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作者:辻政信·日本
出自————《日军新加坡作战之回顾》
出自————《战争通史》
五十六、抢镜头
在山下将军与珀西瓦尔将军会见时,英军将领说:“今天傍晚,因为城中已陷入混乱,假如日军刚巧于此时举行凯旋式进入要塞,则很难保证不发生意外情事。故此请延至明晨再进入。”
山下将军同意珀西瓦尔将军的请求说:“好吧。就这样办。”
二月十六日晨,英军指挥官的命令是否被要塞内十万英军部队所接受,必须予以证实。
我和从大本营派来本军任联络参谋的冈村与川岛二人乘车赶入城中,车上插有一面大的既污又皱的日本旗迎风飞舞。
我们经过炮弹坑、烧毁的车辆以及其他显示最近曾发生猛烈战斗的残迹,进入这骚乱的新加坡市。
代表全日本陆军,我们举行第一次胜利入城式进入这要塞。首先接触我们眼帘的是到处都是穿卡其制服的人潮。他们有许多还带着步枪,无目的地四处走荡,嘴里咬着面包。有一些则蹲在路边抽烟,说话以及大声吼叫。奇怪的是,他们的面上并无一些敌意。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运动比赛失败者的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第一次拿出那破旧的照相机为这些人照相。突然间从四方八面聚拢在我们的汽车周围的有黑有白的士兵,据译员们说,他们大声叫着“请为我们每一个人照相!”我问他们为什么都要照相呢,得到的是满不在乎的回答:“你照的相会送回日本的吧,从日本便会立刻登载在全球的报章杂志上了。我们的妻子与家人都会看到照片,因此也就知道他们的丈夫或儿子还在人世。”
英军士兵像那些按适当的薪资报酬的约聘人员完成了合约规定的工作一样,现在可以不必忧虑战场上的事,休假一阵时间了。他们甚至对他们所憎恨的我们日本人有礼貌地鞠躬。
英国人的仓库与住宅到处都遭受华人与马来人的洗劫。甚至妇女与孩童也全体动员趁火打劫。当地居民是值得同情的,他们受够了百年来所加于他们的压迫,今天得到了出气的机会,将长久以来受的怨气一下发泄出来,每一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抢回比他们在战争中所受损失多若干倍的物品作为赔偿。这些可怜的民族并没有皇帝的诏令作为他们的行为的规范。
在英远东军司令部大门紧闭,门口有两个荷枪的卫兵站岗。他们的脸上带有愤恨之色,庄严地为我们打开大门。只有少数英国下级军官留守,到处都很平静,并无任何激动不安的行为发生。司令部大楼内外,都打扫清洁。我爬上这四层楼房的屋顶。锡山高地上日本旗迎风飘扬,好像表示着全岛已归日本所统治。燃烧中的油池所散发的黑烟,偶尔也夹着火焰,弥漫着半个岛屿。
我们巡逻这易手的城市。抢劫的人群,一面守护着他们的劫掠物,一面又开始彼此热烈争吵,很显然地,如果我们不立即采取行动,则以后便很难做好这城市的管理工作。
河川少将所属部队的一部被审慎选派担任危险地点的警卫任务。这警卫部队立即进行维持城中的治安与秩序。军之其余部队仍留在市郊。即使是军官,如无军的命令,亦禁止进入要塞。这是停止战斗后维持军纪的基础。
五十七、对庆祝会的警告
锡山指挥所于二月十七日移至拉佛斯学院。在作战期间,这所学校似乎曾用作医院。墙上弹痕累累,最近染上的血迹仍未除去。不过伤患已经移至别处。我们经过清洁扫除之后,立即开始作业。全体日本军队经过这次战役之后都已仪容不整,服装残破,必须清洁整肃仪容一番,军司令部更应作为全军的表率。
军司令官以下全体幕僚均住在拉佛斯学院园区内的小楼房中。在一狭窄的房间内摆下几张床作为参谋人员的宿舍。洗澡水都是以空油桶在区内的空地中烧热,我们藉此将许多天以来的积垢洗擦干净。每日三餐也在参谋人员室内由年轻的侍者伺候。大本营发来电报告知我们准备胜利进入要塞的日期,看来在日本各地都会举行祝捷提灯游行的狂欢大会。山下将军听到这清息,即回一复电:“此次会战只不过是战争的前奏。军将不举行庆祝。但在二月二十日将举行阵亡将士纪念大会以代替胜利进城仪式,并且立即从事苏门答腊作战。”
二月二十日晨十时,各师团各单位所派军官、士官、士兵代表在拉佛斯学院广场内集合。首先竖立代表三千五百名阵亡将士的灵位,包括冈村少将(第十八师团兵工部队长)在内,他在锡山阵亡,我们对他永志怀念。香火缭绕,山下将军宣读致哀辞时因感情触动而致不时停顿。十一面队旗组成的军旗,今天也要低垂致敬。列队致祭的官兵,都落下了眼泪,我们这批后死者,必须努力从事,不可使为国捐躯者含恨九泉。
追悼会终了后立即在阵亡将士的灵位前举行颁奖典礼。
芝特拉突破与巴卡里及史陵河歼灭战厥功甚伟,但在此对死者的褒扬较重,对生者的功绩则表扬较轻。通信兵、工兵、以及协力的航空部队的贡献亦极具价值,并未获表扬。这是出于山下将军的己意,这次表扬大会是以对阵亡将士的表扬为主。
近卫师团在师团长指挥下在马来亚全战役表现英勇,但与第五及第十八师团比较,所遭受损失可说甚少。在西岸外海的海上行动,在巴卡里的歼敌作战,以及宇边岛的佯动,从未露出令人忧虑的弱点。这可能是因为师团部队士兵都经在全国各地精挑细选的。他们都有引以为傲的传统。但是颇堪遗憾的是,他们没有适当的领导者来指挥领导他们。这不仅在近卫师团中如此,在全军中亦复有此现象。
五十八、陆海同欢
在这次辉煌成功的战役中,海军方面,尤其是南方舰队的所属舰艇,协同合作十分良好。在占领新加坡的前数日,大本营的一个课经无线电台透过平出大佐(海军)公开宣布说,海军登陆小组已渗透登陆并攻占施里塔港。“呵?”每一个人对这消息的惊奇反应。事实上是,军司令官山下将军为了要使海军也获得一些功绩表现,于是透过海军联络官永井召集一切可用的兵力,穿上海军制服,并安排使他们和陆军一同进入施里塔海军基地。不必说,不论是永井或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海军能独力占领施里塔的。当海军方面听到大本营宣布这突如其来的滑息时,简直惭愧得无地自容。
军参谋处一些参谋官对这自以为是的宣布消息表示愤激,但军司令官说:“没有关系,不要烦心。”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这件事情处理之后,山下将军对小泽海军大将致谢在全战役期间海军方面所给予的合作,并诚恳地邀请他访问军司令部。海军大将及其随从人员被迎至皇宫高地,然后到锡山,并将战斗进展情形对他们说明。最后,为了对海军表示感激之忱,我们陆军人员询问,海军有什么愿望吗?你们有什么要我们做的事吗?
海军当即说出他们在新加坡所需要的东西。他们要求施里塔港的全部装备,一个机场,若干房屋,以及大约五百辆汽车。
呈送这要求的海军联络官经我们问他:“这几部汽车便够了么?我们汽车有的是。”他羞惭地回答:“我所要求的数目已足够了。”他们挑选状况最好的汽车与房子,以供他们的后方勤务单位使用。
在马尼拉以及荷属东印度群岛,各有关军种均抗拒这和谐关系,尤其是在争夺战利品时,更无法维持和谐的关系,但在马来亚,不论是在开战之前,或作战当中,陆海军之间并无任何冲突发生。陆海军均能保持完善的关系。经小泽将军的建议由第二十五军与南方舰队高级军官组成了昭南(新加坡)协会。这个协会一直至大战结束之后每年都集会来纪念二月十五日,并促进第二十五军与南方舰队之间的友好关系。假如全陆军与海军都能符合这协会的宗旨,则大战可能有完全不同的结局。
人与人之间无可避免会有问题的。小泽将军与山下将军个性都十分刚强,他们之能够相处,那是出之于他们的彼此互敬互重,此种态度使他们的关系融洽良好。
香港与马尼拉都举行了多彩多姿的胜利人城仪式,但是在新加坡,则只有由军各单位代表捧着阵亡将士的骨灰盒庄严而肃静地通过全市,作为向新加坡顽固的市民警告,他们已经是战败者。这项仪式乃是军的占领区管理计划的第一步。
第五师团的一部,由河村少将指挥维持全市治安与秩序。我们计划藉加强军事纪律以保护守法的市民。除了担任治安维持的支队以外,全军官兵如无公事不得进入城内,必须入城公干者亦须持军司令部所发的通行证才准进入。由部队长领队的游览团按排定时间进城观光游览,这些游览团事前均经切实告诫,不得有违纪行为发生。虽然采取防范措施,但非法买卖行为实不易根绝。
有一天我单独巡视各街道,有一马来人向我申诉。他是某一大钟表店职员。他带我到这家表店,因为营业时间已过,前门已经关闭,我被带领由后门进入并登上二楼。
此时有一位少尉以及在一名准尉带领下的士兵约十余人,正在反复将陈列的钟表价压低。瑞士制最高级表被压低至五或十日圆。而店员却不答应降价。这在实质上是强买式的劫掠行为。由此可见,对于劫掠行为,必须处以枪决的重罚才能防止。
在我看来,在这种情形下查问因由都是多余的。我立即掌掴这班官兵并大叫:“蠢才!”经过调查,他们是属于飞行集团的,我把他们的姓名记在我的记事簿内。
我更往商业中心的主要街道巡视,发现有类似前述情形的小偷行为。看来我好像作了锄恶除奸的工作。在我回司令部途中,有一士官长在我的前面拿着一大包的东西行走。他戴着勤务臂章,但是表情似乎紧张而兴奋。我命令他打开包裹。打开后露出两个大鳄鱼皮手提袋以及许多贵重物品。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强抢来了。查问的结果是,有某一师团的少将的部属受命替少将的妻女购买礼品。只要在战役中有一些弱者在偷窃行为上却是高手的人,则在战争中即有一些战力薄弱的单位,而违法犯纪的人亦愈多。
我发觉那些非法官兵而加以掌掴之后,即将详细情形报告军司令部。山下将军下令全体军官集合站在烈日之下听训。山下将军告诫他们要加强维持军风纪。我在记事簿记下的前一天犯纪的行为,当场对全体军官宣读。某一位少将听到这事,比被敌人的枪弹击中还难过,站在那里面色苍白,汗涔涔下,还不敢抹掉。
那些把新加坡改名为昭南的人,与今天的人比较之下,他们是有如烈日的心胸,检讨所牵涉的责任并付诸执行。那些被征服者,那些担当统治责任的人,以及那些从其他政府统治下解放出来的人——他们对于是非善恶都有他们自己的见解。我们是征服者,并无骄矜之色,必须实践道德原则作为新历史的起点。
在占领新加坡之后立即讨论到建立昭南神社的问题。神社社址经选定在水库高地的一处原始森林中,这处高地曾是要塞争夺战的要点。
日军官兵与一群战俘开始以圆锹十字镐实施土工作业,他们以超越感激与复仇以外的精诚心为神奉献尽力。
当我们开始在锡山建立我军阵亡将士纪念堂时,也同时建造一塔,以备作英军阵亡将士安灵弥撒之用。这座塔虽然小,但是由征服者日军之手所建造的,这是一种新的象征——代替了已被除去的新加坡市内拉佛斯铜像。
我们进入新加坡看到飞机场,港口与城内都未被敌人所破坏时,不禁十分惊奇。我们抓住敌军低级军官问他:“为什么你们不破坏新加坡?”他答:“因为我们还要回来。”我们又问:“你不相信英国在这次大战中被击败?”他答:“我们也许被打败九十九次,但在最后一次,我们会屹立不倒的,我们会赢得最后胜利。”这位年轻的低级军官战俘的话,正代表了全盎格鲁撒逊民族的心声与信念。
在三年半之后,日军所建立的马来亚政府曲终落幕了,这个政府是马来亚的第七个。染有在锡山为国损躯的青年将士血迹的昭南神社,又被炸药爆炸成灰飞烟灭了。拉佛斯铜像又再度矗立在座坛上;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原因,铜像色彩已经黯深消褪了。也许它已表示了对武力政权的原则失去了信心。
在军事作战中,我们节节胜利,但在大战中我们遭受严重挫败。然而,在一夜之间,印度、巴基斯坦、锡兰、缅甸、荷印以及菲律宾群岛,宛若神助纷纷相继获致独立。新加坡的陷落正是亚洲民族命运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