和“我们败了”的叫喊，以及一支大军队在危急的时候一定要发出的其它各种不同的感叹。船上士兵们的情绪也是很相同的。战斗支持了一个长久的时候；最后，叙拉古人和他们的同盟者粉碎了雅典人的抵抗，大声叫喊和欢呼，追逐雅典人，把雅典人明显地、决定地赶回到海岸边。现在除在水上已经被俘虏了的船舰外，整个舰队都跑到岸边来了，有些向这个方向跑，有些向那个方向跑，船舰上的人从船舰上向军营里逃跑。至于陆地上的军队，犹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有一个冲动使他们全体不能抑制，为着他们的遭遇而大声哭嚎和呻吟；有些人跑去帮助他们的船舰，有些人跑去防守他们所保存下来的那部分城墙，而大部分人开始想到他们自己，怎样才可以安全逃生。真的，这时候的恐慌比他们过去所经历过的任何恐慌都要大些。现在他们所处的境遇和他们在派娄斯迫使他们的敌人所处的境遇是很相同的；在那时候，当斯巴达人丧失他们的船舰的时候，他们同时也丧失了渡海往岛上去的士兵们；现在，如果不是有神迹发生的话，雅典人是没有从陆地上安全逃掉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