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海鱼雷攻击演习·第四

 作者：渊田美津雄 ·日本

出自————《袭击珍珠港》

出自————《战争通史》

　　 一、飞行高度二十米的训练

　　 秋季的一天，天气晴朗。眼前是一片蔚蓝色的鹿儿岛湾，樱岛从容地浮在水上，沐浴秋阳。神濑岛以及冲小岛象水滴岩石般地点缀在海面上。风景如画，秀丽动人。

　　 “到昨天为止，基本上结束了海上战斗的基本训练。从今天起，开始进行浅海鱼雷攻击的应用训练，学会袭击停泊舰船。”

　　 渊田海军少佐对列队站在他面前的飞行员随便地说，口气好象是在宣布一般训练科目那样地随便而不在意的样子。若是换个普通人的话，说到这里未免会咽一口唾液，或悄悄留神着飞行员的脸色，即使硬要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也难免在某种动作上，使人觉察出问题的严重性。但是，渊田海军少佐的态度跟平时毫无两样，口气甚至会使人不去注意在讲什么。

　　 村田海军大尉暗自喝彩道：“真行，讲得好！”与此同时，他感到，渊田海军少佐这个人简直可畏。

　　 渊田海军少佐不动声色地继续训话：“今天，用教练雷模拟攻击，不进行实射。要掌握好要领。首先，起飞集合后，由中队长带领，升高到两千米。飞到樱岛的东边，开始准备攻击。”他用手比划说：“从樱岛半山腰飞过去，降入甲突川峡谷。各机之间距离五百米。在峡谷曲折穿行的时候，飞行高度是五十米，然后由川崎谷飞到鹿儿岛市上空，这时的飞行高度是四十米。”

　　 队员们不由得大吃一惊。在鹿儿岛市上空，以四十米的超低空飞行，平常比别人更加严格要求队员执行飞行条令的队长，今日竟叫人完全无视条令规定进行训练。可是，渊田海军少佐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从飞机左侧看见山形屋百货公司后，海边有个煤气罐，一旦躲开它，就把飞行高度降到二十米，马上发射。”

　　 队员们更加茫然若失了。在二十米高度上发射鱼雷，一不留神，飞机就会一头扎到海里去。

　　 “目标是前方五百米海面上的浮标，这就是在泊敌舰。发射时机头角度保持零度，时速一百六十节。 [ 译者注：约合二百九十六公里。 ] 这个发射姿势特别重要！投雷后，马上升高，从右侧旋回，脱离敌舰，然后返航。到此，一次训练结束。”

　　 渊田海军少佐若无其事地说完话，用锐利的目光环视一下队员。

　　 “怎么样，行吗？”

　　 “行！”队员们不服输地回答说。

　　 “可是，难啊，特别是，别把发射时的高度判断错了。一到海边，就得马上发射，不然就失掉瞄准的机会了。而且，如果偏离航向，就会撞到障碍物上。要胆大心细。现在，首先由村田队长作示范。开始训练！”

　　 队员们一股风似地奔向各自心爱的飞机，螺旋桨很快转动起来。村田队长走向自己驾驶的飞机，渊田海军少佐走到他身旁说：“佛爷，可要干好！”

　　 “没问题，看我的吧，保证没错。不过……”村田队长放低声音说：“你讲的够妙啊，‘从今天起，开始进行浅海鱼雷攻击的应用训练’。真有两下子，活像一个演员！”

　　 渊田海军少佐笑道：“好啦，好啦，加油干吧。要把鱼雷的下潜深度控制在十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在上边看着你啊。”

　　 村田队长上了飞机，把它缓慢地开到起飞线……。

　　 这一天，首先被吓坏的是鹿儿岛市民。从岩崎谷里突然飞出了鱼雷机，一架接着一架，几乎擦着屋顶掠过去，冲向海面，甚至有些晒衣用的竹竿也被那股冲劲撂倒了。“怎么搞的，飞得这么低。近来海军这帮家伙飞行纪律真够呛！”飞机是那么无情，丝毫不顾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人们，一架接一架从岩崎谷飞出，然后又消失在海上。

　　 “嗯，干得不错，”渊田海军少佐在上空观看这出色的飞行，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些队员训练有素，练就了一套过硬的本领。果然，在这天训练中，没有一架飞机发生差错。飞机以出色的垂直旋回从狭窄的岩崎谷里穿出，超低空掠过市区，呼地冲向海面。紧接着，机身在刹那间向上一翘，机翼一斜，便向右旋回，立即脱离了目标。这确实是一次空中特技表演。

　　 渊田海军少佐在鹿儿岛湾上空继续进行大盘旋。看着看着，他觉得脚下的景物已经就是珍珠港了。他仿佛看到，“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内华达号”战列舰、“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亚利桑那号”战列舰……，整个美国太平洋舰队的舰只首尾相接地停泊在那里。在水面平稳如镜的珍珠港里，一条条拖着白色航迹的鱼雷驰向目标，敌人的高射炮开始怒吼，一道道水柱升起来了，接着发生了大爆炸，巨大的钢铁构件纷纷倾斜……。突然，他定神往下看，下一个编队的飞机已经飞到喷吐烟雾的樱岛半山腰了。

　　 这天训练结束并处理完公务后，渊田海军少佐邀村田海军大尉到街上散步。一牙弯月悬挂在樱岛山上。银光闪烁，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

　　 “佛爷，夜色真美啊！”

　　 “是啊，由良！ [ 译者注：由良是日本传统戏剧“歌舞伎”中的一出戏《忠臣藏》里的武士。据传，十八世纪初，现兵库县赤穗市的大石由良之助等四十七人，为了给他们的君主报仇，背着所有的人，卧薪尝胆，伺机以待，终于夜袭成功，杀死了仇敌吉良。后人称他们为“赤穗浪士”或“赤穗义士”。 ] ”村田海军大尉笑着说。

　　 “由良，为啥叫我由良？”

　　 “可不是吗？我们好比是夜袭吉良私邸的赤穗浪士，你这个总队长就算是把同志们也蒙在鼓里，暗地里磨刀霍霍的那位浪士们的首领由良之助罗，所以，叫你由良。”

　　 “说的好哇。由良嘛，好家伙，哈哈哈……。”渊田海军少佐开心地笑了起来，“慢着，由良不逛妓院，可没法交代吧？”

　　 “对，对。”村田海军大尉鼓掌道，“不逛它一下，可对不起由良之助阁下了。好吧，到‘青柳’ [ 译者注：妓院名。 ] 去吧？”

　　 二、发疯了

　　 自那以后，每天都在进行猛烈训练。舰队司令部通告，渊田海军少佐助理司令部幕僚事务。他自由出入于“赤城号”的参谋长室，研究那些不断整理出来的堆积如山的新情报和报告，埋头制订方案。当然，这是在猛烈训练中抽空进行的。平时，参谋长室是上锁的，严禁人员出入。由于严格保密，飞行队员虽然晓得训练目的是攻击停泊舰船，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目的地是珍珠港。在这个时候，袖珍潜艇艇长岩佐海军大尉，在地形跟珍珠港有些类似的四国的中城湾，通宵紧张地进行夜袭训练。

　　 日美关系虽经近卫内阁拼命努力，仍然未得好转。一九四一年十月十六日，在陆军军方强大压力下，第三次近卫内阁被迫总辞职。在这前一天，源田海军少佐和渊田海军少佐晋升为海军中佐，村田海军上尉晋升为海军少佐。

　　 由于连日来猛烈训练，虽然有一部分鹿儿岛市民对于飞行员违反飞行条令的行为甚为不满，但鱼雷机队队员的技能有很大提高。装在教练雷上的仪表表明，鱼雷的下潜深度已经在二十米以内了。再加一把劲就能达到要求了。但训练成绩忽然上不去。虽经呕心沥血地反复训练，鱼雷的下潜深度再也没有缩小。

　　 有的队员议论说：“鱼雷的下潜深度就定为二十米左右算了，哪里会有舰队在十米深这样浅的地方停泊的事呢！”

　　 “老队长是怎么想的？东条首相上任以来，形势相当恶化。莫非老队长也有点儿神经不正常吗？”

　　 终于说成是发疯了。

　　 渊田海军中佐感到，这也难怪。说起来，训练要求也太勉强了。但是，这个要求即便再过分，只要把理由向队员们透露片言只字，他们就会以加倍的干劲拼命训练，以达到训练目标。不过，理由是不能说的。渊田海军中佐只得狠心向队员们提出更加猛烈进行训练的要求。在珍珠港，鱼雷下潜深度二十米跟下潜六十米没啥区别，都不能奏效。训练目标只能是十米，差一米也不行。

　　 不久，向鱼雷机队供应了装有稳定器的鱼雷(即装有稳定翼)。这种鱼雷，入水后比较稳定。用这种鱼雷进行训练后，成绩相当好，基本上达到了规定的目标。不过发展情况还不平衡。舰队司令部要求，必须在十一月十五日前结束全部训练。当时已经是十一月上旬，剩下的训练日没有几天了。训练一直是用教练雷进行的，总叫人不大放心。于是决定进行一次实射。在鹿儿岛湾选择一处水深只有十二米的狭窄水区，用三条战雷进行了实射。结果，一条鱼雷扎进海底，另两条鱼雷实射成功。那天，渊田海军中佐的眼睛一直跟踪鱼雷。看，发射出去的鱼雷在蔚蓝色海面上并排拖着两道白色的航迹，驰向目标。基本上成功，

　　 从前，源义经 [ 译者注：十九世纪日本源氏家族名将，源义朝的第九子。一八四九年(文治五年)自杀，三十一岁。 ] 在一之谷骑过两匹马，第一匹马受伤倒下，第二匹马成功地一跃而下。刹时间，全军一鼓作气，从耸立的峭壁上一泻而下，冲入了敌阵。如今，三条鱼雷，有两条发射成功，那么，如果出动四十架鱼雷机，就可望有二十七条鱼雷命中目标。

　　 到此，鱼雷攻击的难题，总算解决了。可是，值此急迫之际，飞行队又遇到一层麻烦：第五航空母舰战队编入第一航空舰队。

　　 一九四一年九月二十五日，“瑞鹤号”航空母舰竣工。“瑞鹤号”和比它稍早竣工的“翔鹤号”航空母舰，被编为由原忠一海军少将指挥的第五航空母舰战队，并编入了第一航空舰队。第五航空母舰战队飞行员的技术水平也是相当高的，但同第一航空舰队原有飞行队员相比，毕竟是小巫见大巫。原因是训练程度不同。从飞行队来说，这个问题很难办。固然，把第五航空母舰战队飞行员的训练深度提高到同等水平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时间来不及。以训练深度参差不齐的部队进行攻击，势必需要迁就水平较差的部队。这样一来，猛烈的训练就将前功尽弃。

　　 基于这一情况，作战计划决定，需要特殊训练素质的对敌舰船的攻击，由久经训练的第一和第二航空母舰战队的飞行队实施；训练深度较低的部队亦可胜任的对敌机场的攻击，主要由第五航空母舰战队的各新编飞行队实施。

　　 这个问题暂告一段落，现在的问题是大编队的夜间行动。

　　 最初的计划是在拂晓时袭击珍珠港。为此，飞行队需要在夜间从航空母舰起飞，进行大编队夜间飞行。第一和第二航空母舰战队的各飞行队，都反复进行了这方面训练；但第五航空母舰战队的各飞行队，则完全没有进行过这种训练。当他们还有许多其他事情非办不可的情况下，让他们马上着手这方面的训练，能否达到实施大编队夜间行动的水平呢？对于这个问题，渊田海军中佐很不放心。因此，袭击珍珠港的作战计划作了更动，改为拂晓时由航空母舰起飞，实施白天攻击。

　　 三、作战决定

　　 在这以前，曾经是个悬案的水平轰炸机和鱼雷机的搭配比例问题，基本上有了结论。

　　 当时，水平轰炸机准备使用的八百公斤穿甲炸弹，是用战列舰的十六英寸炮弹临时改装的。对美国战列舰的装甲作了周密调查研究的结果，了解到如果要使这种炸弹穿透美国战列舰的装甲，投弹高度最低限度是三千米。降低投弹高度，可以提高命中率。所以，决定把原来计划的四千米高度改为命中率较高的三千米。当然，这样做会增加飞机被高射炮火击中的危险，但也没有办法。

　　 同时，也了解到，不必采用九机编队。五机编队也可以保持同等程度的命中率。结果，确定以五机编队编成十个攻击单位，计五十架97式飞机编为水平轰炸机队，其余四十架编为鱼雷机队。当鱼雷机队在鹿儿岛湾反复进行特技表演似的浅海鱼雷攻击紧张训练时，水平轰炸机队则在有明湾志布志海岸的海军轰炸靶场进行训练。他们在地面画下同美国“西弗吉尼亚号”战列舰同样大小的白色标志，每天进行投弹训练。经过一番努力，向导轰炸机的投弹技术大大提高，在三千米高度投弹误差一般不超过三十米。这就保证了百分之八十的命中率，就是说，十个攻击单位有八个可以命中目标。对舰船的水平轰炸能达到这样高的命中率，是非常成功的。

　　 当这些训练在顺利进行的时候，海军首脑还迟迟未能决定是否在南线作战的同时空袭珍珠港。笼统地说，联合舰队主张空袭珍珠港，而东京的军令部则加以反对。这是不易解决的根本性难题。

　　 战争指导者当时是这样想的：

　　 在欧洲，德军以破竹之势展开攻势，斯大林格勒的陷落也迫在眉捷了。到了春天，德军将席卷整个苏联并在英国本土登陆，从而控制整个欧洲。这样，美国在大西洋就将受到严重威胁，自然要忙于保卫它那幅员辽阔的国土，而无暇把手伸到日本及其作战地区。只要日本在这以前保住南方资源地区，巩固这一战略态势，逐步控制太平洋，那么，日本所占的优势便是不可动摇的，美国国内的舆论也会趋向主张跟日本媾和。

　　 至此，日本就名副其实地成为亚洲的盟主。只要开战后日本能维持半年到一年就可以了，又何苦冒着风险进行珍珠港作战呢。军舰是宝贵的，出动这么宝贵的六艘航空母舰，一旦遭到太平洋舰队的反击而被击沉的话，其后果则不堪设想，南线作战势必受到极大影响。他们认为，德国眼看要对美国构成极大压力，因此日本无需去冒此风险。

　　 总之，发动战争的头头们的根本观点是想趁火打劫。他们想问题的第一个前提是德军的胜利，第二个前提还是德军的胜利。然而，正如美国著名评论家埃德加·斯诺在他最近的著作中指出的那样，日本发动战争仅仅一个月后，德军即在斯大林格勒溃退，从此，一蹶不振。如果日本再忍耐一个月，它就可以避免灾难性的后果了。这是日本的战争最高指导者的重大失算。

　　 日本的战争指导者不管多么急于求成和暴跳如雷，但谁也没有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跟美国正面对垒而能取胜，就是说，他们几乎都想依靠别人。

　　 山本长官以及海军作战部队的其他大部分首脑，都不赞同南线作战第一主义的军令部的见解。山本长官等人认为，日本海军同时在两个正面上作战，完全是力不从心的。纵然要开始南线作战，也有必要——甚至可以说——更加需要打美国太平洋舰队。不仅如此，宁可以珍珠港作为主要作战方向，一举埋葬美国太平洋舰队，并由陆军在夏威夷登陆，并予以占领。否则，不用说一年，日本连半年也顶不住。

　　 意见纷纷，莫衷一是。甚至还有提出要把开往珍珠港的航空母舰减掉一半的，这使联合舰队的首脑很恼火。

　　 这种意见认为，把六艘航空母舰全开出去，万一失败，六艘可能全部丢掉。航空母舰是很宝贵的，先拿一半即三艘出去。活象个悭吝成性的赌棍。但出动三艘是不顶事的，只有出动六艘才可望得手而保全自己无损；出动三艘，不但不能达成预期战果，弄得不好，反而可能全部被歼。面对联合舰队方面的强烈反对，东京的海军首脑部门只好收回原案。但是，同作战部队的关系总是别扭。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日美关系毫无好转的趋势，一部分政府首脑人物暗自认为不得不开战了。事到如今，海军内部也不该一天到晚再争论不休了，而且作战部队最高指挥官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是坚决主张袭击珍珠港的。他声称，如果不采纳这个计划，他决意辞职。面对二者择一的严峻局面，永野军令部总长不得不迅速作出裁决。

　　 文件表明，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三日，山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到东京时，永野军令部总长批准了山本的计划。至此，总算正式决定了袭击珍珠港的海军作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