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论(二)·第十
作者:伊藤正德 ·日本
出自————《联合舰队的覆灭》
出自————《战争通史》
(一)残存军舰及其命运——美军战利品的归宿
在3年零9个月的漫长的激战中,联合舰队的损失是相当惊人的,现列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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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存舰只,除扣除不满千吨的巡逻艇70余艘、停泊的旧式潜水艇50艘、入坞中的驱逐舰两艘之外,对那些“尚有战斗能力的军舰”,现分列如下:
航空母舰:“凤翔”。
巡洋舰:“八云”、“酒勾”、“鹿岛”。
辅助舰船:“长鲸”、“箕面”、“圣川丸”。
驱逐舰:“雪风”、“汐风”、“夕风”、“宵月”、“响”、“波风”、“神风”、“冬月”、“竹”、“桐”、“春月”、“夏月”、“花
月”、“杉”、“荻”、“桦”、“槇”、“樫”、“栗”、“楠”、“柿”、“莲”、“榧”、“枫”、“茑”、“董”、“椎”、“雄竹”、“初樱”、“初梅”。
潜水
艇:“伊-14”、“伊-36”、“伊-201”、“伊-203”、“伊-400”、“伊-401”、“伊-402”、“伊-500”、“伊-501”、“伊-502”、“伊-505”、“伊-506”。
(注)另外,还有小型摩托艇8艘,小型运输潜艇10艘,蛟龙(60吨潜水艇)150艘。
清点的结果表明,幸存的1万吨左右的军舰只有6艘,加上驱逐舰和潜水艇总共是49艘,这是一本多么凄惨的“军舰登记簿”啊。在这里,仅把残存的只有躯壳而无战斗力的主要军舰列表介绍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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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体情况就是这样。幸存舰只中的多数都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濑户内海。由于缺乏燃料,无法作机动航行,军舰只好停泊在岛屿后面。不料,7月21日,又遭到敌舰载机群猛烈的轰炸,停泊中的日舰又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下,剩余舰只又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呢?
潜艇方面,除有5艘被美国接管之外,其余全部自己处理掉了——45艘中的大部被自沉到九州五岛海面,其他都沉到伊予滩、纪伊海峡、若狭湾。战舰“长门”、轻型巡洋舰“酒勾”被拉到比基尼环礁供试验原子弹去了。剩余的舰只分配给美、英、苏、中四大国,其分配情况列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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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四大国心安理得地分得了战利品。苏联没有参战 [ 译者注:苏联于1945年8月8日对日宣战。 ] ,只因当时(昭和20年12月)四大国结成联盟,从而平等地分得了战利品。遗憾的是,改变了国籍的28艘驱逐舰,至今不知已分散到哪里,在作何用。但是,中国分到的月级优秀驱逐舰(2000吨级、速度38海里)即使到现在,也是世界上高水平的军舰。战后,据访问台湾的人说,该舰已被拆除了鱼雷发射管(因为24英寸的鱼雷只有日本一国能制造),停泊在近海海面。
而日本方面,真是可怜之至!为了日本的海上安全而留给日本安全厅的仅有巡逻艇5艘(“生名”、“竹生”、“鹈来”、“新南”、“志贺”)、辅助舰1艘(“宗谷”)、驱潜辅助舰艇35艘、海上警戒辅助舰艇若干艘(为50吨木制艇)。而且,这些舰艇却在忙于运送复员军人以及处理港湾和海峡的水雷。另外,修理中的航空母舰也被用于运送复员军人,完成运输任务后,也被处理掉了。到昭和21年元旦,当和平的晨光照射到太平洋上的时候,辽阔的海面上已经没有一艘象样的日本军舰了。
(二)怎么会击败对手呢——日美在建造和补充舰只方面的差别
日本海军元帅加藤友三郎认为,联合舰队存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进行战争,如果它的存在能够阻止对方国的侵略意图,那就达到了应有的目的,这是因为它的存在保障了和平。
然而,一旦战争爆发,联合舰队也决不应坐以待毙,在这种情况下,它则是为击沉敌舰而存在的。下表所示的战果数字就足以说明它存在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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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说明的是,在奇袭珍珠港事件中,被击沉的4艘战列舰已经修复,故不包括在此表内。另外,表中还不包括那些受重伤而需拖航的其他军舰,如果加上这些舰只,那么总数可超过200艘。上述的统计数字和大本营在战争期间谎报的战果有很大的出入。表中的数字全部来自美英公报上公开发表的确切数字。据统计,潜艇以上的作战舰只,日本方面被击沉了340艘,而击沉敌舰只有150艘,战舰被击沉的比例是44%。这一作战记录真应该用偌大的金字镶刻在日本联合舰队的墓碑上。
上述统计数字说明了军舰只不过是一种消耗品。与拥有战舰600余艘、吨位达190万吨的联合舰队最强盛的时期相比,日本现在的海上自卫队简直就好象是一种海上玩具。
被击沉的舰只的数字本身就是一个教训。但同时,关于“开战后新造战舰的数量”,也不能忘记。
日本在战争期间建造的军舰的数量是不小的:战列舰2艘、各种航空母舰15艘(其中有1艘未服役)、巡洋舰6艘、潜水母舰3艘、驱逐舰63艘、潜艇126艘、巡逻艇168艘,合计383艘,达85万吨。这一数字之大,恐怕除美、英两国之外,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望尘莫及的。日本有理由自豪地认为,亚洲任何一个大国充其量也仅能造出这个数字的几分之一。
一方面在进行着殊死的战争,一方面为补充战场损失而建造了如此大批的军舰,这充分显示出10年前日本所拥有的生产力的水平。若把这种生产力运用于和平建设事业,同样能起巨大的作用。现在如果再恢复其他条件(当然,这是一个大问题),那么,日本国民所希望达到的这种生产力水平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当然,决不能因拥有如此巨大的生产力而忘乎所以,世界之大,无所不包,天外有天,楼外有楼。其实,日本在开战前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产力水平远远不如美国,这种生产力水平高低是如何表现在建造军舰上的呢?美、日两国在战争期间造舰数量的比较,如下表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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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美国的驱逐舰和潜艇建造数字都是日本的两倍,例如:把停战时具有作战能力的潜艇作一比较,日本是9艘而美国是107艘。在造舰方面,美国的建造工程速度快,能保证不误期。例如,美国新建造的大型航空母舰中的7艘及时地参加了昭和18年的战争,而日本的舰只拖到昭和19年后半期才建造完毕。而且,“信浓”号航空母舰刚刚服役,在航行途中就被击沉了。“云龙”号(2万零400吨)在昭和19年年底第一次出击就被击沉了(在舟山群岛附近遭敌鱼雷袭击),在关键时刻没有发挥出自己的战斗作用。只要有海战,就难免有军舰被击沉,建造军舰的目的在于补充或加强自己的战斗力。海战的关键就在于掌握时机以及具有一定的量。能否及时地补充或加强自己的海上实力,决定下一次战斗的胜负。与美国相比,由于日本在建造军舰方面“速度慢而且数量少”,因而,无论在战术上还是在精神方面,都被美海军所压倒。
在太平洋海战中,美国采用的战术是以军舰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为基本前提而发动攻势的。当军舰数量上的对比与自己不利时,则避开战斗,一旦数量上占优势,就毅然发起进攻。例如,被称之为日美海军海上决战的马里亚纳海战(昭和19年6月19日)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当时,双方武装力量的对比如下表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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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表我们可以看出,在战斗实力方面,日本大体上是以30%的劣势参战的。就双方的飞机数量而言,日本是450架,美国是1496架,美日双方空中力量的比例也是10:3。至于依靠作战方法和精神力量对战争发挥作用,毕竟是有限度的。由于日美双方兵力悬殊,相差太大,难怪“外围歼击战”战术也未能奏效而最终失败。
拿莱特湾海战中的恩加诺海面海战为例,日美两军机动舰队的空中力量的对比也是极为悬殊的,美国方面拥有1280架飞机,而日本方面只有飞机108架,所以,“诱饵舰队”的惨败在交战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纵然是诱敌,但在兵力不到对方十分之一的劣势之下作战,根本无胜利可言。
总之,日本的失败应归结于生产力水平的低下。
(三)开战及当时海军的立场——海军首脑由刚到柔
从全局来回顾一下日本海上失败的历史,有识之士恐怕会持这样的疑问:日本海军同时把美英这样两个海军大国作为敌对国,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长期以来,美日力量对比处在10:6的状况。如果仅仅对付美国一国,10:6的比例全然不成问题。假如日本的力量是美国的7成,日本就有在战略防御的形势下施展“攻势防御”的余地。但是,昭和16年时的现实情况是日本占6成以上,还没有达到7成,即使按美国的统计,日本占7成强的话也是不行的,因为当时除美国之外,还要同时把比日本强大的英国当作对手,所以,无论怎样乐观地去估算,日本所占的比率也还达不到4成。还有一点必须考虑到,即虽然当时英国正在欧洲浴血苦战,但是,一旦它在对付了德国、意大利的弱小海军之后,一定会把其海军兵力的一半调到东方来。
所以,假如日本海军仔细地、冷静地进行分析的话,日本决无获胜的希望。关于对美作战,军令部总长永野海军大将在9月6日,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在10月曾分别作了如下的发言:“两年以后如何,尚不清楚。”“充其量能坚持1年至1年半。”这是针对“如果发生对美战争……”这一问题而作出的回答。无疑,如果有人问起“对美作战是赞同还是反对”的话,回答必定是“反对”。
对此,海军大臣米内光政、次官山本五十六、军务局长井上成美以事实进行了力争。昭和14年1月,平沼内阁成立后不久,板垣陆军大臣提出了加强日、德、意三国防共协定的方案,并将其作为国策的重要一项而上呈内阁会议。这一方案为后来建立军事同盟埋下了伏线。于是,米内光政坚决反对,而陆军大臣则顽固坚持,出现了陆海军严重对立的局面。在内阁会议上,双方争论达70余次,其间,社会上曾流传说米内、山本被暗杀,并为之引起一时的骚动。就在这种混乱的形势下,米内、山本等寸步不让,为自己的立场进行了顽强的斗争。同年8月 [ 译者注:即1939年。 ] ,德国突然摇身一变,同苏联缔结了互不侵犯条约,为此,平沼内阁大丢面子,被迫辞职,阴云似乎暂时被驱散了。
米内、山本、井上三人极力反对的真正理由是,如果同德国缔结同盟或进行协商,不久将有诱发日美战争的危险。如果日本一旦卷入对美作战的漩涡,则是相当危险的,也是日本海军难以忍受的。因此,无论从国策上还是战略上考虑,都必须反对与德国缔结同盟。米内、山本经过8个多月的旗帜鲜明的反对,阻止了加强日德协定提案的进一步升级,暂时将日本从陷阱中拯救了出来。
继短命的阿部、米内内阁之后,紧接着,第二次近卫内阁成立了(昭和15年7月)。不久,日德意三国同盟案又粉墨登场了。这一次,提案者一开始就提出了缔结军事同盟,同时也估计到,美国站在英国的一边,参战的可能性很大。这一次,军事同盟诱发日美战争的危险将比前一次要大得多。近卫首相预计海军对此必然会坚决反对,因此持乐观态度。殊料,海军当局最初表示沉默,接着开始倾向赞成。
海军大臣及川古志郎、次官丰田贞次郎、军务局长冈敬纯一派和一年前米内、山本、井上一派在这个问题上有完全不同的考虑。丰田向近卫坦率地说明了海军对这一问题的立场:“作为海军,内心深处是反对三国同盟的。但是,如果海军仍旧一味地坚持反对意见,则为国内政治形势所不允许,因此,不得不赞成(略)。但是,海军仍缺乏同美国作战的信心……”(摘自《近卫手记》)
换言之,此时,海军当局已经失掉了同外界势力相抗衡的勇气;同时,也缺乏控制内部少数少壮派的能力。因此,最后终于屈从了内外势力的压力。在昭和15年9月的决定帝国国策的关键时刻,米内是预备役,山本作为舰队司令长官在吴港。虽然山本参加了最后的会议,但是,由于发言被制止,他便愤然离会归舰了,军令部不得不走上妥协退让的道路。
后来,三国军事同盟建立起来了,危机在一步一步地加深。目光短浅、不知内情的群众,就象在街头上抬着神轿子齐声欢呼一样为即将发生的战争喝采。对这种现象,内阁置若罔闻。就这样,一年过去了,但是,人们仍然认为,只有日美交涉才是拯救这一危机的唯一正确的途径。松冈外相出于名利之心,对未经他手而进行的日美交涉表现了极其冷淡的态度,但是,陆军大臣东条英机却积极支持这一日美交涉,因而,开始了野村和赫尔的会谈。东条当时的忧虑是,由于中日战争爆发,日本正在竭尽全力地应付战局,如果再发生对美作战,对日本则是非常不利的。出自这种考虑,东条才对日美交涉采取了积极赞成的态度。但是,就是这位东条,从8月份开始,突然转变了态度,由赞同渐渐地转向反对。东条之所以这样做,是有种种原因造成的,其中主要原因之一是他已经不能够统治年轻的军官了。
因此,日美交涉的前景突然变得黯淡了。交涉的成功与否是直接同和与战相联系的。不幸的是,在这关键时刻占据海军宝座的是一年前赞成缔结三国同盟的那三个人,虽然缔结三国同盟对于导致日美战争所起的作用可以说是间接的,但是,日美交涉的成败对于战争的爆发却在起着直接的作用。事态越来越严重了。既然对日美战争没有把握,那么,海军当局就应该明确地阐明,主张继续进行日美交涉以及对美作战无把握的态度。
(四)海军避而不作肯定回答的真象——陆军等待海军明确的答复
在这关键的时刻,海军大臣及川古志郎一派采取的是和上述的赞同三国同盟一脉相承的方针。人没有变,而事态却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昭和16年10月12日召开的荻窪会议是决定是否开战的一次重大会议,近卫首相在海军的拥护下曾一度表示愿意回避战争。
就在会议召开的当天早晨,及川派冈敬纯军务局长到近卫官邸事先向近卫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即海军不希望交涉破裂(当时日美交涉正在进行),就是说,要尽量避免战争。然而,作为海军,这个意思不能明说,关于这一点,在今天的会议上将由海军大臣向您述说,至于和与战,全由首相一人决定,因此,事先让您了解一下。
就这样,在下午召开的五位大臣的会议上,海军大臣首先发言,内容如下:
“海军希望把和与战的决定权交给首相一人。如果以和为方针,就应该坚持到底,也就是说,即便作出一点让步也一定要坚持推行对美交涉的方针。如果交涉了一半或交涉了两、三个月以后,认为行不通而转和为战的话,将会给海军带来困难。如果要打,现在就应该当机立断。最后的时刻已经来到了,如果不打算开战,务必请首相下决心以交涉到底为原则,坚决地进行下去。”
这番话不是来自速记,而是出自《近卫手记》和军令部总长永野的话,内容肯定是确切无误的。
现在,当我们静下心来仔细回味这一段讲话时,读者恐怕会认为,当时海军大臣是出于不希望战争,而希望使日美交涉继续下去这一意图而发言的,那么,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缺乏这种勇气,即勇敢地再向前走一步,不,再走半步,明确地讲明:“完全应该将对美交涉进行到底”、“应该回避对美战争”呢?实际上,近卫首相也满怀着期望,希望日美和谈能够成功,对美作战能够避免,只是个人缺乏当机立断的勇气。他是唯一的一位掌握全局能够对和与战作出决定的显赫人物,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其原因之一是怕追查最高领导者的责任。同时,要想从公卿近卫家族的血统中寻求这种勇气,事实上也是办不到的。对近卫来说,他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海军,他希望海军能够进一步讲明“一定要坚持推行对美交涉的方针,即使作出一点让步,也要使日美和谈成功”这一观点。使日美交涉能够达成协议的条件之一,就是日本从中国本土撤军。关于这个问题,当时陆军部里的一部分人也提出了要洗净已经陷入泥谭的双脚,从中国本土撤兵现在正是时机这一看法。所以,对于日本来说,促使日美交涉成功的外交可获一箭双雕的效果。首相把成功地实现日美交涉的希望寄托于海军的发言,但是,海军始终避免公开说明自己的观点。
其实,希望海军能够公开讲明“应该回避对美作战”的不仅仅只是近卫首相一人,就连陆军部某些引人注目的人物,内心也在暗暗地期待着海军能够公开否定对美作战这一决策。东条英机早已归天了,现在已经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证词了,因此,无法来证实一下当年陆军是否曾有这种想法。事实上,就是陆军方面,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即刻挑起对美作战。东条曾问过近卫:“海军大臣为什么不清楚地阐明他们反对对美作战的观点呢?”另外,军务局长武藤曾经去询问过海军的真实意图。这并不是一种姿态,可以说这是去寻求一条最后解决问题的渠道。
如果是对苏作战,因为主要战斗责任由陆军承担,所以,行还是不行,陆军自己是可以决定的(事实上也不能作最终决定)。美英是世界上两大海军国,尤其是把美国作为敌对国,肯定将是海军之间的战争,能否取胜,陆军是很难预料的。当时(昭和16年夏季)曾有两位陆军军官认真地向我问道:“海军对美作战真的会有胜利的希望吗?”——这两人中的一人就是松村中将(当时是大佐)。
事实上,在军部中,主战者也并不是占压倒的多数,少数有见识的军官对日美战争的前途一直是忧虑的,就是东条英机,对无条件地进入战争也曾犹豫不决。不过,事到如今,战争的病菌已经侵入了大多数人的肌体,陆军对自己点燃的战火只好自己再去煽风,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让熊熊蔓延的火焰烧遍自己的全身,他们又怎么能够亲自扑灭这场烈火呢?
日本军队中以下克上的作法是颇有名气的。当时的形势已经发展到对战争如痴如狂的地步。那些战争狂热分子认为,如果觉得重庆太遥远,就把矛头指向苏联,如果认为出击苏联有危险,可以在法属印度支那的土地上燃起战火。总之,战争狂们不把炮口对准世界上某一地方是决不罢休的。面对里里外外到处弥漫的战争气氛,陆军认为,无论从思想上还是从实力上来看,采取“和平的方针”已经是断然不可能的了。
在此,还应提及一下,即陆军方面是希望海军能公开说明“海军对美作战胸中无数”这一观点的。然而,海军没有这样做。如果海军表明对美作战没有希望,想必陆军方面不会不相信。很明显,这样做有可能回避这场失败的战争,而海军也不会承担多大的风险。也就是说,假如海军公然以“海军无力打赢战争”为理由,并以此理由去扑灭战争狂热分子点燃起来的战争烈火,则是比较容易的事情,这也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好方法,若将此作为避免恐怖战争的一个手段,可以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设想。
可是,海军却采取了“不能明说”的立场。问题很简单,是谁挑起了“满州事变”?是谁扩大了“日中事变”?是谁迫不及待地要求缔结三国同盟条约?是谁进驻了法属印度支那?是谁把日美交涉说成是“媚外外交”?又是谁得意洋洋地唆使大批学者、评论家、作家大写而特写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以及“与美英不共戴天”、“屈辱外交”等等,煽起了国民的战争情绪呢?应该承担战争责任的人把身体藏到了自己点燃的战火后面,而企图把战争的火盆一古脑儿全部扣到海军头上,这岂不是太过分了吗,无论多么自鸣得意的谋略也应该有个分寸。要想扑灭狂热的战争之火,首先应该由陆军去干,而海军的方针是,决不干置身于烈火中蒙受损失的蠢事。
(五)天皇陛下也寄希望于海军——山本权兵卫恼怒于九泉之下
如前所述,对外制造战争危机,在国内煽风点火,掀起战争狂热的责任在陆军一边,这是舆论界一致的看法。然而,这并不是说海军方面全然没有责任。早先发生的干涉统帅权问题、五·一五事件都曾是引起危机的导火线,而且,海军还违背自己的意志,在缔结三国同盟条约方面助了陆军一臂之力。进入昭和16年以来,海军支持少壮派“应该讨伐英美”这一谬论,也都是事实,只不过没有达到陆军那种登峰造极的程度而已。相比之下,沽名钓誉的学者、一部分评论家煽动性的文章,亦难逃其应有的罪责。海军的责任仅仅在于应该同丧失自尊心的政治家们进行最大程度的力争,如果将“反战妥协”的一切责任都推到海军身上,就未免太不公平了。
昭和16年秋,军令部的部长们劝及川海军大臣说:“你就坦率地说一说和美国作战没有把握可以吗?”针对这一劝说,及川的回答是:“我现在并没有说号称无敌舰队的帝国海军不能与美国交战而必须让步啊!我们怎么能够忍受海军是怯弱无能的这种指责呀?如果这样的话,无论在内部还是外部,海军不是失去自己的立足之地了吗?”
事情就是这样。对及川海军大臣确实有应该同情体谅的一面,然而,与海军的利益相比,国家利益则更为重要,显然,这种观念在他们的心目中被忽视。这样说也许过于刻薄。
正是由于海军的懦弱,才导致日本在昭和16年时屈服于美国——如果当时的历史是这样写的话,对帝国海军来说则是抹不掉的污点,海军当局中的多数确实是难以忍受的。尽管后期历史已公正地证明海军的这种软弱是正确的。但是,昭和16年的历史却是由军部中的御用文人和帮闲记者们写的,正确的舆论被压制下去了,可以想象到他们当时是会怎样大写而特写海军的所谓软弱以及对美屈从的了。
当时,战争的狂热如同风暴一样越刮越凶猛,和平的大门摇摇欲坠,汽车满载着导致亡国的炸药不断地顺着三宅坂的半坡急驰而下,就当时而言,要想制止这一风暴,无论是什么力量也是不可能的了。
眼下,就连天皇陛下,哪怕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也很难制止这场猛烈的战争风暴了。关于天皇曾企图避免对美作战、祈求和平解决的说法,在战后所见的大量的记载上得到了证实,这一努力未能成功,当然也是不言而喻的事实。在昭和16年9月6日的御前会议上,天皇曾高声咏诵着明治大帝的和平之歌“四海之内皆兄弟,人世间为何要起风波”,以此来暗示要采取和平的方针,但对军人来说,这简直如同耳边风。相反,这次会议却为战争作了准备,人们似乎看到,一个“幕府”正在形成。
虽说已具有“幕府”的势力,但陆军有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那就是海战。因为“幕府”是没有军舰的。据说,为了准备在战争中能够自由地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日本陆军甚至也设计了小型航空母舰,但是,若以此同美国进行海战,那真是异想天开。所以,如果海军说声“不行”,陆军就只好退下来。如果海军说与美国开战“胸中无数”,那么陆军也未必就敢说:“非干不行,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军令部总长永野曾经说过:“日本能够支撑两年,但以后情况如何,不得而知。”于是,好战的人们便断言说:“如果在两年内能大获全胜,美国人的战斗意志肯定会被挫伤。即使美国人不屈服,那么所谓两年后的情况不明,实际上可以视为一场赌博,而战争本身就是赌博,干吧!”
永野的“两年”之说显然是不确切的,它被人们批评为不科学的说法,也就是说,永野的说法过于乐观了。就美国人的民族意识以及其发达的生产力而言,两年之后,美国的发展将会更加惊人。而陆军对此却是难以作出正确的预料的。面对这一严酷的现实,除了海军说声“不行”之外,其他任何人也无法制止满载炸弹行驶在三宅坂道路上的卡车。天皇也好,有识之士也好,对此都无能为力,除了希望海军说声“不行”之外,毫无他法,只能在霞关的红砖房中空喊所谓救国。令人叹息的是,默认取代了海军“不行”这一明朗的回答。
关于这一点,值得深切回忆的是联合舰队的建设者山本权兵卫大将(四次任海军大臣,两次担任首相)的勇气。
明治33年 [ 译者注:即1900年。 ] 山县内阁时代,陆军在得到出兵厦门的应允之后,召开了寻求山本海军大臣谅解的会议。在外相官邸,首相山县、参谋总长大山、陆军大臣桂、外相青木等出席了会议。首先,由陆军大臣桂说明出兵的理由和经过。桂刚一开口,就立即遭到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的坚决反对,相互争论达数小时之后,山本投下了一枚“炸弹”:“当海军发现行迹不明的轮船载着军队在海面上运行时,完全有可能将其作为海盗船予以击沉,这在战时是符合国际法的,希望各位能意识到这一点。”一“弹”落地,满座惊愕。参谋总长大山马上进皇宫请求取消出兵计划,问题在一月之内便解决了。另外,明治36年 [ 译者注:即1903年。 ] ,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又坚决阻止了陆军出兵朝鲜,从而挽救了国家危机,一直被传为佳话。他的远见卓识和宏大气魄被编入了海军的教科书。
把山本权兵卫的言行和在决定对美作战会议上海军大臣的言行相对比,读者会有何感想呢?如果当时的海军大臣的勇气有山本权兵卫的一半,太平洋战争也可能不会发生。即使为此国内发生暴乱,总不至于达到亡国的地步,至少日本也不会成为失掉一半领土的跛子。另外,如果当时的海军首脑拥有山本权兵卫四分之一的内部控制力的话,也同样可以避免惨剧的发生。
顺便提一下,山本不仅有勇气,而且还有智谋,他具有勇气,但决不鲁莽。他能从大局着眼,看准现实,然后决定实施方针。在日俄战争之前,他经常告诫海军说,不能依靠天助神佑,海战要立足于科学,首先要精密地计算数量上的优劣,然后再考虑战术。就这样,在他前后9年担任海军大臣时期,曾以世界第一流的水平成功地配备组建了拥有6艘战列舰、6艘重巡洋舰、8艘轻型巡洋舰、30艘驱逐舰的舰队,同时,还装备了相当数量的预备舰,委任东乡为第一舰队司令官,上村为第二舰队司令官,片冈为第三舰队司令官,并把它们统一成联合舰队。因此,现在为联合舰队的覆灭而悲伤,也为开战时的优柔寡断而愤怒的只能是在九泉之下的山本权兵卫。
(六)自取灭亡——假如有加藤友三郎的智勇
除山本权兵卫之外,为联合舰队的全军覆灭而在阴间哭泣的另一位是加藤友三郎(四次出任海军大臣,后成为首相)。还有一位是东乡平八郎,东乡元帅是武将的表率,他一贯以全然不问政治为准则,假着问他对美作战有什么看法,恐怕得到的回答只能是他的微笑。加藤友三郎对东乡最信赖,事事都言听计从。这里,对加藤进行简短的回顾是适宜的,也是很有必要的。
昭和16年秋,如果加藤还在任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镇静而果断地回答说:“不行!”然后,不怕任何威胁利诱,再去说服陆军中的主战分子。回顾到这里,笔者想起了这样一件事。田中义一大将(原内阁陆军大臣,和加藤是同僚)曾以钦佩的口气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加藤友三郎是不久就能够成为总理大臣的男子汉。在华盛顿裁军会议上,加藤(时任首席全权代表)就已颇有名气了。美国的漫画记者画得非常有趣,把德川家达画成马铃薯,而把加藤友三郎画成蜡烛。这时,美国费城的一家报纸的外电部部长得知加藤的非凡才能之后,便写道:“加藤大臣的烛光经常照亮危机的会场。”当时,记者代表团无不对加藤表示敬意。
作为海军的全权代表参加那次会议的有加藤宽治、未次信正、山梨胜之进、野村吉三郎等杰出人物(山本五十六当时还只是个大尉),他们反对美国提出的美日兵力之比为10:6的提案,并为达到10:7而作了顽强斗争。代表们虽然进行了10余次辩论,但仍未获成功,最后,会议终于通过了美国提出的10:6的方案。当晚,加藤宽治少将(以后升为大将,军令部总长)同日本代表团首席全权代表加藤友三郎进行了交谈,并把“既然争取不到70%,那就只好卷旗回国”作为海军全体代表的意见,对加藤友三郎作了慷慨激昂的陈述。加藤友三郎彻底向加藤宽治进行了耐心细致的说服工作,讲明了接受10:6这一方案在大局上的必要性,第二天早晨,加藤友三郎微笑着对笔者说:“宽治真够热心,我算服了。”而加藤宽治也苦笑着对笔者说:“讲了一个晚上也无济于事。我想,至少应该争取到65%,但1分1厘也不让,真是一位沉着勇敢(这是对日本海海战时的加藤友三郎的评价)的家伙。”
加藤友三郎认为,如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到7成,但是,他早已预料到这将是不可能的。会议的第一天,他就暗暗地下决心要早一天接受10:6的方案。11月11日晚(大正11年即1922年),加藤友三郎在肖拉姆饭店与笔者谈话时问道:“你看今天会场上的气氛怎么样?会议上的掌声表达了美国全体国民的意志,说明了美国国民是支持这一方案的,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至今我还记得,当时,他是那样委婉地向我说明了不得不接受10:6这一方案的理由。
回顾大正10年 [ 译者注:即公元1921年。 ] ,为“八八舰队”所提供的海军费用实际上达到了国家经费的三分之一(陆海军费用合计占国家年支出的48%),以后,又有大幅度增加,所以,财政上面临着危机,因而,从大局着眼,即使作出相当的牺牲,也要把同美国之间的裁军协定达成协议,这对日本是有利的。这样,经过四代海军大臣的艰苦努力建成的“八八舰队”,又在亲自参与制定的裁军协定的限制下,削减了大量的官兵,从而把海军费用削减了一半,使军费总开支下降到国家经费的28%。如果没有加藤友三郎的沉着勇敢,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加藤友三郎在说明海军存在的作用时,对“海军防御论”是这样解释的:“因为有海军的存在,使外国侵略者不敢悍然进攻我们,这就达到了目的。假如我们拥有勿需付出多么大的牺牲就可以阻止外国入侵这样一支力量的话,那就足够了。我们海军的目标就是对付对方的轻蔑和侮辱,而其他方面则由政治外交家们去处理。”总之,他主张“由于对方慑于我们的力量,不敢轻举妄动,从而保障了国家的安全与和平,这就是国防的宗旨。”
以此战略观点来分析当时的实际情况,结果怎样呢?当时的事实是,美国意识到了日本海军的强大,并为尽可能地回避和日本的冲突而作出了努力。在昭和16年11月20日(开战的18天前)美国总统罗斯福亲自制定了如下的妥协方案,并责成国务卿赫尔通知了英国、荷兰和中国,方案如下:
(1)美国重新开放对日本的石油输出。
(2)美国将促成日本和中国的直接会谈。
(3)日本不再向国外派兵,而且,即使美国参加欧洲战争,日本也将不履行三国同盟条约。
此方案遭到中国的强烈反对,英国首相丘吉尔开始赞成该方案,中途又改变主意支持中国的立场,因此,美国总统不得已只好撤回自己的方案。就这样,暂时把它换成包括使中国满意的持强硬态度的《赫尔备忘录》,并注明这是试行草案,送交给日本政府(日本政府将该备忘录视为最后通牒)。在这期间,日本总该看清美国的真面目了吧!
在昭和16年2月以后,美国海军作战部长斯塔克上将曾两次否决了为牵制日本而制定的美舰队的巡航方案。这个方案的内容是,把由1艘航空母舰、4艘巡洋舰、若干艘驱逐舰组成的舰队派到马尼拉或新加坡一带巡航。否决这一方案的理由据说是该方案有刺激日本海军的不利的一面。接着,英国外交部长艾登(以后成为首相)巧妙地说:“美国舰队之所以驻在夏威夷,那是因为在他们本国的领土上,属于正常现象,不会构成牵制。”对此,美国也以同样的理由没有轻举妄动。
加藤友三郎的“海军防御论”在太平洋的一边放射着异彩。如果日本海军一直老老实实地恪守这一信条,坚决否定对美作战方案,那该多好啊!遗憾的是,日本海军始终缺乏说一声“不行”的勇气,终于被卷入了一场愚蠢的战争中去,百战而无功,最后以惨败而告终。
啊!大舰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曾几何时那强大的日本海军,现在已经变成了历史。如果以中国古代诗人叹息阿房宫的笔法来结束这篇文章的话,那就是:导致日本联合舰队覆灭的不是敌国,而正是日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