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　星期三　0点－1点

作者：太平洋战争研究会 ·日本

出自————《战争通史》

　 “你们还称得上军人吗？”

佐佐木武男大尉

　　空袭警报又一次响彻整个关东平原。敌机出现在房总附近上空。空军二十七大队的三十六架战机从八玉起飞迎敌。居民们一听到警报都跑到机场上，挥动旗子，高呼万岁，望着机身上涂着太阳旗的日本战机飞上夜空。看来，停战在望，但眼下还未结束。

　　东京一片黑暗。市民们对空袭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对燃烧弹给这座大部分是木屋的城市所造成的浩劫也已司空见惯。自从广岛、长崎被炸之后，一直传说东京是下一个轰炸目标。这是真的吗？市民们挤在狭小的房间里，思考着这个问题，揣测着今晚敌机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荒尾意次大佐舒适地躺在陆军省里的一张床上，他希望这是一次大轰炸，决战性的轰炸。他巴不得当晚就能一死了之。

　　皇宫里，天皇回到御文库，准备安寝。侍从入江对天皇说，一旦有事，他会立即禀报皇上。天皇只是点了点头，进了内室。入江不知道战争即将结束的这个夜晚是否会发生什么大事。

　　宫内省里，日本广播协会的工作人员刚刚听完天皇的两次录音。他们认为第一次录音效果较好，于是向宫内省庶务课课长笕素彦建议，明天中午采用第一次录音。

　　他们把两套录音唱片(两张为一套)放进金属盒子里，可是盖子关不紧。于是，广播电台的工作人员问笕，是否能找到更妥当的办法保存唱片。斟酌片刻，笕拿来两只约十八英寸见方装防空服的卡叽布袋。装好唱片，又有了新问题，此后的十二小时里把它们存放在哪里为好？宫内省认为，当然应由日本广播协会负责保管。但是日本广播协会认为，深夜将天皇的录音带回电台是对天皇大不敬。他们进一步指出，鉴于盛传陆军有叛乱的不祥征兆，所以把录音存放在宫内省较为安全。宫内省表示同意。

　　笕接受了录音唱片，但不知道存放在哪里好。庶务课里想不到有什么好地方，于是，他就问碰巧在场的德川义宽和户田康英两位侍从，是否能由他们保管。德川表示同意，收下两只布袋。事实证明，这也是当晚东京最明智的安排之一。

　　德川来到皇后的一名扈从的办公室。皇上的东西一贯放在特定的地方，他想起这里有一只小保险柜，是贮藏录音的最保险的地方。他锁好保险柜，在前面堆上一大堆文件，遮住它。

　　情报局总裁下村见两只卡叽布袋交给德川侍从之后，立刻给首相官邸打电话，汇报情况。可是，铃木首相去了私寓，于是他要求与内阁书记官长迫水说话。

　　迫水正在首相官邸的地下防空洞里举行记者招待会，他离开会议室来听电话。

　　 “全办妥了，”下村说，“天皇录了音，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一切都很顺利。”

　　 “但愿如此，”迫水说。“但是，危险还没有过去。”

　　《朝日新闻》记者芝田智雄一边等迫水回来，一边把天皇的诏书又看了一遍，诏书措辞正规，独特，乍一读无法全部读懂。现在越仔细琢磨，越能看出短短的诏书具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激励日本从战败中恢复过来，促使它接受投降但不绝望。芝田觉得，这不是一份简简单单的终战诏书，它具有更大的份量。

　　迫水回到记者招待会会场。他再次重申，明天中午广播诏书之前，任何报纸不得提及诏书之事，他向在场的编辑和记者强调，明天中午之前不许发表任何号外。他说，军部已经恼羞成怒，说不定会利用报纸作借口，采取激烈行动，结果会给国家带来灾难。报界向来讨厌扣押新闻，尤其是这样的重大新闻，但是他们同意接受迫水的要求：他们认为，唯有天皇才能向亿万臣民公布这个消息。

　　在横滨的鹤见区，佐佐木大尉怒气冲冲地站在他的四名中队长面前。这四名中队长坚决拒绝执行佐佐木下达的暗杀那些贪生怕死的老政客的紧急命令。他们彬彬有礼，但态度坚定，他们要求得到东京警备区第三旅团长原田进少将亲自发布的命令，因为横滨警备区归他指挥。

　　佐佐木大尉气得浑身发抖。他想向他们解释，在目前形势下，真正的忠诚是战斗，而不是屈膝投降。但他知道，现在没有时间无休止地争论下去。“我们现在需要战斗！”他咆哮着。“帝国危在旦夕，你们还称得上军人吗？”

　　 “不管你怎么说，”一名中队长镇定地答道，“我们不会执行你的命令。”

　　佐佐木哪里知道，原田将军早已下达秘密指令，一律不得执行佐佐木的命令。

　　 “维护帝国难道不是军人的职责吗？”佐佐木更加愤怒地大喊道。

　　 “没有原田将军的命令，我们什么也不干。”

　　 “那么好吧，就什么都不做吧！”佐佐木嚷道。“但是，请不要妨碍我，如果你们识相的话！”佐佐木悻悻离去。

　　有一位来访者呆了很长时间，他是森将军的妹婿白石中佐。白天，他拜访了陆军省的荒尾大佐，眼下他正在向森将军辞行，准备一早就返回广岛。零点三十分，终于传出话来，森将军将接见在这里候见的军官。畑中一边不停地徘徊，一边喃喃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突然，他大喊起来，“我想起来了！”说完便带着上原大尉匆匆离去。他们一走，只剩下椎崎中佐一人陪同井田中佐去见森将军。井田希望易于激动、能为他壮胆的畑中在他的身边，他和椎崎在森的对面坐下，他感到一阵失望。森的身后站着他的妹婿白石中佐。

　　看起来，森不想让他们有说话的机会。他肯定清楚他们深夜来访的目的，因此决定用这种办法向他们表明，他不支持他们，也不想听他们说什么。他们刚一坐下，森便立刻象个和尚似的不慌不忙地大谈特谈人生哲学，仿佛眼前根本不存在什么战争和失败，也不存在能象魔术师变戏法那样，把失败变成胜利的阴谋政变。每当井田刚想开口说话，森便说道：“等一等，”马上又讲起他的另一种人生之道。办公室不大——不足九平方英尺——相当闷热。森滔滔不绝，侃侃而谈，井田越听越不耐烦。

　　好象几个小时过去了，实际上只不过十五分钟。

　　四天来，竹下中佐日夜忙碌，没有合过眼，他打算在骏河台的营房里歇一歇。突然，畑中少佐闯了进来。畑中告诉他，计划进展顺利。“近卫师团第二连队已经进宫”，他说，“预定两点钟占领皇宫。”他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他说。“到目前为止，只有森不站在我们一边——我相信到时候他也会的。但是，我们还需要竹下中佐的支持。”

　　畑中的要求不无诱惑力。竹下已决定袖手旁观，但总觉得这样做不仅让战友也让自己感到失望。他想，难道我就这么贪生怕死，害怕别人说我是叛徒吗？难道我真忍心拒绝这些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们的要求吗？可是，皇上……阿南……

　　竹下曾经是第一近卫师团第二连队的旗手，他理应为之献身。如今，他的那面旗帜正在皇宫高高飘扬，要求他做出比捐躯更大的牺牲——一旦事败，他将名誉扫地。但从道义上来说，他能拒绝吗？但是，天皇……阿南……

　　 “是不是最好还是承认一切都完了？”竹下说。“我们没能争取到陆军中的四巨头——”。

　　 “那是因为他们正象自己的部下一样，迷惑不定，”畑中打断他的话。“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我们能给他们指出一条正路，他们一定会走下去的。一旦事情紧急，他们也会支持我们。”

　　 “但阿南将军不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矢志不渝。”

　　 “一旦我们夺取了政权，他就不会冥顽不化了。只有你可以向他讲明情况，只有你能够说服陆相！”

　　畑中激动得停了下来。竹下发现一双黝黑的、几乎朦朦胧胧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畑中那张英俊的脸上，仿佛正燃烧着信心的火焰。

　　 “好吧，”畑中笑笑说，“我必须赶回师团，时间不多了。”他站了起来。“也许等我们的计划有了进展以后，中佐会加入我们的行列。”他朝门口走去。

　　 “等一等，”竹下一边穿军服一边说。“我也去。”

　　 “去哪儿？”

　　 “你知道我去哪儿，”竹下笑着说。“去见陆相。”

　　畑中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不禁使竹下毛骨悚然。他从未听见过这样的怪笑，仿佛一个人狂喜至极，到了忘乎所以的境地。这是疯子与魔鬼的笑声。顿时，竹下感到周身的血液全都凝固了。

　　井田中佐终于得到，或是说抓住了一个讲话的机会。他说，皇上就是活神，他信奉天皇与臣民“自然”一体。这不独是日本国体，也是日本的民族信仰。因此，投降只能表面上保存皇室，实际上却割断了皇室与臣民的内在联系，这无异于亡国亡民：这是贪生怕死，是卖国。

　　 “你的话不管有无道理，”森将军说，“事实是皇上已作出圣断。我身为近卫师团长官，必须服从天皇的旨意，我的部下也必须这样做。”

　　听口气，他的决心已定，但是井田仍不死心。“南美巴拉圭这样一个弹丸小国，”他说，“整整打了五个年头，足足死了百分之八十的国民。再看看芬兰，看看中国。可是我们，虽然吹嘘什么神圣的大日本帝国不可战胜，却不经本土决战就甘心投降。这简直是最大的自私，是对战死者英魂的背叛。将军，我相信任何一个有良心的军人都不会这样做。现在正是复兴日本精神的时刻——近卫师团应该走在我们的前列。”

　　井田不再说了。他浑身是汗，黑色军服粘在身上。他等待着森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