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军长驱直入·第十一
作者:A.И.波克雷什金·前苏联
出自————《碧空铁血·苏德空战亲历记》
出自————《战争通史》
一
前座舱里的飞行员朝四周看了一眼,就操纵着乌-2型教练机下滑。我习惯地先朝天上搜索一遍,随后又往地面上看,只见村边的机场上停放着很多飞机。
团里对我将有新的任命。听说,我们飞行大队来了雅克-1型歼击机,科莫萨大尉任飞行大队长。还听说,马特维耶夫调到别的部队去了,给我们新派了一位参谋长。
在指挥所跟前,我遇见一群飞行员。我从老远就认出他们来了,有克留科夫、费吉切夫、费奥多罗夫、特鲁德、列奇卡洛夫、伊斯科林、垴缅科、韦尔比茨基、莫恰洛夫、别列日诺伊……大家紧紧地握过手以后,只听得连珠炮似的发问、插话,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梅塞施米特式’怎么样?比咱们的‘雅克式’强吗?”
“这个‘瘦小子’能带多少发炮弹?”
“你等着好了,别着急嘛。到空战的时候,敌机一开炮,你数一数一共有多少发不就得了!”
“‘梅塞施米特式’带的炮弹可不少啊。”
“不管怎么说吧,这个‘瘦小子’也有它的要害之处。我说的对吧?”
“那当然了!”
“先放开我吧,弟兄们。”我感觉到,大家正聊得起劲,必定没完没了,“我先去报告,回来再详细对你们说,好吧?”
“那你就先去报告吧。不过,记住,马上就要开车了。”
地下掩蔽部里一片昏暗。一盏小油灯,只够照见桌子旁边那几个人用。团长坐在凳子上,手里握着话筒,正在念着写在纸上的当天战报。他念完一个长长的句子以后看见了我。他点头示意,叫我等一等。
瓦利娅进来了。她的气色不佳。她很有礼貌地笑了笑。我们握了手。从她的眼神看,她好象想要告诉我点什么。
听了团长念的当天战报,我能想象得出,我们飞行团是怎样度过这一天的。我们飞行团又遇到象在摩尔达维亚时那样激烈的战斗、遍地的硝烟。在这个地区,似乎也掀起了战争的惊涛骇浪。德军象一年前在普鲁特河沿岸建立渡口时那样,又在北顿涅茨河建立了渡口。我们的歼击机经常出动去侦察渡口敌情,经常出动去强击占领了登陆场的德军。不过,在这个地区,我们的歼击机几乎每一次都同伊尔-2型强击机一起出动。这种机翼宽展、机身微拱、“个性执拗”的强击机占据了大半个机场。协同这种威力强大的亲密战友去执行强击任务,要比单一机种出动更有味道。
“那边的事情结束了吗?”团长突然问道。
“是的,试飞任务全部完成。”
“好!给你派一个什么差使好呢?”伊万诺夫团长眼睛盯着我说,“你们飞行大队已经有了大队长。派你给他当个副手怎么样?”
“只要让我打仗就行。”
“问题不在这里。大队长时常生病,所以,这个飞行大队就只好由你来带领了。”
“我可以走吗?”我想起了飞行员们还都在等着我呢,于是请求道。
“去吧。明天全体集合,你给大家讲一讲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的情况。”
“是!”
战友们的大手托着我,把我举到车厢上。汽车一起步,科莫萨就挤到我的跟前来。
“这回该你‘做东’了。”
“为什么?噢,我明白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就替我多费点心血吧。”科莫萨笑了。他对我寄予莫大期望。
我们的汽车从白色的乌克兰式房舍旁边驶过,从蹚起尘土的奶牛群旁边擦过。奶牛安详地踱着慢步,缓缓地走进各家的大门。面对这一幅和平景象,我不由地想到,这个乡村的宁静生活要靠我们来保卫,绝不能让敌人的坦克履带来搅扰它,绝不允许敌人的炸弹破坏它。我渴望着尽快参加战斗。
早晨,在下达出动命令以前,团长把各个飞行大队的人,全都召集到指挥所跟前。全体席地而坐。团长叫我给大家讲话。全团的人都到齐了,有飞行员,有司令部工作人员,有机械师。他们都随着各自的大队,自动地分成三摊坐地。在围着费吉切夫坐着的人当中,我的亲密战友最多。这个大队的飞机,依旧是战争初期的那些陈旧的米格飞机。
科莫萨大队长那个飞行大队的飞行员,有些是我和克留科夫在罗韦尼基教过的新飞行员。他们当时飞的是老式的伊-16型歼击机。现在,他们都掌握了雅克式歼击机的驾驶技术。科莫萨显得有些过度疲劳,打不起精神来。团长、政委和参谋长坐在最前面那条从地下掩蔽都里搬上来的长凳子上。
这就是我们近卫第16歼击机飞行团!我站在大家面前,他们是那样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使我更深刻地认识到,试飞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的意义和益处。我现在应当把我所掌握的而别人还不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大家,把我的看法合盘托出。我开始介绍梅-109式敌机的情况。现在,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可不是我在空战中隔得老远看见的或是被我抓进瞄准具光环里的那种仅见其外形的敌机了。我手拿敌机模型,在听众面前模拟着各种飞行动作:我忽而对着模型“开火”,忽而让模型做俯冲动作,忽而让模型朝我飞来,忽而在盘旋中逼迫敌机使之就范。我想竭力说清楚,敌机在空战中最擅长什么,用哪一种机动动作最利于制服敌人。
大家提出来不少问题。我还没有来得及一一作答,师司令部的命令就到了。命令我们为老伙伴——苏-2型轰炸机护航。
“你们那个机群由谁带队?是你自己带吗?”参谋长问科莫萨道。
站在我身边的科莫萨以头代手朝着我指点一下,意思是说:波克雷什金已经摸透了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的底细,还是由他来带队吧。
“我不熟悉这个地区的情况。这一次出动让我当僚机吧。”
我们默默地朝停机坪走去。
“这是你的飞机。”科莫萨指着一架雅克式歼击机对我说。他依旧打不起精神来,慢吞吞地往前挪动着。
我来到飞机跟前。机械师丘瓦什金迎过来。他也是无精打采的。莫非他有什么心事?
“大尉同志,这架飞机不再归我维护了。您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呢?”
“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这种话来着?”
“我从来也没有听您说过这种话。那您去跟团长求求情好吗?”
“你别发毛。咱们还在一起干!”
“那我太感谢了。我一直不放心,折磨得我好苦。这架飞机我都检查过了。”
这时,我见两个姑娘抬着一个降落伞包朝着我的飞机跑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丘瓦什金?”我吃惊地问道。
“她们是歌舞团的,当叠伞员来了。”丘瓦什金一边说着,一边咧着嘴笑。
姑娘们出现在食堂里或者司令部里,那都是顶平常的事。可是,姑娘到机场上来,到飞机跟前来,那可是一种不祥之兆。这种偏见在空军里不知流行多少年了。你看,她们欢笑着,象玩耍似的,把降落伞给我放到机翼上了。我瞥了她们一眼,嘴里还嘟哝了一句什么……
我们起飞了。不知为什么,科莫萨的发动机怎么也启动不起来。大概是出了故障吧。这时,轰炸机机群已经飞临头顶,我们不能再等待大队长和他的僚机了。
本来应当是8机起飞,可是,如今空中只剩下我们这6架飞机了。
4架飞机在高处飞行。我所在的这个四机编队中缺少了科莫萨和他的僚机,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直接掩护轰炸机的任务,就落在我这个双机编队的头上了。大队长耽误起飞这个意外情况,把我们在地面商量妥贴的方案全给打乱了。我们的飞机都没有无线电通信设备,上了天就无法联系,而我又不得不临阵担起机群带队长机这个角色。仓促之间,叫我如何应付这尴尬局面呢?
北顿涅茨河就在我们的下方。它象一条蜿蜒平铺着的彩带,向西延伸而去,渐渐地消逝在远方的晨雾之中。轰炸机机群在我们这个双机编队的前下方飞着。我们加大了油门,从轰炸机机群的一侧飞到另一侧,来回不停地搜索着,以便及时反击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的进攻。
看起来,我们象是保镖的。但这仅仅在外观上是如此。实际上,对每一个掩护其他飞机的歼击机飞行员来说,这个角色的涵义更深刻,意义更重大。你出动是为了使轰炸机能够摧毁目标并且安全返航。他们的任务就是你的任务。也就是说,你必须设法保证受你保护的飞机全都安全飞抵目标上空,准确地发动突击。他们信赖我们歼击机飞行员,仰仗我们的作战本领,难道这还不足以激发我们对这些满载炸弹行动迟缓的飞机的责任感吗?要知道,轰炸机飞行员也都在为胜利而绞脑汁呢。
苏-2轰炸机的九机编队,正在迎着危险勇猛前进。轰炸机飞行员当然都看得见,在高空有4架雅克式歼击机保护着他们,而贴身的却只有两架!他们会怎样看待我们这两架飞机呢?这我是能够想象得到的:少了点。为使他们放心,我和我的伙伴别列日诺伊时常变换位置,以显示“威力”给他们壮胆。我微微有些担心的是,我好久没有打仗了,能不能经受得住紧张的战斗飞行的考验呢?
春天,蔚蓝色的天空飘浮着几朵淡淡的云块,下面是一片辽阔的绿色原野。利西昌斯克的白皑皑的山顶,立刻映入眼帘。每一次出动,最先寻找的地标就是它。
烟雾笼罩着顿涅茨河的两岸。苏-2轰炸机机群向渡口和敌军投下了炸弹。随后,就转弯,急忙返航而去。第一个轰炸机中队迅速离开目标上空,第二个中队亦如此。都急匆匆地忙着“回家”。我眼前的这些轰炸机已经不成什么严整的大队编队,那简直就象平时我们轻藐地称之为“大腊肠”的那种队伍了,稀稀拉拉的。这样一个七零八落的“大长条”,我们双机如何掩护得过来呢?
躲在高处的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正在等待着这个可乘之机呢。8架敌机,分成4个双机编队,从云中钻出来,而我们的护航歼击机却只有6架。他们要攻击的目标是轰炸机,他们不愿意跟歼击机纠缠。还在敌机第一次进入时我就看透了他们的战术意图。这些家伙朝着落在后面的几架轰炸机扑去。
我同别列日诺伊斜刺里朝着敌机冲过去,抵近射击。敌机立即退出攻击,朝着云块飞去。一架敌机拖着黑烟向西逃跑,另一架也跟在后面扬长而去。目送着这两架落荒而逃的敌机,我得意地笑了——现在的局面是6架对6架!要知道,在那边的云下还有我们的4架歼击机呢。他们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等着吧,他们马上就要发动攻击了。可是,我往四周看了一边,又看了看云下,咳,奇怪,我们的雅克式歼击机怎么连一架也不见了呢?他们都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困难时刻,我常常怀着焦急不安的心情极目四顾,寻找自己的战友。当然,在空战中,也有战友寻找我的时候。不过,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我们的4架歼击机竟然跑到云上去了,躲得无影无踪,这可太使我焦急了。真是无独有偶。我们的轰炸机发现危险临头,竟然把早已不成体统的队形拉得更散了。敌机又从高处俯冲下来,避开我们这两架歼击机,对轰炸机发动攻击。敌人知道,要想击落我们这两架歼击机当中的任何一架,都必须纠缠一阵子,而攻击孤零零的轰炸机,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这一点我们是看透了的。所以,我们刚刚攻击了这一架敌机,紧接着就去攻击那一架。我们冒着敌机的炮火往来冲突,一心只想着破坏敌机的攻击行动。一架敌机坠下去了,其余敌机当即一哄而逃,这才使我们放下心来。看来,坠下去的那一架敌机,一定是带队长机了。
我同别列日诺伊从我们的轰炸机头顶上飞过,一架一架地数了一遍。我们简直不成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的轰炸机竟然全部安然无恙!我们是怎样保护住了这么多轰炸机的呢?连我们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苏-2轰炸机已经返场着陆。渡口被远远地甩在后头。宁静的白云在蓝天上飘浮着,五月的大地已经披上了绿色的衣装。可是我呢?离机场越近,我越气愤。
战争时期的事情,往往与平时生活中的相仿。我同别列日诺伊一起不遗余力地保护住了这个轰炸机机群,可是,在作战报告上却写道:“忠实稳妥地掩护了……的六机……”!
这是不能容忍的!为轰炸机护航必须严格遵守各项规范。不严守规定,敌人就能象老鹰捉小鸡那样,把我们的轰炸机一架一架地吃掉。远处,白皑皑的山顶和黑色的烟云,已经看不到了。但是,它们却仿佛仍然挡在你的眼前,迫使你去想一想:在那边,激烈的战斗刚刚开始,新的战斗要求我们建树新的战功。
我们那4架歼击机早已到家了。那4个飞行员正聚在一起等着我和别列日诺伊呢。
“你们为什么躲到云上去了?”
我是这个歼击机机群的带队长机,对轰炸机机群的安全,我是负有责任的,我有权责问他们。这个4机编队的带队长机飞行员用眼睛盯着他那几个部属。他,当然很需要这几个人为他辩护,需要有人支持嘛。
“我们搜索敌机去了。”
“搜索到了吗?”
“不知怎么搞的,没碰上。”
“那你们看见没看见返航的轰炸机呢?”
“不是有你们两个人跟他们在一起吗……”
“对。我们是跟他们在一起了。可是,你们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别的飞行员都走过来围观。科莫萨大队长也来了。我不再往下说什么了,想让大队长出面过问这件事。但是,他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同别列日诺伊两个人齐心协力作战,迫使敌人无法击落我们的任何一架飞机。为什么在这一场激烈的空战中,我们没有见到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呢?当然,云上更安全嘛。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向全体飞行员和大队长宣布:从下一次战斗出动开始,各个编队统由我来指挥。今后,如果哪一个人敢于擅自离开护航岗位,那我就亲手枪毙他!对此,我个人承担全部责任。我要枪毙的是叛徒!”
只有这样难听的话,只有这样严厉的警告,才能表达出我内心的愤慨,才能表达出我对本大队现状的不安心情。很显然,象我们此次出动那种令人无法容忍的状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现在想到的是我们的地面部队、我们的轰炸机,当然也想到了我自己——我不打算糊里糊涂地死去,还有很多战斗在等待着我们呢。在1941年的夏天我们这些没有战死的人,在国境线上团结一致,奋勇杀敌。这比那些在大后方遇敌尚且胆怯的家伙强得多。
很多“依尔”型强击机排成一列,从我们身边一直延伸到老远的地方。看见这些飞机,我心里真高兴。我已经说过,我们在普鲁特河地区和第聂伯河地区作战时,我们还没有这么多威力强大的强击机呢。现在,有这样多的强击机同我们的雅克式歼击机在一起,那是很值得我们自豪的。我们不能让强击机受损失,一架也不能!
飞行员们各自走向自己的飞机。科莫萨大队长说:
“你说的对。就这样干吧。我今天觉得很不好受,胃溃疡病又犯了。”
这一天,在战斗出动的间歇时间里,我们大队的飞行员又在一起议论起来。
有一种叫做“一域多层”的战术。这是歼击机掩护强击机或轰炸机时采用的一种战斗队形。“一域多层”的叫法,是从我们现在驻扎的这个地方流传开来的。但是,这种战斗队形却是在我们所积累的作战经验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而且,它的原则是早已确立了的。“一域多层”的叫法,赋予这种战斗队形以实体形象。最下面的一层是轰炸机或强击机,第二层是直接护航歼击机机群(各个双机编队又互有高度差),最上面一层是牵制兵力。多层之间的协同原则的最重要之点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扩大各层之间的规定高度差,都必须保持飞机之间的火力衔接和机动配合。
的确,新的战术刚刚诞生,要想运用自如,那是不容易的,有时甚至脱节。有一次,我那个机群的同伴就把我甩掉了,使我陷于困境。
我们那一次出动的任务是,掩护强击机的两个九机编队去突击集结于伊久姆附近森林中的敌坦克部队。在向目标接近时,我们的牵制兵力——雅克式歼击机飞到云上去了,下面只剩下我和瑙缅科两个人。
强击机成功地投下了燃烧弹以后,返航了。我轻松地吸了一口气,心想,幸亏敌机没有来捣乱,任务总算完成。还没有等我透过气来,只见6条“瘦小子”,象一群黄蜂一般,直奔我们的强击机扑去。我急从斜刺里冲出,拦住敌机的去路,找准了敌长机,决心把它揍下去。只有这样,才能拯救我们的强击机机群和我们自己。我同瑙缅科从强击机机群的一侧飞到另一侧,又从另一侧飞回来,往来冲突,既要驱赶正对我们的强击机机群发动攻击的敌机,又得反击进逼我们双机的两架敌机。格斗十分激烈,精神异常紧张,使我汗流浃背。湿漉漉的上衣粘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看来,这一场众寡悬殊的格斗是没完没了的了。我们那4架“雅克式”飞到哪里去了呢?躲得无影无踪。太可恨了!可巧,有利时机到了。两架敌机正对落在后头的两架强击机发动攻击。敌长机刚巧被我的瞄准具捕获。我对准敌机机身左侧抵近射击,打了个着实。其余敌机见势不妙,慌忙中止攻击,掉头逃去。
这一次出动,我们的命运都不坏:受我们保护的所有强击机都安然无差,甚至机身上连一个弹洞也没有留下,平安地到家。
落地以后,我们与早已落地的那些“同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所幸的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情形。
在空袭伊久姆、斯瓦托沃、旧别利斯科等地敌军的过程中,我们飞行团与轰炸机和强击机一起,熟练地掌握了“一域多层”新战术。尽管空中形势依旧紧张,我们还是稳妥地保护住了我们的轰炸机和强击机,连一架也没有损失过。
在这一段时间里,空军集团军司令韦尔希宁来到我们的斯拉维亚诺谢尔布斯克机场,向我们亲授近卫军军旗。我们单腿跪着齐声诵读近卫军誓词:为保卫祖国战斗到底。
二
在我们这个新的作战队伍里,每一件事都经过了认识与实践阶段。我们团结一致地反击了敌歼击机对受我们保护的强击机的进攻。我们每一个飞行员都能坚守岗位,都能按照在地面制定的作战计划行动。但是,在这之后不久的一次战斗出动中,正是我自己脱离了机群。那时,我们的任务是为18架强击机护航。我同瑙缅科担负直接掩护任务。科莫萨又是在关键时刻没有起飞。我们本来应当是四机编队,现在又只剩下我同瑙缅科两个人。费吉切夫带领的米格飞机四机编队在高层。他们的机翼下面都挂着炸弹。在强击机完成强击任务后,费吉切夫就带领他的四机编队从高层俯冲下去投弹。此时,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对我们发动了进攻,而我们的飞行高度却不够,处境极为不利。
两架敌机正在向埋头俯冲的费吉切夫四机编队逼近。瑙缅科见状,就朝着这两架敌机冲去。我离敌机很远了。我必须先干掉它一架,以便为随后击退整个敌机机群创造有利条件。当然,我也希望在不久前被我击落的容克-88式和梅-110式敌机的记录中,再添上一架“梅-109式”。强烈的愿望使我精神大振,勇气倍增。我决心追上向高处飞去的敌机。
敌机采取了惯用的手段——朝着太阳方向飞去。耀眼的阳光使我无法看到敌机的灰溜溜的影子。过了几秒钟我才发现,我已经被敌机甩得老远。这使我感到奇怪——我们的雅克-1型歼击机的速度并不亚于敌人的梅-109式呀。稍后我才揣度明白:这一定是前不久向我们通报过的那种新型的梅塞施米特式——“梅-109F”了。
我朝下面看了一眼,我们的飞机连一架也没有。这就是说,我只好一个人来对付这两架穷凶恶极的敌机了。不仅如此,敌机还占据着阳光方向,拥有高度优势。
我意识到我的处境险恶,于是,掉转机头朝着自己同伴的方向飞去。但是,要想摆脱从高处向我进攻的敌机,那可真是谈何容易。敌机很快就赶上来了。
等待战友们来援救,那不现实。如今只有孤军奋战。我掉转机头迎着敌机冲去,让敌人明白:我不想走了,我要跟你们拼!然而,敌机没有接受我对他们发动的迎头攻击,突然把飞机拉起来——依旧象两把利剑一般高悬在我的头项上。
怎么办?敌机拥有高度优势和速度优势,下面又是敌占区。我的飞机也剩油不多了。只有返航。如果燃料耗尽,或者我一时考虑不周而发生失误,那我就会象靶标一样,被敌机击毁。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设法欺骗敌人。
我一时还想不出稳妥的办法来,只好掉头向东,加足油门,让我的雅克式拼出最大的气力来。可是,敌机就象两支拉满的弓射出去的利箭一样。从后面追上来了,眼见得到了瞄准射击的距离。我急推驾驶杆俯冲而去。急剧俯冲震得飞机抖动起来,我的两耳被“压”得象钻头钻似的疼痛难忍。
微微被我甩下的敌机,立即又追上来。我感觉到敌机已经来到我的背后,敌长机眼下就会对我开火。就在这一霎时,我猛然想起我在试飞敌人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时练就的一个动作。如果这个“怪点子”失败,那我也就完蛋了。
我立即把飞机拉起来,做了一个强烈的急跃升动作,紧接着做起横滚动作来。过负荷压得我眼前发黑。在急跃升的最高点上,我把飞机改成平飞状态。这时,预料的情况出现了:一架敌机一下子就冲到我的前头大约50米的地方,他自己一头钻进我的瞄准具里来了!我立即用机关炮和机枪同时打出一个长连射。敌机在我的瞄准具里悬浮一瞬间,翻了一个跟头就坠下去了。这时,敌人的僚机也从我的飞机旁边擦身掠过。
我追上去。看样子,他是没有心思跟我干了。那好吧,我也该走了。我一边望着被我击落的那一架梅-109F式敌机爆炸起火,一边飞向云上。随后,对准方向朝东飞去——回家!
我的飞机剩油太少了,这使我深感惶恐不安。要是尾随强击机机群的那两架敌机未被费吉切夫机群击落,那我在返航途中说不定会跟他们遭遇上。
但是,胜利的喜悦淹没了紧张情绪,加之,又看到了利西昌斯克那白皑皑的山顶,我就更放心了,因为这里离我们机场很近。
子弹打在我的机翼蒙皮上的声音立刻使我清醒过来。我本能地极其迅速地做了一个横滚带下滑动作。这是我在去年冬天练就的一个动作,至今还没有运用过呢。为什么这个动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冒出来了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也许是因为我随时都在准备运用它,只是没有遇到适当时机吧。这个动作的用处是,使自己的飞机突然减速,迫使敌人来不及反应,一头冲到自己的前头去而陷于被动地位。
两架敌机从我的头顶上掠过。我微抬机头,对着敌僚机打了一个长连射,敌机急忙上升逃去。危险哪,这可真是拿性命做赌注呢!我驾着被打出弹洞的飞机,降低高度钻入云中。我朝四周看了一眼,就加大油门朝着机场飞去。
我不由地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我错在哪里了呢?噢,原来,我在云上飞,飞机的影子刚好投射在白云这个背景上。敌机借着飞机的影子发现了我。不过,更主要的是因为我是一架孤零零的单机。算了吧,反正我胜利了。
我终于回到静悄悄的停机坪。取下飞行帽一看,一个耳机被子弹擦破了。这一回,我又险些送了命——只要敌人的子弹稍微偏斜哪怕只一厘米,那我的脑袋早就开花了。
新上任的参谋长站在地下掩蔽部的顶盖上,手举望远镜正朝着我的停机坪这边看呢。他当然能够看得见这里的一切:一些飞行员正在细看我的飞行帽,另一些人正在数我的座舱和机翼上的弹洞呢。
在聚集到我这个停机坪上来的飞行员当中,也有费吉切夫和我的僚机飞行员。我并不抱怨他们。他们没有为了我而丢弃强击机机群。他们做得完全对。战友们也没有责怪我因一时冲动而擅自行动。他们知道我会自责的。
不过,我无法回避战友们提问。他们都很想知道我在空中出了什么事。
“那么说,你是碰上被我吓跑的那两架敌机了?这两架敌机差不多一直尾随到机场。”我的僚机飞行员瑙缅科说道。
“大概就是那两架吧。”我说。
“这就是说,我们一直演练的那个用于从敌火下脱身的横滚动作还真顶用呢,我们没有白流汗。那时我们在罗韦尼基机场上空演练,今天还真用上了。”伊斯科林提起了我们一起在空中做的实验。
“可不是吗,用上了。那简直是随手就来。要不是练得精,我的飞机上怎么可能只留下这半打窟窿呢?”
该到指挥所去报告了。顺便也得说说我首次击落的这一架梅-109F式敌机的坠毁地点。
本来嘛,要是从接战初时敌机其势汹汹的架式来看,那现在,敌人的飞行员不也刚从他那性能优越的新式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上走下来,向他们的指挥官报告说:“我击落了……”吗?这本来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可惜,现在他已经在我们的大草原上粉身碎骨了!
团长听完我的报告,命令我立即出发赶到师司令部去。
师长一见面就问:
“你飞过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吧?”
我不能撒谎,但也不愿意如实地直说,我怕又叫我去试飞。所以,我含混其词地答道:“飞得太少了,将军同志。”
“你既然飞过,那你就到你去过的那个机场去把飞机送到这里来。”
我原以为与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打这种交道的历史早已结束。这件事早已经从我的记忆中抹掉。想不到如今又要跟它打交道了。
“请允许我提一个问题:您要留我很长时间吗?”我问师长。
“那要看电影摄影师们的需要了。他们要拍摄空战镜头作为历史的见证。你要驾驶敌机与我们自己的飞机进行模拟空战。”
我在想,既然是特地表演的假空战,那怎么能算是真历史呢?电影摄影师们只要再往前迈上两步,就到前线了。那里有的是与敌人殊死拼搏的镜头,足够他们拍摄的。有什么办法呢?命令就是命令,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总得去为电影摄影师们效劳。听人说,搞艺术是要有牺牲精神的。
回到我们的机场以后,我就同伊斯科林一起驾上乌-2型教练机向某地飞去。
我们到达指定地点以后,伊斯科林由后座舱转到前座舱来准备驾机返回。这时,发动机突然发生故障。只好等着排除了故障再飞走。
我的那架“老相识”停在机库旁边,我朝着机库方向走去。他们当即同意我把这架梅-109式飞机带走——谁也不需要它。
在去机库的路上,我看见一架机身涂着闪电样红色箭头的飞机。这架飞机我是认识的。大概是去年夏天吧,我在马尔克洛夫飞行团见过这架飞机。不过,眼下这架飞机的机体满是弹洞。
“这架飞机怎么会到这里来?”我知道马尔克洛夫飞行团就驻扎在我们的北边,我才向机械师这样问道。
“我也觉得有点神奇。”机械师一边检查飞机,一边答道:“飞机来得神奇,飞行员更神奇。您瞧那飞机上的无数弹洞吧!……”
“飞行员受伤了吗?”
“岂止受伤而已!”
“他叫什么名字?”
“好象叫谢列达。”
“谢列达?!”
“您认识他吗?刚刚把他送进医院去了。”
真太不凑巧了!要是我稍微早些赶到这里来,那我不就能见到我的战友了吗。
“哪一位负责给这架‘梅塞施米特式’做起飞前准备?”我转了话题。
“如果他们同意您把这个没有用处的摆设带走,那我可以给您做起飞前准备。我能为您做些事情,太荣幸了。我好象在这里见过您?”
“更确切地说,是在这架‘梅塞施米特’式的座舱里见的面。”
“是的,大尉。咱们走吧。”
我们两个人并排走着。我告诉他说,我和谢列达大尉是去年认识的。当时我们一起接受了第一批勋章。机械师把他刚才听说的情形详细地讲给我听。六月的热风妨碍我听清他说的话,我不得不紧贴着他的肩膀走,免得漏掉了什么。谢列达大尉的命运,以及比这更为重大得多的前线形势,引起了我的强烈关注,使我焦虑不安。
谢列达奉命到米列罗沃以北某地区去寻找我们的一支与司令部失掉联系的坦克部队。这是一个很不小的坦克集群!谢列达下决心一定要设法找到他们。自从司令部得知他们油料断绝被困在米列罗沃以北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坦克集群的任何消息。据推测,这个坦克集群可能已经筑成工事,正在采用炮兵战法与敌人进行着战斗呢。谢列达绕着整个指定区域飞着,搜索着。可是,连一辆坦克的影子也没有发现。就在决定返航的时候,他发现大路上有一队为数不算多的士兵列队行进。他认准了这是我们的人,是从前线那个方向来的,正朝着米列罗沃方向移动。谢列达没有搜索到坦克,没有完成任务,他觉得现在不能返航。于是,他找到一块平坦地面,把飞机降落在这一队士兵附近。他见到自己的士兵高兴极了。这一队士兵也停住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走近前来。为什么他们全都不带武器呢?
谢列达没有关闭发动机的油门。他从座舱里爬出来站到机翼跟前。他觉得情况可疑,就没有离开飞机,只是站在那里叫士兵到这边来。
一个士兵走到他的跟前。是自己人,一点也不错。可是,为什么没有佩带领章,也没有扎腰带呢?
“你们在这一带没有见到坦克吗?”
“什么坦克?”
“当然是咱们的坦克了。”
“没见到。”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们是被押送的……被俘了。德国兵就在我们这个队伍的背后藏着呢。”
“啊?混蛋!你为什么不早说?!”
当谢列达往座舱里爬的时候,押送战俘的德军自动枪手对他开枪了,打了好几个连射。其中一个德国兵已经冲到飞机跟前,而且还在继续用自动枪扫射。谢列达急推油门杆,猛烈掉转机头,用机翼撞,用螺旋桨的强大气流扫,连撞带扫,一下子干倒了好几个德国兵。紧接着,他就滑跑,起飞了。谢列达伤势很重,失去了知觉。但是,他的手却始终握着驾驶杆不放。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吧,他的飞机径直地向南,向海边——德军占据的地方飞去。飞机一直飞到塔甘罗格,他才找准了方向,落到我们这个机场上了。
谢列达被送进医疗所以后,他首先要求把德军突破我方防线的消息立即转告飞行团。
“谢列达的这一段遇险经过,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整个机场,也传进了我的耳朵。”机械师最后说道。
听了这一段故事,我能想象得出米列罗沃那里的局势。战俘队伍也在我的脑海里映现出来。这些战士就这样轻易地被俘了,我们的人在那里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不过,那个被俘的战士没有及时叫飞行员马上起飞,他的这个举动很使我气愤。难道他认为我们的飞行员是故意降落在前线以外的敌占区的?
我们来到机库背阴的那一面,在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跟前停住了脚步。机械师迅速检查过飞机。
“请您上飞机吧,大尉。您愿意飞到什么地方去都行。”他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
我启动了发动机,试运转了一会儿,就向起飞线滑出。起飞后,发动机突然出了故障,过几秒钟干脆不转动了。我好不容易才把飞机驾回机场。落地时遇上了强侧风。为了避免撞坏别的飞机,我不得不急忙转弯。一侧的起落架支柱折断了,飞机猛地掉头,一边的机翼擦了地皮。
这时,不知为什么,我竟把这架损坏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丢弃不管了,一心只想着来时坐的那架乌-2型教练机。我见伊斯科林还没有飞走,就从座舱里爬出来向他招手。他把飞机滑行到我的跟前来。我丢下“梅塞施米特式”,爬进“乌-2”的座舱,随后我们就起飞了。
回到飞行团以后,我既不因那架落在我们手中的“梅塞施米特式”变成一堆废铁而惋惜,也不为误了电影摄影师们急于要拍摄假空战镜头而感到内疚。
第二天早晨,我随同雅克式歼击机机群一起出动,去掩护苏-2型轰炸机空袭敌军。奇怪的是,我们朝西飞,而德军却从北面包围过来。
我们这个六机编队中,又有一架飞机没能起飞:在滑跑中发动机停车了。最近以来,因飞机老旧、磨损严重而造成的类以情况越来越多。
在完成战斗任务后返航的途中,我的情绪坏透了。刚才看到的那种令人痛心的景象,依旧在眼前晃动。在米列罗沃那边的大草原上,每一条大路都挤满了敌军。我感觉到,敌人在这一带集结了大量兵力。敌军坦克已经深入到我们的后方。敌人的空军依旧掌握着制空权。激战在即,又要大流血了。
在接近机场时,我发现早晨未能起飞的那架飞机,依旧停在飞行场地的尽头。飞机进入着陆,都不得不越过这个障碍。新飞行员戈卢别夫中士在着陆时,由于阳光耀眼,目测失误,他的飞机碰到那架飞机的螺旋桨上,被撞解体,随即起火。战友无故罹此大难,是令人痛心的。
落地以后,我立即打听戈卢别夫的情况。
“他没有死!”机械师欣慰地答道。
“是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刚送走,送到医疗所去了。”
我朝着指挥所望去,只见团参谋长和团领航主任,正站在地下掩蔽部的顶盖上,手拿望远镜,悠闲自在地观望着飞机残骸燃起的熊熊烈火呢。这可把我气火了。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故,难道他们没有责任吗?他们为什么不及时派人把那架损坏的飞机弄走呢?
“你们为什么不把跑道腾出来?”我走到他们跟前质问道。
我的质问口气,看来,团领航主任科拉耶夫是容忍不得的。
“你说什么?”他转过身来,皱着眉头,“你胆敢这样提出问题!”
“我为什么不敢!对着阳光着陆,任何人都可能发生目测失误。”
“你说阳光耀眼?可真是的,又来了一位辩护士!不过,这不要紧嘛,先在黑屋子里关他几天,到时候他就能看得更清楚些了。”
“你想要干什么?”我气愤已极,“一个纯粹由于侥幸才拣了一条命的人,你竟然还要处罚他,也亏你干得出来!应当送进黑屋子里去的该是那些失职的家伙。”
在我得知戈卢别夫确实被关进禁闭室以后,我没有返回我休息的那个地下掩蔽部去,我坐等团长回来。团长被叫到师司令部去了。团长飞返机场以后,我首先迎上前去报告了所发生的事情。团长听说逮捕了戈卢别夫,也非常生气,当即把科拉耶夫叫到跟前来严厉地命令道:
“你到禁闭室去,叫他们立即把戈卢别夫放出来!”
“是!”团领航主任科拉耶夫垂头丧气地答应着,朝我瞪了一眼。
我没有听他们继续谈了些什么,就离开了指挥所。我认为,对于如此不公正的事情,我还要打抱不平。
三
战争异常残酷激烈,我们被迫继续向东撤退。我们正处在敌军的一个主要进攻方向上。战斗频繁,人员和飞机不断遭受损失,可是,连一架飞机也补充不上来。
眼下是白昼最长黑夜最短的季节。白天,我们身上的军衣被汗水湿透,疲劳到了极点,而夜间又闷热,无法休息。
从这一个机场出动,而返航时却不得不在另一个机场落地,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目前,我们正在向南撤退。敌军已经突破我军在哈尔科夫地区的防御线,正在向斯大林格勒方向和库班方向推进。
敌军在这里集结了1000多架飞机,其中包括许多梅-109F式和梅-110式新式歼击机。
不久前,我们还驻扎在与大工厂相邻的一个机场上。那个工厂没有停工。工厂的烟筒冒出来的浓烟与雅克式歼击机起飞时卷起的尘土搅作一团。而今,我们又转移到一个新的地点。停机坪上停放着很多飞机,但大多数是有故障不能用的。拥挤,炎热,尘土……敌人的容克式轰炸机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不停地在天上轰鸣,而且都是大机群。他们空袭的主要目标是渡口。这里聚集着我军地面部队,但更多的是难民。
平民都在向南方,向库班地区的城市和哥萨克村镇拥去。他们都期望着我军在顿河彼岸蓄足力量去打击敌人。不久以前,他们不也是这样把期望寄托在德涅斯特河地区和第聂伯河地区的吗?
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了,因为德军已经进抵罗斯托夫地区。我们飞行团要转场到一个哥萨克村镇去。那些发动机寿命已经飞满了的雅克式和米格式飞机,将编成机群,飞往更远的地方——斯塔夫罗波尔这边的一个什么地方去。这些老旧的飞机都要送到那里的飞机修理厂去。那些准备往后方送飞机的飞行员,从今天开始休息。还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驾着新飞机返回飞行团来呢。
费吉切夫大队长先起飞,随后起飞的是科莫萨带领的机群。我们目送他们远去。这时候,我们留下来的人彼此之间有时还说上两句话。可是,当远航的机群隐没在地平线以下,渐渐看不见他们的踪影时,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立刻沉默下来,陷入了沉思之中。是啊,是有不少值得我们深思的严重问题啊。这里留下来的,只有我们这8架飞机和克留科夫率领的那5架飞机了。我们的处境是艰难的。整个南方面军的飞机加起来还不到100架,要对付上千架敌机,那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没过多久,我们就出动去强击在罗斯托夫以东谢米卡拉科尔斯卡亚镇附近横渡顿河的敌军。但是我们未能飞抵目标——途中与飞往阿克塞镇去轰炸我军渡口的敌容克-88式轰炸机机群及其护航歼击机机群遭遇。我们在与敌机空战中耗尽了弹药,满怀着对团参谋长的不满情绪返航了。我们不得不再次出动。
我军防御线的缺口在一天一天地危险地扩大着,势如累卵。现在,我们必须经过罗斯托夫城边向东飞得更远些,才能打击已经强渡顿河严重威胁南方面军后方的敌坦克部队。
一到夜间,德国飞机就来轰炸机场,我们连合眼打盹儿的工夫都被剥夺了。
不久前,一个从后方调来的飞行团飞到我们机场落地,就驻扎在我们这里。这个飞行团的飞机不少,只是缺少有作战经验的飞行员。命令我去带领这个飞行团的一批新飞行员执行强击任务。
我们朝着马内奇河方向飞去。敌军正在这里的韦肖洛耶地区渡河。这些新飞行员完全不顾我的一再叮嘱,一个劲儿地往我身边折。编队飞得很不整齐,一片混乱,而且飞机之间毫无高度差。
强击结束。我们刚刚离开马内奇河上空,4架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就此到了。我下令投入战斗,随即掉转机头朝着敌机扑去。这时,只见我带领的这一批新飞行员驾驶的飞机,全都挤作一团,靠拢得比原先更为密集,而且全都加足了油门,一溜烟地往家里逃跑。
敌机丢下我,却对惊慌逃跑的那5架飞机发动了疯狂的攻击。我急忙对敌机发动攻击,连续抵近射击,摧毁其中一架。这时,剩下的那3架敌机丢下5架逃跑的“雅克式”,掉头向我扑来。我的处境险恶。这3架敌机跟我纠缠了很长时间。后来也许他们觉得为那架被我击落的飞机报仇无望了吧,就不再跟我纠缠,朝北飞去。
我带领的那5架飞机早已落地。我可真没见过我们的飞行员如此胆怯,竟也临阵逃跑!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是教育得不好呢,还是因为我这个带队长机是“外人”?我找见他们的团长,向他声明,我再也不想带领这样的脓包飞行员去作战了。他接受了我的意见,并向我表示歉意。这件事使我更进一步认识到,教育和带领新飞行员去作战,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真正珍惜我们这一批新生力量。
几天过去了,可是,费吉切夫和科莫萨带领的机群却一直杳无音信。伊万诺夫团长深感忧虑不安,决意亲自驾机顺着他们的飞行路线去寻找他们的下落。团长是晚上起飞的。第二天早晨我就接到通知说,他在某机场启动“乌-2”发动机时,一支胳膊受了重伤,已被送进医院。
飞行员们听说伊万诺夫团长可能再也回不到这个飞行团里来的消息以后,都很难过。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团长为我们这个飞行团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敌人以其数量上的优势对我们施加压力。我们的前线稳不住阵脚,连续不断的撤退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但是,尽管形势如此险恶,我们团的飞行员仍然保持了高昂的士气。我们的精神支柱首先就是我们的团长和政委。
一天早晨,在下达战斗任务之前,团参谋长向我们大家宣读了关于任命科拉耶夫少校为我们这个近卫歼击机飞行团团长的命令。这一条新闻可真使我吃惊不小。科拉耶夫这个人,在飞行员当中是毫无威信的。凭他的业务能力和飞行技术,他根本不配担任这样高的职务,更何况在此非常困难的时期呢。我想,科拉耶夫自己也不会不知道他的窘迫尴尬处境吧。我们这个飞行团只剩下15名飞行员和15架战伤累累的“雅克式”了。
说实话,我也为我与科拉耶夫之间的私人关系担忧。在第一次列队听他训话时,我就察觉到了他对我的不友好态度。
他朝我这边瞟了一眼,随后说道:“总而言之,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团长了。我要整顿秩序。一定要把伊万诺夫习气从你们身上清除干净!”
他如此胡说八道,使我极为愤慨。
“你为什么要这样诋毁伊万诺夫团长呢?”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我们这个飞行团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才成为‘近卫’团的,他有什么过错容你如此毁谤?”
科拉耶夫没有理睬我的质问。不过,当他意识到说话走嘴时,立即改变了讲话的腔调。
队列解散以后,战友们都劝我。
“你何必触犯他呢?”
“以后你可得小心着点儿呢!”
“如此不公正,我简直受不了!”
“这明明是下马威嘛!……”
“问题不在这里。他攻击伊万诺夫团长的实质,是要整所有我们这些人。可是,他为什么要整我们呢?”
四
库班遍地战火。希特勒匪徒把大量军队和作战装备投到这块土地上来。在这里,敌人的坦克数量是我们的9倍,飞机的数量则是我们的10倍!
敌军一直在跟踪着我们,迫使我们不得不时常变换机场。
今天,我们转移到了更南边的一个机场。从这里能够看见高加索的崇山峻岭。这个机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场务营和我们的机械师们还都在半路上呢。这里没有油料。可是,我们谁也得不到喘息的机会。我们刚把飞机拖到掩体里去,空中就出现9架敌容克式轰炸机。
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驻扎着防空军的一个歼击机飞行团。我们可以指望友邻部队援救。我们迫切需要他们来援救,因为我们飞机上的汽油所剩无几,弹药在强击敌军时也差不多用光了。不过,我们怎能眼看着敌人的轰炸机去空袭我们的城市而坐视不管呢?
我们在空中出现,使德国鬼子大吃一惊。这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他们过惯了那种大摇大摆地飞来飞去而不受惩罚的日子。我们发动了猛烈攻机,敌机慌忙丢下炸弹,四散奔逃。我们返回机场时,所有飞机上连一发枪弹也没有剩下,汽油也即将耗尽。
随同团司令部一起坐着大汽车来到这里的科拉耶夫团长赞扬了我们的自发行动。当我们在汽车旁边说话时,一个放牧老头儿走到我们跟前来,好奇地端详着我们。不知是谁生硬地质问老头儿到这里来干什么。
老头儿大概是想起了他的畜群吧,焦急地走来走去。可是,磨蹭了一阵子,却依旧没有离开原地。他终于鼓起勇气,从头上摘下草帽,说道:“孩子们,你们是来抵挡从天上飞来的那些坏蛋的吧?”
现在,我们也都好奇地望着他。
“老爷爷,他们常往这边飞吗?”我问道。
“那还用说吗。这些该死的东西,他们把我们的好日子给毁了,他们每天早晨都来扔炸弹烧我们这座城。”
“每天早晨都来吗?”
“连一天也没有漏掉过,孩子,每天早晨都来!”
唉,这位老人要是有眼力的,那他从我们的外表上,从机场上放着的那少得可怜的几架飞机上,一眼就能看出我们这些人已经疲惫到了什么程度,兵力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要“抵挡从天上飞来的那些坏蛋”肯定是力不从心的。他老了,他是弄不清楚这些的,我们呢,也没有必要去跟一位老牧人交这个底。何必使他失望呢?
“好吧,老爷爷,我们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些坏蛋!”费奥多罗夫代表全体飞行员对老人说道。
“要是能……要是能那样,那可就好了,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得好好收拾他们一顿。要不,你看这些杀人凶手都飞到什么地方来了!”
老人戴上草帽,蹒跚地迈着细碎的小步,朝着他的畜群走去。我们都默默地望着老人远去的身影。
科拉耶夫少校从指挥所的地下掩蔽部里走出来。
“你们议论什么呢?”他问道。
“听那位老头儿说,德国鬼子每天早晨都来空袭这座城市。”我答道,“我们早晨起飞去迎敌不好吗?”
“这事与我们无关。有防空军的歼击机呢。在什么地方,截击何种敌机,他们比我们更清楚。我们应付前线还应付不过来呢。”
从战友们的脸色上看得出,他们是不赞成这位刚愎自用的团长的意见的。要是德国鬼子每天都来空袭这座小城,那我们的机场还安宁得了吗?
过了一会儿,在我们坐车去食堂吃晚饭的路上,我悄悄地对本大队的战友们说道:“今天咱们在机场上过夜。”我决定让本大队的飞行员守着飞机过夜。这首先是因为明天早晨我们不受接人汽车的制约。其次,可以避开科拉耶夫——如果我们与他同车而来,那他肯定不会允许我们去截击敌容克式轰炸机。飞行员都愉快地接受了我的意见。他们也都极想给敌轰炸机来一次突然袭击,教训教训敌人。
我们是在小树林经过夜的。天亮前,我叫醒了大家。当时我们决定:两个人先坐进飞机座舱里去值班,剩下的三个人可以躺在各自飞机的机翼下面打一个盹儿。
天亮了。在飞机座舱里坐着可不是滋味儿,腰酸背疼。我从座舱里爬出来,降落伞不离身躺在机翼上休息了一会儿。
“来了!”机械师丘瓦什金突然喊道。
我跳进座舱,启动了发动机,接着就起飞了。别列日诺伊和瑙缅科紧跟着起飞。稍后,费奥多罗夫的双机也起飞了。
升空以后,我发现敌容克-88式轰炸机的九机编队在10架梅-110式歼击机的掩护下,正在朝着防空军的机场和城市方向飞行。在这个敌机机群的后面又出现了一个由15架梅-110式歼击机编成的机群。德军发现我们的雅克式歼击机起飞,就掉转机头朝着我们机场的方向飞来。我们首先对第一批敌机发动了攻击,因为他们快要接近目标了。
我们的飞行员完全不把敌人的优势兵力放在眼里,不顾一切地拼命作战。敌机在慌乱中丢下的炸弹和被我们击落的敌机,纷纷掉在地面爆炸起火。突然发动勇猛的攻击,使我们取得了战斗的胜利。敌机轰炸城市的企图未能得逞,我们不顾一切地追击着敌机,一直到把枪弹打得精光。
费奥多罗夫的双机,在机场接近地的上空迎击了由15架歼击机编成的另一个敌机机群。有几架敌机窜到目标上空。可是,他们投下的炸弹却都落在空荡荡的飞机掩体内。
在这一次空战中,我们击落5架敌机,而自己却只损失了一架——一架留在地上未起飞的飞机。这架飞机被炸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扒了皮”。
我们刚刚返场落地,把飞机送进掩体,就见两辆小汽车一前一后地向指挥所驶去。团长的小汽车我很熟悉,一眼就认出来了。可是,在另一辆小汽车里坐着的是谁呢?我在想,我们闹腾得太凶了,科拉耶夫团长准会狠狠地训斥我擅自做主。
我们在指挥所跟前见到了舍甫琴柯师长、马奇涅夫政委和科拉耶夫少校团长。看样子,师长是因为我们飞行团没有起飞迎敌而来申斥谁的。师长还以为在空中与敌机拼搏的雅克式歼击机是防空军部队的呢。师长眼下见到我们机场上有那么多炸弹坑,当即对科拉耶夫团长大发脾气:
“你是怎么搞的,是让你到这里来闲坐观望的吗?”
我们这个小机群的几个飞行员,列队站在首长面前。我向科拉耶夫团长报告了我们此次战斗出动的情况和被我们击落的敌机数目。
“跟敌机拼搏的都是我们飞行团的,将军同志!都是我们飞行团的!不是防空军歼击机飞行团的,他们根本没有起飞!”
很快,空军集团军司令韦尔希宁将军就给我们机场来了电话。他命令:把那些在此次空战中表现优异的飞行员名单报来,给他们授勋。
从那以后,敌机再也不敢在我们机场区域露面了。
我们这里相对地平静了大约一周左右。但是,前线在继续东移,我们又不得不寻找新的驻扎地点。现在,我们飞行员甚至连在转场飞行中也不愿意让机械师离开身边了。当然,在飞行中,机械师只能蜷缩在座椅靠背防弹钢板的后面。机械师们也认为,宁肯蜷缩在夹缝里受罪,也不愿意坐着汽车磨蹭,因为汽车有时会中途“抛锚”,耽误时间。
在我们连连撤退的路上,又是一个村镇接纳了我们。机场紧挨着铁路路基。在第一次进入着陆时,我就记住了扳道工住的那座洁白的小房子。
……艰苦的战斗一直没有停息过。我们时常要出动去强击萨利斯克地区和季霍列茨卡亚地区的敌军,以及敌人在马内奇河设置的渡口。在萨利斯克以东的每一条大路上,从早到晚都有德军坦克和汽车向伏尔加河方向驰去,掀起的深灰色的烟尘遮天盖地,那简直就象送殡的行列,在祖国的土地上,一直向着斯塔夫罗波尔方向延伸着。远处的高加索山脉就是最后的屏障了。往后,还能往什么地方撤退呢?再也无处可退了!
这一昼夜我们出动了多少次,谁也不去管它。我们所关心的只是千万不要再损失飞机了。损失一架少一架,无可补充!
我们大队战斗出动的次数很多,人人极其疲劳,连对照地图计算航线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每一次返航落地,只是忙着给飞机加油、补充弹药。人呢,往肚子里灌水——口渴得受不了。水在机械师的饭盒里盛着,就放在飞机旁边。空气是热的,水也是热的。水里的细沙颗粒硌得牙挺难受的。不论白天黑夜,空气里总都满是尘土。只有当你驾机上升到离地面100米以上时,才能见到青天。按照习俗,飞行员们都在晚上刮胡子,因为都认为早晨起床以后打扮自己是不吉利的。一到晚上,我们就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对着不知是怎样才保存下来的一片破镜子,用刮胡刀片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削瘦的脸上刮胡子。当你看那乌克兰小伙子别列日诺伊和韦尔比茨基的时候,当你看那俄罗斯小伙子费奥多罗夫、伊斯科林、莫恰洛夫和科兹洛夫的时候,投射到你的眼睛里的是他们那被太阳晒得退了颜色的旧军衣和那满是灰尘的黑瘦的脸。是啊,在这连连后退的悲惨日子里,他们都吃尽了苦头。谁能预料到他们还会遇到多少磨难呢?
我特别喜欢那个年仅17岁、身体柔弱而又勇猛无比的小伙子奥斯特洛夫斯基。他是不久前才从航校来到我们飞行团的。他那斗志旺盛勇猛机智的特点已经明显地显露出来了。
最近以来,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垂头丧气。我很想知道他的情绪变化为什么这样明显。也许是因为他始终收不到家乡的回信吧。是啊,他的家乡——莫斯科郊外的一个村子,早在数月前就从德国鬼子铁蹄下解放出来了,我们都很理解这个小伙子的痛苦心情,总想设法安慰他,使他振作起来。
当我看到淡褐色头发的健壮小伙子莫恰洛夫时,我就不由地想起了战争初期失踪的一个与他同姓——也姓莫恰洛夫的飞行员。那个莫恰洛夫最后一次出动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当时,我们一起出动去强击德涅斯特河彼岸的敌军。飞到目标上空以后,他的飞机被敌人的高射炮弹击中。他返航了。当他飞到离德涅斯特河只有几公里远仍在我军手中控制着的地方时,发动机突然停车。他把飞机迫降在一片野地里,我见他一边围着自己的飞机兜圈子,一边往天上看。我决定在他的飞机跟前找一块合适的地方降落,把他搭救出来,一同飞回家去。可是,往什么地方降落呢?直接落在麦田里是危险的,麦穗会堵塞散热器,导致发动机过热损毁,飞机也可能陷在坑里。我在他的头顶上盘旋了好几圈儿,以便寻找一块适于降落的平坦地面。那时,莫恰洛夫已经走上了一条通向林子的大路。我刚刚开始下降,他就挥手示意,叫我不要在这里落地,叫我往东飞走。我再次看清楚莫恰洛夫要去的那个林子里驻扎的确是我军部队以后,我才返航。
但是,莫恰洛夫却至今也没有回到飞行团里来。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全无半点消息。一想到那时我没有落地把他救出来,我就感到内疚。
两个莫恰洛夫……看见这一个莫恰洛夫,我怎能不惦念那一个莫恰洛夫呢?我又重新回忆当时的情景,努力做出各种各样的推测。可是,这个使我深感内疚的问题,我始终也没有找到肯定的答案。
不久前,帕斯凯耶夫发生的事情,深深地感动了我。在一次空战中,他的飞机被击中起火,直到万不得已的时节,他才跳了伞。我们都还清楚地记得吧,以前,在敌容克式轰炸机空袭我们的别利齐机场时,他曾经不顾一切地朝着小溪跑去,一头钻进齐脖子深的水里去躲藏起来。战友们一直在嘲笑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帕斯凯耶夫的这个“病根”,彻底清除干净了。他多次执行侦察任务。在多次空战中,他都表现得不错。就说最近这一次空战吧,他表现得相当勇敢。
他是被集体农庄的庄员找见送回机场来的。他被烈火严重烧伤,可是,他没有呻吟,他强忍着剧痛安静地躺在汽车上。我们当即把他送进医院。
是啊,我们的青年在战火中受到了锻炼,变得更勇敢了,打起仗来总是不顾一切。帕斯凯耶夫发生的不幸,使我联想到,如果我们的新飞行员再继续这样频繁地出动,那我们很快就会损失掉这些好青年。过度疲劳会导致注意力涣散,导致空战中反应迟钝。
我不由地又想到那个老问题:往后方修理厂送飞机的那些老飞行员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呢?他们也该回来替换替换这些不顾疲劳的小伙子了。
我向科拉耶夫团长报告了我的想法。说来也真叫人纳闷,他当即表示赞同,而且叫我去寻找费吉切夫大队和科莫萨带领的机群。我没有表示反对。到了我必须启程远航的那一天,我首先完成了几次战斗出动任务,接着才准备起飞。当我往师司令部拔给我的那架乌-2型教练机走去的时候,几十件委托我办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地塞给了我。
瓦利娅第一个对我“发动了攻击”。
“你是……去寻找咱们那些人的吧?”她激动地说道。
“我打算去。可不知道能不能找得见他们。”
“你能找见他们的。昨天有一位机械师来过了,说他们在斯塔夫罗波尔落过地。”
“昨天是昨天,昨天可不是今天哪。你说吧,你要叫我替你办点什么事情呢,瓦利娅?”
“叫他回来。”
“这是第一件事,懂了。”
“他只有身上穿着的一件背心。要是你能给他带上一包东西的话……我就跑去取来……”
“在后方想必能弄得到吧。他会自己去买的,瓦利娅。与其给他捎上一堆‘面包干’,莫如带给他一个亲热的吻呢。我一定会带到的。”
几分钟以后,我坐在“乌-2”飞机的后座舱里,朝着斯塔夫罗波尔飞去。这一次,飞机是由另一个坐在前舱里的飞行员驾驶的,我可以袖手闲坐着了。
五
一路上,我们尽量飞得很低,并且利用山沟掩护,以免被游动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发现。我们终于快要飞到航线终点了。我往下一看,只见战壕里全是人,大炮也都对准了斯塔夫罗波尔城。
城市在燃烧着。我们从城南绕到机场上空。机场上只有一架黄颜色的米格飞机,孤单单地停在那里,再就是烧得黑乎乎的汽车残骸。在这里落地太危险了。可是,不落地又如何能够知道费吉切夫带领的机群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坐在“乌-2”型教练机前座舱里的飞行员精神过度紧张,着陆目测偏高,只听得飞机咕咚一声撞在地上,紧接着右机翼就擦着了地皮。我们急忙从座舱里爬出来,跑去检查飞机,发现起落架斜支柱的固定螺杆折断了。
“这可怎么起飞呢?”飞行员抱着头垂头丧气地咕哝着。
“你别垂头丧气。也许能找见机械师呢。”
可是,什么人也没有找见。我想,要是能把这架被抛弃的米格飞机启动起来,那不是很好吗?我刚跨进米格飞机的座舱,只见和我同机飞来的飞行员,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这边跑来。他惊慌地向我摇手。我只好搁下这架飞机,迎着他走去。
“必须赶紧起飞。德国人已经进城了。”
“那怎么办呢?”我问道。
“尽快修好‘乌-2’。别管那个破烂货了。”
我们找来一些箱子。用肩膀把一侧的机翼抬起来,把箱子垫在机翼下面,就开始修理飞机。我们找到一截粗铁丝,把它插进固定孔里顶替折断了的螺杆,又把露在孔外的铁丝扭弯以防脱落。完工时已是黄昏。
“扳螺旋桨!”飞行员一边说着,一边急忙爬进前座舱。我依旧在地上站着不动。心里总也放不下那架米格飞机。
“我马上去把它烧毁了,然后我们再起飞。”
我打算用手枪射破油箱,往流出来的汽油上投一根火柴。我的同伴同意等着我。
当我跑到那架米格飞机跟前时,我忽然舍不得对它开枪了。也许这是一架好飞机呢。要是能驾上它起飞,那不挺好吗?我检查一遍,有水,有汽油,有压缩空气,还有蓄电瓶,应有尽有。不,这样一架好飞机是不应当毁掉的。
我回到“乌-2”飞机跟前,对飞行员说道:
“我打算把那架米格飞机启动起来。如果我能起飞的话,升空以后我盘旋一周,摆动机翼,那时你再起飞!”
这个飞行员心里是怎样想的,我无从知道,但是,他同意了我的意见。
我没有带降落伞来,只好弄一些干草和破蒙布垫在座椅上。随后,我就启动了发动机。发动机工作正常。我反复试过“大转速”以后,就起飞了。
升空以后,我发觉起落架收不上来。这样飞太冒险了。发动机会因过热而停车。可是,要想找一个地方落地,那可就困难了。因为天已经黑下来了。不过,我还是决心落地,然后烧毁飞机。
我刚刚开始下滑,只见“乌-2”已经开始起飞。怎么办?眼下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飞!即使发动机过热,也只得硬着头皮飞了。不过,一定要往我最熟悉的自己的机场飞。只有飞到自己的机场去,才有平安落地的指望。
这时,我想起扳道工住的那座洁白的小房子。要想在暗夜里对准跑道上的“T”字布,那就只要照着这个地标飞。我拉紧了安全带,以防落地不顺利时人被甩到座舱外边去。
我顺着铁路飞到机场旁边的村镇。这个村镇已经沉浸在暗夜之中。但是,我当即找见了那座洁白的小房子。我开始进入着陆。站在跑道头“T”字布旁边的信号员打出一颗绿色信号弹,表示可以落地。我驾着飞机下滑,飞过了洁白的小房子。现在,信号员应当打开“T”字布的标志灯了吧?这时,突然又升起一颗信号弹。是红色的!……我的飞机已经拉平,正紧贴着地面平飞呢,这时要想把它拉起来,那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飞机轻轻地触及跑道,就开始滑跑了。又是一发红色信号弹升空发出警告:前方危险。我急忙采取紧急刹车措施,立即满把捏住刹车手柄。飞机猛烈地摇撼着,差一点向前翻扣过去。
我借着飞机着陆时的灯光突然发现一架歼击机已经冲到我的眼前。我使劲地刹车。我的飞机直到同那架歼击机几乎就要迎头相撞时才停住!眼前是一架依-16型飞机。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这个机场上连一架依-16型飞机也没有过呀。
一群吓慌了的机械师急忙跑过来。这些人我全都不认识。我问他们这架“依-16型”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告诉了我,这我才知道在我离开这个机场以后,马尔科洛夫飞行团就从我刚刚到过的那个城市附近转场到我们机场来了。这个团的飞行员说,昨天德军突然拥进了这座城。
当我走进我们飞行团的食堂时,大家都吃了一惊——他们都以为我早已离开了人世。一时之间,问这问那,顿时热闹起来。
“你是怎么回来的呀?”
“驾着‘米格’回来的。”
“是咱们飞行团的?”
“不是。”
“咱们团那些远航的人都在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连我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的。”
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驾着飞机从德国鬼子的鼻子底下逃脱。一个小时以后,“乌-2”也落了地。“乌-2”飞行员说,他在等待我发信号的时候,突然发现一群德国摩托自动枪手驾着摩托车从树林里涌出来。他急忙驾机起飞逃脱,同时示意叫我不要落地。
两天以后,我们又被迫转场,来到这条铁路线的终点站附近落地。铁路线到此终止。从这里再往东去,连居民点也很稀少了。通往巴库的大路在我们的南边,离这里很远。
一年来,我们就这样接连不断地撤退。如今,我们已经撤退到了我国另一片领海的海边了。想起来实在沉痛酸楚。这一年来,在我们头脑里留下了许多难解之谜。为什么我军还在继续向东撤退呢?为什么我们至今还用那些破旧的飞机作战呢?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装备着新式飞机的强大的飞行部队派来支援我们呢?
在转场过程中,我的处境很困难。我们飞行团里没有一个飞行员能够腾得出手来,我不得不接连转走两架飞机,也就是,转走一架“雅克式”以后,马上就得随同另一名飞行员,坐上“乌-2”教练机去把另一架米格飞机驾回来。我那忍饥挨饿疲惫不堪的机械师是在飞机旁边过夜的。他已经整整一昼夜水米未沾嘴边了。
我的机械师丘瓦什金目送着“乌-2”飞去以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道:“您,大尉同志,何必把这个伤痕累累的破烂货揽到咱们头上来呢?”
“怎么,你不喜欢这架飞机吗?”
“您瞧,这发动机咱们怎么能够启动得起来呢?”
“很难办吗?”
“压缩空气充不进去。”
“为什么?”
“这可得去问问那些飞机设计师了,大尉同志。‘雅克式’的转接接头,拿到米格飞机上来用,就接不上去。”
“这样说来,每一个设计师都是只顾按照自己的设想去设计零部件,而丝毫不为使用部门着想了?”
“看来是这样的。”
我们为着压缩空气瓶忙碌着。怎样才能把压缩空气瓶跟飞机上的气路接通呢?用什么东西把压缩空气导管固定到飞机上去,好让压缩空气把发动机启动起来呢?我们忙了好一阵子,发动机终于启动起来了。丘瓦什金急忙爬到座椅靠背的防弹钢板后面。他和我都为这个小小的胜利而大大地高兴。我们升空了,我们没有把这架飞机丢给即将占领这个机场的德国鬼子。后来,这架破烂米格飞机终于修理好了,成为空战的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