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战争的可能面貌·第二
作者:朱里奥·杜黑·意大利
出自————《制空权》《第二部·未来战争的可能面貌》
出自————《西方军事著作》
前一章我们简要考察了世界大战的陆战情况,它的突出特点,以及由于错误估价一种技术因素带来的后果。本章将考察战争的海洋方面,我们将看到海洋所特有的另一个技术因素受到错误估价,这个错误带来了近乎完全相似的后果。
海军上将圣文森特勋爵一次在上院攻击首相皮特,因为皮特赞成对鱼雷和潜艇试验加以鼓励。他告诉首相:“我想你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你竟然支持一种我们控制海洋根本不需要的战争工具,而这种战争工具一旦成功,将会夺走我们的控制权。”
不过,伟大的英国首相肯定不是傻瓜,而圣文森特勋爵的预言也没有错。这种工具制成了,过了大约一世纪,它从英国人手中夺走了制海权。自从富尔顿用他的瑙提拉斯号艇和鱼雷在历史上首次炸沉一艘船——双桅船多洛西亚号 [ 译者注:罗伯特·富尔顿,美国工程师,轮船发明者,曾在法国首次试验由潜水小艇用鱼雷击沉一艘试验船。 ] ,110年以来潜艇武器已经有很大改善,可是英国海军的技术人员并没有认识圣文森特勋爵话中的真理。因此,德国潜艇战使他们出乎意外,英国海军完全没有准备。
在很长时间中,善于想象的一些人曾预见潜艇武器可能用于战争,想引起人们注意,但没有效果。英国作家威尔斯充分预见到了潜艇战;但由于他是小说家,又是幻想小说作家,认真的人们并不严肃地对待他。战前不久,著名的海军炮战战术革新家和火炮装甲专家海军上将柏西·司各脱爵士写道:“由于潜艇具有的实际威力,战舰无论进攻或防御都已无用,因此继续建造它将是浪费国民贡献给帝国国防的钱。”
但就是柏西·司各脱爵士的意见也淹没在支持超级无畏战舰的人的一片批评声中了。一九一三年英国海军演习中,一艘潜艇连续六次攻击了海军上将的座舰,而这个冒失的潜艇艇长六次得到了海军上将的评语:“见鬼去吧!”
美国海军的西姆斯上将写道:“直到大战前,多数海军将领和舰长对潜艇的看法是认为它是奇妙的玩具,能作出壮观的表演,但只是在精心选定的地域、良好的天气和良好的海上条件下才行。”
权威的海军人土声称:潜艇只能在白天和良好的气象条件下活动,在雾中不能用;必须升到水面发射鱼雷;它的舱内不适于人员生活,因此艇员一星期左右必须换班;它在远洋不可能成功;它必须有母舰才能活动。还有其他一些这类反对意见。尽管潜艇已是一个明确存在的现实,居然还有这些看法!
甚至在海格号、克莱塞号和阿博科号被击沉以后,这些奇怪的偏见也没有消失,因为人们说,这三艘巡洋舰是在狭窄海道上航行、处于对潜艇特别有利的条件下被击沉的。只是当勇敢号在远离最近的德国基地几百英里的爱尔兰西北海岸被击沉以后,人们才开始认识这一新武器的威力。
海军上将柏西·司各脱爵士写道:“德国潜艇剥夺了英国船舰的活动自由。由于有了它,没有一条大船敢在没有鱼雷艇和驱逐舰护航的条件下驶离海军基地,潜艇阻止了英国舰队轰击德国港口;击沉了我们十万吨战舰,迫使我们尽量远离敌海岸;迫使我们的舰队不得不到百慕大去进行射击演习;我们派往达达尼尔的船除了被击沉的以外,不得不藏在慕德洛斯湾内。换句话说,潜艇极大地破坏了这支世界最大的舰队的战斗潜力,使它在漫长的历史中第一次感到自己无力保卫英国。”
玩具终于成了可怕的武器。圣文森特勋爵的预言得到了证实,英国丧失了它无可争议的制海权。事实上,1917年春季当潜艇战处于高潮时,英国海军界和英国政府就开始感到战争有可能因为潜艇活动而失败。大约同年的四月初,美国海军西姆斯上将和英国海军部长杰利科上将举行会谈,最后交换了以下意见:
“在我看来德国人正在赢得战争,”海军上将西姆斯说。
“如果我们不能立即制止这些损失,他们肯定会赢,”杰利科海军上将回答。
“难道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西姆斯问。
“据我知道,至少在目前没有。”杰利科回答。
这段对话对潜艇战的严重性提供了一个概念,尤其是正当美国将要参战的时候。强大的英国海军,无可争议的海洋主人,尽管有法国和意大利海军站在它一边,还可以依靠美国的帮助,却已经意识到将因潜艇活动而战败。这一时刻标志着英国丧失了海上霸权。不过它后来还是赢得了胜利。
德国潜艇战没有达到目的是由于以下原因:
一、协约国能够用世界其余各地和本国的造船生产对抗潜艇的破坏活动。
二、德国人自己并没有充分、及时地认识潜艇军力的价值。如果他们对潜艇的价值有个真正的认识,他们就会把建造事实证明近乎无用的庞大水面舰队的钱,用一部分来造潜艇,他们就会从战争一开始就发动潜艇战,并投入足够数量的潜艇使他们能成功地进行这一活动。当我们看到当1917年中期潜艇战达到高潮时,在英国水域的德国潜艇从来没有超过35艘,我们就可以了解这支军力的威力了。
三、德国人直到1917年1月以前,对发动全面的潜艇战犹豫不决;在他们军界和政界当局之间、在陆军和海军参谋部之间进行着空泛的讨论,浪费了时间,而直到开始发动以后仍然犹豫不决。换句话说,他们对这件事半心半意,这点,尤其在战争中,永远是最糟的。
这些延误使协约国有时间发明或多或少适用的防卫手段,而不让德国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建造足够的新潜艇。当全面潜艇战的支持者最终在德国得势时,已经太晚了。建造新潜艇开始了,但必要的原料和熟练工人已经稀少了。1917年末(这也证明德国总参谋部和海军之间很少或没有合作),总参谋部拒绝将当时在陆军工作的两千名技术工人调给海军。由于德国舰队长期被迫不能活动,造成军心涣散,甚至水兵也难找到。尽管如此,法国海军参谋部军史部写道:“如果德国人在发动全面潜艇战中不延误,如果他们的指挥官和水兵们的非凡勇敢没有被德皇及其总理大臣的多疑和犹豫所破坏,我们本来会输掉这场战争。”
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协约国赢得战争部分归功于自己,部分是由于德国人。双方都没能认识海战的现实,这使德国人战败,而给协约国造成了危机。
1917年4月7日美国参战,可能就是由于当时看来德国将战胜。这个胜利不仅意味着协约国的毁灭,也是对美国的巨大危险。参战使美国甚至在海洋领域也取得了优势地位,他们可以相当正确地声称,他们的参战在海洋领域也使天平倒向了协约国一方。因此,美国不可能默认它在海上劣于英国。可以说,一当美国舰队与英国舰队并肩作战,马上就开始了两国海军之间的竞争。
希尔海军上将曾写道:“至今为止,很少几个国家能支付大量财力建造大舰,使它们能控制海洋。可是现在潜艇推翻了这种局面。今后不必再担心英国海军施加政治压力了。”
这就是为什么能够建造大舰用于施加政治压力的最富有的国家坚决反对潜艇,同时又带着危机感自以为是地声称它是不人道的。
世界大战的海战方面带有一种特别的性质,有时被人错误理解。在一个表面的观察者看来,海军的使命似乎只限于攻击敌方交通线和保卫自己的交通线。的确也发生了几次海上冲突,但是规模不大,也没有决定意义。这导致一些人,也许很多人,主张海军未来最重要的任务就仅仅是保卫自己的交通线,攻击敌人的交通线。报纸杂志在这方面发表了态度比较认真的文章。
可是这个印象完全是虚假的,会导致严重错误。世界大战的海上斗争是在特定条件下进行的。协约国舰队对敌人占有优势以及他们地理上和战略上的优良地位使他们处境十分有利。中欧强国在战斗开始前就觉得自己已经失败了。它们不想找死,就将自己封闭在由潜艇防守的攻不破的要塞基地内,等待盟国出现某种失误给他们造成机会时出来伏击。中欧强国自愿放弃自己的海上交通,将商船停在港内或让它们被中立国扣留。协约国海军事实上没有面对敌国海军,但必须经常保持警戒,严密监视着在他们控制范围之外的敌人自愿困守的舰队。他们在整个战争期间都不得不这样做,一直希望在敌人出来的时候能捉住它。对他们来说不是攻击敌人交通线的问题,因为敌人交通线并不存在。敌人自愿放弃了它。他们的任务是保护自己的交通线不受潜艇伏击。
因此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海战。英国舰队进行着潜在的活动,它的潜在活动能力迫使敌人甚至在这支潜在力量还未成为现实力量时就封闭了自己的海军力量,放弃了海上交通。如果不是德国人感到他们处于海上劣势,就绝不会发生这种事。由于这个原因,一些表面看问题的人就轻易地认为大的水面舰队尤其大型军舰在世界大战中没起多大作用或根本就没起作用。这些人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们从错误前提出发,得出的推论也是错的。
事实上,自战争开始以后,巨大的水面舰队没有发射一炮,而是靠潜在力量赢得了战争;海上胜利的直接结果就是敌人停止了全部海上交通,敌人海军部队也消失了。敌人不得不依靠潜艇伏击。的确,潜艇活动也可能扭转局势,但这并不降低海面最初胜利的价值。这也证明,尽管海面胜利是阻止敌人交通的最可靠方法,但还不是保卫自己交通的可靠方法,因为即使在海面取胜后还必须防备潜艇。一方能迫使敌人海军部队躲藏起来或用其它方法阻止它航行,就能用水面舰艇去攻击敌交通线。他不需要为此目的求助于潜艇,这对他也不值得,因为用水面舰艇破坏交通线比潜艇要优越得多。
因此,如果说由于潜艇承担了水面舰队的某些职能而降低了后者的全面作用,那么,就海军的最重要任务——与敌海军战斗并打败它来说,潜艇完全没有降低水面舰队的作用。正常局势是交战双方实力差距很小,一方不致在战斗一开始就感到已被击败。在这种情况下,一种充分意义的海战就会发生。
“制海权”这一概念已失去它过去的含义,即:能够自由航行同时使敌人不能这样做,因为很难摧毁拥有海军基地的敌人的全部海军力量。当一支海上力量经过交战实力大大削弱后,它就会象德国舰队在上次大战中那样行动,而胜利的舰队必须监视战败方的残余力量。因此,它不能有充分的航行自由。但它能完全阻止敌方交通,同时保卫自己和自己的交通不受潜艇威胁。
今天的制海权只能理解为一种态势,享有它的一方较敌方有较大的航行自由,类似世界大战中协约国海军所处的状态。虽然她们没有过去意义上的制海权,却达到能阻止敌方交通的程度,使敌人海军部队躲藏起来直至投降。一支海军的最重要任务就是夺取这种制海权,在这个斗争未取胜之前,任何一方舰队都不应冒险分散兵力,去保卫己方交通线或攻击敌方交通线。这种事只有在夺得制海权以后才能进行。夺得制海权的一方将立即终止敌方一切交通,但还必须保卫自己免遭潜艇危害。
这就是上次战争中出现的海上斗争特性的改变;不过这种改变并不影响水面舰队的根本价值。
从上述对世界大战的考察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一、它是一场国家之间的战争,它影响全体公民的利益和幸福。
二、胜利属于那个国家集团,它能在自己精疲力竭之前粉碎敌对集团物质上精神上的抵抗。
三、军队的职能是作为交战国家的消耗代理人。各国将其资源变成战争手段不时送往前线消耗掉。消耗以后,再由另一些补充。这种消耗和补充过程持续进行,直到一方物质上和精神上完全衰竭,不再能补充它的消耗为止。
四、海军是加速或延缓消耗的机构,当用于阻止补充资源进入时是加速消耗,而当促进资源进入时是延缓消耗。
五、陆上战争违反了其指导者的意愿,采取了相持的形式,原因在于小口径火器的巨大效力,增加了进攻的困难,使它需要极大的兵力优势。
六、只有当各国经历了长期而痛苦的消耗过程,再不能从物质上精神上支持它的军队时,陆上战争才能决胜。
七、由于协约国军队的巨大优势,海上战争一开始就决定了胜负;结果使协约国进入了一个漫长疲惫的监视敌军时期,而中欧强国则进入漫长消沉的等待,希望出现机会打击敌人。
八、虽然协约国处于能阻止敌人海上交通的地位(这是敌人自动放弃的),但自己却又被迫保卫本身的交通不受潜艇攻击,这种攻击一度很严重地威胁着盟国取胜的机会。
九、陆军和海军都由于错误估价了技术因素,在开始交战时都没能充分理解战争的实际,因此,随着战争的进行,他们不得不弥补由于物质上精神上缺乏充分准备而造成的结果。
这就是我们探讨未来时可以依据的前提。我们可以马上说:
一、未来战争将再次无例外地涉及一切国家和它们的全部资源。
二、胜利将属于能首先粉碎对方物质和精神抵抗的一方。
三、武装力量如果能正确回答未来战争是什么样子并能按它的要求进行训练,就能对战争做出更好的准备。
我想我们都能同意这无可争议的三点。
四、就陆上战争本身来说,可以说它将具有非常近似上次世界大战那种相持的特性,因为形成这种特性的原因仍然存在,而且未来将比现在更明显。
从停战到今天,火器的效力一直在增强,而将来它甚至会增强得更快。一切都在经常改进,各国军队装备的高速小口径火器的数量一直在增加。结果,防御的价值也一直在增加。这意味着为了打破僵局,攻方必须具有比以前更大的优势。新武器不会改变格局,因为双方会都同等拥有。新武器又总是有利于防御,即使对很弱的敌人进攻也将十分困难,尤其当敌方边境是山区,部队难以广泛展开、供应复杂时更是如此。既然各方都认为最好推迟决战以等待更有利的时机,因此都要继续取守势,这样就甚至会违背军事领导人的意愿而出现绵亘的战线。为了打破敌人的绵亘战线,需要大量的作战手段,这是没有一个国家在战争开始前能够准备好的。因此,必须在战争过程中加紧工业生产,将国家资源转为战争手段。由于双方都这样做,僵局很难打破,直到一方的国家资源完全耗尽。未来战争无疑将是持久、缓慢、负担沉重的。
从整体看,可以认为未来战争将和上次世界大战一样,将建立起漫长绵亘的战线。它很难突破,一旦有小的突破又很容易恢复。它将缓慢地消耗交战国的资源直到一方力竭崩溃。一切运动战理论和概念在这种绵亘战线前都将失败。因为不管强方想怎样做,弱方由于准备不足,信心较差,将利用防御态势的长处阻止进攻者,赢得时间使自己变强,更有准备,更有信心。弱方利用防御的优点制服强方,而后者虽然较强,却不足以战胜前者。进攻精神和机动意愿都不能改变这种局面。一支军队的确应当有进攻精神,因为退让精神对军队是荒唐的。但同样正确的是如果我用头去撞石墙来显示我的进攻精神,只能碰得头破血流而不会使墙损坏。一个人做一件事必须具有进取精神,但是这个人在作决定下命令时必须有清楚的眼光,知道如何发扬这种精神。只有在相持战的僵局打破以后才有可能进行运动战和机动战。
五、至于海上战争,它本身将具有和上次战争非常相似的特性。首先要在海战中一决胜负,除非一方一开始就对另一方具有决定性的优势。如果双方力量悬殊不大,各方都将试图损伤对方,获得优势。海上胜利的意义是它将大大剥夺失败一方的航行自由。胜者将能用自己的水面部队阻止败者的交通,而败者只能用潜艇战去对付胜者的交通。无论如何,胜者不得不保卫自己的交通线免遭敌方潜艇威胁。
合乎逻辑的结论是:既然相同的原因导致相同的结果,既然造成上次战争特性的一切原因继续有效而没有实质性变化,那么未来的陆战和海战就其本身来说,应当具有和上次战争相似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