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阿瑟：在朝鲜战争中表现出两重性的人物·第十

作者：贝文·亚历山大·美国

出自————《统帅决胜之道》

出自————《现代军事理论》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两个超级大国之间最猛烈的碰撞点出现在朝鲜——一个从东亚延伸出来的半岛。1945年，朝鲜被沿着38度纬线分割开来。这一暂时的分割很快就得到巩固，变成了东西方之间的一条相互对恃的壁垒；美国在南朝鲜建立了一个以李承晚为首的右翼政府，而在北朝鲜，建立了一个由金日成领导的共产党国家。

　　朝鲜人民普遍对自己国家的分裂感到严重不安。1950年6月25日，北朝鲜人试图用武力恢复国家的统一。

　　美国趁苏联抵制联合国安全理事会 [ 注：因为美国阻止共产党中国加入联合国。 ] 之机，使联合国同意展开一场攻势，把北朝鲜赶回到38度纬线彼侧。杜鲁门授权美国陆军上将、远东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征用可以立即用上的仅有的美军部队——占领着日本的4个兵力不足的师；与此同时，五角大楼开始大力动员大量美军。

　　北朝鲜军队的进攻势如破竹，击溃了力量薄弱很多的南朝鲜军队，他们主要依靠的是装甲很厚的苏制T34坦克。南朝鲜军的寥寥无几的美制2．36英寸口径的火箭发射器 [ 注：火箭筒。 ] 和105毫米口径的榴弹炮，奈何不了这种坦克。

　　最先投入的美军部队也没有任何武器能够阻止T34坦克，因而同样溃败了，直到1950年8月，在终于装备了自己的坦克和有效的反坦克武器之后，他们才在朝鲜南部港口城市釜山周围组成了一条很小的“釜山环形防线”。北朝鲜人一次又一次地进攻了这道防线，企图迫使美国人撤退。美军拼命防守，因为他们明白，一旦他们放弃这个半岛，就很难得到联合国其他成员国的支持来收复南朝鲜了。

　　不管怎样，麦克阿瑟将军早就谋划了一项计策，以将北朝鲜军队连同北朝鲜国家一起摧毁。为了实现他的目的，必须把北朝鲜军队的主力全部牵制在釜山防线上。

　　正当全世界屏息静观这些美军和韩国军队放慢溃退速度，最终遏制住北朝鲜部队的时候，一场激烈而秘密的戏剧性事件，在五角大楼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和呆在其东京总部的麦克阿瑟之间发生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和麦克阿瑟发生最激烈分歧的主要问题是，麦克阿瑟的处方将会取得一场了不起的胜利呢，还是有惨败的危险。

　　麦克阿瑟因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在西南太平洋和菲律宾同日军作战中功绩卓著，而已经享有很高的名望；此时，他的意志压倒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反对。由于他的冒险取得了巨大成功，所以他成了一位传奇式人物。这就使麦克阿瑟对自己卓越贡献的感觉进一步膨胀，并使参谋长联席会议沉默下来，因为他们的决策曾经严重失误。其后果是，麦克阿瑟在获得美国历史上一次惊人的胜利以后，引导美国误入歧途，遭受了最惨重的失败。这样一来，麦克阿瑟就证明自己在军事上是一位具有两重性的人物，既拥有最杰出的战略洞察力，又造成最严重的失误。

统帅13：道格拉斯·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认识到，北朝鲜军队向南推进得越远，就越深地跌入美军能够从后面任意收紧的口袋。这是因为，美军彻底控制了海洋，能够在北朝鲜军队的背后任何地方部署一支两栖部队。麦克阿瑟还发现了一处登陆的绝好地方；汉城西面仅有大约20英里的仁川港。

　　汉城不仅具有政治意义，而且朝鲜唯一的一条双轨铁路，和能够给釜山前线上的北朝鲜军队供应给养的唯一公路都从这里经过。倘若美军能够夺取汉城，将会切断北朝鲜军队的生命线，因为汉城东面寥寥无几的土路作为北朝鲜军队的给养供应线是不够的。

　　因此，如果在仁川登陆并夺取汉城，将意味着不发一枪就摧毁北朝鲜军队，并给釜山解围。一支现代军队没有食物、石油和弹药是不能长期生存的。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的后方交通线如果被切断，它便不攻自破。

　　战争开始后不久，麦克阿瑟就着手策划在仁川登陆。参谋长联席会议反对选择这个地点，因为那里海浪极大，只能从南面进入的进港海峡又很狭窄。在仁川，狭窄的黄海中流动范围很小的海水造成了大浪和淤泥滩。东边是朝鲜半岛；西面是中国山东半岛。情况很像夹在新不伦瑞克和新斯科舍之间的加拿大芬迪湾。

　　海军专家们认为，小型登陆舰要想在仁川的淤泥滩上活动，至少将需要23英尺的海潮，而坦克登陆舰要想入港，则起码需要29英尺的海潮，因此，只有在从涨潮涨到23英尺到落潮落到23英尺这段时间，即大约3小时里，海军才能够运送士兵和装备登陆。已经登陆的部队只有等到下次潮汐，即大约12小时后才能行动。潮汐表确定，9月15日是海潮达到足够高度的最早日期。而继续等待将招致坏天气和登陆的无限期推迟。

　　由于这些限制因素，参谋长联席会议支持易地，即在群山登陆：群山是仁川南面100英里左右的一个小港，在釜山前线西面只有大约70多英里。

　　麦克阿瑟指出，如果在群山登陆，将不会切断北朝鲜军队的供应线，他们将能够迅速调整，在南朝鲜建立一条新的防线。这样一来，美军以后的任何进攻都将不得不是对防御工事的正面冲锋，因而只是驱赶北朝鲜军队退守到其后备力量和给养所在地，而不是切断两者之间的联系。

　　麦克阿瑟的仁川登陆计划是拿破仑的“迂回包抄，攻其后部”的翻版，即在敌军及其给养供应来源之间，建立一道战略弹幕或壁垒并切断敌军退路。此计利用了敌人抵抗力最弱的路线，因为它完全出乎北朝鲜领导的意料。北朝鲜军的指挥官们认为没有必要为仁川担忧，或者在那里驻扎重兵，因为他们知道那里浪大，认为实际上不可能从那里登陆。

　　而麦克阿瑟则认为，地势条件上的障碍不管多么可伯，其内在危险和难以确定性都比作战的危险小。物质上的问题是可以估计和解决的，但是人的抵抗则是不可预料的。

　　在现代战争中，一位军事领导人看到机遇，而另外一些领导人则看到危险；其中最说明问题的事例之一，就是麦克阿瑟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之间的冲突。使这个事例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参谋长联席会议没有认识到，麦克阿瑟的建议很像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太平洋战役中所采用的获胜的“岛屿跳跃”战略。美军绕过日军重兵把守的岛屿或阵地，袭击其后面的目标，以致被搁置在那里的日军毫无进一步的用武之地。美军如从仁川登陆，同样将使釜山战线上的北朝鲜军队被困在那里，迫使他们要么投降，要么因试图撤回北朝鲜而崩溃。

　　1950年7月13日，在一次有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和空军参谋长范登伯格参加的会议上，麦克阿瑟第一次发表了他的关于从仁川登陆的论点。会议期间，他宣布他打算歼灭北朝鲜军队，而不仅仅是将其赶回到38度纬线后面去。只有摧毁北朝鲜这个国家，才能实现这一目标。

　　柯林斯对选择仁川这个地点持怀疑态度。当他向总参谋长布莱德利汇报时，布莱德利回答说：“我必须同意，这是我有生以来所听说的风险最大的军事建议。”他称之为一项“不切实际的”计划；他说：“仁川可能是有史以来为两栖登陆选择的最不利的地方。”

　　参谋长联席会议竭力反对选择仁川为登陆地点，并且像杜鲁门总统和艾奇逊国务卿一样，没有正视麦克阿瑟把消灭北朝鲜作为目的的影响。这样一来，将会对红色中国构成巨大挑战。

　　此举所以更具挑衅性，是因为杜鲁门在朝鲜战争爆发时就在中国的台湾岛建立了一个受保护国；中国共产党人的敌人国民党于1949年逃亡到那里。相信阴谋论的杜鲁门确信，红色中国人与斯大林联合，正在帮助北朝鲜人，尽管中国共产党人是无辜的，他们只不过谋求恢复国家统一而已。

　　因此，美国军队在鸭绿江这条中朝边界上大兵压境，只能被共产党理解为美军或者美国支持的国民党入侵中国大陆的前奏。

　　麦克阿瑟于8月23日在东京向柯林斯将军、海军行动部主任谢尔曼将军和另外几位高级军官正式提出关于经仁川出兵的计划。参谋长联席会议倾向于推迟仁川登陆，直到他确信美军 [ 注：第八集团军 ] 能够守住再次遭到攻击的釜山防线为止。但是，杜鲁门总统、约翰逊国防部长和杜鲁门的巡回大使哈里曼对此举信心十足；杜鲁门称之为一项大胆的战略构想。因此，文官们赞成麦克阿瑟的计划，而军界最高层，即参谋长联席会议则犹豫不决。

　　这时，北朝鲜军司令部发动了最后一次的进攻，企图突破釜山环形防线，把美国和韩国军队赶下海去。他们集结了大约9．8万人，其中1／3是在南朝鲜征集的、没有训练就急忙投入战斗之中的新兵。为了与其对抗，联合国军司令部纠集了12万人的作战部队，加上6万后勤人员。联合国军的火力几倍于北朝鲜军。因此，北朝鲜军的进攻尽管十分坚决，但伤亡很大。

　　参谋长联席会议被北朝鲜军的攻击吓住了，它在9月7日发出的一份信息中暗示，仁川登陆也许最好是推迟一下，因为“除第82航空兵师以外，美国现有的所有经过训练的军队都调给你了。”麦克阿瑟措词激烈地回答道，这次登陆“标志着从敌人手中夺取主动权，从而提供进行决定性打击机会的唯一希望”。他还说，如果从仁川包抄，“将立刻解除南部防线上的压力。……夺取汉城地区敌军的分布体系的核心，将彻底破坏正在南朝鲜活动的敌军的后勤供应，因而最终造成敌军的瓦解”。

　　9月8日，参谋长联席会议终于通知杜鲁门，他们支持从仁川登陆。但是，这一批准最终仍是出于无奈。布莱德利将军写道：“在这场竞赛中，参谋长联席会议正式否决仁川登陆计划为时实在太晚了。”

　　1950年9月15日发动的仁川进攻，与比较势均力敌的地面战斗不同，它使美军和北朝鲜军队之间的悬殊差距暴露无遗。仅举一个例子：北朝鲜军拥有19架活塞驱动的飞机，而美军则拥有如此巨大的空中力量——喷气式和活塞式飞机都包括在内——以致于战场上空及其附近空中机满为患。联合国征集了230艘军舰，包括两艘护航航母和两艘攻击航母，另外还有一艘攻击航母正从加利福尼亚疾驶而来，一艘英国轻型航母在掩护部队中服役。

　　攻占仁川的关键在于使巴掌大的小岛月尾岛中立化；该岛有1000英尺宽，位于仁川近海，据说隐蔽着严密伪装的高速75毫米口径火炮，虽然美国海军和空军几天来一直在轰炸月尾岛和海滨的若干其它地方，以迷惑北朝鲜人，使之不知道美军将从何处登陆，但是海军指挥官们明白，他们必须先找到并摧毁隐蔽起来的火炮，然后才能登陆，因为这些火炮能够重创登陆时使用的装甲很薄的海军陆战车辆。

　　因此，9月13日，海军少将希金斯率领两艘美军重型巡洋舰、两艘英军轻型巡洋舰和6艘美军驱逐舰沿着狭窄的飞鱼海峡驶来，开始炮击月尾岛；其中5艘驱逐舰在该岛附近海域抛锚，故意吸引北朝鲜军炮兵开火，以找到其隐藏位置。北朝鲜炮兵指挥官等了3分钟；他明白。开火是他的职责，但是这也会招致自己和部下的毁灭。最后他的高速火炮开始射击了，虽然击中3艘驱逐舰，造成一定破坏和少量伤亡，但是也暴露了这5门火炮的所在方位。驱逐舰上的炮手们以神枪手般的精确度确定了它们的高度和方位，然后万弹齐发，正中火炮。月尾岛上的火炮陷入了沉默。

　　9月15日早晨6：33，载着第三营、海军陆战队第五团和9辆M26潘兴式坦克的登陆艇在月尾岛靠岸，迅速夺取了该岛。

　　发动主攻的道路已经打扫干净；海军陆战队第五团登上红滩，越过一道15英尺高的石筑海堤，直接攻入市中心，第一团在城市东南面的蓝滩登陆。这两次进攻都是在下午5：30进行的，而且遇到的抵抗也都很少。

　　9月16日早晨7：30，海军陆战队的这两个团相互取得联系，并封锁了该市。

　　与此同时，海军陆战队第七团和步兵第七师登陆，而上述两个先锋团则向汉城进军。

　　虽然海军陆战队和陆军的挺进切断了同南方的铁路和公路联系，从而在头几天里就实现了登陆的目的，但是北朝鲜军司令部像麦克阿瑟一样，了解汉城的巨大象征重要性，并试图死守这个首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师长史密斯少将正中北朝鲜人的计策。

　　史密斯忽视了海军陆战队的一位连长巴罗少尉所发动的一次出色的奇袭；这次袭击使海军陆战队在永登蒲占据了一个极好的战术位置。北朝鲜军阻止了海军陆战队第一师从南北两面攻占这一郊区的努力，但却没能守卫中心位置上的一片低洼的稻田。巴罗率领他的连悄悄穿过这片水田，直接进入市中心，坚守北面永登蒲的主要出口处的街垒。

　　这样一来，北朝鲜军就不得不从这个郊区撤走，使海军陆战队得以趁机从汉城南面直接渡过汉江，从而包抄北朝鲜军在汉江北岸和汉城西面不远处建立的一条3英里长的坚固防线。

　　然而，史密斯将军拒不从南面实施包围，坚持要求使海军陆战队直接从正面攻击北朝鲜军在河北岸建立的构筑了工事的阵地。虽然史密斯大量采用了空袭和炮击，这次战斗仍然沦为一次大浴血。虽然海军陆战队最终攻破了这条防线，但是却花费了3天的宝贵时间 [ 注：9月22日至25日 ] 。

　　艾尔蒙德将军对史密斯的代价极高的正面攻击十分恼火，于9月25日派陆军第七师第32团渡过汉江，从而使北朝鲜军无法守卫其汉城阵地；直到这时，北朝鲜军的司令官才下令撤出汉城。

　　虽然北朝鲜军将其机动部队北撤，但是他们在汉城街道上的许多齐胸高的街垒后面留下了小股部队；这些街垒是用装满泥土的袋子筑成，前面埋下了反坦克地雷。在街垒背后，北朝鲜军操纵着反坦克武器和机枪；而另外一些北朝鲜士兵则躲藏在附近的建筑物内，从窗户和门向外射击。这迫使海军陆战队和陆军的士兵们展开了一系列小规模的恶战，双方都有伤亡，该市的很大部分被毁。

　　美军部队一遇到街垒，就派海军陆战队或海军的飞机对这些阵地发射火箭或进行低空扫射。然后，榴弹炮和火炮齐射，以使北朝鲜军的士兵们无法抬头，工兵趁机引爆地雷。然后，两三辆中型坦克向街垒进攻，摧毁其中的枪炮，突破屏障，而步兵则紧随其后。突破一座街垒有时要花费一小时，留下的则是汉城扭曲的、燃烧着的一部分。

　　仁川登陆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功。正是这次惊人的胜利促使美国迅速入侵北朝鲜。仁川登陆后，麦克阿瑟的声望迅速升高；杜鲁门政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视他的意见，即消灭北朝鲜军队，创建一个统一的朝鲜。

地图13：仁川登陆和中国的援朝（1950年）

　　在听取麦克阿瑟意见的同时，杜鲁门政府却忽视了红色中国军队在鸭绿江畔的集结，而是断定，斯大林不会在朝鲜问题上冒爆发世界大战的危险。由于杜鲁门、艾奇逊和其他美国高级领导人确信，红色中国是苏联顺从的卫星国，所以他们认为中国共产党军队不会采取独立的行动。

　　杜鲁门政府在决定入侵北朝鲜时没有考虑到红色中国，而是听从了一心想击溃中共军队的麦克阿瑟的意见以及美国的舆论。仁川登陆成功后，美国舆论倾向于其一贯的争取彻底胜利的愿望。

　　9月27日，杜鲁门批准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项指示，即授权麦克阿瑟向三八线以北进军。美国在下达了这项命令之后才寻求联合国通过联大授予的出兵统一该国的权力。1950年10月7日，联合国以47票对5票批准出兵北朝鲜和举行联合国监督下的选举，以建立一个统一的朝鲜。杜鲁门指示麦克阿瑟完成在三八线以北的行动，他顾及苏联和红色中国的唯一表示，是命令麦克阿瑟在靠近朝鲜北部边界的地区使用韩国部队，但也没有禁止他在那里动用美军。

　　与仁川登陆的战略杰作不同，麦克阿瑟为出兵北朝鲜而做的准备糟糕到惊人的程度。正像人们后来看到的那样，麦克阿瑟将其部队暴露在巨大的军事危险之下；而这些危险大多是可以避免的。

　　麦克阿瑟的这些决策表明，他不像拿破仑、“石壁”杰克逊或者隆美尔那样是一位高明的统帅。虽然仁川登陆证明他能够做出出色的战略决策，但是，他企图征服北朝鲜的计划却显示出了不完全正确的判断力和对所面临的挑战的忽略。高明的军事统帅像任何领导人一样也会犯错误。但是，高明帅才的一个特点是能够清楚地观察战略局势，克服危险，抓住机遇。

　　麦克阿瑟缺乏这种眼光。他看到了一些机遇，比如夺取汉城，从而切断北朝鲜军的生命线。但是，麦克阿瑟没有越过他的这一最大胜利看到更大的范围。虽然他已经对华盛顿说他打算毁灭北朝鲜，但是他并没有制定关于采取这样一项行动的计划——要么通过杜鲁门批准，权衡中苏两国干预的可能性；要么制定一项作战计划。在他夺取汉城之后的混乱之中，他本来会有一个机会，侵占北朝鲜的绝大部分领上，使北朝鲜来不及集结大部队来与他抗衡。同样，当杜鲁门批准出兵北朝鲜的时候，麦克阿瑟没有采取预防措施来防止可能遇到的反击，任凭他的军队被分散成两翼，彼此无法相互支援。

　　仁川登陆的成功也许提供了现代史上一个最好的例子，说明一次伟大的胜利能够在公众心目中造成一种信念，即这样一次胜利的创造者不会失误。由于麦克阿瑟也相信自己的军事才能，所以他在工作中并没有遇到内部的不利因素。这种公众的爱戴和个人的傲慢加在一起，造成了美国历史上最惨重的军事失败之一。

　　消灭北朝鲜军事力量的最佳方案，是派遣具机动能力的部队从汉城前往日本海之滨的元山，以封锁集结在三八线北面不远处、半岛中部草原和金化附近的北朝鲜军的退路。此后，联合国军本可全部集合起来向北进攻北朝鲜首都平壤。但是，麦克阿瑟撤走了他的唯一新增部队——已经集中在汉城的第十军团——派它经过海上的长途航行，到元山去登陆，同时派由于从釜山长途跋涉而精疲力竭的第八集团军向北进攻平壤。

　　麦克阿瑟原来的想法是由第十军团从元山向西，第八集团军从汉城攻击，形成一个巨大的钳形运动，以孤立草原和金化周围的北朝鲜部队。但是第十军团的两栖运动姗姗来迟，以至于韩国步兵徒步行军，已经于10月10日到达元山，而第十军团的部队则还没有上船。因此，北朝鲜军仅存的少量训练有素的部队得以重新组成北朝鲜军队。

　　布莱德利事后说，要是在美军的指挥和总参学院的课堂上，麦克阿瑟的计划会遭到嘲笑，扔出教室。可是，麦克阿瑟的声望当时如此之高，以至于参谋长联席会议未加评论就予以批准。

　　从仁川登陆开始，美国一直无视北京的抗议和中国部队在鸭绿江彼岸的大批集结。1950年10月3日早晨，中共总理兼外交部长周恩来发出了他的最强烈警告。他对印度大使——因为当时美国与北京没有外交关系——说，如果美军越过三八线，中华人民共和国将进行干预，但是如果只有韩国军队越过三八线，他则不会干预。华盛顿于几小时后得到这一消息，但杜鲁门总统和艾奇逊国务卿不予理睬，而是允许麦克阿瑟的入侵于10月9日展开。

　　10月6日，红色中国政治局举行了一次紧急会议 [ 编者注：在10月上半月多次召开会议。 ] ，做出了一项机智的决定，即派遣“志愿军”赴朝 [ 编者注：10月8日，毛泽东发出《给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命令》。 ] 。

　　红色中国因而没有对美国提出直接的挑战；这项决定使美国无法进攻中国，但也是符合美国利益的，因为杜鲁门政府担心，倘若苏联认为红色中国遭到直接威胁，便可能进行干预。

　　这场战争被限制在多山的朝鲜，这样一来，中国人便能够利用他们在军事上的长处——人力、挖掘堑壕和构筑工事的能力及轻型武器——同时使美军在重型武器和空中力量方面的优势部分地失去作用。

　　在彭德怀将军指挥下，中国人在鸭绿江沿岸集结了12万人 [ 注：12个师。 ] ，6万后备部队随后；10月18日 [ 编者注：北京时间为10月19日。 ] ，这支部队开始往朝鲜进发；这是历史上最令人瞩目的秘密调动之一。部队只在黄昏到凌晨4点期间行进，每天早晨5点之前就隐蔽起来。因此，美军的空中侦察人员没有看到任何行动；不出几天，全军就隐蔽在江南大约40到50英里处的高山之中。

　　与此同时，杜鲁门总统飞到东京东南2000英里的威克岛，于10月15日会见了麦克阿瑟，企图说服麦克阿瑟相信他的对外政策观点，并借助于这位将军的荣耀，争取在11月份的国会选举中使民主党同党们获胜。在这次会晤中，麦克阿瑟对杜鲁门和布莱德利将军说，中国人不会插手朝鲜战争，如果插手，将被杀戮。虽然中国人的警告是明确的，鸭绿江沿岸的备战也是未加掩饰的，但是麦克阿瑟的声望十分令人生畏，以至于杜鲁门和布莱德利没有对他的判断提出异议。

　　第八集团军突破北朝鲜军的抵抗，长驱直入，夺取了平壤，然后向北压过去；与此同时，第十军团在从元山登陆后沿东海岸北上，企图夺取朝鲜东北部。麦克阿瑟允许这两项行动在同一时间里彼此分离地进行，以至于分散了他的两支主力部队。使这种在敌人面前未能集中兵力的根本性失败加重的，是纵穿朝鲜半岛的由高山形成的脊柱。这些高山使两翼保持分散，无法相互配合。假如美军的这些师保持集结状态，它们即将遭受的灾难本来是能够避免的，起码是能够减轻的。

　　麦克阿瑟还犯了一个军事错误：他允许第八集团军指挥官沃克中将将挺进部队分散成一些彼此不连接的纵队，分别单独地沿着不同道路向鸭绿江前进。这种不协调的战术只适用于清除士气低落的敌军残余，而不适用于向着可能与一支庞大敌军对峙方向前进。

　　彭德怀将“敌人趾高气扬的、分散和莽撞的挺进”视为一个大好机会，修改了他所制订的谨慎防御战略。彭集中了9万大军来对付第八集团军，准备发动一次毁灭性和警告性的打击。

　　1950年10月23日，第八集团军的先头部队到达鸭绿江南面大约60英里的一条大河——清川江。虽然没有中国军队的影子，但是在如此靠近前线的地方，杜鲁门关于只动用韩国军队的命令应得到执行。但是，麦克阿瑟取消了所有限制，命令美军也向鸭绿江压过去。

　　10月25日，中共军队从清川江北岸不远处的山中冒了出来，击败了一支由3个师组成的韩国部队，使之分散成惊恐的小股部队；并歼灭了韩国军队的另外一个团。沃克将军动用了美军第一骑兵师 [ 注：实际上是一支步兵部队. ] 的一个团，但是在此后几天里的一系列激战中，中国部队歼灭其中的一个营，将其余溃不成军的部队赶回到清川江彼岸。

　　沃克大惊，撤退了他在江南的所有部队。11月6日，中国军队突然退出了战场，进入了北面的山中。中国方面从未透露过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是情况很可能是，北京希望这一警告性打击会使敌人停止前进，双方能够就在鸭绿江南面某处建立一条共同停火线达成协议，从而使美军免于接触中国边界。

　　麦克阿瑟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当参谋长联席会议小心翼翼地提议谨慎行事时，麦克阿瑟激烈地驳斥说，阻止中国人参战的唯一办法是向鸭绿江挺进。可是，中国军队已经在江南严阵以待，并且已经袭击了联合国军！参谋长联席会议无视这些事实，听从麦克阿瑟的意见，展开了进攻。

　　在从11月6日至11月24日联合国军发动新攻势的间歇期间，彭聚集了30万以上的中国军队，18万在西部，12万在东部面对第十军团。联合国军司令部纠集了24．7万人，空战人员除外；他们的火力几倍于中国人。

　　中国军队拥有很少的火炮；他们依靠小型武器、机枪和榴弹炮。他们没有多少车辆，徒步投入战斗，靠人背肩扛运输其武器、弹药和食品。虽然这严重限制了他们的机动性，但是他们不必依靠公路，能够翻山越岭，在完全出人意料的地方出现。这种灵活性使中国军队得以利用其十分有效的战术：夜间渗透、正面攻击、侧面包抄和后方封锁。

　　第八集团军的攻势在最初几天里取得了纵深突破。但是，中国军队知道，位于右侧或东侧的、装备和素质都不如美军的、有3个师的韩国军团是联合国军链条上的薄弱环节。11月24日至25日夜间，在韩国军团的最右端、清川江沿岸的美军主要阵地东面25英里的太白山区的德川，中国军队攻击了韩国军队的第八师。从战略上讲，这是对清川江畔的美国整个阵地的一项包抄行动，它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中国军队采用渗透、包抄和切断后路的战术，粉碎了这个韩国军团。到11月27日为止，他们已经突破到第九军团背后、炮兵支援部队的位置；该军团包括美军第25师和第二步兵师以及新近到来的有5200人的土耳其旅，把守着联合国军战线的中央位置。这些突破有彻底打乱第八集团军方寸的危险。此后不久，在第十军团的前线上，中国军队包围了海军陆战队第一师的很大一部分，在长津水库南端附近将第七步兵师的3个营歼灭殆尽。

　　11月25日至26日晚，中国军队袭击了第25师和第二师。第25师当时正在渡河，因而能够撤退到河岸上，并退向南方，从而逃脱了中国军队的最沉重打击。而位于右面的有1．5万人的第二师却首当其冲。

　　第二师的阵地集中在清川江畔球场洞附近，距离德川15英里。中国军队从四面八方打击了该师的左翼，即第九团，使之濒于崩溃。

　　虽然后备部队暂时阻止了中国军队的突破，但是这个师处境极端危险。右翼上的韩国部队的崩溃，破坏了向东南撤退的任何可能性。球场洞附近的河畔没有南北方向的道路。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一条撤退路线：一条沿河谷向西南15英里到达军隅里的道路；从那里才有一条18英里长的路向南通往秀泉。在那里第一骑兵师和英军第27旅严阵以待，企图阻止中国军队任何进一步南进的行动。

　　保持通往军隅里道路的畅通至关重要，否则，第二师会被阻挡在球场洞附近，被迫投降。11月26日至27日夜，中国军队像前一天夜间一样猛烈地袭击了第二师。拂晓时分，由于右翼有崩溃的危险，第九军团司令库尔特派土耳其旅沿从军隅里到德川的路东进，以期使中国军队的前进速度放慢。土耳其人只向军隅里以东走了8英里，就与一支中国部队遭遇，被其迅速包围。

　　面对这一严重威胁，沃克将军命令整个第八集团军撤退。其中的大多数部队迅速照办了，但第二师和土耳其旅处境仍十分危险。然而，土耳其人突破包围，向军隅里撤退。他们损失惨重，但是阻止了中国军队封锁第二师的退路。

　　第二师的一些部队在清川江谷地旁边的山上形成阻挡阵势，坚持了足够长的时间，使主力部队得以撤向军隅里。然后他们也撤向这个村庄。该师和土耳其人准备南进到顺天。

　　然而，11月29日晨，第二师师长凯泽获得惊人的消息：中国军队在军隅里南面10英里处的通往顺天的生命线上建立了一条封锁线。凯泽派一个步兵侦察连试图突破封锁，但是失败了。虽然英军第27旅从顺天北进，但是它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这条封锁线。

　　凯泽将军意识到，他的师和土耳其部队有崩溃的危险，因而于次日早晨7：30命令他的第九团——此时只剩下400人，是正常兵力的1／8——在从军隅里通向顺天的路上发动进攻，该师的其余部队随后。

　　第二师和土耳其部队的溃退是惨重的。第九团在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下慢慢地突破了封锁。与此同时，其他中国部队在道路两旁的丘陵上集结，向任何行进的物体射击。美国人和土耳其人很快就意识到，他们要走面前这条路，不死也得重伤。

　　每当隐蔽起来的中国士兵开始射击，联合国军士兵便躲进壕沟，他们丢弃的车辆妨碍了部队的行进。虽然装备着火炮的防空半履带式车辆有时向路旁喷射火焰，但是这支部队所以死里逃生，最主要的原因是美军飞机不断沿这条路飞来飞去，对路边任何显得可疑的东西都进行扫射。

　　当飞机轰炸时，中国军队的榴弹炮和枪炮便陷入沉默。但是，一待一架攻击机在扫射之后抬起机头，中国军队就重新开火。因此，行进是短暂而间断的，不是由于中国军队的射击，就是因为被击毁或燃烧的车辆。这些车辆必须被绕过或推到路旁。剩下的卡车和运兵车辆很快就载满了伤员。沿路尸横遍野。

　　到晚9:30，先头部队清除了最后的封锁，土耳其人和美国人进入了顺天。土耳其旅大多数阵亡或被俘，而美国第二师也伤亡5000人，因而丧失战斗力。

　　虽然彻底的灾难是避免了，但是联合国军的士气崩溃了。第八军全军开始向南疯狂地溃退。到12月中旬，它已忐忑不安地守卫在三八线以南的地方，溃退120英里——这是美军历史上最长的撤退——完全丧失了主动性。

　　与此同时，在第十军团中，2.5万美国和少量韩国及英国部队在极冷的天气中开始了艰难的撤退，损失了6000人才到达海边的兴南，于12月24日撤回南朝鲜。企图征服北朝鲜而做出的巨大努力失败了。

　　杜鲁门政府如果不理睬麦克阿瑟将军的施压，而是冷静地考虑美国的国家利益，本来是能够避免大量伤亡和失败的屈辱的。麦克阿瑟本人的声望也丧失了许多，因为他判断失误，使美国遭到连续惨败，包括失去汉城和于1951年初向南朝鲜撤军。只是由于利用了中国人落后的后勤系统这一缺陷，美军才得以于1951年春重新逼近三八线。

　　麦克阿瑟始终都寸兵不让。1951年3月，他故意破坏了华盛顿为实现停火而做出的努力。这一叛逆行为臭名远扬，以致杜鲁门终于解除了他的职务。虽然这结束了这位将军在军事决策上的影响，但是杜鲁门政府于1951年6月拒绝了中国的一项停火建议，任凭战争继续下去。身为共和党人的艾森豪威尔总统于1953年7月最终结束了敌对行动；停战条件与中国人两年前所提出的基本相同——沿着战线停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