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无愧”·第十二 – 吴起兵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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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无愧”·第十二

“问心无愧”·第十二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日本帝国的衰亡

出自————《战争通史

  

   在太平洋接二连三取得的辉煌的而且容易得出乎意料的胜利,给日本统帅部带来的并不是团结,而是不和。当初的战争计划是要攫取东南亚的原料;在占领地盘以后,应该使之成为要塞,在那里建立有利手海军长期作战的战略基地群。陆军仍然认为唯一明智的方针是使这个基地群强大到足以迫使美国最终接受某种和平。然而,海军在连战连捷之后趾高气扬,它再也不愿意充当这样一个有限的、防守性的角色了。为什么不能对澳大利亚、夏威夷和印度发动攻势?进攻这些地方势必要举行大海战,那时,和爪哇海战最样,定能把敌人消灭。直到现在为止,在征服整个东南亚的过程中,海军只损失了不到二万五千吨的舰船,被击沉的最大的军舰不过是一艘驱逐舰。

   海军开始向陆军施加压力,提出了一系列远远超出原定目标的计划,其中一个计划是摧毁印度洋上的英国舰队,与德军会师。还有一个针对美国的更加野心勃勃的计划——切断澳大利亚与美国之间的供应线。假若美国军舰胆敢来冲封锁线,其结果正是长期来求之不得的事情:为争夺太平洋制海权展开决战。

   海军设想用陆军五个师进攻澳大利亚。这个大胆的作战计划是海军司令部的一个名叫富冈定俊的大佐制订的。在一次联席作战会议上,陆军参谋本部的服部卓四郎大佐嘲笑了这个主张。澳大利亚的面积等于日军在中国已占领领土的两倍,要征服它,不但要使用联合舰队的主力,而且还需要出动陆军十二个步兵师。光是运送陆军的船只吨位就需一百五十万吨。富冈建议使用满洲的关东军(他们在中苏边界一带执行守备任务)。服部反对动用如此庞大的部队去进行一场实质上只是牵制性的行动;在对西方的持久作战中,一兵一卒都是需要的。服部看到富冈仍不动摇,便拿起一个杯子。“杯内的茶水代表我方的所有力量,”他说完就把水泼在地上。“你看,水只流这么远。如果你的计划得到批准,我就辞职。”

   在三月七日的联络会议上他们之间的分歧公开化了。参谋次长田边盛武将军同意服部的意见。他说,陆军的主要目的是建立起“能经受长期战争的政治和军事结构。”以使敌人失去行动能力为目的在某些地区举行进攻是有实际意义的,然而进攻规模不能大。从今以后,应该迫使敌人按日本的条件在远离他们自己的基地的地域作战。在珍珠港事件以前,大家同意这个战略概念,现在为什么临时出新主意呢?这样做会招大祸的。

   海军坚持说,使敌人始终处于守势是极端重要的——否则才会招来灾难。海军军务局长冈敬纯将军主张摧毁敌人的海上力量并扫除敌人为了反攻而“积极使用澳大利亚和夏威夷地区的部队时”可能使用的一切重要基地。

   这场辩论未获结果,后来在陆海军俱乐部里又一再引起激烈的争论,有时竟达到几乎动武的程度。舌战进行了两个星期,才达成了妥协:进攻澳大利亚的计划取消了,但是陆军同意了一些冒险性较小的行动计划,例如对澳大利亚北面四百英里的莫尔兹比港进行两栖进击。莫尔兹比港位于世界第二大岛新几内亚的东海岸。

   服部和富冈进行了非正式会商,进一步协调意见。富冈同意放弃与希特勒在印度洋上会师的计划,服部则同意进攻澳大利亚东北海岸附近的三个岛群——萨摩亚、斐济和新喀里多尼亚。这样做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切断澳大利亚与美国之间的供应线。

   三月十三日,东条率海军军令部总长和陆军参谋总长进宫向天皇呈交说明新的战争政策的联合报告:“要在短期内击败英美两国非常困难,以逼迫敌人投降的方式结束战争也属不可能。必须利用目前的军事形势建立一个能经受长期战争的政治和战略结构,从而进一步扩大由于开战以来所取得的赫赫战果而取得的政治优势与军事优势。日本必须在国力许可范围内采取一切可能采取的步骤迫使英美两国继续处于守势。在这方面将要采取的一切重大的具体措施有待彻底研究,每有结果均将上奏陛下御裁。”

   对这个好不容易才达成的妥协方案,人人都接受了——只有海军中权势最大的那位人物除外。出于赌徒的本能,山本五十六坚持要对美国领土再进行一次大胆的袭击——攻打中途岛。中途岛是个由两个小岛组成的环礁,在珍珠港西北面将近一千三百英里处。只有攻占了它,日本本土才无遭受美国太平洋舰队的直接的突然袭击之虞。

   山本的计划在海军军令部里的支持者不多,于是他把最常陪他下围棋的渡边安次中佐派到东京去寻求支持。谁知富冈大佐和航空作战军官三代一就中佐对这个主张不感兴趣。即使拿下了中途岛,撇开补给问题不谈,如何进行防守?何况好处也不多。另一方面,占领了澳大利亚附近那三个岛群,一定能把美舰队引到日军能从邻近的所罗门群岛取得补给的区域进行决战。

   这场争论不是靠讲理而是靠威胁解决的。渡边把山本的计划提到了富冈和三代的上司福留繁大将那里。三代坚持他的论点,渡边就出去给山本打电话。打完电话,渡边带回了山本的最后通牒:不是进攻中途岛,就是山本辞职。海军军令部总长永野作了裁决:“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试试他的计划。”

   这是四月五日的事。十一天后,进攻中途岛和阿留申群岛的命令下达了。富冈与三代“恼羞之极”,但又毫无办法,只能停止反对。然而,尽管山本再三要求,东京却没有规定具体日期。海军军令部认为用不着太急。促使他们动手的是一个名叫杜利特尔的美国人。

  

   在珍珠港被袭后不久,罗斯福总统说过他要尽速轰炸日本本土,对这场“偷”袭作一次小小的报复。这么远的距离要轰炸谈何容易,看来也只能想想而已。但是,有一天金上将的参谋部里的一位作战参谋想起陆军的远程轰炸机可以从航空母舰的甲板上起飞。这个想法使金和陆军航空队产生了兴趣,于是,到了三月初,二十四组机组人员集中在佛罗里达州埃格林机场练习在五百英尺长的跑道上驾驶经过改装的B-25双引擎轰炸机起飞。他们的指挥官是个出色的人物——他既是航空学家,又是一个几次打破飞行速度记录的勇敢的飞行员。此人就是詹姆士·杜利特尔中校。是他第一个以十二小时的记录作了横贯美国的飞行,第一个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外圈筋斗,又第一次做到了盲目着陆。

   四月一日,最后选定去执行这次任务的十六个机组在加利福尼亚州阿拉米达航空站登上母舰“大黄蜂号”,其余八组人员羡慕地送别了他们。次日早饭后,杜利特尔把他们集中在空饭厅里,开口对他们说:“各位,你们有人还不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有人一直在猜测我们要去干什么。那么,请听,我们要去轰炸日本。”十三架飞机轰炸东京,每架扔弹四枚。另外三架分别轰炸名古屋、大阪和神户。“海军会把我们送到尽可能近的地方,我们要从甲板上起飞。”轰炸完毕后不要再回母舰,而要飞过日本到中国的小型机场着陆。有没有人想退出?没有。

   午前,在轻重巡洋舰各一艘,驱逐舰四艘和油船一艘的护送下,“大黄蜂号”驶过了金门桥,这批去执行秘密任务的轰炸机在启程时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旁边看热闹。

   四月八日,威廉·哈尔西将军——记者叫他“布尔” [ 译者注:意为“公牛”。 ] ,熟人叫他“比尔”——乘着母舰“企业号”离开了珍珠港,护送的有两艘重巡洋舰、四艘驱逐舰和一艘油船。他是去与“大黄蜂号”及其护航舰队会合后同赴轰炸机起飞地点的。

   日本对美国出动这两支舰队一无所知,直到两天后,联合舰队的无线电情报人员才截获了这两支舰队与珍珠港的来往电报。他们推测,如果美舰继续西进,那就是去轰炸东京。舰载飞机的航程有限,美国舰只必须驶到离东京四百海里以内的海面,飞机才能起飞,而日本的侦察网一直延伸到离海岸七百海里的地方,所以,在敌机起飞前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攻击敌舰。这个估计很准确——只除了一点:这些飞机并不是普通的舰载机,它们预定的起飞点离目标五百海里。

   四月十三口,两支美舰会合,组成一支庞大的舰队,即第十六特遣舰队,直接朝东京方向驶去。各机组人员自信这次任务能秘密完成,但是三天后这种信心动摇了,因为听到了东京电台的这样一则宣传性广播:“英国路透社报道说,美军三架轰炸机轰炸了东京。这种消息可笑之至。他们明知敌机要飞到离东京五百英里以内是绝对不可能的。日本国民对这种愚蠢的宣传毫不在意,正沐浴在和熙的阳光和樱花的芬芳中享受春光。”

   次日,飞行员到飞行甲板上报到,参加了一次特别的仪式。马克·米切尔上校把日本过去授给美国人的五枚日本勋章交给了杜利特尔。拿到勋章的飞行员要求把它们系在炸弹上还给日本。把这些勋章在一颗炸弹上系好以后,飞行员们用粉笔写了一些讽刺话,例如“我不是要火烧世界。我只火烧东京!”“请尝尝轰炸的味道!”

   玩笑开够了,杜利特尔宣布次日起飞。第十六特遣舰队比原计划提前一天抵达起飞点。这是最后一次传令会。杜利特尔将第一个起飞,预定在傍晚时飞到东京。“你们在我以后两小时或三小时起飞,把我的炸起的火焰当作指示灯。”

   最后还有一个先前谁也没有提出过的问题:如果在日本迫降的话该怎么办?这就由飞行员自己去决定了。杜利特尔不想当俘虏。“我先让机组人员眺伞,然后全速俯冲,哪个目标最上算就朝哪个目标冲去。我今年四十六岁了,已经活得心满意足了。”

   次日清晨三点钟,在离东京还有七百海里的时候,这次任务的秘密性——也就是成功的关键——直接受到了威胁。“企业号”上的雷达测到离左舷舰首十二英里处有敌舰两艘。几分钟后,水平线上闪了闪亮光,第十六特遣舰队改变了航向,各舰都响起了“总动员”的警报。舰上人员不安地等待着。半个钟头后响起了解除警报,舰队重又朝西行驶,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气候很坏,军舰颠簸得很厉害。天快亮的时候,三架搜索轰炸机从“企业号”起飞侦察前方二百海里海域。一个飞行员透过灰沉沉的雾气发现了一般小型巡逻艇。他掉转头来到“企业号”上空投下了一个通信筒。筒里塞了一张手写的报告:

   “敌洋面舰只——北纬36-04,东经152-10,方位276°,距离42英里。相信敌已发觉。”

   为慎重起见,哈尔西令所有舰只向左转舵。过了不到一小时,“大黄蜂号”上的观察哨也发现了一般小型巡逻艇——那是“日东丸”23号。这艘巡逻艇已开始用明码发报说,在离东京七百英里处发现了三艘敌航空母舰。接着,美舰又发现了一艘巡逻艇,距离只有六海里。哈尔西下令将这两艘巡逻艇击沉,并电告“大黄蜂号”:

   “飞机出动,祝杜利特尔中校及全体英勇队员幸运,上帝保佑你们。”

   在“大黄蜂号”的舰桥上,杜利特尔有力地握了握米彻尔的手,奔下梯子到舱里喊道:“行啦!伙计们,到时候了!走吧!”,汽笛叫了起来。喇叭响起了喊声:“陆军飞行员注意,登机!”

   只有飞行员最清楚这个突然的改变何等严重地影响他们的成功机会——以及他们的生还机会。一切都是作了精确的计划的,连每加仑汽油也是算好了的,现在却突然增加了一百五十海里的航程。此外,突然袭击已经不可能了,而且还不得不在白天轰炸。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急于登程。有个替补飞行员愿意出一百五十美元跟一个准备起飞的飞行员对换,遭到了拒绝。

   在约翰·福特中校这位电影名导演和他的摄影组在拍摄的时候,机动牵引车开始把飞机牵到起动位置。第一架飞机——杜利特尔的飞机——面前的跑道只有四百六十七英尺。每架飞机上都额外加了十罐5加仑装的汽油,主油箱加得满满的。

   杜利特尔开足气阀发动了引擎,轰鸣声之大使有些飞行员直担心他把引擎烧坏。机轮挡板移开了,飞机向前冲去,左轮沿着飞行甲板左舷侧的白线跑着。这架B-25轰炸机,左翼伸在母舰的左舷外,摇摇摆摆地迎着强风朝前驶去,襟翼张开着。

   别的飞行员紧张地看着,不知这股强风的力量能不能帮助杜利特尔及时升空。如果杜利特尔都飞不了的话,他们肯定也不行。B-25开始加速了。在有些飞行员看来,杜利特尔的加速似乎怪得令人感到痛苦,但是,就在母舰舰首被浪头抬起来的那一刹那,飞机猛地升空了,轮下只剩下了几码跑道。其时是早晨七时二十分。

   杜利特尔的飞机转过弯来从低空飞过“大黄蜂号”,直接朝东京的方向飞去。舰上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阵欢呼。其余的轰炸机也一架一架沉重地上了甲板,每一架都在看他们起飞的人“一身冷汗”下升上了天空。一切顺利。可是当最后一架飞机被拖到起飞线时,一个甲板人员——水兵罗伯特·华尔——突然失足,飞机往前冲时的气浪把他吹得象败草似的乱转,以致左手被左螺旋桨绞断,幸好人被摔到了旁边。

   飞行员感觉到震动,回头一瞧,只见华尔躺在甲板上。机身摇晃了,他急忙扳动操纵杆收缩襟翼。飞机挣扎着滑出了跑道,只见它往水面跌了下去。舰上的人都以为它已掉入大海,可是接着又看到它贴着海浪在飞,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它隆隆地升高了,转过弯来向其他飞机追去。时间是午前八时二十分。

   东京的大本营海军部明白空袭要来了,但是按“日东丸”报告的方位来判断,他们同样肯定地认为还要过上一天敌机才到。所有能出动的飞机都奉令进入戒备状态,计战斗机九十架,轰炸机一百一十六架。近藤信竹中将奉令立即从横须贺海军基地出发,率重巡洋舰六艘、驱逐舰十艘去截击美舰。

   午前九时四十五分,一架巡逻机报告说在离本土约六百英里的上空发现一架向西飞行的双引擎轰炸机。但是谁也不相信这个报告,美国的母舰上没有双引擎轰炸机。空袭最早也要到次日上午才会来临,因为那时敌母舰才能开到离海岸三百海里以内。

   说来也凑巧,就在最后几架飞机离“大黄蜂号”的时候,东京开始防空演习。这次演习气氛松懈,连警报也没拉。市民们不理会警防团员令大家躲进防空洞的通知,反而站着观看消防队摆弄他们的装备。到了中午,演习结束。大部分警报汽球己收了下来,三架战斗机在东京上空懒洋洋地盘旋。那天是星期六,天气又晴朗暖和,警报一解除,街上很快又熙熙攘攘,挤满了买东西和出来游耍的人。

   几分钟后,杜利特尔飞到日本沿海,比预定航线往北偏了八十英里。他折向左方。在飞机后部的领航员卡尔·怀尔德纳开始观察有无迎击的战斗机,但是只发现了几架在上下翻腾的教练机。当飞机掠过乡村田野时,他发现人们对这架飞机谁也没在意,照样自己干着自己的事。在经过一个兵营时飞机飞得很低,可以看见那里的一群军官,身边的军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日本军官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物当时正乘着一架飞机准备切过美机飞来的航线降落。那天上午,东条首相得到报告说敌人的一支特遣舰队在近海某处,但是首相乘飞机去视察水户航空学校可保安全无事。在东条的美国造的座机飞近机场时,从右方来了一架双引擎飞机。东条的秘书西浦大佐觉得这架飞机“样子挺怪”,飞机飞近了,连飞行员的脸都可以看见了,他猛然醒悟——是美国飞机!飞机一掠而过,一枪未发。

   中午十二时三十分整,杜利特尔到达了目标上空。弗雷德·布里梅用的两毛钱一具的“马克·吐温”瞄准器,在进行低空轰炸时用它来瞄准要比度数过高的诺尔敦瞄准器更精确。布里梅投下了第一颗炸弹。飞机一架接着一架飞过市空,把炸弹扔了下去,没有遇到战斗机或高射炮火的有效抵抗。飞行员爱德华·约克上尉发现自己的油量已经不够用来飞入中国腹地,便掉头朝西北飞向符拉迪沃斯托克 [ 译者注:即海参崴。 ] ,虽然他心下明白此去可能被拘留。为了轻松一下神经,副飞行员笑着说:“我敢打睹,在星期六的中午轰炸东京,然后又飞过日本上空,要数我们这个B-2S五人机组是第一个了。”

   除了着弹区及其附近的人,东京的市民都以为美机这场空袭不过是逼真的防空演习的高潮。日本JOAK电台也没有报道真相(第一批炸弹一爆炸,它的广播就突然中断了)。学校操场上的孩子和闹市街上的市民还向头顶的飞机招手。他们看错了美机上红、白、蓝三色的圆型标志——类似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联军用过的标志——当成了旭日标志。没有一架飞机被击落。

   飞机飞过皇宫,但没有往下扔炸弹。机组人员曾经用纸牌抽签,看由谁去光顾日本天皇的住所,但是杜利特尔下了明确的命令,除了不炸医院和学校外,对皇宫也不要炸。

   富冈大佐和服部大佐正在陆海军俱乐部里一起吃午饭。这两人仍然反对进攻中途岛。他们正在谈着这件事,忽听得炸弹爆炸声。“妙极了!”富冈喊道。他估计这是敌人航空母舰上的飞机来了。只要美国舰队再开近些,海军就能在本土水域里与之决战了。

   但是那个最热衷于进攻的人却从来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美机对首都的攻击使山本大将又惊又愧,他把追击美舰的任务交给参谋长宇垣缠去指挥,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侍从长近江兵治郎从未见过他脸色如此苍白,精神如此颓丧。

   宇垣少将无法确定敌舰队的位置。当晚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必须查明敌机的型号和数量,从而改善未来对付敌人的攻击的反措施。总之,今天胜利属于敌人。”他不能确定美国特遣舰队是否已掉头逃走,还是在准备再次袭击东京。

   既然没有轰炸机要起飞了,哈尔西早已掉头回珍珠港去了。约克上尉的飞机安全抵达符拉迪沃斯托克,俄国人扣留了机组的五名人员。另外十五架飞机在中国日占区降落,有三人在跳伞或飞机降落时失事身死,八人被俘并被带到东京受审 [ 作者注:被俘飞行员的供词把审问官搞得糊里糊涂。(有的说自己是从阿留申群岛起飞的,有的说是从一艘谁也没听说过的母舰起飞的,有的说自己来自地图上找不到的太平洋的一个小岛。)宇垣无奈,下令无论如何“要把敌机进攻之谜解开”。据宇垣在日记里所写被俘飞行员“被迫照实供认”,最后供出了此次袭击的大部分事实,但是此时哈尔西已在回珍珠港的半途了。 ] 。其余几个飞行员,包括杜利特尔在内安全着陆,各自寻路前往蒋介石控制的地区。

   这次空袭成功使仍因巴丹陷落而感到丧气的美军士气为之一振。这个行动好象在保证美国即将采取进攻姿态了。各个战场上的盟军,以及每个俘虏营里的俘虏们都感到了新的希望。美国各报都用大字标题兴高采烈地报道了空袭消息。《洛杉矾时报》在标题上得意洋洋地宣布“杜利特尔立奇功!”罗斯福惯于妙语惊人,这次他宣布说美国的轰炸机是从“香格里拉” [ 译者注:Shangri-La,意为“世外桃源”。 ] 起飞的,为此次空袭感到兴高采烈的美国公众听了更加开怀。

   这次袭击在日本表面上没引起惊慌失措,但在心理上却震动了这个世世代代以为日本本土决不会遭受攻击的民族。日本报纸,声称这次空袭“彻底失败”,可是却把杜利特尔等人描绘成魔鬼模样,说他们“鬼鬼祟祟地进行非人道的、嗜杀的狂轰滥炸”残酷地对居民和非战斗人员进行扫射,表现出十足的“魔鬼行径”。为了证明东京的空防何等有效,靖国神社临时大祭上还特地展出了B-25轰炸机的一片机翼和一根起落架管子(是秘密地从中国运回来的),在一株盛开的银杏树上还引人注目地挂着一具降落伞。

   就物质破坏而言,这次空袭是失败的,但是居然发生了空袭这件事的本身却使统帅部不得不作出过分反应。四个战斗机队奉命专门保卫日本,防御凭空设想的敌机袭击。中国派遣军得到命令停止其它军事行动,集中力量摧毁浙江地区的敌机场。

   更重要的是,海军内部终于因此而无人再反对攻打中途岛了。山本在房间里闷了一天出来以后再次要求迅速执行这个进袭计划。若不在短期内拿下中途岛——它很可能是此次空袭的基地——就得从战场上抽调兵力来加强本土门前的海空巡逻。想用拖延的办法破坏这个计划的人现在也投降了。于是,在四月二十日的陆海军联席会议上,海军军令部总长建议延期执行攻占萨摩亚、斐济和新喀里多尼亚以切断澳大利亚生命线的计划,以便尽快实行进攻中途岛计划。陆军依旧认为此举过于冒险,但由于永野公开支持山本,陆军也就勉强同意了。现在不是在两军之间引起对立的时候,更何况不论陆军怎么说,海军对这次进攻是非干不可的了。

  

   本间将军的大炮开始猛轰科雷吉多尔,要把它轰成无人之地。守军士气虽然相当高,但守住这个小岛的希望却微乎其微。军中流行的一首歌叫做《我等待着永不回来的船》,还有人嘲笑说那么多钢盔上写着的代表“胜利”的V字不知是不是代表“受难者” [ 译者注:英语中,“胜利”与“受难者”两词的第一个字母都是“V”。 ] 。

   四月二十九日,日军的炮击与轰炸达到了高潮。这天是天皇生日。有两个军火库爆炸了,坚固的山岩炸得崩塌下来,爆炸引起的野火四下蔓延,无法控制,使整个岛屿笼上了浓浓的烟雾和飞扬的尘土。第二天和第三天炮火仍未见停息。大炮集中轰击的目标是把守来自巴丹的日军的必经之路的吉尔里炮台和维依炮台。直到五月二日上午,吉尔里炮台仍安然无恙,可惜为时不长。中午时分,一声巨响,象地震一样摇撼了整个科雷吉多尔。吉尔里炮台被炸毁了。八门十吨迫击炮的炮筒象火柴棒似的抛入空中,有一管炮筒落在一百五十码外的到处是弹坑的高尔夫球场上。

   现在,科雷吉多尔几乎只能靠海岸防卫部队来阻止敌军登陆了。在巴丹陷落时,海岸防卫部队有四千人,经过这一阵轰击,现在能参加战斗的只不过三千多一点,其中只有大约一千三百名受过良好训练,是海军陆战队第四团的人,其余的人就参差不齐了,有菲律宾的航空兵和炮兵,有从巴丹脱进出来的美国兵。

   生活在马林达隧道外面固然危险,但至少能呼吸新鲜空气和见到阳光。生活在这条迂回曲折的地道里的一万官兵安全可谓安全,可是神经紧张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人们把这种紧张感叫做为“地道病”。尘土之多使人呼吸困难,医院里的死人气味充满在地道的各个角落。每遇敌人轰炸,鼓风机不得不关闭,这时,地道内空气恶浊,闷热得使人难于支持。又黑又大的苍蝇、蟑螂和其他虫子爬得哪里都是,人的火气也大了,为了一点小事也会吵起来。

   五月三日,温赖特得到报告说淡水供应已遇危机,于是他向麦克阿瑟发了个电报:

  “此间局势正迅速趋于绝望”

   第二天,岛上中了十六枚炮弹。防守海岸的士兵吓得躲在很浅的单人壕里,对那些“地老鼠”憋着一肚子怒气。然而,马林达隧道里的人也不好受。差不多接连不断的猛烈的爆炸声使许多人简直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温赖特在他那间刷了白粉的小办公室里给马歇尔写了一份对形势的估计报告:

  “我认为,敌人随时有能力进攻科雷吉多尔。

  “敌人进攻之成功与失败完全取决于海岸防卫部队是否坚毅。鉴于目前士气的水平,我估计我们击退敌人攻击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五十。按照你的要求,我非常坦率和诚实地向你报告我对局势的看法。”

   本间又落在计划后面了。科雷吉多尔本该在两星期前攻克,不料,巴丹南部的河谷地带疟疾蔓延,进攻行动只得推迟。亏得从日本空运来了奎宁片,总算把疟疾控制住了。

   五月四日晚间,本间站在小小的拉茅港的岸边,焦急地望着登陆船载着两千名官兵和几辆坦克驶向科雷吉多尔,逐渐隐没在夜色中。双方兵力之悬殊使人心惊,登陆部队人数最多,只及守岛敌军的七分之一。登陆部队要分两批在科雷吉多尔的蝌蚪形尾部的北岸登陆,然后向西进军到马林达高地,在那里等待增援部队在次日夜间开到。但是由于潮向不定,这支小小的登陆部队在黑暗中被潮水冲得偏离了原定航线一英里,因此首批船只一靠近海岸就遭到为防备这种不测事件而部署的两门七十五毫米炮的猛烈轰击。船一条接着一条被炸翻。由于炮火紧密,许多入侵者下水太早,一跳下水便被身上近百磅重的装备拖人海底。整支部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幸免。这些人在佐藤源八大佐率领下朝马林达隧道东口冲去。

   午夜,海军陆战队的一名传令兵奔进隧道。六百名日军已登陆了!在尔后的三小时里,温赖特处于犹豫不决的状态。接着又传来消息说,离隧道只有一英里的一个海军陆战队高射炮阵地已被占领。过了没几分钟,来了一封电报,是罗斯福拍来的。他称赞岛上守军是“我们进行战争的目的的活的象征,胜利的保证。”

   天快亮时,最后的一支预备队——五百名未经训练的水兵离开隧道口,朝前线匍匐前进。他们与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人员及勤务连一起向敌人发动了进攻,使正在等待坦克和飞机支持的日军大吃一惊,被迫向两翼后撤。但是,到十点钟,美国人听见了不祥的坦克隆隆声。

   温赖特一听说装甲部队正在向毫无反坦克装备的部队开过来,脑海里马上浮起了一个可怕的情景——一辆坦克开进隧道对着伤兵和护士扫射。

   “我们守不了多久了,”他对参谋们说。十时十五分,他命令路易斯·毕比准将广播一份预先准备好的投降书。温赖特哽咽着说:“告诉日本佬,我们将在中午停止射击。”

   为了把自己的投降范围局限在马尼拉湾的四个小岛,他电告南方各岛驻军司令威廉·夏普少将,菲律宾群岛其余地区全部移交给他指挥。

   大炮破坏了,密码烧毁了,无线电设备捣毁了。温赖特向罗斯福发出了最后一封电报:

  “我以心碎的心情,哀伤地,但是问心无愧地低首向阁下报告,今日我必须为马尼拉湾这几个要塞岛屿安排投降条件……人的耐力是有限度的,而这个限度早已超过多时了。既然已无解救的希望,我认为,结束无谓的流血和牺牲是我对祖国和对我的英勇的将士的责任。

  “如果您同意的话,总统先生,请告诉国民,我的将士们和我本人已经做到了作为人所可能做到的一切,我们坚持了美国和美国军队的最优秀的传统。

  “愿上帝祝福你,保佑你,引导你和全国走向最后胜利。

  “我即将怀着十分哀伤,但是仍为我英勇的部下感到骄傲的心情,去会见日军司令。再见了,总统先生。”

   美军的枪炮全部沉默了。温赖特等了两小时才带领五名军官坐上雪佛兰牌轿车朝东面的丹佛山驶去。到了山脚,他们步行着,经过一个个死者和受伤濒死的人的身旁上山。一群日本人在近山顶的地方等着他们。——个日军中尉傲慢地说,投降必须包括菲律宾群岛的所有美军和菲律宾军。

   “我不想与你讨论投降条件,”温赖特说,“带我去见你的上级军官。”

   已曾接受了金将军的投降的中山源夫大佐走上前来,温赖特对他说,他愿意交出马尼拉湾的四个岛屿,中山怒冲冲地回答说,本间将军明确指示,只有在温赖特答应他麾下部队全体投降的情况下,才能把他带到巴丹去举行投降式。

   直到此时,本间还未曾想到科雷吉多尔会投降。他接到报告说前一个晚上有三十一条船被击沉,可是派增援部队的计划必须取消,因为剩下的登陆船只有二十一条了。他知道这次要丢脸了。突然一个参谋冲进来说,科雷吉多尔挂起白旗来了。本间如释重负,立即电告中山不必再顾先前的命令,立刻把温赖特带到巴丹来。

   下午四时,温赖特撑着手杖,佝偻着瘦削的身躯,脚步沉重地再次踏上了巴丹土地,到了卡博卡本。两辆汽车把他一行带到了一所刷着蓝色的小房子,房外栽着密密的红树,美国人在凉台上等候着,在南面的马尼拉湾,他们可以看到在科雷吉多尔岛上仍有炮弹在爆炸——对日军说来显然战斗尚未结束。日本兵给温赖特和他的随从喝了些冷水,并叫他们站好了让日本记者拍照。

   五时,一辆卡迪拉克牌轿车终于过来了,胖得象水桶的本间将军,穿着橄榄色军服,精神抖擞地下了车。他对美国人表示欢迎,说:“你们想必很疲乏了!”

   温赖特谢了谢他。众人围着凉台上一张长桌坐了下来。温赖特把一份签了字的投降书递了过去,上面写明他代表马尼拉湾的四个小岛——科雷吉多尔、休斯堡、德拉姆和弗兰克——投降。本间懂一点英语,但为了让他的幕僚了解过程,遂叫译员将它读了一遍。他沉着险,毫无表情。他说,只有菲律宾群岛全境军队投降,他才能接受。

   “比萨扬群岛和棉兰老岛的部队已不归我指挥,”温赖特解释说。“他们归夏普将军指挥,他属麦克阿瑟将军的最高司令部指挥。”

   本间脸涨红了。温赖特拿他当傻瓜?他命令译员告诉温赖特,日本曾截获华盛顿的一封确认温赖特为菲律宾群岛全体部队总司令的电报。

   但是温赖特坚持说他无权指挥夏普。本间忍耐不住了,两只拳头一起猛敲桌子。他朝他的新到任的参谋长说:“怎么办,和知?”和知鹰二少将说温赖特肯定是撒谎。“既然如此,我们不能谈判,”本间断然说。“我们再打下去好了。”他压住性子转向温赖特冷冷地说,他只能和同等地位的人谈判,就是只能与菲律宾群岛全体部队总司令谈判。“既然你不是最高指挥官,我看我没有必要在这里。”说完,他站起身来。

   温赖特的一个部下慌忙喊了一声“等一等!”美国人匆匆凑在一起商量。温赖特脸色苍白,转向本间艰难地说:“鉴于在菲律宾继续流血已没有必要和徒劳无益,我愿冒在战后遭到我国政府严厉谴责的危险,承担菲律宾群岛全体美军指挥官的地位。”

   谁知,本间盛怒未消,不肯接受这个突然的大转弯。他怀疑温赖特并无诚意,便硬邦邦地叫这位美军司令回科雷吉多尔去考虑考虑。“如果你觉得投降妥当,那就去找我日军科雷吉多尔连队长投降,他会带你到马尼拉来见我。这次会见到此结束。再见。”他点了点头,向他的卡迪拉克走去。

   六神无主的温赖特把含在嘴里的香烟都咬碎了。“你们现在要我们怎么样?”他问中山。

   “我们把你们送回科雷吉多尔,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场紧张激烈的谈话全部是通过译员进行的,而那名译员的翻译含糊不清,在场的人除了在美国犹他州长大的对两种语言都精通的新闻记者宇野一磨外,谁也不清楚对方说的究竟是什么。宇野同情美国人的遭遇,便对中山解释说,美国人已愿意代表整个菲律宾投降了。

   中山冷静了一点,说,他可以陪温赖特回科雷吉多尔。“明天上午第一件事情是你再去找本间将军,带一份新的投降书,还要保证与菲律宾的其他美军部队联系。”

   温赖特看见科雷吉多尔岛上处处是营火,估计日军增援部队已经登陆。他被带到马林达山,介绍给了岛上的日本派遣军司令官佐藤大佐。隧道内除了医院部分外,所有人员都已赶走。佐藤正准备攻打岛上的中枢部分托普赛。只有立即向佐藤无条件投降,温赖特才能使他的部下免于屠杀。于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在一份接受本间早先提出的全部要求的文件上签了字。他觉得全身发软,精力已尽。

   这时已是午夜。温赖特被送到马林达隧道的西口,从一群群神情严肃的美国和菲律宾军人跟前走过。有些人走过来握握他的手或者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将军,”一个军人说。“你已尽了最大努力了。”

   他两眼充满了泪水。

   温赖特的耻辱刚刚开头。次日上午,他把他的作战参谋杰西·特莱威克上校叫来,告诉他说,日军要用飞机送他到棉兰老岛去向夏普将军面交一封说明局势的信。

   “……因此,你应照办,应该——重复一遍——应该带领你指挥下的比萨扬群岛和棉兰老岛所有部队向相应的日本军官投降。你应该明白,出于我本人无法控制的原因,我不得不作出这一决定……”

   特莱威克受权在夏普不明确执行命令时逮捕夏普。温赖特呜咽着说:“杰西,执行这个命令我只好靠你了。”

   当日下午,温赖特和他手下五名军官被一条登陆艇送到巴丹。在拉茅,他们整整等了两个小时,却也吃上了两天来的第一顿饭:米饭和满身是刺的鱼。天黑时,他们坐上汽车,走上了去马尼拉的艰难的旅程。约莫晚上十一点钟,他们抵达KZRH电台大楼,在那里接他们的是宣传队的加纳久道。此人曾在纽约和新泽西上学。他和气地接待了温赖特,还给他们送来了水果。

   讲稿是事先准备好的,是经日本人窜改过的温赖特络夏普的信,温赖特念起来很吃力,于是加纳把它润色了一下,使它比较口语化一些。将近午夜时,脸色蜡黄,看上去象骷髅似的温赖特在一张竹的小圆桌前坐了下来,忍住了眼泪,开始用沙哑的声音对着麦克风讲话。他直接对夏普讲话,令他率领全体部队投降。“你将这封信的全文,连同将由特莱威克上校带给你的其他指示一并电告麦克阿瑟将军。但是,我要强调,你决不可将这些指示置之不理。对这些指示若不全部地、诚实地加以贯彻,只能招致最灾难性的后果。”在念到这些命令必须仔细、准确地执行,否则日军将继续举行攻击的时候,他差不多语不成声。“如果忠实执行命令这一点得到了承认,那么,菲律宾群岛的日军总司令将下令完全停止射击。”因为咳嗽,他停了停。“考虑到全盘形势和——”

   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了。温赖特好象再也念不下去了。菲律宾籍广播员马赛拉·维克多·杨进来停止了广播。其时是五月八日凌晨零时二十分。

   加纳把心力交瘁的温赖特和其他人领进他的办公室,给他们斟了几杯威士忌酒,美国人则连忙安慰他们的伤心的司令。

   菲律宾各地的美国人和菲律宾人都听到了这次广播讲话。那算是温赖特在讲话吗?如果是他,他的头上是否有手枪对着?夏普将军不知如何是好。当天上午他刚收到温赖特移交指挥权的电报,可现在他又将它收了回去,他向麦克阿瑟请示,麦克阿瑟则打电报给华盛顿,声称他“对所谓的温赖特广播讲话完全不相信。”他在早晨四时四十五分发出了复电:

  “温赖特将军所发命令无效。如有可能,可将你的部队分成小股进行游击战。事态紧急,你当然有全权按情况的需要作出任何决定。尽量与我保持联络。你是一位有勇有谋的指挥官,我为你的功绩感到骄傲。” [ 作者注:后来,马歇尔想为温赖特申请荣誉勋章,麦克阿瑟不同意,理由是他的表现不配获得如此殊荣,对贡献比他大的人说来也不公平。直到战后温赖特才由杜鲁门总统颁发了这种勋章。由于此事和一些类似的事情,温赖特的亲信军官中间凡是还在世的人至今仍对麦克阿瑟抱有恶感。 ]

   这封电报既不能使夏普放心,也没有澄清形势,但是它把决定权交给了夏普,而夏普也就决定等温赖特的使者来了再说。两天后,特莱威克经过痛苦的旅程来到了。夏普在读了温赖特的信后觉得已无可选择。他立刻命令各岛驻军指挥官“马上停止对日军的一切军事行动”以免继续流血,然后打电报告诉麦克阿瑟,这一行动乃出于极度的必要。

   在华盛顿,马歇尔正在读麦克阿瑟的电报:

  “顷接夏普少将报告,云温赖特将军在七、八日夜间两次在广播中宣布自己重又掌握菲律宾全体部队的指挥权,并命令全体部队投降,甚而对投降办法作了详细指示。我认为温赖特己暂时精神失常,以致授敌以可以利用之机。”

   然而要阻止菲律宾全境投降已经来不及了。

   菲律宾的征服者本间没有情绪为自己庆功。陆军参谋本部对他不满意,因为取得胜利的时间花得太长。另外,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将军对本间对菲律宾平民的宽大很不高兴。本间禁止烧杀奸淫,还命令部下不要视菲律宾人为敌人,反之,要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传统和宗教信仰。他为自己申辩说这是他谨守天皇关于要教化东南亚的圣谕。

   但最使寺内恼怒的是本间禁止了一本描写美国人如何剥削菲律宾的宣传册子。本间当面对寺内说,美国没有剥削过菲律宾,说这类假话是错误的。“他们对菲律宾的管理很仁义。日本对菲律宾的管理应该更完善,更开朗。”

   由于本间坚持采取宽大的态度,寺内也就更加打定主意要从西贡司令部给东京递报告告他。本间自己的部下也有一批人数不多但是颇有势力的军官(也就是一批信服辻中佐的人)也对他的这种态度感到生气,在暗下采取复仇行动。他们盗用本间的名义往下传达与本间的开明政策背道而驰的命令。

   本间对这种行为一无所知,直到温赖特投降后两天才发觉。比萨扬群岛日军司令川口清健少将冲进本间的办公室,两撇十英寸长的德皇式胡子气得直抽。他指责本间不该下令把首席法官何塞·阿巴德·圣多斯处决,要本间说说为什么。圣多斯是和他的儿子一起于四月间在巴丹陷落的当晚在内格罗岛被俘并解送到设在宿务的川口司令部的。圣多斯愿意与日本人合作。川口打电报到马尼拉,建议让他在劳雷尔的“吉斯林政府” [ 译者注:吉斯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田在挪威扶植的傀儡,从此,“吉斯林”就成了卖国贼的同义词。 ] 里担任一个职务,可是得到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此人罪状明显,立即处决。”

   这是公然违反“武士道”精神和天皇旨意,因此,川口把坚持要将圣多斯的儿子也处决的从马尼拉来的名叫犬塚的参谋轰出了办公室。然后,他写了一封信给他的老友第十四军军政官林义秀少将,反复说明要留下圣多斯父子的理由。两星期后,川口又收到了马尼拉来电,命令他将圣多斯父子解送棉兰老岛,交给达沃日军司令立即处决。川口大怒,将电报撕得粉碎。

   可是那个犬塚又来了,力逼处决圣多斯父子。川口把圣多斯父子召来,对他们说他已尽了最大力量想救他们的命,但现在他已无可奈何,只能以第十四军的名义将老圣多斯处决。“我保证保护你的儿子,请不用担心,”他对父亲说。

   圣多斯说,他从未反对过日本人。“感谢你对我父子的好意。祝贵国昌盛。”他叫儿子不要再为他求饶以致使将军为难了。“见了你母亲,代我带去我的爱。我快要死了。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要为菲律宾效力。”圣多斯被带到附近的椰林里。他拒绝蒙上双眼,他刚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行刑队的枪声就响了。

   听川口说圣多斯已被处决,本间也呆住了。他敬重圣多斯,也知道他对日本友好。他记得自己曾经批准过川口最初那份要求宽大处理的报告,并让林义秀去关照此事。他又气又愧,对川口说:“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我深盛遗憾。”

   第二天,川口遇到了林。“你干的事多丢脸,”他发作说。“我是把你当同学来相信的。”

   林只好支吾其词,因为本间已经训斥了他。“不过,”他辩白说,“大本营坚持要处决圣多斯!”

   “你说的‘大本营’指谁?”

   “是辻。”

   本间的斥责对于死心塌地追随辻的复仇原则的军官们并无多大作用。几星期后,前众议院议长曼努埃尔·罗哈斯将军在棉兰老岛被俘。马尼拉又来电报命令当地的占领军司令官生田寅雄将军“立即秘密”处决罗哈斯。这封电报是以本间的名义发出的,由林和另外三名参谋盖的章。

   在巴丹,生田曾经拒绝没有书面命令就处决俘虏,这次尽管有了书面命令,他还是下不了手。他把这个责任推给他的参谋长神保信彦中佐。神保的头己秃顶,蓄着东条式的胡子,是个天主教徒。他在把罗哈斯和另一名高级俘虏(一个省长)赶往刑场时,内心也很苦恼。到刑场的路程足有一小时,中途经过一片片黄麻地和椰林。一路上,那个省长不断哀求饶命。他说,他是个行政官,不是军人,历来与日本人合作,应该与罗哈斯将军不同对待。他说到了声嘶力竭。罗哈斯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看这茉莉花”。他指点着一簇簇雅致的白花。这是菲律宾的国花,问道:“真美,是吗?”

   神保决定不顾后果挽救罗哈斯的性命,表现了最高尚的武士精神。他把两个犯人留在一个小镇上,由人看着,自己返回达沃。他决定无论如何要说服生田将军不执行处决命令。

   神保的理由正合生田的心意。两人决定用罗哈斯帮助他们恢复秩序,不过他暂时还得藏一藏。他们的行动当然不可能长时间保守秘密。马尼拉来了个军官,因为神保的“越权”行为而要把他交付军事法庭制裁。

   神保飞到马尼拉去找本间,但本间将军刚好不在司令部,他只好找本间的参谋长。和知将军不信曾经发过这样的命令,特别是在本间对处决圣多斯一事大发雷霆之后。

   神保把命令的原件拿了出来。和知无权取消以本间的名义发出的命令。但是他另外发下了一份暂时延期处决罗哈斯的命令。他让神保等着,自己到了林的办公室。林将军和四名参谋正在那里开会。神保听见和知的愤怒的声音:“是不是你们这些人下令处决罗哈斯将军的?”林和另外那几个人都否认。这样做是违反本间将军的明确指示的,参谋长怎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神保中佐,进来!”和知喊道。

   神保把处决命令拿了出来,几个参谋军官瞪眼看着他,可是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盖过印,盖印时“没有多加考虑”。室内沉寂了片刻,气氛尴尬。突然,林转身对神保嚷道:“你叫我们好看!”

   当晚,和知到马尼拉饭店神保的房内。本间对神保的主动行动很是高兴,已下令取消处决罗哈斯的命令,另外,他将把此事连同神保的表现一并上奏天皇 [ 作者注:罗哈斯在战后成了菲律宾共和国第一任总统。一九四六年八月,他得悉那个就了他的命的人仍囚在华北作为战犯等待审判,于是他写信给蒋介石本人请求赦免神保。第二年,神保获释回到日本,现住在东京。他是里萨尔(何塞·里萨尔博士)骑士团东京协会副会长,并因此被授予为使用信彦卿称号的特权。 ] 。

   罗哈斯得救了。但是,这个事件说明本间管束不了自己的部下,并且使他的本已可虞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作为战场上的指挥官,本间不象东京要求的那样有狠劲,在和平时期,他又对菲律宾民众过于宽大。虽经寺内劝诫,他仍继续把菲律宾人当作潜在的朋友对待,而不是把他们视为被征服的敌人。他不听幕僚的劝告,下令释放了俘虏营中所有菲律宾军人。

   他被解除了职务,奉命回日本。回到日本后,不容他按照司令官归国的惯例参见天皇,他就被迫退伍了,实际上是半不名誉退伍 [ 作者注:战后。本间在他手下败将麦克阿瑟的手里作为战犯受到审判并被处决。本间的首席辩护律师约翰·斯金说这次审判是“一场极不正常的审判,是在审判结果毫无置疑余地的气氛中进行的”。其他辩护律师联名致函本间说对他的判罪不公。英国最高法院副法官弗兰克·墨菲对终判提出抗议。“此事关系到我国的荣誉和未来的希望,”他写道。“象这样一次审判我们要就是以我国宪法的崇高的精神和气氛来进行,要就是放弃一切正义的表面,让时光倒流,坠落到血腥的复仇性清洗的水平……一个民族,不能因为它在战争所自然造成的狂暴中抛弃了人性尊严的中心主题和正当的法律程序,它就应该消灭。” ] [ 注:本间在等待判决的期间写了一封信给他的妻子富士子。信中说“你我结婚二十年,在生活中有过不少意见相左甚至争吵,然这些争吵现在已成为甜蜜的回忆……现在,在我快要与你永别的时候,我尤其想着你的温良贞淑,即令有何缺点,也已毫不记得。子女由你养育,我心甚安,因我深知你定能教育子女明理刚强……二十年时间虽短,但又很长。我俩婚后相亲相爱,生活美满,我感到心满意足。如果确有来世,愿我们仍为夫妇。我要先去了,在彼处等你,但你决不要急于来与我相见,要尽可能在世上活得长久些,为了子女,也为了代我做我未竟之事。你要等着看到我俩的孙儿孙女,甚至看到曾孙辈。到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重逢时你可将孙辈情况告诉我知。对你的一切,我唯有感谢。” ] [ 注:本间死前最后遗言是他在处决前给他的孩子的一封信。信里说:“这里,有六人被判无期徒刑。与其在铁笼里囚禁终身苟且偷生,还不如死于枪下的好——犹如在战场上光荣捐躯。孩子们,不要丧失勇气!不要意志软弱!要在正道上勇往直前。为父之灵将永远看着你们。如果你们走的是正路,为父会比你们给他坟上送花更为高兴。不要离开正道。这是我最后一封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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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