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敌制胜的要诀·第十三
作者:A.И.波克雷什金·前苏联
出自————《碧空铁血·苏德空战亲历记》
出自————《战争通史》
一
散发着异国气味儿的崭新的“空中眼镜蛇”(飞蛇)式歼击机,正在驯顺地听凭飞行员操纵向高处爬升。春天的嫩绿的大地,渐渐地被轻纱般的天蓝色的薄雾淹没。
前头只剩下最后一带高山了。飞过高山,就是库班大平原。
我们是飞往前线去的。我们的机场已经被远远地甩在巴库附近了。这半年来的后方训练生活,也连同我们的机场一路甩在那里了。
“上前线去!”它唤醒了我们的想象力,使我们浮想联翩;它提醒我们:必须一边又一遍地去检验应付新的战斗考验的能力。
要不是坏天气找麻烦耽误了时间的话,那我们今天就跟敌人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干上了。尽管离前线这样近了,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两天。当你手中握有武器而敌人却在继续践踏着祖国土地的时候,你就一定是一心只想跟敌人拼的,你的思想感情驱使着你一定要为祖国为人民报仇雪恨。
雪山的顶峰,从我们机翼下面向后退去。见到这白皑皑的山峰,那不久前的完全被另一种情绪所笼罩的长途飞行,重新在脑海里浮现。
……直到我们飞行团飞行训练结束,我们还没有得到新飞机。只好等着,因为这些新飞机必须由专门负责运送飞机的专职飞行员从伊朗首都德黑兰送来。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却始终不见新飞机的影子。后来有人决定,我们自己到国外去把飞机驾回来。
我们是坐“里-2”型运输机到伊朗去的。我们从高空飞越横断库拉盆地与波斯平原的大山脉以后,就看见一座有白色宫殿和无数清真寺点缀着的大城市。这就是伊朗首都德黑兰。
“空中眼镜蛇”式歼击机,顺着机场的跑道,密密麻麻地摆着好几排。看样子,都已经做好转场飞行前的准备工作。我们都随身带着降落伞在机场上等待着给我们分配飞机。但是,这里的人却不怎么珍惜我们的宝贵时间。关于给我们选派向导员,以便由他带领我们飞越大山的事情,始终无人过问。
天色渐晚,他们叫我们在德黑兰一家饭店过夜。
我们初次来到这异样的世界。在这里,豪华的宫殿与贫民窟相毗邻。妇女都穿着长衫,戴面纱。我们都觉得新奇。我们浏览了德黑兰市容。在晚餐桌上又同美国飞行员进行了坦率友好的交谈。这在某种程度人也可以算是对我们丧失的宝贵时间给予的补偿吧。但是,眼前发生的野蛮行为,却完全破坏了这种气氛。一名英国军官竟然当着我们的面狠扇黑人士兵的耳光。
早晨,我们又来到机场。当我们说说笑笑地朝着飞机走去的时候,法捷耶夫忽然停住脚,一双眼睛凝视着远方,用他那沉雷般的男低音朗诵道:
“我该回去了,回到我那俄罗斯去。
波斯啊!
我怎能舍得离开你呢?
我将永远跟你分别吗?
我爱我的祖国,
我该回去了,回到我那俄罗斯去。”
叶赛宁的这几行著名诗句,最贴切地表达了我们这些身在异国的飞行员们的感情。
两天后,我们再次来到德黑兰,准备转运第二批飞机。在机场上,依旧见不到向导员。跟第一次来德黑兰时一样,他们依旧叫我们在德黑兰过夜,还给我们派了一辆大轿车。
所有飞行员都上了大轿车,而我却和我的僚机飞行员一起留下来了。
由于相当重要的意外变故,我不得不立即飞回祖国去。这一次来时,我们坐的还是“里-2”型运输机。下飞机时没有梯子。我从飞机上往下跳,不小心摔伤了一条腿。我好不容易才用右腿支撑着站起来。此次摔伤的那一条腿,在战前学滑翔时就伤过两次,后来,在摩尔达维亚前线飞机迫降时又受了一次伤。现在,这条腿肿得很厉害,我担心的是,明天他们可能干脆不让我上飞机,而把我留在异国养伤。
大轿车刚一开走,我就去寻找我方代表。不知费了多少口舌,他们总算勉强同意我单独飞越伊朗北部的大山区。
展现在机翼下面的那一派雄伟的山势,我是永生难忘的。高山的峡谷深不见底,显露出来的只有那浓重的黑影。浓云高耸,犹如汹涌的波涛。厄尔布鲁士山的群峰,象一把把利剑刺破浓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前方,远处,高加索的卡兹别克峰,躲在天蓝色的清雾背后,隐隐约约地显露出它那淡淡的轮廓。
此时此境,使我想起以前我带领大机群飞越高加索山脉时的情景。我觉得,此次飞越伊朗北部的大山区我是有把握的。
……山势越来越低,渐及丘陵地带。过了丘陵地带,便是无边无际的库班洪水泛滥区。库班春汛我在空中飞行时见过多次。可是,象现在这样大面积的春汛,在我的印象中却从来没有过。大河淹没了所有低岸地区,同水床和小河连成一片,看上去,就象亚速海水正向克拉斯诺达尔城逼近。
在一望无际的春汛区的那一边,我们一向熟悉的那种烟团,整片地腾空而起。我们正在朝着前线方向飞行。现在,前线已经不在去年秋天我们放弃的那些地方了。在这6个月里,伟大卫国战争的各条前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苏军多次粉碎德国侵略者。今年这个春天,库班已经从德国占领军手中解放出来。在库班土地上,德军已经被压缩到塔曼半岛这一小块地方上去了。
我们从报纸上得知,库班上空的空战异常激烈。在一次空战中,双方往往同时投入数百架飞机。敌人妄图彻底封锁我方轰炸机的去路,使之无法飞临被压缩在沿海一带的德军上空,苏军最高统帅部看准了这一带前线的形势,摸透了德军司令部的企图,所以,才派我们到克拉斯诺达尔去。
展现在机翼下面的是一片被战火烧焦的房屋,是向着大草原伸展的又长又直的城市街道,还有开着鲜花的洁净的花园。这就是我心爱的城市克拉斯诺达尔。人们都说,人生的道路是一条盘旋上升的螺旋线。这我是不得不相信的。我开始在空军服役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克拉斯诺达尔城。我在这里第一次亲手准备作战飞机,第一次向飞行员报告“飞机准备就绪”。现在,我又来到这个地方。
落地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所有飞机都挤在混凝土道面上。原来,黑土地已经被水泡胀,松软不堪。
我们这几个飞行大队不是同时起飞的,大队之间都有一定的时间间隔。我带领的飞行大队和捷捷林带领的大队都已经落了地,而团领航主任克留科夫带领的那个飞行大队却不知为什么至今未到。
我们都聚集到指挥所跟前,人人都为这个飞行大队担忧。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呢?难道他们在航线上发生了意外?他们应该抵达的时限已过,再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波格列诺伊政委同飞行员们一起,朝着分配给我们住的很大的长方形木板房走去。在木板房里,顺着墙摆放着很多双层铺板。别的飞行团先到,他们的飞行员占了下铺。我们只好睡上铺。
伊斯科林拍了拍塞满干草的不洁净的床垫,开着玩笑说:“这‘高头大马’,可不是谁都能爬得上去的呀!”
“更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呢。”特鲁德晃了晃单薄的床腿,说道:“我敢打赌,这样的床铺,肯定禁不住法捷耶夫这个大块头!”
场务营营长和我们的团政委,在长长的走廊里一边走着一边谈论着什么。我走到团政委跟前,请求允许我进城去一趟——我急不可耐地想要进城去看一看那些熟悉的街道。当然,这得找一个借口才行。于是,我说我想要进城去理发刮脸。团政委同意了,场务营营长给派了一辆汽车。消息一传开,要跟我一起进城的人一下子就拥来一大帮。
二
我来到这座遭受严重破坏的熟悉的城市。眼前是一片凄凉景象。城市变成了废墟,大街上到处是飞落的破砖烂瓦,烧焦的大树再也不可能生枝长叶了。跟前的残垣断壁和遍地瓦砾,代替了我记忆中的战前的美好景色。那些白天洒满和煦阳光而夜里灯火辉煌的整洁的街道,那五彩缤纷的人流,那沸腾的生活气息,那……所有这一切如今都在哪里?!
我们来到我住过将近3年的那一幢“百户”大楼。我的飞机落地以前,在空中我就看见这个长方块了。现在,我就象来到战友的坟墓面前一样,在这幢大楼跟前停住了脚步。从烧焦的窗户里朝上望去,一眼就能看见青天。楼梯在半空中离拉歪斜地悬着。我住过的那一间屋子只剩下半面墙壁了……
我们顺着这条大街朝前走去。我告诉我的同伴们说战前电影院在什么地方,“军官之家”在什么地方。他们都理解我的难过心情,望着这一片废墟不时地发出叹息。
许多往事在我脑海里接踵浮现。最使我痛心的是,当我们走到航空俱乐部那半倒塌的楼前时,见那正门也被烧焦了。
我在霍斯特疗养时与苏普伦的巧遇,以及我们之间的谈话,坚定了我要当飞行员的信念。我从霍斯特返回克拉斯诺达尔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可是,院子里泥泞不堪。这不能不使我想起那西伯利亚的大雪、振奋精神的严寒和那条条滑雪小路。不过,这里偶尔也落点雪。一遇到这种机会,我就赶紧踏上滑雪板“出征”。
那一年冬天,我来到克拉斯诺达尔航空俱乐部继续接受滑翔训练。我本来是来听飞行教员和飞行员讲课的。可是,我刚一来到,他们就让我当起教员来了。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赶到这座灯火辉煌的大楼里来给男女青年讲授空气动力学,帮助他们学习飞机发动机。这是共青团组织对我的委托。这项工作恰也合乎我的心意,只是占用的时间非常之多。
航空俱乐部的滑翔小组没有滑翔机,我们这些热爱滑翔运动的年轻人决定自己动手制造。对我们来说,制造滑翔机倒也没有什么难处。于是,我们就干起来了。我既要当设计师,又得当工程师,不得不勉为其难身兼二任。我们确定了制造任务以后,就每天晚上到细木工车间和航空俱乐部的作业间里去,各安职守,大干起来。整天忙忙碌碌,一个冬天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春天,最令人兴奋的试飞时刻到了。在规定的试飞日期到来以前,我被派往罗斯托夫去出差——送修飞机。待我返回克拉斯诺达尔时,我们制造的滑翔机不见了,还少了一位滑翔机试飞员——他同滑翔机一起坠毁了。酿成此次事故的原因是这位试飞员经验不足。在进入着陆时,他忘记投掉牵引钢索,致使钢索挂到高压电线上。
在克拉斯诺达尔时,我曾给国防人民委员部和工农红军空军司令写过好几次报告,要求派我到航空学校去学习。可是,始终没有收到回信。也许是我的要求太腻烦人了吧,也许是无法满足我的要求。有一晚我意外地接到航空俱乐部首长签发的通知书,让我去报考茹科夫斯基空军学院。我梦寐以求的是进飞行航校去学习,以便将来成为歼击机飞行员,而接到的通知书却是叫我去报考茹科夫斯基空军学院,叫我在航空工程方面深造,这不是离我奋斗的目标更远了吗?
空军学院入学考试,说实话,我考得并不理想。不过,良心和自尊心不容许我考得很不象样儿。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从此离开航空俱乐部,把命运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来到空军干部部,要求派我去学习飞行。最使我高兴的是,空军干部部的人告诉我说,国防人民委员部已经下令,允许派遣优秀机械师到飞行航校去改学飞行。不过,他们又说,既然叫你到空军学院去,那你就应当到空军学院去学习。
空军学院的入学考试结束,我被录取了,但附加的条件是:第一学期,我的德语和物理两门功课必须考试及格。我借机拒绝了他们对我的“从轻发落”。这很使考试委员会的委员们莫名其妙。他们规劝我一番之后,见我态度坚决,就决定仍把我送回航空俱乐部去。
我刚一回到克拉斯诺达尔,就直接奔向航空俱乐部。航空俱乐部从那一年的夏天就开始培训飞行运动员了。我想,如果能让我在这里学习飞行,只要我能学完全部训练课程,那离我朝思暮想的目标也就不远了。
我决定去找航空俱乐部主任谈一谈。他回答我说,今年不能让我去学习飞行,因为课程早已开始,再过两个月,第一期学员就毕业了。尽管我一再请求,他却始终不答应。这时我说,如果不立即叫我去学习飞行,那我就再也不在这里给滑翔小组上课了。这还真顶用。
当天我就办妥休假手续,决心利用一个月时间,全力以赴地学完飞行训练课程。这时,我又觉得航空俱乐部可亲了。我在这里拼命地工作着,勤奋地学习着。
盼望已久的那一天终于来到。1938年9月3日,我第一次作为飞行员而不是作为机械师跨进了飞机座舱。尽管我的飞行教员坐在后座舱里,但我毕竟是飞行员了。我检查过发动机,就朝着起飞线滑行而去。我朝四周看了一眼。飞行教员把手向前一摆,我就驾机起飞了。
起飞以后,我努力按照佩斯托夫编写的那本非常好的《“乌-2”飞行教范》中规定的那样去做。我学飞行靠的就是这本书。当然,错误动作总是难免的。飞行教员不止一次地纠正我的动作,有时甚至插手帮助我操纵飞机。
我飞完第三个起落,飞行教员问道:“以前你飞过吗?”
“只飞过滑翔机。”
“好。你可以‘放单飞’了。我马上去请示一下看。”
但是,飞行训练处处长不批准现在就放我单飞。
第9次检查带飞完毕,还没等我离开飞机座舱,航空俱乐部飞行训练处处长就来到我跟前吩咐道:“你可以飞一次起落航线。”
我把发动机启动起来以后,就扭过头去看处长。处长以头代手示意让我起飞。
第一次放单飞。我奋斗了多少时日,直到今天才好不容易实现宿愿。今天,我终于当上飞行员了!
9月底,我的测验成绩全都达到规定标准,给我颁发了飞行运动员证书。两个月后,我带着克拉斯诺达尔航空俱乐部颁发的文凭进了卡恰航空学校。
如今,克拉斯诺达尔航空俱乐部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我们在城里走了很长时闻,我的同伴都累得够受了。
“不管怎么说,总得去理个发吧。”有人提醒说。
我们来到理发馆。理发馆所在的这座楼房却意想不到地得以幸免于难。这位理发师我是熟悉的。战前,我常到他这里来理发。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工作,来理发的人都要排队等候。既然来了,怎么能不跟老相识说几句话就走呢?
终于轮到我了。
“请!”理发师很有礼貌地请我坐到椅子上。
我想,他大概认不出我了吧。我一坐下来就问他是留下来未走呢,还是随同别人一起后撤了。这时,他才把我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终于认出我这个战前的老主顾。
理发师激动了,眼泪夺眶而出。他一直是极喜爱飞行员的。我们这一次相遇,对他来说,那简直是一件比什么都重要的大事。他为我和我的战友们理发刮脸格外尽心尽力,那就不必说了,把我们个个都打扮得象新郎一般整齐干净。理发师一边给我们理着发,一边向我们叙述克拉斯诺达尔如何突然被德寇占领,德寇如何凶残地杀害市民。
临行时,他一直把我们送到门外。他在向我们告别时说道:“我期望着到了胜利那一天,我能在我的理发室里再见到你们各位!”
他的祝愿是发自内心的,是热切的,是感人肺腑的。
我们回到机场以后,法捷耶夫飞行大队依旧情况不明,全无半点消息。人人都在默默地猜测着他们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因为带领这个飞行大队的是经验丰富的团领航主任克留科夫啊。
科拉耶夫团长把飞行员都召集到指挥所跟前。他在队前巡视一遍,这才开始讲明天熟悉作战地区的问题。他说,现有各飞行大队,明天一早就一起到前沿地区试飞。我们这个机群由友邻飞行团的一位指挥员带领,也可能由那个飞行团的团长祖索夫亲自带领。
听科拉耶夫这样一讲,我头脑里立刻呈现出一大群飞机在前沿上空飞行那种既庞大臃肿又不灵活的景象,简直活象一个乱糟糟的庞大的旅游团!我真想提出反对意见,并建议最好以四机编队或六机编队的形式飞临前沿地区。这样,一旦与敌机遭遇,小机群灵活得多,利于作战。但是,我是有过惨痛教训的,不得不保持克制态度,不然的话,我们这位团长又要歪曲我的建议了。
晚上,师司令部通知说,克留科夫带领的那个飞行大队在T镇附近落地了。原来,带队长机把库班泛滥区误认为是大海,于是,决定改变航向,结果整个机群向右方偏出,从克拉斯诺达尔的一侧远远地偏过去了。
这种情况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不足为奇。现在必须设法援救这个迷航的机群。在T镇那边是不会有谁为我们的飞机加油的,所以,加油车必须立即出动,长途跋涉给那些飞机送油料去。
晚饭后,飞行员们哄笑着往双层床的上铺爬。还没等躺下去,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响声中夹杂着喀嚓喀嚓的破裂声。难道是敌机轰炸吗?不对。随着这响声,只见几乎所有上铺全都倒塌下来。哄笑声又起。也有骂场务营不中用的。幸好谁也没有受伤。
我们这些原来睡上铺的飞行员,只得各自寻找空闲地方准备过夜。下铺都往一起挤了挤,给我们腾出一些空地方来。这一来,坏事反倒变成了好事,使我们同那些在“蔚蓝色防线” [ 注:“蔚蓝色防线”:1943年,德军在黑海与亚速海之间通往塔曼半岛的接近地设置的防御地区的代号。 ] 作过战的飞行员更亲近了。
同他们交谈,使我们更清晰地了解到我们这一带前线的敌我态势。前几天,祖索夫飞行团的一位飞行员击落一名德国著名王牌飞行员驾驶的飞机。这个王牌飞行员跳伞落地以后被我方活捉。他供认说,德军统帅部从哈尔科夫地区,甚至从列宁格勒方面,把好几个飞行部队调到这里来了。他还说,有一些“掉在地上”的德国飞贼是从非洲调来的。
敌人利用其他战场暂时平静的时机,把他们的精锐空军联队集中到塔曼半岛上来了。在克里米亚和乌克兰南部,也都驻扎着很多德国空军部队。德国轰炸机机群在歼击机的有力掩护下,对我方实施大规模空袭。
我方飞行员在“蔚蓝色防线”地区作战中,遇见了敌人的最新式歼击机:梅-109G-2式和梅-109G-4式。他们说,这种歼击机的火力很强,发动机的功率也大,很难追得上它们,尤其在俯冲的时候。在我们这一带前线,还发现了类似我方强击机的新式敌机——双发动机的汉舍尔-129式。
德国空军联队的名称都冠以德国著名飞行员乌德特和梅利德尔斯的名字。德国统帅部这样做的意图,大概是想要以此来为那些年轻的雅利安人打气,好让他们死心塌地地卖命吧。
这样,在我们这些刚刚到来还没有出动过的“新手”的头脑里,先已明确了库班敌人登陆场的情况,以及明天我们将要干什么。可是,第二天早晨,情况有变,我们去执行别的任务了。
三
每一个飞行员在机群中的位置已经确定,而且祖索夫飞行团派来的那位飞行员,正在等着我们同他一起上飞机呢。这时,师司令部突然来命令,叫我们飞行团向克雷姆斯卡亚镇地区派出6架歼击机。那里发生了空战。
克雷姆斯卡亚镇位于前沿的对面。我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时,我们飞行团来到设在那里的夏季训练营。我们住的帐篷离一家罐头联合工厂不远。有一次,我到这个工厂的机械车间办事,听说厂里有一个滑翔小组,还有一架刚得到不久尚未组装起来的滑翔机。我很想看一看这架滑翔机。那些向我热情介绍他们这件宝贝的小伙子们,立刻猜到我绝不是一个与此项运动毫不相干的人。他们请我帮助他们组装滑翔机,请我替他们试飞。我都一一答应下来。
于是,我们把装着滑翔机部件的大箱子拉到镇郊,把滑翔机组装起来,随后又把它拖到山丘上去,以便于起飞。我在驾驶舱里坐定以后,大卡车就拽着牵引钢索向前疾驰而去。滑翔机离地了。我做了几个转弯动作,检查了操纵系统。该着陆了。可是,下面找不到可供着陆的空闲场地,而滑翔机却再也等不得了。下面是一片菜地。我设法继续朝前飞了一段距离,就降落在一片马铃薯地里了。
在我解开保险带走出驾驶舱的时候,见一大群孩子拼命地朝着滑翔机落地的地方跑来。小孩子当然是不顾这是谁家的地,那是哪家的苗床的。这一来,又引得各家各户的主妇们跟在他们后头连吆喝带喊叫地飞跑而来。
她们没好气地嚷嚷着叫我们把滑翔机弄到空闲场地上去。我们只好拆散滑翔机,把它拉到离镇子远些的地方去重新组装。组装完毕,我们就拖着滑翔机朝一片青草地走去。我重新坐进驾驶舱,又起飞了。机翼下面是一大片向日葵地和玉米地。山坡上的野罂粟花红艳可人。
我正在飞着,突然发觉不知是谁粗心大意,竟把操纵钢索接错了。滑翔机再也不听我使唤。尽管我竭尽全力设法安全落地,但是,无济于事。滑翔机坠毁了。别人把我从滑翔机的残骸下拖出来。待我清醒过来睁眼看时,只见滑翔小组的人和一位中年男人正都俯伏在我的身边。中年人痛楚地摇了摇头。看得出,他很为我难过。我的腿动弹不得了。这位中年人,看样子,原是来赶我们走的,是来训斥我们践踏了国营农场的青草地的。可是,现在呢,他甚至把自己的汽车也让给我,好把我送回夏季训练营去。
滑翔机很快修复。它又载着男女青年翱翔在克雷姆斯卡亚的天空。它在多少年轻人的心里激起了上天的渴望啊……
“克雷姆斯卡亚上空正在进行空战……”这不能不勾起我对一段往事的回忆。
科拉耶夫团长把我叫过去命令道:
“你的任务是掩护克雷姆斯卡亚。敌容克式轰炸机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机群,正在往那边飞呢。
“是!”
“你能应付得了吗?”团长的意思是说,我不熟悉这里的地形,空中定位一定很困难。
这个问题倒也使我犹豫了一下。我回答说一定完成任务,但心里却在想着此次战斗出动要解决的另一些比完成任务更为重要的问题。
我离开前线整整半年了。这是孜孜不倦地学习的半年,是深入探索歼击机战术问题的半年。在这半年里,我经过深入思考得出的结论,推翻了许多陈腐过时的双机编队战术动作和机群战术动作,又根据此次战争的要求,把歼击机的战斗活动明确地分了类,并结合作战经验找到了相应的现代战术。
我在笔记本里记下的各种示意图,在地下掩蔽部里讲过的课,在机场上空进行的训练飞行,我们飞行团集体积累的全部战斗经验,我们必胜的坚强信念……所有这一切,全都融合在我这以准确打击敌人为主旨的新的战术之中,
解决这一类问题的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都已成熟。我本人和我这个飞行大队的全体飞行员,都能承担得起这项任务。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象“空中眼镜蛇”这样完善的现代化高速歼击机。其他飞行团也都装备了拉-5、雅克-1、雅克-9型完善的现代化高速歼击机。几乎所有上前线的飞行员,都是经验丰富的。祖国为我们提供了大量军事技术装备而使敌人在许多战场上的优势化为零。在这1943年的春天,祖国人民的必胜信念鼓舞着我们每一个飞行员奋勇前进,勇猛杀敌。
……我们的六机编队起飞了。立即与“老虎”——师长博尔曼将军的代号——联系上了。他在前沿观察所里呼叫我们去掩护地面部队。
我们在友邻飞行团机群的后头跟进。师长向我们通报空中情况说:
“空中平静。要注意观察。敌容克式轰炸机机群很快就会出现。”
我们这个六机编队的掩护区域是克雷姆斯卡亚的前沿。从前,我们受领类似任务以后的行动方式是:到达指定区域以后,立即建立环形航线,也就是,每二架飞机都以低速尾随前头那架飞机,互相跟进盘旋。
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通常都是从高处朝着我们猛扑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敌机就拥有最重要的具有决定意义的速度优势,而我们则处于逆境,被迫接战。
我分析了数十次空中格斗的经验,研究了垂直平面内各个空战要素的先后次序,以及各个要素之间的联系,遂把速度这个概念“分解”开来。如果说速度是格斗制胜的决定性因素,那么,如何才积蓄能量,并使之转化为突如其来的机动动作,转化为突然进攻,转化为克敌制胜的强大火力呢?
这个问题我早在改学“空中眼镜蛇”式歼击机时就已经找到答案了,我得出来的结论,已经被全团飞行员接受。
我们在卡霍夫卡地区创造的“剪刀式”战术动作沿用了一段时间以后,就再也不用了。这是因为老是守着那种只在战区上空慢悠悠地穿梭巡逻的老办法去防御敌轰炸机的来袭,必然置自身于敌歼击机的火力之下,我们必须主动向敌人进攻,对敌机发动突然袭击,确有把握地去打击敌人。所有的飞行要素,都必须服从于这个目的。
我们初次来到克雷姆斯卡亚地区上空时,我就运用了我日夜思考探索过的新办法。我们的六机编队采用了在此以前从未用过的战斗队形。这就是“一域多层”战术。具体地说,就是各双机组之间保持数百米高度差,并且从第二层开始,依次朝着背阳光的方向错开。
我们的飞行高度是4000米,但是,我们并不对准克雷姆斯卡亚方向飞,而是有意向南偏出去许多。我们在始终与前沿保持一定距离的条件下,深入到敌人控制的空域去。我们有足够的飞行高度,宽阔的视野,就不怕任何突发情况。这首先是因为我们能够彼此照应,每一个人只须注意战友的行动就行了。而无须象从前那样,要时刻分心去调整自己在密集编队中的位置。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其次是因为“老虎”早已向我们通报了空中情况,我们都知道一定会在克雷姆斯卡亚上空与敌机遭遇。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与敌机遭遇上。
我们是怎样打算的呢?这一次的做法可与从前大不相同。我们现在正在新罗西斯克上空飞行。我大略地计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克雷姆斯卡亚的距离,断定现在正该急速下降,以便在几分钟后飞临克雷姆斯卡亚上空对,飞机既达到了规定高度,又能获得最大速度。也就是把高度转化为速度。只要有了速度,我们就能对敌机发动突然进攻,就拥有足够的机动能力,就能给敌人以歼灭性打击,而且在退出攻击时,又能重新获得飞行高度方面的优势。
“高度-速度-机动能力-火力”,这就是威慑公式,这就是克敌制胜的要诀!
在那次战斗出动中,我还不知道如何准确地表述这个战术威慑公式或克敌制胜的要诀。不过,在理论与实践方面这个公式早已完全成熟。
这样做的结果恰如我们预料的那样,我们这个六机编队迅速而周密地搜索遍了整个空间,而且刚好在克雷姆斯卡亚上空搜索到了飞机。
不过,我们见到的不是敌机,而是在我们前头起飞的那些拉-5型歼击机。当我们飞临他们头顶时,他们还在那里象游艺场上的木马那样悠然自得地兜着圈子呢!我想,这时只要有两架敌歼击机,也象我们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头项上,那敌机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们这些“拉-5”吃掉。他们太墨守成规了!
我们在低处是无事可做的。于是,又向高处飞去。我们的任务是掩护地面部队,我们必须在规定区域活动1小时20分钟。不过,我们的做法与“拉-5”编队的不同。我们是以“钟摆式飞行剖面”——在被掩护地区上空平缓下降而后又平缓上升——进行活动的。这样做能使飞机获得很大的飞行速度。“拉-5”编队的飞机,都是在同一个平面上互相跟进盘旋的,他们就无法获得足够的飞行高度优势,因而也就谈不上速度优势。
在我们上升到适当的高度以后,我下令“转弯180!”我们依旧是一边平缓下降,一边朝着克雷姆斯卡亚方向飞去。我们离开这里才只不过5分钟,情况就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克雷姆斯卡亚上空出现10多架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这些敌机正朝着我们那4架低速盘旋的“拉-5”俯冲。现在,起决定作用的是我们了。我立即对敌带队长机发动猛烈攻击。
我们平时辛辛苦苦地做图、计算、演练新的战术动作,这一切,今天都用上了。敌带队长机象遭到雷击一般当即起火。敌机喷射出来的大火冲击着我的飞机,我只差一点没有与敌机相撞,退出攻击时的巨大过负荷,使我暂时失去知觉。待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飞机已经爬升了好几百米。
位于最高层的以列奇卡洛夫为长机的双机组,也对敌机发动了攻击。列奇卡格夫在首次机关炮和机枪连射中,就击落一架敌机。其余敌机见势不妙,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很明显,敌歼击机机群飞到这里来,是为他们的轰炸机扫清道路的。我们那4架“拉-5”处于不利地位,只有招架而已。即使现在,他们依旧无法可靠地保护地面部队。我们这个六机编队却始终处于居高临下之势,坐待敌轰炸机机群到来。我们的机动余地大,随时都能对敌机发动攻击。
大概是我们对敌歼击机发动了可怕的攻击,随即朝着太阳方向飞去,把敌人的引导勤务部门吓慌了,使他们不得不通知他们的轰炸机机群返航吧?要不,为什么敌轰炸机机群至今还没有露面呢?要知道,在敌人的歼击机机群飞临目标区域以后,敌轰炸机机群总是随即来到的。可是,空中至今平静无事。
在规定的时间内,我们一直不停地巡逻着,忽而下降忽而上升。敌轰炸机机群始终没有露头,我们只好返航。我们这个六机编队的动作协调一致。这几个飞行员,个个都是好样的,我深感满意。尤其使我满意的是,每一架飞机都严格地保持了规定的距离,每一个飞行员都准确无误地完成了编队机动动作,树立了新的战斗作风。
我们刚一落地,友邻飞行团那几位首次执行掩护地面部队任务的飞行员,就都赶到我们这里来。他们感谢我们援救了他们。他们又高兴又惊讶地讲述着我们对敌机发动的迅猛攻击。
“你们干得可真棒!”一个飞行员这样说道,“那简直就象秋风扫落叶一般,一下子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要不是你们猛烈地干了他们一顿,那我的飞机说不定会被这一群混账东西打出多少个窟窿来呢。”
“可不能象一群善良的沙鸡那样悠然自得地飞呀!”列奇卡洛夫一边擦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乐呵呵地提醒他们说。
“是啊,弟兄们,你们用的那种战术已经不合时宜了。”我插话道。
我本想就这个问题跟友邻飞行团的飞行员们认真地谈一谈,可是,这时我猛然看见法捷耶夫跨着大步朝我们走来。他终于回来了!我这一高兴不打紧,把什么事情都忘到脑后去了。
“你这个鬼家伙是怎么搞的,不等我们回来,你就干掉了那么多德鬼鬼子?”法捷耶夫把他那两只大巴掌一摊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听说,你干得挺漂亮。你是照着咱们那种新办法干的吧?”
“那还用说。”
“那我祝贺你了!谁要是墨守成规地打仗,那他准得叫人家揍得满身是窟窿。”
法捷耶夫笑着拍了一下邻团一个飞行员的后肩。
克留科夫来了。
“你们这个头开得太好了!师长说,他很满意。”克留科夫一边同大家握手,一边说道。
是的,这只不过是个开头。
我们这个六机编队成功地运用了新战术,使我们这个飞行大队终了摈弃了科拉耶夫团长闭门杜撰出来的那种在战地上空刻板地兜圈子的所谓掩护方法。我们没有见到由两个飞行大队凑成的那个大机群是如何洋洋自得地朝着前沿飞去的。但是听说,这个机群是在云下飞的,而且所有飞机全都在同一高度上飞行。我们正在等待着这个大机群返航。
我们的“空中眼镜蛇”式歼击机大机群,终于飞回来了。
“怎么样?”他们落地以后,我们问道。
“丢了一个人!”一个飞行员愤愤地答道。
后来我们才弄清楚此次战斗出动的细节。原来,向这个大机群发动攻击的,只有两架敌机。这两架梅塞施米特式敌歼击机突然从云中钻出来,击落我们一架“空中眼镜蛇”机以后。立即逃掉了。我们的飞行员跳了伞。就这样白白地丢掉一架新飞机实在太冤枉了。此次失利进一步证明,一切陈腐的战术都必须坚决摈弃。难道以灵活的小机群去熟悉新战区就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让大家挤作一团出动呢?
但是,在紧张的防线环境里,是没有时间去详细分辨胜败的是与非的。
在跑道上,每一分钟都有飞机起飞与着陆。在机场上空,随时都有我们的歼击机在盘旋,在集合,在编队,随后向西飞去。特种车辆不断地往来于停机坪与仓库之间。前线地段很狭窄,可是,要保卫的空间却是辽阔无边的。首长的命令和凌空升起的信号弹在催促着我们去战斗。我又带领六机编队出动去掩护我们的地面部队了。
在克雷姆斯卡亚上空作战时,我就见到过敌小股“游猎”歼击机从云中钻出来,居高临下向我方飞机发动攻击。这使我想到,我们这个六机编队,也必须采用新的战斗队形。我决定把帕斯凯耶夫带领的四机编队留在下面与敌机缠战,而我和戈卢别夫则在高处对付那些拉起来准备再次发动攻击的敌机。
我叫帕斯凯耶夫带领四机突击编队,是打算观察一下帕斯凯耶夫在长期休整以后的表现。去年夏季,在最后一次战斗出动中,尽管他表现坚定勇敢,但无战绩。
我既看到他有时畏缩不前的弱点,也看到他有时坚定勇敢的优点。现在,在即将与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或福克式歼击机遭遇时,且看他如何表现。
……我们的飞行高度是5000米。透过云隙能够清楚地看到地面。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敌情,眼下空中平静。我当然知道,平静是持续不了多久的,敌机马上就会到来。
果然不出所料。敌轰炸机大机群,编成密集队形,黑压压的一大片,从我们的前下方远远地飞来。为什么没有歼击机掩护呢?难道敌歼击机迟到了?德国人是不干这种事的呀。噢,我看见了。在远处,阿纳帕机场上空腾起了滚滚烟尘——敌人的歼击机起飞了。他们把时间计算得很精确:恰在即将飞临前沿时与轰炸机机群汇合。
在这一处气氛紧张的天空以外,远方,一片蓝色的大海,天水相连,辽阔无边。我多么想再看一眼那和平恬静的远方啊。可是,眼前的危险迫使我不得不把全部精力集中到身影越来越膨大的敌轰炸机机群上。
我向“老虎”报告过敌轰炸机机群临近以后,就命令帕斯凯耶夫准备攻击,我则继续监视着周围的动静。这时,只见两架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正在与我们相同的高度上飞行着。看来,势必首先与这两架敌机交火了。
“戈卢别夫,我攻击,你掩护!”
我的命令就象一条看不见的细线一样,拉开了空战的序幕。
敌机爬高了,我们也爬升。我有时透过云隙观察帕斯凯耶夫带领的四机编队,因为那是我们的支柱。
这两架敌机——我视为“游猎”歼击机,却极力避免与我们进行空战。他们的意图我一下就猜透了:妄想把我们诱开!
果然,只见刚才从阿纳帕机场起飞的那10架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正朝着帕斯凯耶夫带领的四机编队扑去。帕斯凯耶夫应当率队掉转机头,对敌机发动迎头攻击,把敌机冲散,随即逼近敌轰炸机机群才是。用不着我操心,帕斯凯耶夫正在这样做呢,你看,他的飞机飞在最前头。离敌机更近了,眼见得双方就要开火了。
“帕斯凯耶夫,快攻击!”我忍不住喊道。
可是,恰在这最紧要的关头,我们这个四机突击编队的带队长机帕斯凯耶夫,竟突然掉转机头,急向一旁躲闪,随即下滑,朝着克拉斯诺达尔方向逃逸而去。这时,只见帕斯凯耶夫的飞机尾部突然冒起浓烟。不过,这并不是他的飞机起火了,而是他打开了加速器!
我既愤慨又焦急。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突然逃跑了?难道他又害怕了?怎么竟然丢下三个新飞行员不管了呢?
我急忙放弃那两架敌“游猎”飞机,立即俯冲下去援救被带队长机甩下的三个年轻飞行员。可是,迟了,帕斯凯耶夫的僚机飞行员科兹洛夫的飞机已经无法操纵,径直朝着地面坠去。
剩下的两个年轻飞行员立即向我靠拢过来,我们在一起并力反击敌机。这时,我才猛然想起我的僚机飞行员戈卢别夫来。他在什么地方呢?他是什么时候掉队的?
敌轰炸机大机群离我方前沿越来越近了。要想挡住他们的去路,那我们是力不从心的。眼下,唯一有效的办法只有不顾一切地冲入敌群,搅乱他们的队形,迫使敌机在尚未到达目标以前甩掉炸弹。
于是,我带领着被帕斯凯耶夫甩下的两个小伙子,对敌大机群发动了猛攻。这两个小伙子都很勇敢,都紧紧地跟定了我。我们一起从敌大机群的后上方迅速发动攻击,机关炮和机枪一齐猛烈开火。敌机群向我们猛烈还击,我们完全置之不顾。敌人慌乱了,急忙胡乱甩掉炸弹,四散奔逃。我们冲散了敌人的一个九机编队,又冲进了第二个九机编队,紧接着冲进第三个九机编队。我们处在敌轰炸机大机群当中,猛冲猛打,只急得敌护航歼击机团团转,想要向我们发动攻击,却又无从下手。这时,敌轰炸机纷纷掉转机头,四处奔逃。这一来,我们这3架飞机就暴露在10架敌歼击机的面前了,形成3对10的不利局面。要想摆脱敌机的围攻,那是办不到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与群敌死打硬拼!可是,我们的弹药快用光了。
这时,只见敌机突然转弯,慌忙向西飞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忙向四周一看,啊,我高兴极了!原来,我们的歼击机大机群赶来援救我们了。
……落地以后,我急忙打听我的僚机飞行员戈卢别夫和帕斯凯耶夫是否回来了。他们告诉我说,戈卢别夫至今末归,帕斯凯耶夫倒是早就安全落地了。
“他的飞机出了什么问题吗?”
“发动机坏了。”机械师回答说。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长时间使用加边器,哪能不烧坏发动机呢?难道帕斯凯耶夫是为了掩盖他临战怯敌而故意毁坏发动机吗?可不能只根据这一件事实,就做出这样的结论哪!必须继续考验他一段时间。但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那就是我们丢掉了两个飞行员,损失了两架新飞机,是很冤枉的。帕斯凯耶夫对此必须首先承担责任。
帕斯凯耶夫不敢挨近别的飞行员,远远地站在一旁等着我们。当我们走到他跟前时,只见他面色惨白,眼神慌乱,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我在盛怒之下,怎能听得进他的连篇鬼话?我真想当面严厉谴责这个卑鄙的胆小鬼,可是,我竭力克制着自己,努力不使发作。
我向科拉耶夫团长报告了此次战斗出动的情况,以及帕斯凯耶夫临阵逃跑的可耻行为。
科拉耶夫说:“算了吧,以后再说……你立即准备带队出动。”
我们初战获胜的喜悦心情,完全被一种难以忍受的压抑感所笼罩。但是,现实不允许我们久久地陷于不顺心事情的困扰之中而无以自拔。现实要求我们勇敢,要求我们有高昂的战斗热情。我又上飞机了。当我接通无线电接收机时,耳边传来了法捷耶夫慷慨激昂的喊声。这声音把那紧张激烈凶险万分的空战场面,传送到了我们的机场。在那遥远的天边,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激烈空战。我的战友们正在与敌人进行着殊死决斗。战友们的命运在呼唤着我,我必须立即升空。
四
这一天,我们又执行了几次掩护地面部队的任务。傍晚,我们飞行团接到向波波维切斯卡亚镇附近转场的命令。这一道命令是谁都能够预料得到的,因为克拉斯诺达尔机场上的飞机太拥挤了,而库班土地在春天里是相当干燥的,土跑道也堪用。
集合临行前的忙乱使我想起1941年和1942年的频繁转场。不过,此次转场与那两年的转场是毫无共同之处的。那时,我们被迫把基地接二连三地让给敌人。而现在呢,我们这是第一次稳稳当当地转场。我军在进攻,此次转场只不过是变换作战阵地而已。
我在往手提箱里装东西时,碰到一件新年前夕在巴库买的东西。在我即将和玛丽亚离别的时候,我从马纳斯乘火车去巴库。我很少外出。那一次,团长准许我进城去买些自己需用的东西。那天一清早,我就来到巴库。逛商店,游览市容,买裤子、内衣等,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在买东西的时候,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顺手就买了一块连衣裙的衣料。列车从巴库发车的时间很晚,我就带着这一大包东西,直接奔剧院去听歌剧《卡门》。少年时代,我在新西伯利亚听过这一出歌剧。不过,那是业余歌剧演出队演的。当时,最使我迷恋的角色是斗牛士,当然还有卡门。渴望再见到剧中那些令人难忘的鲜明形象,驱使着我毫不犹豫地买了票,进了剧院。
现在,我呆立在我的手提留旁边,重新回忆着我在巴库度过的那一天,想起了这块连衣裙衣料是为谁买的。
自从我离开我和玛丽亚相遇的那个地方,离开我俩彼此悄声说下那一生中只能说一次的那种话的地方,我无时不在想念她。那些天,我们飞行团正在巴库进行改装飞行训练。有一次,我们团里的一个机务主任要从巴库出发,到马哈奇卡拉去办公事。我求他说:“要是你能见到玛丽亚的话,你就把她从场务营里领出来,带到我们这里来。你一定要把她带到我们这里来!”他善意地嘲笑我一通就走了。当然,他在马哈奇卡拉肯定是见不到玛丽亚的,因为她已经上前线了。
今天,在准备转场飞行的时候,我非常想念玛丽亚,内心深感痛苦。我和玛丽亚差不多有四个月没有见过面了。这四个月来,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我又来到了前线,在空战中又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同时,也因战友的牺牲而悲痛。可是,玛丽亚现在何处?她怎么样了?为什么我连一封信也收不到呢?难道个别人对我的诽谤冲淡了我俩之间的美好感情?是啊,一切都是可能的。要知道,在她工作的那个地方,也有很多年轻的飞行员呢。他们不是也可能利用晚上时间去探望住院的战友吗?我不也正是在去探望科莫萨的那天晚上跟玛丽亚认识的吗?
在往波波维切斯卡亚转场飞行途中,我也一直在想念着我的玛丽亚,惦记着她会不会变心。在我们要去的那个新机场上,也驻扎着一个场务营。在战争年代,什么凑巧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玛丽亚所在的那个场务营,从马纳斯来到前线已经四个月了。他们经过长途行军以后,说不定也来到库班这块地方了呢。
波波维切斯卡亚镇淹没在鲜花盛开的花园之中。见到镇上洁白的房舍,使我想起1941年夏季撤退时所经过的成百上千个乌克兰乡村。
来到新机场的第一天就遇上阴天,下着小雨。云底刚刚升高,就接到叫我们出动巡逻的命令。
现在,当我挑选飞行员准备去执行任务时,我不仅想到了编队的规范,而且注意到了恰当地安排每一个飞行员在编队中的位置。这与成败关系重大。
我们出动的是六机编队。列奇卡洛夫担任保障双机组的长机。他的特点是能迅速摸透每一次战斗的主要目的,而且,无论空中态势如何,只要格斗一开始,他几乎总是能够格斗到底而且取胜的。
我们正在航线上飞行,耳机里传来师长的声音:“我是‘老虎’,我是‘老虎’。敌容克式轰炸机3个九机编队,正朝着克拉斯诺达尔方向飞行。你们现在的任务是保证这座城市的安全。”
“明白!”我立即改变了航向。
我们还没有到达克拉斯诺达尔上空,我就发现8架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正在低于我们的高度上飞行。这表明,敌轰炸机机群正在半路上呢。于是,我立即从紧贴云底处俯冲下去,对其中一架敌机发动了攻击。我占有飞行高度方面的优势,便于发动突然攻击。这架敌机当即起火下坠。列奇卡洛夫也击落一架。
其余敌机立即四散,俯冲逃跑。敌人惊慌失措,而惊慌失措只会削弱力量。我们开始追击敌人。我的僚机飞行员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小伙子,今天他第一次给我当僚机,也死死地缠住一架敌机不放。
“我攻击,我攻击,请你掩护,请你掩护!”我的耳机里传来他的呼喊声。
初次参加空战的年轻飞行员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这些小伙子我们整整训练了半年,我们多次告诫他们遇敌要沉着。现在,这个小伙子沉不住气了,恨不得立即击落敌机,在首长和同志们面前也显得体面。
“我掩护,你攻击!”我心平气和地回答,随即紧跟在他的后面掩护他。
我的僚机飞行员发起急性子来了,老远老远就对敌机开起炮来。
“沉住气,不要急于开火。再近一点……”我提醒他说。
我提醒他的时候,正是他的神经处于最紧张状态的时候。这时,那种要消灭敌人和渴望享受胜利的喜悦的心情,甚至能使那些久经空战磨练的老飞行员失去理智。我提醒他注意距离和瞄准,好使他清醒过来。他开始沉着而勇敢地向敌机逼近。这一次开炮,命中了目标,敌机起火了。
这时,我猛然想起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克拉斯诺达尔。敌轰炸机机群正在往那边飞呢。我下达了口令,我们这个六机编队立即掉转机头,朝着克拉斯诺达尔方向飞去。我的僚机飞行员严守着他在编队中的位置,信心十足地驾驶着飞机。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讯,就通过送话器鼓励道:“好样的!”
城边升起了烟团,看样子,敌容克式轰炸机的一个九机编队,已经突破防御飞抵目标上空。驻扎在克拉斯诺达尔机场上的友邻飞行团的歼击机已经升空。他们正在空中盘旋呢。
敌人的另两个九机编队在哪里呢?是不是已经被我们的战友们截击了?当我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只见一架飞机向我们靠拢过来。我仔细一看,认出这是祖索夫飞行团的“小鹰”式歼击机。这显然是一架被打散而找不见自己人的飞机。看来,格斗是相当残酷激烈的了。但是,这个飞行员却不往家里跑,而是千方百计地寻敌搏斗。这太使我高兴了。
我刚把目光从“小鹰”身上移向云层,立即发现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机群。敌机全都打开了加速器,已经赶上我们。我们急忙猛烈掉转机头,对准敌机群,迎头冲上去。我从下方向上发动攻击,对准敌带队长机的“肚子”开炮。敌机被击中,拖着长长的烟带朝着地面坠去。其余敌机见状,立即慌忙逃进云中。
我们对准克雷姆斯卡亚方向飞去。途中,与迎面飞来的敌歼击机机群遭遇。格斗重新开始。敌机数量比我们多一倍,但是,我无意躲避。我想,哪怕能在前沿上空多逗留一分钟也好。只要我们的步兵能见到自己的飞机,那他们就一定信心更足。
敌机来势凶猛。其中一架正在对友邻飞行团的“小鹰”发动攻击。我立冲掉转机头,咬住这架敌机的尾巴。这架敌机已经掉进我的瞄准具光环里。可是,我们的“小鹰”恰好在敌机的前头,也同时掉进我的瞄准具里了。如果我开炮的话,虽然敌机被我击中,可是,我们的“小鹰”也难于幸免。我只好单用机枪射击。敌机被击中。它不那那么心甘情愿地翻了一个跟头才坠下去。如果我来迟一秒钟,那我们的“小鹰”至少也得被打出几个窟窿来。
我不打算在这里描述这一场空战的细节。我只想说,这一场空战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在此次战斗出动中,我先后击落4架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
我们落地以后,意想不到地得知,方面军空军司令韦尔希宁,亲自在前沿阵地上观看了我们与敌机这一场恶战。在我们落地以前,他就给我们飞行团拍来电报,嘉奖我们这个六机编队的全体飞行员作战勇敢克敌制胜。
过了一会儿,克留科夫率领的四机编队也返场着陆了。他们刚一落地,嘉奖他们的电报也到了。克留科夫就在方面军空军司令韦尔希宁的眼前,击落了3架敌歼击机。方面军空军司令命令我们飞行团为克留科夫和我申请勋章。
我在高兴之余颇感不安。我忽然想到,科拉耶夫团长将会如何看待这份电报呢?他在读完电文以后也许会说:刚打了几天仗就给他们申请授勋?这未免过早吧!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给谁授勋的问题呢?能给由我亲手送交军事法庭去受审的人授勋吗?
不过,这种念头转眼之间就在我的头脑里消失了。最重要的和最使我高兴的是我们战胜了在数量上占优势的敌人。如果我们飞行团把新飞行员都投入到空战中去,如果我们这几个士气高昂斗志旺盛的飞行大队全都升空作战,那情形又会如何呢?到那时,什么格塞施米特式,什么福克式,你们等着瞧吧,当心你们的脑袋!
五
当我们正在空中执行战斗任务的时候,一件喜事降临到我们飞行团里来:法捷耶夫的年轻妻子来到部队。在我们飞行团出发上前线的时候,法捷耶夫把他的妻子留在巴库附近的一个小城里了。她难以忍受夫妻分离的痛苦,终于赶到前线来。
法捷耶夫的妻子租了一处住房。每当载着我们回宿舍去的汽车刚刚开到这座住房跟前的时候,法捷耶夫就追不及待地跳下汽车去。我朝他挥了挥手,羡慕地望着他那高大的背影。在塔曼地区的最初几次空战中,他又以英勇善战赢得了声誉。在我们飞行团里,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那善良而开朗的性格,都敬重他作战勇敢。我为我的战友取得的成就高兴,我为我没有看错法捷耶夫的人品而感到欣慰。
当然,我并不总是很喜欢他那粗犷豪放的性格的。他有时爱胡说,动不动就蛮干。我狠狠地批评过他,因为这些都可能带来恶果。就拿今天来说吧,他可真把大家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我们完成战斗任务返航以后,飞机一架接着一架落了地。可是,法捷耶夫呢?他还在空中耍把戏呢!只见他紧贴着树梢一掠而过,随即把飞机陡直地拉起来,接着就横滚,动作十分惊险。我们当然都知道,这一次他是做给谁看的,因为站在地面上看他在空中“耍杂技”的,除了我们这些人以外,还有他的年轻的妻子呢。
这时,空中突然来了4架德国游猎歼击机。敌机偷偷地从云中钻出来,一齐朝着法捷耶夫的单机扑去,可是,我们的法捷耶夫却依旧在那里埋头做他的高级特技动作,对在他周围发生的异常情况竟毫无察觉。
这可把站在机场上的飞行员们吓苦了,都为他捏一把冷汗。费奥多罗夫拼命朝着自己的飞机跑去,好打开无线电发射机向法捷耶夫报警。这恐怕来不及了吧!幸好,法捷耶夫也许突然想到要向四周看一眼吧,当敌人的子弹在空中一闪的时候,他猛烈地向一旁躲开,随即迅猛地俯冲下来。待他改出俯冲时,飞机已经决要触及地面了。他竟然奇迹般地逃出了死神的魔掌。敌机见偷袭未能得手,立即掉转机头,溜到云上去了。
当我同法捷耶夫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友善地批评了他一顿,叫他改掉孩子气。他却总是毫不以为然地开个玩笑搪塞过去了事。我们之间的谈话被走近前来的波格列布诺伊政委偶然听见了。
“他说的是正经话,法捷耶夫。你应当好好想一想你在空中的举动才是。”
法捷耶夫依旧留在机场上等待着新的任务,我同波格列布诺伊政委一起朝着指挥所走去。
路上,波格列布诺伊政委对我说:“你再跟他谈一次。他最信得过你。他身上的孩子气大概是能去掉的。他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好飞行员哪。”
“我也总是为他担忧。蛮干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我向政委坦率地说出了我的这一块心病。
这一次发生在机场上空的意外事件,使我们联想到别的情况。鉴于敌人的游猎歼击机已经开始对我们正在着陆的飞机采取偷袭手段,团首长决定立即采取防备措施。现在,每当机群返航到达机场上空时,都必须把一个双机组留在空中,以便掩护机场。这个双机组必须在机场上空巡逻到所有飞机都落了地,才能着陆,而第一个落地的飞行员,则必须继续守候在座舱里,以便随时用无线电向空中报警,直到巡逻飞机落地以后,他才能离开飞机座舱。
我们从前在泽尔诺格勒附近训练新飞行员时曾经提出过:在你离开飞机座舱以前,对你来说,飞行还不能算是结束了,你必须随时保持警惕。现在,所有飞行员都有必要重温这句老话。
科兹洛夫搭着顺路的便车回到波波维切斯卡亚机场来了。他讲述了他在空中出的事,也讲到在战斗的最关键时刻,带队长机帕斯凯耶夫的可疑举动。这时,我终于认定再也不能信任帕斯凯耶夫了。但是,科拉耶夫团长却迟迟不做结论。
几次战斗的胜利,终于使飞行员们相信我们创造的新的战术动作,都是行之有效的。但是,要想使这种新战术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来,我们目前所差的只是兵力不足这一条了。在每一次空战中,敌机在数量方面总是占优势。然而我们的团首长至今仍然认定派小机群去掩护我方防御前沿要比派大机群好。
“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那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在我军步兵阵地上空飞行时发现,我军精锐预备队,正在源源不断地开赴前线。这表明,我军快要发动进攻了。
快些发动进攻吧,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