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 星期三 3点-4点
作者:太平洋战争研究会 ·日本
出自————《日本最长的一天》
出自————《战争通史》
“现在已经太迟了。”
木户幸一侯爵
正当这些沙沙的皮靴声、高喊的命令声还在继续的时候,一个举止温顺、两眼近视的人蹑手蹑脚地穿过宫内省黑黢黢的走廊,来到侍从德川的卧房。他唤醒德川,把可怕的消息告诉他,然后又轻手轻脚走进一间小屋,那里有两 个侍从武官正睡在一张临时双层床上。
两名侍从武官一听到发生的情况,就立刻来到侍从武官长莲沼的房间。
武官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森亲口对我说近卫师团没有问题的,”他说。“森还告诉我,他可能要进行一次突然调防——大概这就是吧。”
“恐怕不是调防,”清家武官说,“近卫师团占领了皇宫,解除了禁卫军的武装,切断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人进不来,也出不去——我们在这里好象都成了俘虏,就连皇上也是。”
莲沼急忙穿上军衣,三人立刻来到办公室,希望能与陆军省或是总参谋部通话,取得联系。按照皇宫打电话的习惯,他们不停地拨动”0″字,但是,听不到有任何声音。
这时,三井已把其他的侍从和武官一一唤醒,他决定下一步要设法找到天皇,告诫他有危险,并且给他提供保护。要想从重兵把守的宫内省前大门出去,看来是不可能的。于是,三井蹑手蹑脚穿过漆黑的大厅来到北门。他刚向黑暗的屋外迈出一步,就跟一名端着刺刀的士兵打了个照面。三井大吃一惊,险些吓昏过去。
“回去!”士兵愠怒地说。“不许乱跑。”
三井退回大厅,关上身后的房门,颤立了片刻,然后偷偷地绕着屋子走动,好似乌龟一般,一会把头伸出去,一会又缩回来:宫内省四周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三井仿佛觉得自从次官大钟把他唤醒以来,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但是,他看看手表,发现总共只过了一刻钟。这时是三点十五分。
陆相平常很少喝酒,但今晚仿佛在开怀畅饮。竹下注意到阿南双颊通红,或许他自己也是如此,正象许多日本人那样,一喝酒就上脸。
“你知道,”竹下猝然地说,“畑中正在领头采取行动占领皇宫,尔后再设法鼓动东部军管区反叛,把战争继续下去。”
阿南不动声色。“真的吗?”他说,“不过东部军管区决不会参与反叛的。”
竹下刚才还担心他的话会对阿南产生影响,可是,他显然低估了阿南那种决死的力量。明天将是动荡混乱的一天,陆军将被万人唾骂,身败名裂。不过,这一切阿南都看不见了。
在近卫师团指挥所前,井田中佐走下汽车,受到畑中的迎接。路上,井田一直在想,自己带着坏消息,如何见畑中呢?当他看到畑中那双充满着无限希望的眼睛时,他为自己被迫给畑中带来的那个致命打击而感到更加沮丧。
然而,这一切已无需再告诉畑中了。当畑中上前迎接井田时,他已经注意到了井田的面部表情。
“全完了,”井田开门见山,“没有指望了。东部军管区坚决反对我们。如果继续占领皇宫,我们就是在和整个东部军管区作战了。”
“我不怕,”畑中说,“我已经占领了皇宫,皇上就在我的身后——还怕什么呢?我手中还有俘虏,”他哈哈大笑起来,“包括下村在内。”
“别傻了!”井田大嚷道,“你怎么能同东部军管区对抗呢?甚至近卫师团内部的意见也不一致!一旦他们知道了森将军死亡的内情,就会群起对付你的!难道你不明白这一点吗?”
这些愤怒的话朝畑中劈头盖脸地打来,而畑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井田,两眼宛如两只通红的火球。
过了一会儿,井田又恢复了劝慰的声调。“听我的,畑中。拂晓前撤兵。让我们共同承担后果。他们不会追究的——人们会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仲夏夜之梦。反正,他们正忙于投降的事,无暇来为这场未遂政变烦恼。明白吗,畑中?”
畑中少佐的双肩垂了下来。“是的,”他说道,声音低得井田几乎听不见,“是的,我明白。”
尽管如此,井田决定现在必须立即把占领皇宫的事报告陆相。他又钻进汽车,当汽车发动时,他轻声地对畑中说,“记住——拂晓前……”
然而,留在那里的畑中并不是一个垂头丧气、甘心失败的人。打击是沉重的,但畑中仍然坚信自己的行动是正确的:既然自己意在保卫天皇,只要自己的敌人是日本人民的敌人,那么,他就战无不胜。况且,占领皇宫两个小时以来,他和其他反叛者并未采取任何暴力行动,他们只是切断了电话线,封锁了所有宫门,关押了大约二十个人,当然还要扣押另外两人——内大臣和宫内大臣。他们觉得,除了无法避免的森之死以及偶然发生的白石之死以外,自己的两只手还是清白的。井田走后,畑中找古贺、椎崎商量,决定继续占领皇宫。倘若其他办法都不灵的话,他们决定搜查整个皇宫,直到找到天皇录音为止。一旦录音到手,就可以延宕,甚至取消诏书广播。这样,便能赢得所需要的时间,巩固自己的优势。
侍从德川告诉宫内大臣,他知道一个比值班室更安全的藏身地方。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几把钥匙回来,领着宫内大臣、两个秘书和两个警卫来到楼上一间女宾接待室。他们打开一个橱子,里面藏有一条暗道,这是通到一间地下室去的唯一暗道,侍从们把这间地下室叫做“金库”。“他们决不会找到这里的,”德川说。
古贺少佐提审日本广播协会谷边局长[18]。“天皇的终战诏书已经录好了吧?”他突兀地问道。
“是的,”谷边答道,“录好了。”
“录音现在何处?”
“在宫内省里。”
“何时广播?”
“明天正午。不,就是今天。”谷边感到汗水正顺着他的面颊和颈背向下流。
“在哪里广播?宫内省还是广播电台?”
“广播电台。”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把录音留在宫内省?”看来,这是古贺一步步引导的关键问题。
“广播,”谷边坦白地说,“原订在早上七点钟,但后来改在了正午。夜里可能会有空袭,不便送走录音。所以,我们决定请宫内省代管——情况就是这样。”
“你肯定录音现在还在宫内省里?”古贺加强了语气。
“肯定还在。”
古贺沉吟片刻,接着叫来一名军官,命令他带着谷边,到宫内省去搜寻。“找到后,要小心保管,”古贺嘱咐道,“录音极其重要。”然而,政变的组织者竟把这样一件重要任务交托给一名下级军官,这说明他们占领皇宫并非为了得到录音,而是为了要改变日本的意愿,把战争继续下去。搞到录音只不过是为实现这一最终目的的手段而已。
大约四十名端着刺刀的士兵排成一列,站在门外,他们在军官的率领下,跟随谷边,在黑暗中朝宫内省的正门走去。谷边多么羡慕树丛中那些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唧唧鸣叫着的蟋蟀。“子弹上膛!”军官大声命令道。谷边听见拉动枪栓的咔喳声。“进去!”搜查宫内省的行动开始了。
在这之前不久,侍从户田得知叛军不仅要搜寻宫内大臣,而且还在搜寻内大臣,他急忙来到二楼木户侯爵的房间。
他把发生的情况告诉木户,恳求他立即离开,到大楼别处躲一躲。
木户微笑着。“t这么说,我们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是吗?”他说。“这些家伙真傻!现在已经太迟了!”
“不管他们傻不傻,”户田说,“他们手里有枪,可以杀了我们。不要忘了‘二·二六’!”
木户耸耸肩膀。“那该怎么办呢?”
“可以藏起来。如果找不到我们,就能免于一死。”
“藏到哪里去呢?”
“我想好了一个地方。侍医的办公室。”
然而,就在他们摸黑去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木户突然停下来说,“我屋里还有一些文件,不能落到叛匪的手里。我去把它们拿来。”
户田和他又一起折了回来。楼下传来杂沓的皮靴声。木户把文件拿到盥洗室,一一撕碎。“最好能把最重要的文件处理掉,”他说。户田也来帮忙。他们觉得自己干得太慢,户田担心来不及把文件销毁,叛军就要上楼了。
最后,所有重要文件都被水冲走了。户田把木户关进侍医室,这才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东部军管区司令部里,警备部队的指挥官们正奉命前来报到,接受命令:
1、皇家第一近卫师团司令官已被叛乱军官杀死。
2、在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之前,皇家第一近卫师团将直接听从东部军管区司令官的指挥。
3、皇家第一近卫师团今天所发布的命令实属伪造,故全部撤消。
4、命令所有包围皇宫的部队立即撤离。
侍从户田回到木户侯爵的房间,发现里面有一个手提军刀的军官和六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户田本想悄悄地退出房间,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毅然决定会会这些刽子手。房间里文件满地。
“你是什么人?”军官喝道。
“侍从,”户田答道。
军官转向被押的谷边。“是他掌管录音唱片的吗?”
谷边摇摇头。“不是,”他说。“我不知道是谁。”搜查中,他已不止一次这样回答了。
军官又转向户田。“录音唱片在哪里?”他厉声地问道。“木户在哪里?”
户田耸耸肩,说道,“象我这样的年轻人怎能知道这些情况呢?”
在宫内省搜寻天皇录音唱片,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因为,宫内省大楼就象一座由许许多多几乎一模一样的狭小的房间组成的迷宫。此外,这些房间都有一些老式的、士兵们看不懂的名字。在这些士兵的眼里,宫内省宛如异国他乡:他们搞不清哪些是宫内省工作人员的房间,哪些是侍从的房间,也不知道在目前这种紧急情况下,那些平常用来贮存被褥的橱子都已成了收藏重要文件的地方。
宫内省是一座以办公大楼为主的环形建筑群。更复杂的是,侍从以及其他宫内人员都住在一幢坐落在斜坡上的三层楼房里[19]:士兵从后门进楼,是三楼,从前门进楼,是一楼。他们显然不熟悉周围的环境,加之停电,这就使他们越来越恼火。
侍从户田从搜索队那里脱身之后,找到侍从德川,两人悄悄把木户侯爵带出侍医室,通过三楼的前室,来到宫内大臣和秘书、卫兵躲藏的地下“金库”。这样,叛军搜寻的两个主要人物现在都安全地藏了起来。
东部军管区的板垣中佐和富坡中佐来到近卫师团司令部,发现这里漆黑一片,因为空袭警报仍未解除。两人作为决意勘乱的陆军(近卫师团隶属陆军)参谋官,独自来到叛军的司令部,四周又这样黑,他俩感到很不自在。但是,参谋长亲自命令他们前来查明情况,他俩只好摸黑沿走廊走下去。不断有人查问他们口令,但作为参谋人员,他们坚持有权通行。
近卫师团参谋部里,一个年轻军官正坐在桌前写东西。房间里一片昏暗,一盏小灯泡罩着黑布。富坡快步走到年轻军官面前,通报自己的身份,要求了解正在发生的情况。年轻军官把椅子向后一推,霍地站起身来,椅子砰地一声翻倒在地。他手扶军刀,两眼怒视对方。
富坡和板垣正要应战,蓦地意识到,派他们来这里是要证实森的死,而不是来和一个反叛军官决斗的——当时,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年轻军官正是叛军首领之一,石原贞吉少佐。正是他,负责近卫师团同外界的联络,指挥第一连队(团)的行动。
富坡和板垣企图进入森的办公室,被门外的卫兵拦住,跟在后面的石原命令卫兵让开。
森身穿普通的和服,躺在办公桌前的血泊中。胸前袒露着子弹穿透的弹眼,一只肩膀已被军刀砍掉。白石身穿军服,头被砍掉,他的身上,周围的地上以及上方的墙壁上都溅满了鲜血。
看着同事们残缺的尸体,富坡和板垣惊呆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阿南将军说。
竹下点点头。
“万一我未能杀死自己,请给我补上慈悲的一刀。不过,我不知道是否有这种必要——我觉得一定能死成。”
竹下沉默不语。
陆相拿出两把古老的匕首,这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他从一把刀鞘里拔出匕首,用手指在刀边上擦了擦,说:“就用这一把。”——作为军人,他尊重军人的荣誉,不愿玷污自己的军刀。他把另一把匕首递给竹下。“留着它,”他一边在杯子里斟满酒,一边说,“作个纪念。”
搜寻天皇录音唱片的行动仍在进行。可是,迷宫般的宫内省和那些行动缓慢、等级森严的侍从们,使得肩系白布条的搜索队一无所获。为此,搜索队变得更加凶暴了。士兵们不屑再一一推开房门,而用皮靴破门而入,然后拉开抽屉,将东西全抛在地上。
侍从们虽同外界失去联系,不知道金水河那边,或是准确说,在他们周围的楼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看上去始终保持着自己的信念和庄重。他们心里明白,周围所发生的这一桩桩有损尊严的事情与他们水火不容。使人感到最棘手的就是这些宫内省的人——上自宫内大臣,下至最低级的职员,包括所有的侍从——他们身穿清一色的深蓝色战时制服,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所佩戴的肩章领章上的星条数目不同。这些士兵好象永远也分不清他们。
当士兵再次问到户田时,谷边答道,“不,不是他。掌管录音唱片的那个人高得多,鼻子很大。”
事实上,户田在侍从中身材最高,但士兵们却相信了谷边的话,又继续搜查。他们越来越灰心丧气,越来越暴躁。
形势的发展完全对畑中一伙不利。不仅由于粗心大意找不到录音唱片,而且陆相那边至今毫无消息。能否说服陆相出面讲话,凭借他的权力和影响加强叛军的力量呢?竹下承担了这个使命,结果如何仍无回音。而田中将军已经公开宣布反对叛乱,正在采取措施平息这场反叛。
现在,又遇到另一个挫折。第二连队(团)长八贺中佐心里慢慢产生了疑窦。畑中曾对他说,陆相已经动身来皇宫,恳求天皇改变圣断。古贺还向他保证,森将军同情这个计划,即将发布新的指令。可是三个小时过去了,既不见阿南的影子,也不见森的指令。
八贺再次严厉地责问畑中,“陆相在哪里?他为何还不来?出了什么事?”
畑中望着古贺,古贺刚刚从近卫师团司令部回来,他白白跑了一趟。古贺的眼神使人很不放心。畑中明白,只有在自己预谋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别无出路。“我去打电话,”他说,“看看阿南将军是不是已经动身了。”
然而,情况越来越清楚地表明,这一切都是假的,古贺看得出,八贺大佐不会再相信这些保证。“森将军已经死了,”他突兀地说,“近卫师团现由大佐指挥。”
“我?”八贺眯起眼睛。“干么要由我指挥?参谋长呢?”
古贺不敢正视这双细眯的眼睛。“参谋长,”他喃喃道,“到东部军管区司令部去了。他在设法劝他们跟我们一道干。”
八贺紧追不放。“你说森将军死了。怎么死的?”
古贺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
“我问你,森将军是怎么死的?”八贺坚持问道。“古贺你肯定知道。森将军为什么会死去?我一定要知道。”
可是,古贺没有回答,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真的这样不明不白吗?如果八贺决心要弄清森将军之死的来龙去脉,他很快就能查出来。到那时,他肯定会跟这些阴谋家分道扬镳。这场陆军政变是否已经结束?是不是唯有叛乱分子自己还意识不到他们已经失败了?
陪同陆相喝酒的竹下中佐被叫了出去。他来到另一间屋子,看见上原大尉[20]正在等他。
上原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畑中少佐派我来,”他迫不及待地说,“通知中佐阁下行动正按计划进行。”
“是吗?”竹下问,“这么说森将军同意了?”
“实际上,”上原答道,“他没有同意,所以,畑中少佐便把他干掉了。白石中佐也被干掉了。一切进展顺利!”
竹下并不这样认为。望着上原这副兴奋的样子,他没有说话。
“我们还搞不清,”上原继续说,“东部军管区将采取什么态度。不过,他们肯定很快就会跟我们一起干。”
竹下心里说,不,他们不会加入你们的行列。阿南说得对,东部军管区决不会反叛。眼下,叛乱分子的唯一希望就在于阿南了。倘若他现在能发布一道命令,表明陆军对投降的决定不满,那么,陆军就会起来,参加反叛。但是,我怎么能让他这样做呢?
“你有什么话要转告畑中少佐?”上原问。
“还没有,”竹下笑道。
他送走上原,赶忙回到阿南将军的那间屋子。他的姐夫阿南将军正在里面喝酒,吃点心,等待自杀时刻的到来。竹下在门外稍停片刻,他突然想到,这场政变过去对他多么重要,而现在看来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对那些同谋者怀有一种深深的责任感。
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刻抛弃畑中呢?
他挺起胸膛,回到陆相身边。
看来,近卫师团既找不到所要的录音唱片,又找不到所要的人。于是,侍从户田和德川便想方设法到天皇那里去。
从宫内省到御文库有三条路:第一,走通向乾门的大路,然后再左拐;第二,走内苑门通往天皇礼拜堂的那条路;第三,走横跨道关金水河穿过枞山隧道的那条新路。通向乾门的大路一定戒备森严,向通往内苑门的那条路正是户田早先试过而被堵回来的那条路。唯独剩下枞山隧道这条路了。两个侍从断定,那条路上也一定有兵把守。
他们朝窗外望去,黑夜中隐约可见吹上园里黑黝黝的树影。御文库近在咫尺,可他们却无法知道皇上这时是否已被叛军惊醒,还是仍在安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宫殿已经同外界完全隔绝。所有的电话线都被切断,已无法通话,也找不到通信兵。
两个侍从决定必须亲自去一趟。他们深知自己的职责,不能再这样犹豫不决地等下去。他们带着一只小电筒,出发了。德川在前面带路。
道关金水河差不多已经干涸,唯有一些小小的泥潭反射出暗淡的亮光。户田不知道这光来自何处,因为天空中并没有月亮。
士兵戍守在通阳门前。没等他们问口令,德川先大声喊道:“我们是御文库里办事的侍从。可以进去吗?”
士兵踌躇片刻,让开了路,两个侍从继续朝御文库里走去。谁也不说话。
事情竟如此顺利!两个侍从长长地出了口气。本以为一定会遇到重重障碍——谁知道士兵一旦起来造反,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御文库在高大的树丛中显得又黑又静。穿过东门,德川和户田发现值更的侍从入江正在值班室里酣然大睡。这说明一切平安无事,两人深感宽慰,但随之,一股怒火油然而生: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们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而入江竟敢在这里呼呼大睡。
他们用力把他摇醒。“你怎敢在这种时刻睡觉?”他们咆哮道。
听完报告,入江立刻把他们带到正在御召堂值班的长纯侍从那里,尔后又去见侍女官长穗科竹子。“眼下不必惊动皇上,”他们对她说,“不过,一旦皇上醒了,一定要把发生的情况奏明皇上。”
实际上,天皇当时并没有睡着。他的卧室是一间二十张地席大小的屋子,与这些正在商讨对策的侍从所呆的那间屋子一墙之隔。尽管他们为了不吵醒天皇,尽量压低声音说话,但天皇还是听见了。可是,他没有出声,他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他躺在那里,谛听着那些模糊不清的叽叽喳喳声。
侍从决定关闭御文库所有的房门和铁百叶窗。由于长年不用,这些百叶窗锈得无法关上。最后,他们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卫兵,绕着房子一扇扇关上。入江望着他们,心里想,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这一切并非为了对付敌军,而是为了防范日本士兵——防范近卫师团的铁蹄。
两人呆呆地坐了一会。
最后,竹下把森将军被杀的情况告诉了阿南。
陆相正要啜酒,听到这个消息,愕然而止。他端着酒杯一动不动,仿佛石雕一般。接着,他哼了一声,将酒一饮而尽,轻轻地把酒杯放在面前的矮桌上。“又是一桩罪孽,”他悲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