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　星期二　13点－14点

作者：太平洋战争研究会 ·日本

出自————《战争通史》

　　“天皇将亲自讲话！”

下村海南

　　下午一点钟，在铃木首相官邸的内室里，十九个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前。十九个人中除了内阁各大臣，还有情报局总裁、议长、统筹规划局局长以及内阁书记官长迫水久常和首相的儿子铃木一。铃木一的身份是首相的秘书兼副官，因为铃木耳聋，常常听不清内阁会议上快速的舌战。铃木是与会者中最年长的一位，若不是耳聋，似乎身体是最好的。他儿子说，尽管在过去关键的六天里种种惊扰和节外生枝把政府搅得一团糟，但首相却吃得下，睡得着。别的人却显得没吃好饭，也没睡好觉：他们面色苍白，疲惫不堪，眼中布满了血丝，一个个哭丧着脸。

　　铃木象往常一样，无动于衷。他照例正襟危坐，极少开口；别人说话时，他尽力仔细地听着，但脸上毫无表情：发言者搞不清首相究竟是赞同，还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会议伊始，他就表示了自己的气忿和烦恼，竟然两次有劳圣上费心，在内阁对立的两派之间作出裁决。铃木说：“不该发生这样的事，这是对天皇的大不敬。这全怪我们失职。”当内阁一致批准天皇的“决定”时，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无动于衷。陆相宽慰地靠在椅子上：这是一个人干完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无愧于良心、无愧于世人时所特有的态度。

　　今天内阁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商定终战诏书的措辞，尔后由各大臣签字。持续四年的战争将就此结束。内阁书记官长报告说，天皇的话正在写成诏书。于是，内阁决定先审议各项有待讨论的次要事务。第一项比较简单，就是在颁布诏书前恳请圣上见谅，对此与会者一致同意。也许只是在这时，阁员们才完全意识到，他们进行了四个月之久的令人沮丧的审议讨论现在已近尾声。

　　四月，当皇家海军的退休大将铃木贯太郎男爵应诏组织内阁时，大家都已清楚——除了日本国民和军人外——日本已经战败。铃木内阁的会议开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愈开愈不景气。每天，运输大臣和军需大臣都来报告敌人规模愈来愈大的空袭造成的损失，而农林大臣带来的只是水稻歉收的坏消息。虽然配给的口粮不断减少，但很显然，到这个八月底就没有米了。在战火中幸免一死的日本人将被饿死。同时，文部大臣也被迫丢下文教不管，去动员学生参战；内务大臣整天忙于将儿童从遭到破坏的城市里撤出，并保障他们的安全；厚生大臣在同盟国加剧投掷燃烧弹的情况下都试图重建家园，真可谓为所不能为者。所以，今天的会议虽则痛苦，但却犹如一次解脱：数月来，人们焦急地等待着结局的到来，现在结局终于来了。束手无策地站在临终者床边的医生们现在只需证实，他们的患者——日本帝国，事实上已不复存在了。

刚过一点钟，日本广播协会的负责人受令前往情报局。内阁的一名秘书在情报局会见了三个人——协会主席大桥八野，国内局局长谷边贤二郎和技术局局长荒川大太郎。

　　他不慌不忙地说：“终战诏书很快就要宣布了。下村说将由天皇亲自广播！他将通过无线电宣读诏书……”

　　日本广播协会的这三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木户和下村拟订的由天皇发表广播讲话的计划。他们似乎难以相信，至高无上的神圣的天皇竟然要亲自走到低微卑下的麦克风前，把日本的悲剧晓谕自己的臣民。这三人顿时觉得诚惶诚恐。圣断是崇高的，但执行圣断却似乎是亵渎神明；任何一个决断都不会象它一样，向日本人民转达他们将要经历可怕难忍的厄运。

　　秘书仍不慌不忙地说：“内阁正在考虑是由天皇直接广播还是事先录音。一旦决定下来，就会马上通知你们。在此期间，请你们同时做好两手准备。”

　　大桥代表日本广播协会接受了任务，当三人返回广播协会总部筹备这一非同小可的事件时，谷边想起了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日令人心悸的事件。

　　当时，谷边是广播部主任。不到一月前，天皇在京都的皇宫登基。那天，他正收听为庆祝天皇登基在代代木阅兵场举行的阅兵式的特别节目，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听到了天皇的声音！

　　虽然麦克风装在御文库后面足足有五十码的地方，但由于某种奇怪的声学现象，天皇向陆军宣读诏书的声音传到了收音机里。谷边立刻赶到广播电台，只见电台的全体人员正惶恐不安。“不要紧，”谷边镇静地说，“如果电信省问起今天的播音是谁负责的，就说是谷边。”可是，他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不知道陆军会采取什么行动，宫内省的态度如何。

　　果然不出谷边所料，情况变得极其严重。陆军拒绝听从任何解释，而宫内省里的某些人似乎把这次事件当作欺君犯上的明显事例。正当大祸临头的时候，皇后的叔父高亲王的一名军事副官对陆军省次长说，高亲王的姐姐绫子公主很喜欢那次转播。这样，这件事才得以了结。

　　之后，日本广播协会曾两次要求重播偶尔录下的天皇宣读诏书的声音，但均遭拒绝。从那时至今，日本国民就再也没听过天皇的声音。

　　准备让全国臣民聆听“鹤鸣”，这个荣誉——这个责任——似乎太大了，令他们难以担当。

内阁决定，由天皇直接广播过于冒昧，应该请圣上录音。正在举行记者招待会的情报局总裁下村被召了回来。经过他的同意，形成了最后决议，请下村负责安排一切。

　　下村立刻同日本广播协会主席大桥取得联系，并把内阁的决定告诉他。他说：“请你带着录音小组三点钟到宫内省去。”下村提醒大桥要绝对保密。

　　在宫内省里，庶务局局长和庶务课课长认为政务室是最合适的录音地点，录音设备可以放在隔壁。

　　入江助正侍从刚刚从盐原的皇家别墅回到东京，向侍从官长藤田尚德汇报住在京城外的亲王和公主们的情况。他简直不敢相信天皇不仅决定投降，还决定亲口告诉人民；他简直不相信炮火将最终停息，日本街道上将清去瓦砾；当他置身协助准备天皇播音时，前途问题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他不断地问自己：和平真的终于到来了吗？这会是怎样的和平？日本能否熬过占领期，重获新生？过不了多久，举国上下都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一时三十分，藤田会见木户侯爵，向他转达入江送来的报告。木户对藤田说，天皇提出要亲自到陆军省和海军省去，同那些仍然主战的强硬派军官谈谈。木户问藤田，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得体吗？

　　侍从官长和内大臣悲痛欲绝，相对无语：圣上做出这种姿态实在令人震惊，果真如此，那是不可思议的。藤田慢慢地说，这个问题事关重大，不能简单草率地表示可否。

　　天皇的侍从武官长莲沼茂将军也是这样答复木户的。他和藤田都说，投降能否顺利进行，会不会发生叛乱或内战，或者叛乱者声称的他们用战斗来维护的政体崩溃，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陆海两军的反应。

　　但是，让天皇承担一切责任，不仅要他向国民和军队公开发表讲话，还要他私下同叛逆的军官会谈，这是不可思议的。不过，还能怎么办呢？三人商定，再稍候一时：暂时还让陆相和海相担负其责，听听他们的公开言论。一时五十分，莲沼将军说，“我们要赶紧派一名信使去找阿南和米内，问问他们的打算，否则就来不及了。”

　　现在是否已经太迟了？

一个人能挡得住历史的潮流吗？事实上，想这样做的人却恰恰被历史的潮流卷走，他们似乎在游泳，其实却在顺水漂流。畑中少佐就是这样的人吗？

　　同僚们公认他骁勇顽强，他的忠心无可置疑，但很多人认为他是一个狂热分子，虽然有人钦佩他心地纯洁，忠贞不二，但有些人的看法却大相径庭：在他们看来，畑中就象一匹运货的马，不知疲倦地拉着大车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前行，即使环境变了，也想不到要抬起头四下里看一看。不过他很有魅力，朝气蓬勃，精力充沛，也许恰恰是他身上的弱点，使得他的生气更加惹人注目。

　　毫无疑问，畑中是个危险分子。阿南宣称他要服从圣断的决心后，同僚们都走了，只丢下他一人，他还在为他所认定的神圣祖国的覆灭黯然神伤，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挺起身来，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那个星期二的下午，日本暗地里还有一个革命者，一个成熟老练的指挥官，一个同畑中截然不同的人。他刚刚向海相、海军军令部总长和其他一些海军指挥官发去长长的电报，敦促他们继续抵抗，向海军中的“软骨头”施加压力。有些收电人认为，电文中有一句话，言下之意也许是鼓动政变：“皇家陆军和海军所受的教诲是，决不投降。他们同希望接受投降条件的那些政府官员发生冲突是不足为怪的。”可是，等收到他的电报时，天皇已作出决定，海军也表示了同意。

　　然而，他不是一个听天由命，只会哭鼻子的人。正当莲沼同藤田和木户会商，建议派一名信使见陆相和海相时，此人正驾驶一辆汽车，越过正午时分炙热的田野前往厚木，空军第三○二航空大队就驻扎在这里。该大队拥有一批新型飞机——“闪电”式、“月光”式、“水星”式——昼夜处于战备状态。厚木是日本最大的空军基地，有一台地下发电机，一座庞大的地下修理厂，大批地下营房，供飞行人员居住。除了主跑道外，还有“剑”式火箭战斗机和“山式”四引擎轰炸机专用跑道，这两种飞机正在试制中，用于攻击美国本土。基地四周装备着高射炮，基地拥有七千余人，飞机一千余架。粮秣弹药充足，足够再打两年。风驰电掣赶往厚木的人就是司令官，海军大佐小园保名。他手表上的时针指着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