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死如归·第八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日本帝国的衰亡》
出自————《战争通史》
一
晨七时四十八分,第一批零式飞机飞抵瓦胡岛北端的卡胡库角。透过云层,“加贺”舰战斗机队队长志贺淑雄大尉只能依稀辨认伸出在海上的陆地和滔滔白浪。转瞬间,他瞥见了渊田的高空轰炸机长机,于是便等待着蓝色信号弹,那是令战斗机发动攻击的信号,因为战斗机上没有无线电装置。轰炸机上的无线电此刻都收听着檀香山的电台广播,听见的是首熟悉的日本歌曲的曲调。
珍珠港东西两侧的山峰上云团簇拥,但在两山间宽阔的军港上空,云层稀疏。阳光明亮,斜斜的光线把一块块蔗田照得一片浓绿。珍珠港——原来叫“威墨米”,意为“珍珠之海”——的水面蓝得发亮。在这个区域里,有几架民航机在懒洋洋地盘旋,可是整个瓦胡基地上的陆军飞机此刻却没有一架在空中。在希卡姆、贝洛兹和惠勒机场上,为了防止破坏,所有飞机都机翼对机翼地紧靠在一起。埃瓦机场上的海军陆战队的飞机也是照此办理。在空中的美国军用飞机只有海军的七架巡逻机,它们正在西南方许多英里外巡逻。
空防系统也毫无戒备。珍珠港内各舰上的七百八十挺高射机枪有四分之三无人值班,陆军的三十一门高射炮只有四门在阵地上——可是它们的炮弹在演习后已送回军需库,因为它们“容易松扣和生锈”。
到了卡胡库角上空后,渊田的飞机——他本人负责观测——开始从瓦胡岛西岸绕向珍珠港。晨七时四十九分整,渊田用莫尔斯电码向机动部队报告:托……托……托。“托”是“托茨盖奇!(冲锋!)”的第一个音节,含义是:“第一次全面攻击开始”。渊田在飞近目标时面临着一个战术的抉择。如果他判断美国人果真毫无准备,那末鱼雷机就直接向舰列飞去,不然,战斗机就应该首先消灭前架拦截的飞机。前面的天空空荡荡一片平静。不一会儿,珍珠港——传说中鲨鱼神卡亚胡巴贺的神宫——摊开在下方,犹如一大盘模型地图,看上去与他原来想象的完全一样。此时仍然没有一架战斗机升空迎战,也没有冒起任何高射炮火的烟云。这,简直难以置信。
七时五十三分,他向南云发报:“托拉,托拉,托拉!”这个三次重复的密码为日文的“虎”字,代表“我们奇袭成功”。他打出了一颗蓝色信号弹,表示奇袭目的已达到。由于离他最近的战斗机中队队长没有摆动机翼示意,渊田又打了一颗信号弹。飞在后边较远的志贺误认为这是双发信号,意味着偷袭不能如愿,要他直飞希卡姆机场上空去消灭迎击的敌机,扫清天空,于是,他急忙地穿过科拉科拉山口,同时用右手示意同伴们以攻击队形飞行。五十一架俯冲轰炸机的队长高桥赫一少佐也误解了第二发信号弹。他掉转方向前去袭击守卫珍珠港的高射炮阵地。
但是鱼雷轰炸机群却直接向目标飞去。村田重治少佐并没有被第二颗信号弹弄糊涂,已用无线电通知他率领的四十架轰炸机按计划行动。等到他发现混乱的时候,大群鱼雷机已经组成了进攻队形。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继续前去攻击主力舰列。
在志贺的战斗机群后面,“苍龙”的鱼雷轰炸机穿过科拉科拉山口横越岛屿上空。森大尉望见了山坡上的一条条战壕。他们对我们有防备呀!他不禁一惊。一飞出山口,他以一百三十海里的速度下降,从惠勒机场的兵营和机库的头顶上飞过。他扫了跑道一眼,估计机场上整齐排列着的飞机大概有二百架。他发怔了。草草一算,瓦胡岛上至少有五个机场,那么敌方的战斗机就有一千架之多 [ 作者注:在森大尉看来,“所有的飞机都象战斗机”。在瓦胡岛,各种型号的陆军飞机共有二百三十一架。其中有八十八架正在修理。 ] ,他的机枪手开始向地面上的飞机扫射——这大概是那天上午的第一阵枪声——然后,森朝着珍珠港飞去。
檀香山一位名叫罗亚尔·维托塞克的律师和他十七岁的儿子马丁正驾驶着他私人的“埃隆卡”飞机在该岛上空飞行,忽然看见两架日本战斗机——无疑是志贺的战斗机——朝他们飞来,维托塞克立即俯冲穿过日机的下方,朝自己的私用机场飞去,准备向当局报告。他心中祈祷着上帝别让日本人盯上他这架小小的飞机。志贺继续时左时右地朝珍珠港飞去。一看见珍珠港,他不禁想起了日本的盆景。美国军舰看上去白得发蓝,不象日本军舰那样涂着暗沉沉的颜色。多美呀,他想,象和平本身一样美。几秒钟后,他飞过了珍珠港,到了他的攻击目标希卡姆机场的上空。空中连一架敌机也没有,也没有飞机在起飞。名副其实的奇袭!他望了望周围。鱼雷轰炸机在哪里?该是攻击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一架俯冲轰炸机扑向福特岛,投了一颗炸弹后又朝上拔起。一座飞机库顶上冒起一团浓烟。志贺生气地想道:这下子,等到鱼雷轰炸机飞到的时候,舰列就要被烟雾遮得看不清了。那个家伙疯了,这是干的什么事!他在西面望见一队鱼雷轰炸机徐徐而来。他们怎么来得这样慢?象孩子上学似的!这些飞机朝泊在福特岛东南沿海的庞大的战列舰飞去。这就是舰列,七艘战列舰排成两列,里排五艘,外排两艘。一连串的飞机象“蜻蜒下卵似的”把鱼雷扔了下去,然后爬上高空飞走了。几秒钟的寂静。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战列舰“俄克拉何马号”左右晃动。几秒钟后,又有两枚鱼雷击中了舰身,军舰立时倾斜了约三十度。
第二批鱼雷机是松村大尉率领的从“苍龙”舰起飞的飞机。他第一眼瞧见珍珠港时看到的是林立在耀眼的晨光中的桅杆。他们果然成功了!“找母舰!”他在话筒里对僚机喊道。他下降到一百五十英尺的高度,下面是一片微微随风起伏的蔗田。这时,俯冲轰炸机正在烟雾弥漫中扑向福特岛。“混蛋,”他骂了一声。他们怎么会犯这么个错误,把主要目标遮住了!在福特岛的西北边,六架飞机正在集中攻击一艘看来象母舰的大型舰只。“笨蛋,”他又骂了,“那是谁?”起飞前,他已经对部下说过不要去理会这条船,因为它不过是已有三十三年舰龄的靶舰“犹他号”,甲板上铺满了木板。
他在海上绕回到希卡姆机场上空五百英尺处,准备袭击舰列。飞行路上,他遇到了一大群从“加贺”和“赤城”两舰起飞的鱼雷机——有几架已经被敌人炮火击中起火,但仍拖着火焰向目标冲击。他从冲天的水柱中间穿过的时候暗自想着自己也会这样干的。他下降到不到一百英尺的高度,开始对舰列外排的一艘战列舰——“西弗吉尼亚号”——发动攻击。鱼雷通常是由飞行员发射的,但在今天,为了加倍保险,大部分领航-投弹手也兼按鱼雷发射钮。“约依!(准备!)”他对着话筒喊道。“德!(放!)”鱼雷一放出,他把操纵杆猛地往后一拉。“鱼雷跑直了吗?”他问领航员,生怕鱼雷钻进泥里去。
松村加大了油门,但是没有按正常的那样向左转,而是向右爬高。他不断回头看他投放的鱼雷,看到漂满了油的海面上的美国水兵好象是在混汤里爬动。他把机身再倾斜一些,看见“西弗吉尼亚号”舷边喷起了一股水柱。
这一刹那完全抵得上几个月的训练之苦。“拍照!”他对领航员喊道。不料领航员错听成了“射击,”便令机枪手开火。“照片拍了吗?”松村问道。领航员一声不吭地拍了一张照片——照的是别人炸起的水柱。
直接穿过瓦胡岛上空的森大尉还在寻找目标。他掠地飞过福特岛,但是在岛的另一边只找到了一艘巡洋舰,于是他作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往回飞到了舰列南端的“加利福尼亚号”附近。可是,在最后一分钟,他蓦地看见自己与目标之间横着一道防波堤。他把飞机拉起,在“犹他号”上空盘旋,但是这艘船好象已经劈成了两半。他便把飞机又降到离海面只有十五英尺的高度,从另一个角度袭击了“加利福尼亚号”。在森准备左转弯飞向集合点的时候,报务员兼射手拍摄了鱼雷爆炸的情景。但是福特岛尽头升起的一股黑烟挡住了森的去路,他只得转过机头向着“赤城”和“加贺”的鱼雷机飞来的方向飞行,差点儿与迎面而来的飞机相撞。飞机卷起的气流把他的飞机冲得左摇右摆,机身上的弹孔已象“蜂巢”一样。领航员的坐垫中弹起火,机枪手的一只手也被子弹擦伤,只是没有一颗子弹击中油箱。
高空轰炸机的猎物是里排的战列舰和其他任何引人的目标。开初,战列舰周围烟雾弥漫,看不清楚,但是到第二圈飞过来时,第一批五架“苍龙”舰上的飞机朝着已经倾斜得很厉害的“俄克拉何马号”投下了一千七百六十磅炸弹。飞行中队长阿部大尉的飞机所扔的一颗炸弹从两尊炮塔之间穿进弹药舱爆炸了,他拍了一张照片。舰身从五六个大洞冒出了巨大的火舌。阿部热泪盈眶。他准备以身报国。
二
在与两架零式飞机相遇的一刻钟之后,维托塞克驾着“埃隆卡”飞机着陆了。他急忙给陆军和航空兵的值班军官打电话,告诉他们他在瓦胡岛上空看见了日本人。谁也不相信他的话,更没有发警戒令。
几分钟前,即上午七时五十分刚过,惠勒机场已经挨了第一批炸弹。正在单身军官宿舍睡觉的六九六航空兵弹药连少尉罗伯特·奥弗斯特里特被一阵闷雷似的隆隆声惊醒。他以为地震了,可是紧接着听见有人在喊:“好象是日本飞机!”另一个人插嘴说:“见鬼!那是海军演习!”
奥弗斯特里特的房门开了,一个朋友探头进来,脸色煞白,嘴唇发抖,对他说:“我看是日本人进攻了!”奥弗斯特里特朝窗外望去,看到了空中灰绿色的日本飞机。一架飞机在附近掠过,他甚至可以看见舱内的驾驶员和后机枪射手。机身和机翼上漆着火红的太阳。他边跑边穿衣服,出了营房遇见了一群战斗机飞行员。
“得赶紧起飞收拾这帮杂种!”哈里·布朗上尉吼道。可是,机坪上那些紧挨在一起的飞机已经着火了。“到哈雷瓦去!”他说。哈雷瓦机场是北海岸的一个草地辅助机场,那里有几架P-40和P-36型飞机。布朗和另外几个战斗机飞行员跳进他的新福特牌汽车急驶而去。乔治·韦尔奇上尉和肯尼思·泰勒上尉坐上另一辆车紧紧跟着。
炸弹不断落下来,人们乱成一团。奥弗斯特里特挤过人群来到军官住地。战斗机司令霍华德·戴维森准将和基地司令威廉·弗勒德上校穿着睡衣站在家门口,眼望着天空,一脸惊得发呆的神情。
“我们的海军呢?”弗勒德喃喃地说。“战斗机呢?”
“将军,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好,”奥弗斯特里特喊道。“那些飞机后舱有射手。”这时戴维森一眼看见他的两个十岁的双生女正在草地上捡着日本人的弹壳,好象在捡复活节的鸡蛋似的。他大惊失色,急忙和他妻子一起把孩子赶回了家,然后去机场调派飞机。但是,从烈火中抢救出来的飞机却没有弹药。军火库存着的机枪子弹有一百万发,可是库房已经火光冲天。突然,一连串的爆炸声,大机库四分五裂了。那声音听来就象是没完没了放大爆竹的响声。
在南面十五英里的希卡姆机场上,两个机械师正朝着停机坪走去。杰西·盖恩斯和特德·康韦那天起了个早,要去看看预定要从大陆来的B-17轰炸机。他们还从未见识过“空中堡垒”。七时五十五分,西面天空出现了V字机群。在飞机突然成陡角度转弯时,康韦说:“我们有航空表演好看了!”这时,盖恩斯看见第一架飞机身下垂下了什么东西,他猜是机轮。“轮子!该死!——是日本佬!”康韦喊道。
“你疯了!”盖恩斯的话音未落,一颗炸弹在密集的机群中间炸开了。两人拔腿就朝三层楼的兵营(人们把它叫做“希卡姆饭店”)的方向跑。盖恩斯一看见几个汽油桶便跑去猫在后面藏身,忽觉有人踢他屁股。“你怎么这么聪明?”一个灰头发的中士朝他吼叫。“那些桶都他妈的满着呢!”盖恩斯向斜坡跑去。他抬头一看,只见炸弹一颗颗摇摇晃晃地往下掉,似乎全都对准他来了。他失魂落魄地东逃西窜。
夏威夷航空兵参谋长詹姆士·莫利森上校在听到第一批炸弹爆炸时正在刮胡子。他连忙赶到办公室打电话给肖特将军的参谋长沃尔特·菲利普斯上校,告诉他日本人来袭了。
“吉米,你昏了头了吧?”菲利普斯说。“是不是喝多了?快醒醒!”莫利森把话筒举得高高的,让菲利普斯听爆炸声。这下,菲利普斯相信了,其实是吓蒙了。“一会儿再说,”他大声说道,“我马上叫联络军官同你联系。”就在这时,莫利森头顶上的天花板塌下来了。
往北两英里,在珍珠港的正中,第一颗炸弹落在福特岛上的海军航空站。正在一架停着的巡逻机上的三等军需兵唐纳德·布里格斯以为是“企业号”上起飞的一架飞机在降落。正这么想着,他周围地面沙石乱飞,又是十几颗炸弹接连着地爆炸。
在短短几分钟里,卡内奥赫和福特岛上的海军机场、惠勒、贝洛兹和希卡姆的陆军机场,以及那个孤零零的埃瓦海军陆战队机场全都瘫痪了。海军已没有一架战斗机能起飞,陆军航空队的战斗机起飞的也只有三十来架。
在第一颗炸弹炸开后,珍珠港的信号塔立即用电话向金梅尔的司令部报警。三分钟后,帕特里克·贝林格海军少将从福特岛广播说:
“空袭,珍珠港——并非演习!”
上午八时整,金梅尔向华盛顿、哈特上将以及所有海上部队发出无线电报:“珍珠港遭到空袭。并非演习!”在这些电报还没有发出去的时候,珍珠港已经冒起了一股股火焰和黑烟。
离舰列不远,油轮“拉马波号”上的水手长格拉夫跌跌撞撞地下了扶梯奔进船员舱。他边跑边喊:“日本佬炸珍珠港了!”伙伴们瞧着他,以为他又在开玩笑。他连忙说:“不骗你们。”可是别人还是又嘘又笑。“别蠢了,抬起屁股上甲板去瞧瞧!”庶务长莱因斯刚爬上梯顶就听见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只见一架飞机朝着七艘主力舰中的第一艘“加利福尼亚号”俯冲。
“加利福尼亚号”的北侧,两艘战列舰彼此紧挨着,一般是“马里兰号”,另一艘是“俄克拉何马号”。一枚鱼雷没炸着“马里兰号”,因为它在里排,傍着福特岛,但是泊在外排的“俄克拉何马号”不到一分钟就连中四枚鱼雷。在舰身向左倾斜时,舰上的高级军官杰西·肯沃西中校命令全体人员从右舷离舰。船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然后毫不容情地下沉,右舷的螺旋桨翘出了水面。四百名官兵关在里面不得脱身。在它旁边的是“田纳西号”和“西弗吉尼亚号”。“田纳西号”象“马里兰号”一样,也在里排,因而未遭鱼雷攻击。站在“西弗吉尼亚号”司令塔上的上校舰长默文·本尼昂只觉得一阵剧痛,弯下了腰。一块弹片,可能是刚刚击中“田纳西号”的穿甲弹爆炸时飞过来的,穿进了他的腹部。贝蒂少校急忙为他解开领子,派人去把医生叫来。本尼昂知道自己命已垂危,但是他关心的是他的军舰究竟是怎么受创的。火龙正向舰桥伸来。
挨着“田纳西号”的是“亚利桑那号”和维修船“威士泰尔号”。鱼雷机没有击中“亚利桑那号”;然而几分钟后高空轰炸机接连五颗炸弹命中,其中一颗炸弹穿过前甲板钻进了燃料储藏舱,引起了大火。舱内储存有大约一千六百磅最容易爆炸的黑色炸药,这是违背规定的。顷刻之间炸药爆炸了,并且引发了前舱的几百吨无烟火药。
“亚利桑那号”犹如火山爆发。附近舰上的人目睹它几乎蹦离了水面,裂成两半。只过了九分钟,这艘三万二千六百吨的巨型军舰的两段舰身就都葬身海底了,只剩下残骸上的熊熊火焰、滚滚黑烟。看来舰上一千五百多名官兵无一能生还。再往前就是舰列的最后一条军舰“内华达号”。它左舷中了一枚鱼雷,后甲板中了一颗炸弹,船首下沉了几英尺。
各舰上的官兵纷纷纵身入海,企图游向不远的福特岛。但是水面已漂满了油,有些地方油层厚达六英寸。油终于着火烧起来了,在水中的人多半葬身火海。
在福特岛的另一边,鱼雷轰炸机还在攻击港内的一条无足轻重的舰只——十分陈旧的靶舰“犹他号”。八时十二分,“犹他号”沉没了,只有龙骨还露出水面。福特岛上的人听到船内隐约有敲打声。
整个珍珠港内只有一艘船在行驶,就是驱逐舰“赫尔姆号”。它正以每小时二十七海里的速度朝入海口和比较安全的公海驶去。几小时前为“康多尔号”开放的防雷网不知何故仍然敞开着。那艘罗盘出了毛病的小型日本潜艇正企图找缺口闯进来追逐一艘战列舰。为了弄清方位,艇长酒卷河男少尉把潜艇浮出了水面。前面,是一股股浓浓的烟柱。“空袭!”他对助手喊道,“妙极了!瞧那烟!敌舰起火了。我们也得尽量干好,一定能干好!”
八时十五分,他看见“赫尔姆号”从港内窜出来。但是他没开火。他那两颗鱼雷是要用来捕捉更大的猎物的。他把潜艇沉入水中,又朝入港处盲目前进。潜艇碰上了礁石,转过身来再往前闯,这次触礁更厉害了,连指挥塔也冒出了水面。一声爆炸,这艘小艇剧烈地震荡起来。他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一击,便失去了知觉。待他醒来时,小小的舱内已充满了刺鼻的白烟。他头晕、恶心。他转动轮机,谁知艇身一动不动,便沿着狭隘的前甬道爬过去,吃力地把十一磅重的压舱物向尾部搬去。终于,他觉得艇身动了。
在这艘小型潜艇绕过珊瑚礁往水下沉去的时候,“赫尔姆号”继续追着它开火。“赫尔姆号”用无线电报警:“一艘小型日本潜艇企图侵入内港。”
在港内,在福特岛西面不远,另一艘日本小型潜艇也正慢慢地浮出水面。它在八时三十分被发现,几艘军舰朝它开了火。它把两枚鱼雷都发了出去,一枚触到一个码头爆炸,另一枚触岸爆炸。驱逐舰“莫纳汉号”向它冲去,在潜艇消失的地方扔下了深水炸弹。
战斗机驾驶员志贺和他的零式战斗机中队在希卡姆机场的八千英尺上空盘旋,等侯敌机迎战,然而唯一看到的美机是在机场东面不远的海上飞行的一架黄色小飞机。志贺置之不理。过了片刻,他望见六架四引擎大型飞机朝希卡姆机场飞来,准备着陆。
它们就是从加利福尼亚飞来的十二架“空中堡垒”的第一批六架。刚望见高空飞行的零式飞机,中队长杜鲁门·兰登少校心想是美国航空兵的飞机接他们来了。这时,远远传来了机枪声,对话机里也传来了喊声:“该死的!是日本佬!”兰登的机群立时散开,一架向北朝贝洛兹机场飞去,五架慌慌张张地飞向希卡姆机场,其中四架安全着陆,一架在着陆时被地面部队炮火击中,裂成两半。
志贺和他的部下排成单列,鱼贯而下扫射希卡姆机场上的一长串的飞机,扫射后,为了躲避高射炮火,又一架架以超低空飞行逃到海上,然后再从那里掉头回来。志贺意外地看到刚才扫射的飞机竟没有一架起火。如果那是日本飞机的话,早就烧起来了。在对希卡姆机场进行了三次轮番扫射后,志贺决定攻击福特岛。但是,那里烟雾弥漫,他便领着机群飞向西南面袭击巴布斯角附近的海军陆战队机场,被袭后,那个机场上停着的战斗机绝大部分起火烧毁。
那时,鱼雷轰炸机已开始离珍珠港扬长而去。森大尉在攻击“加利福尼亚号”之后被高射炮火逼得急不择路,飞到了檀香山上空。他从这个禁止袭击的居民区朝集合点飞去,在将近飞到珍珠港入海口的时候,领航员对他说:“森君,一架模样奇怪的飞机在尾随我们。”他回头一看,一架黄色的小型双翼飞机跟在后面。“把它吓跑,”他对报务员兼射击手说。后者打了一阵空枪,以示警告。
松村大尉在攻击了“西弗吉尼亚号”之后也向南飞,刚好看见“赫尔姆号”在对酒卷的小型潜艇开炮。他向这艘驱逐舰飞去,但是猛然想起鱼雷已经没有了。他看见了一架大型客机(那是一架“空中堡垒”),就追过去想让射击手将它击落。但是那架飞机飞得太快,松村只好作罢。他叫报务员兼射击手把进攻情况报告回去。报务员胆怯地回答:“不行。天线给我打断了!”
只有一架飞机还在珍珠港上空盘旋。这是渊田在估计战果。舰列已破坏无遗,凡是还浮在水面的舰只也都已着火燃烧。
这时,第二批攻击队从东向瓦胡岛逼近,计俯冲轰炸机八十架,高空轰炸机五十四架,战斗机三十六架,八时五十五分,岛崎重和少佐发出攻击信号,一百七十架飞机掠过檀香山东面的山岭扑向舰列和一号干船坞,那里停泊着第八艘战列舰“宾夕法尼亚号”。
主要目标是“内华达号”,它正缓缓地从尚喷着长长的火舌的“亚利桑那号”边上驶过去。在热浪的烤炙下,舰上的炮手们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弹药。虽已中了一枚鱼雷,它终于驶近了“俄克拉何马号”,那艘业已倾覆的军舰上有几个水兵站在船舷上欢呼着目送“内华达号”朝外海驶去。不料,袭击者调整了距离,没有几分钟,六颗炸弹命中了它。舰桥和舰首爆炸起火。“内华达号”掉头驶向港内,由两艘驳船拖至“宾夕法尼亚号”的干船坞附近。
在东南方,第二批六架“空中堡垒”朝着怀基基海滩飞来。队长理查德·卡迈克尔上尉叫副驾驶员看前面的情景。他以为前面那些飞机是在参加海军演习,但他紧接着看见了希卡姆机场上的火光和浓烟,便急忙向指挥塔呼叫,请求着陆。
“由西向东着陆,”戈登·布莱克少校说。“请小心。机场正遭到袭击。”
卡迈克尔正放下轮子,下面的高射炮火向他猛烈射来。他只好停止下降,折向北面的惠勒机场,可是那里也在遭到猛烈袭击,他只好改投赫来瓦机场。这个机场的跑道只有一千二百英尺长,待这架巨大的B-17轰炸机停稳时,已经到了跑道尽头。这六架飞机都安全着陆:两架在赫来瓦,一架在卡胡库,三架在希卡姆。第一架“空中堡垒”在希卡姆着陆后,两位服装笔挺的上尉刚走下飞机,就听得有人向他们喊道,“把家伙准备好,装上子弹,准备起飞!”两人结结巴巴地说,他们没法子战斗,枪还没有开箱,光是把枪上的保护油擦干净就得几个小时。
在惠勒机场,第一轮进攻刚结束,士兵们惊魂未定,第二轮进攻又开始了。奥弗斯特里特少尉因为步枪和手枪的事与基地军需处的一个军士吵起来了。
“不打收条,我可没权发给你,”军士在炸弹声中直着嗓子喊道。
“天哪,老兄,打仗了!”奥弗斯特里特喊道。他终于领到了枪支。
福特岛上的海军飞机不是炸毁就是炸坏,没一架能用了。六个飞行员无可奈何,只得躲在棕榈树后用手枪射击入侵飞机。
这几位陆军战斗机飞行员取得了一些成果:他们击落了十一架日机。惠勒基地的肯尼思·泰勒上尉和乔冶·韦尔奇上尉两人就击落七架。
比之军人,檀香山的平民们更不愿意相信战争已经来到了夏威夷。那些响声嘛,他们不在意,无非是演习或者是怀基基海滩附近的鲁西堡沿海大炮台在进行实弹射击。“泰山”题材的小说的作者埃德加·巴勒斯与他儿子在纽马鲁饭店里照样吃着早饭,饭后与两位海军军官太太打网球,不知道战争已在几英里外开始了。
檀香山《广告报》本市新闻编辑罗伯特·特朗布尔在怀基基海滩的公寓里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的妻子琼接了电话走过来,半信半疑。是一个朋友来的电话,说他在山上住宅里望见珍珠港似乎“真的”遇到轰炸了,特朗布尔是搞新闻的,也许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又是在演习,”特朗布尔回答了他那位朋友。电话刚挂掉,铃声又响了。他的主编雷·科尔来电话告诉他,珍珠港据说已遭空袭,叫他立即赶往办公室。特朗布尔依然不相信,立即给城内一位消息最灵通的记者打了个电话。对方回答说:“你那位头儿灌了些什么酒来着?”
特朗布尔真正相信是在听了KCMB电台广播员韦伯利·爱德华兹的广播以后。“本岛正遭到空袭!再重播一遍。本岛正遭到空袭!本消息绝对可靠!”特朗布尔在办公室里核对源源而来的关于当地日本人如何进行破坏的消息,全是以讹传讹:蔗地里发现有人割出了一溜箭状空地,箭头指向珍珠港,一家日本人办的武术馆发现了一部大功率收发报机。
特朗布尔向夏威夷长官府打电话。出乎他的意料,接电话的是七十二岁的老长官约瑟夫·波因德克斯特本人。长官根本不知道什么空袭的事,他用怀疑而又客气的口吻请特朗布尔说详细点。
九时四十五分,烟雾腾腾的珍珠港的上空突然静了。到处是汽油燃烧的恶臭。“亚利桑那”、“俄克拉何马”和“加利福尼亚”已经沉没。“西弗吉尼亚”拖着火焰正在下沉。“内华达”搁浅了。其余三艘战列舰——“马里兰”、“田纳西”和“宾夕法尼亚”——都已受创。
在檀香山的日本特务吉川猛夫正吃着早饭,猛然间窗户咯咯作响,几幅画震落在地上。他跑到后院往天空看,看见了一架日本标志的飞机。干起来了!他自言自语。太理想了,这么多军舰在港内。
他鼓鼓掌,跑到喜多总领事官邸的后门。“喜多先生!”他喊道,“他们干成了!”喜事走出门来,说:“没错。我刚听到短波里广播‘东风,有雨!’”这句话的意思当然是说日美关系已临近破裂 [ 作者注:按说,美国海陆两军的情报机构为了搜索这种“风向”报告而在夜以继日地监听日本的短波广播,然而这句暗语恰恰没有听到,当天晨三时二十分,喜乡通过美国无线电公司收到东京及来的一封电报,破译后应读为“日美、日英关系吃紧”。这封电报监听人员也未察觉。 ] [ 注:这个所谓“风向”事件至今还是个谜,通讯安全处处长劳伦斯·萨福德中校在作证时说,十二月四日或五日,他接到过一份从日本电台天气预报中抄收到的“风向”报告,暗语为:“对美开战,对英开战,对俄和平。”他曾把这个报告拿去给克莱默看。克莱默也认为是暗语,但后来他在作证时改变了想法,因为日本人在麦克阿瑟审问时矢口否认。然而,这些日本人的证词必须打折扣,因为他们甚至否认有“风向”密码。在美国海军档案里既找不到电码原件,也找不到抄本。某些批评罗斯福政府的人仍然认为,为了使有关日本曾发出指令的说法不足信,这些底稿已被故意销毁。 ] 。
两人翘首凝望着珍珠港上空的浓烟,含着眼泪拍手相庆。喜多领事先开了口:“他们终于干了。干得好,蠢材。”
在房门紧闭的密码室中,吉川和一个秘书开始在洗脸池里焚烧密码本。不到十分钟,有人大声敲着门喊:“快开门!”是联邦调查局人员发现了烟,赶来了。
房门撞开了,六名武装人员冲进来,望密码本上扑火。“再见吧,我的青春——永别了,”吉川喃喃地说。他走到院子里了望珍珠港上空的日本飞机。领事馆的其他人员已被集中扣留在办公室里,可是谁也没有注意这个特务。他回办公室去时发现门已锁上,便向一名联邦调查局人员要求把他也关进去。
“你是谁?”
“森村。馆员。”
“进去!”联邦调查局的人说。
在檀香山,战争来临已无可怀疑。四十八个平民炸死了,市区里落了一颗日本炸弹,还落下了四十九发高射炮流弹。但市内并未出现惊慌失措的局面。在空袭最厉害的时候,围着筒裙的夏威夷姑娘照常来到泛美码头,腕上套着花串向“克利帕号”客轮的旅客送别。她们哪知道这种传统的告别礼节从此就要停止很长很长的时间。
三
在泊在柱岛附近的旗舰“长门”上,从凌晨二时起,即离预定攻击时间还有一小时的时候,山本和他的参谋们就起身坐等消息。他们一声不响地围桌而坐,时而起身去看看一张大地图。为了使气氛轻松些,侍从长近江送来了茶水点心。突然,话筒里传来了兴奋的喊声:“奇袭成功了!”这是密码军官从电信室里喊叫。通过由于气候原因造成的“越程”讯号,他听见了渊田的信号:“托拉,托拉,托拉!”
参谋军官们握手相庆,欣喜欲狂。在长期心神不定后,他们如释重负。山本强作镇定,但渡边中佐看出他也兴奋不已,为了庆祝,近江端来了酒和鱿鱼干。他们频频举杯祝酒。每隔几分钟,话筒里就重复一次前方飞机传来的捷报和美国人惊慌失措的报告:“所有舰只速离珍珠港!”“并非演习!”“消息绝对可靠。”
山本令联合舰队于拂晓启航驶向夏威夷方向,以便在美国人反攻时接应机动部队。
在东京,海军军令部电讯室收到了转发来的渊田的第一个信号,即下令攻击的信号。密码军官打电话告诉作战室:“‘赤城’舰攻击队长连发‘托’字。”密码本上没这个字,他不解其意。三代中佐连忙说,老早以前他在“加贺”舰上任中队长时发明了这个密码。“他们干得不错,”他说。“这个字的意思是‘冲锋’。”打从他听到攻打马来亚的时间提前的消息以来,这是三代中佐第一次感到高兴的时刻。几分钟后,第二个电讯传来了——这次是密码本上有的:“托拉,托拉,托拉!”
上午十时,飞机开始寻路飞返母舰。由于天气恶化,有些飞机在颠簸的甲板上撞坏了。“飞龙”舰的松村在他的飞机的尾钩一抓住绳索的时候,心中一阵欣喜。他从未指望生还,而现在他回来了,还活着!
渊田在一小时后返航。源田实中佐满面喜色地迎接他。渊田走上舰桥,向南云和草鹿报告说他们至少击沉两艘战列舰,重创四艘。他请求两位将军立刻发起第二次进攻,集中力量攻击油库。他说,美国的空中力量已被粉碎,再次攻击时只要对付高射炮火就行了。
草鹿考虑了渊田的建议。他那位性急的朋友山口多闻曾报称“苍龙”和“飞龙”两舰已作好再次攻击的准备,“加贺”舰长在佐多中佐的劝说下也建议空袭美军设施和油库。油库是令人垂涎的目标,不过草鹿认为作为一个指挥官不能随心所欲。第二次进攻再要偷袭已不可能得手,而且,不论渊田如何想,还是会有大部分飞机被高射炮火击落。更重要的是,那将把特遣舰队本身置于危境。这支舰队是日本海军的心脏,不能拿它冒险。他从一开始就主张象旋风似的速去速回,打了就跑。
“我们应该按原计划返航,”草鹿向南云说。南云点点头。
有个参谋军官提议去寻击美国的航空母舰。舰桥上出现了两种意见。“不再发动任何进攻,”草鹿说。“我们要撤退。” [ 作者注:另有些记载说,当时渊田和源田都一再向南云请求再次攻击。一九六六年草鹿在接见记者时回忆说他们只建议再次发动进攻,在他说了“要撤退”后,讨论就告终了,再也没人发表强烈的意见。 ]
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在宪法大街海军部的办公室里。时已过午,他感到饿了,正要叫人送午餐时,斯塔克将军冲了进来,手上拿着金梅尔的“并非演习”的电报。
“老天,这不可能!”诺克斯惊呼。“一定是说的菲律宾!”
斯塔克沉郁地对他说,电报说的的确是珍珠港。诺克斯抓起了白宫直通电话。这是下午一时四十七分。罗斯福正在椭圆形办公室里与哈里·霍普金斯一起吃午饭。诺克斯念了电报。
“一定有什么弄错了,”霍普金斯说。他认为“日本不会进攻檀香山”,但罗斯福认为报告很可能属实。他说“这种料想不到的事情正是日本人惯于做的”。他谈了一些他曾如何如何努力避免战争,以期安然结束他的任期。最后,他冷冷地说:“如果这个报告属实,那末,事情就完全非我们能控制的了。”
下午二时零五分,罗斯福打电话给赫尔,态度沉着、措词简洁地把消息告诉了他。赫尔说,来栖特使和野村大使刚到,正在外交官接待室里等着接见。罗斯福认为赫尔可以见他们,但不要提他已知道了珍珠港事件。态度要严肃、冷淡,“客客气气把他们打发走”。然后,总统打电话给陆军部长亨利·史汀生。史汀生正在家里吃饭。总统激动地问他知不知道已经出事。
“是啊,”史汀生回答说,“听说来了电报,日本人正在暹罗湾挺进。”
“啊,不,我问的不是这个,”罗斯福说。“他们进攻夏威夷了!正在轰炸夏威夷!”
史汀生放下听筒,想道:是呀,确是惊人的消息。他当即感到“松了一口气。用不着再犹豫不决了。危机已经到来,它将使我国全体人民团结起来”。
在国务院,赫尔接完电话就向约瑟夫·巴兰坦说:“总统接到了一个未经证实的报告,说日本人已经进攻珍珠港。两个日本使节等着见我。我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他们要拒绝我们十一月二十六日的照会。也许他们是来对我们说日本已经宣战了。我认为还是不见他们为好。”但最终他还是听了罗斯福的意见,同意接见日本使节。再说,那个报告还有“百分之一”的失实的可能性。
在休息室里,野村急不可耐,由于从使馆来得匆忙,此时还气喘吁吁。他已经晚了一个多小时了。他也知道这份包括十四部分的电报里有几个字打错了。奥村本想把整份电报重打一遍,但是野村等不及了,把电报抓过来就走。他还没来得及把电报细看一遍。
野村和来栖终于在下午二时二十分被引进了赫尔的办公室,国务卿冷冷地与他们打招呼,拒绝握手,也没请他们就座。
“我奉命应在下午一时向您递交这个答复,”这位日本海军将军一面用抱歉的语气说,一面把照会递过去。
赫尔面孔铁板。“为什么要在下午一时交给我?”
“原因我不清楚,”野村回答。这倒是老实话。他心内还在奇怪,他这位朋友为什么因为他和来栖迟到了就如此不高兴。
赫尔一把将照会拿过来,装作看了一遍。他平时说话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但此时不禁连珠炮似地对两人厉声指责:“告诉你们,我在过去九个月里同你们的所有谈话中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确实的话。这完全有案可查。我供职五十年,从未见过一份文件比这更充满卑鄙的谎言和歪曲——如此卑鄙的弥天大谎和歪曲,我在今天以前从来也没想到在这个星球上竟然会有一个政府能说得出口。”
野村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赫尔把手一抬,朝门口扬一扬脸,示意他们出去。野村尴尬地走到赫尔面前说了声再见,并把手伸了出来。这次,国务卿与他握了手,但是在这两个日本人低着头转身向外走的时候,赫尔轻声搬出了一句他田纳西家乡的骂人话:“无赖加屎虫!”·
回到大使馆,奥村告诉他们:“我们的飞机轰炸了珍珠港!”矶田武官双目含泪走到野村跟前忧愁地说,尽管大使作了努力,可惜“事情还是到了这个地步”。“唉,这是天数。”野村心乱如麻,非语言所能安慰,尤其是一个陆军军官的安慰。
在海军部里,斯塔克上将已向太平洋地区和巴拿马的全体美军将领发出电报:“对日本开始进行无限制的空中和潜艇攻击。”在离他几个门的一间房间里,诺克斯正在与珍珠港通话,通话人是海军第十四军区指挥官克劳德·布洛克上将。布洛克报告了他从窗口看到的破坏情况。“‘俄克拉何马’受重创,‘亚利桑那’也一样,不过‘宾夕法尼亚’和‘田纳西’只受了轻伤,‘加利福尼亚’费不了多大的事就能修复。幸好海军造船厂和油库没有遭到破坏。”
美国公众最先听到进攻消息的是坐在收音机旁收听“巨人-多吉斯”队的橄榄球赛的球迷。下午二时二十六分,电台中断了球赛广播,报告了第一条特讯。但是在举行球赛的马球场内并未广播这个消息,当时布鲁克林队刚进了一个球,首开记录,不过,当华盛顿通过广播寻找威廉·多诺万上校时,场内的人有点好奇。多诺万是情报协调处处长。
电台第二次广播这个消息是在下午三点即将广播纽约交响乐团的音乐会的时候。在华盛顿,航行局局长切斯特·尼米兹少将刚坐下来等着欣赏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广播的阿图尔·罗津斯基的音乐会,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赶往海军部。
在离海军部大楼不多几条街的地方,同盟社记者加藤万寿男在出租汽车的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天杀的日本,”司机骂道。“这下我们得好好收拾这帮杂种。”在纽约,WQXR电台忙将吉尔伯特和沙利文编写的讽刺轻歌剧《日皇》停了下来,改播也是他们编写的轻歌剧《皇家海军必纳福号》以志“对皇家海军的敬意”。栽种在波托马克河畔的日本多年前赠送的樱桃树被人砍倒了一株。曼哈顿区的大批第二代日裔也感到愤慨。纽约“东西方俱乐部”立刻致电罗斯福说:
“我们居住在纽约市内和四郊的日裔美国公民与所有美国人一样,谴责日本对我国的侵略,支持为保卫我国所采取的一切措施。”
马萨诸塞大街日本使馆门前,聚集了一大堆人,群情激昂。有人打电话找来栖,原来是不久前还是美国外交官的费迪南德·迈耶,他与来栖在柏林结识后过从甚密。迈耶说他乐于见见来栖——但是他没有提电话是多诺万上校要他打的。多诺万领导的情报机构不久后即改为美国第一个真正的谍报机构——战略情报局。
来栖结结巴巴地感谢“赞迪南德”给他打电话,但是他“极不愿意劳他的驾”,因为使馆门外围着人,来势不善。迈耶从来栖说话的声气中判断他已“意气消沉,颓丧之极”。
来栖虽然灰心丧气,但是对于对他鄙夷有加而且形之于色的赫尔却也不怨恨。他想,那个老人已为维持和平尽了最大努力。麻烦是麻烦在美国和日本都象小孩子,在外交上都还不成熟,现在,两个孩子玩起愚蠢的打仗游戏来了。
晚上,助理国务卿阿道夫·柏利把两个日本使节软禁在一家豪华的饭店里。野村大使要求给他一把武士刀,柏利拒绝了。野村一自杀,格鲁大使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当晚八时三十分,内阁在白宫二楼的红厅开会。罗斯福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众阁员脸朝总统围成半圆形而坐。总统用庄严的语气宣布,这是自当年内战爆发时的那次会议以来最严肃的一次内阁会议。他列举了珍珠港的损失,然后,用缓慢的速度宣读了他打算在次日中午向国会提出的文告。
史汀生认为文告写得有力,只是其内没有谈到日本“过去的肆无忌惮的行为,而且丝毫没有联系到德国”。赫尔也主张提提德国,但是罗斯福说,“短一些更加有力……可保人人都看。”赫尔坚持说,总统“不论说些什么”,国会和全国人民都会听的。早管如此,还是说不动罗斯福。
史汀生的主张比赫尔更进一步。在会议结束时,他走到罗斯福跟前,敦促总统趁国民怒火犹旺的时候向德国宣战。总统拒绝了,但是答应在两天后把整个问题诉诸国民。
快到九时三十分时,国会的领袖们进来了,他们有副总统亨利·华莱士以及包括艾尔本·巴克利在内的六位参议员、众议院议长萨姆·雷朋和两位众议员。罗斯福把夏威夷发生的事情坦率地告诉了他们。听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片沉寂。罗斯福说完后,参议员汤姆·康纳利问美国的舰队怎么会如此“睡在梦里”。其他人仍然一言不发。
当晚,在上述会晤之后不久,罗斯福的长子、海军陆战队上尉詹姆斯·罗斯福看见他父亲在翻他心爱的集邮本,“脸上毫无表情,非常沉着、平静”。罗斯福没有抬头看,只说了一句:“糟,很糟。”
罗斯福夫人发现,她的丈夫很久以来从未象现在这么宁静。她暗自思忖:“既然木已成舟,心里也就定了”,未来要对付的已是“比较明显的挑战,不象过去那样长久地觉得前途难卜不易决断了”。
四
日本已经发动了战争,但是还没有宣布战争。在日出前一小时仓促召开的内阁会议上,海军大臣嵨田繁太郎平静地报告了珍珠港的战果,同时提醒众阁僚,轰炸机飞行员不免言过其实,不可尽信。会上匆匆草拟了宣战诏书,由阁员们署名后送往枢密院。
曾经反对开战的内阁大臣木户驱车进宫时,日已初升。因为珍珠港事件,他心神不宁,不禁紧闭双目朝着太阳躬身祈祷。他感激上苍在日本开始走上一条孤注一掷的道路的时候保佑了日本。作为一个爱国的日本人,他衷心希望胜利。
在隔开几条街的日本广播公司大楼里,播音员宫野守男核对了当天第一次新闻广播的广播稿。晨七时正,他强自压制了激动心情开始广播:“现在广播紧急消息。消息如下。大本营陆海军十二月八日上午六时宣布,帝国陆海军于今日天明以前在太平洋同美军和英军进入战斗状态。”
这条消息从架设在街上的无数广播喇叭广播开了。行人止住脚步,惊呆了。接着,喇叭里放送军乐,许多人开始鼓掌,象看球赛时那样。人们普遍显示出兴奋情绪。不过,在向二重桥走去祈祷胜利的年岁大的人中间,有些人并非兴高采烈,而是神情严肃 [ 作者注:藏相贺屋担心消息发表后股票市场可能惨跌。因此命秘书迫水久常设法控制。他曾就这个问题请教了两个人,一个是交易所的董事长,一个是经纪协会会长相泽。他们觉得,如果他们大量买进“新东”股票(“新东”股票由于名字吉利,在股票市场上成了某种象征),那末,一开盘就能把股票价格提高。交易所一开盘,相泽就购买了四万股。这一下,这种股票价格比前一天收市时上涨了约三十钱左右,但是整个股市几乎紧接着出现了跌风,因为这时公众已听到了电台里宫野的广擂。然而。不到一小时,报道日军在大平洋和亚洲大陆取得赫赫战果的“号外”出来了。几分钟后,股市开始回升。 ] 。在广场上,腰挂铃铛的卖报人挟着“号外”,东奔西跑,铃声之响,连皇宫东厢第三接待室都可听见。
枢密院会议在一间宽敞的室内举行。讨论得最久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为何诏书中不提荷兰。对“美国”和“英国”这两个用词也争论颇久。一个枢密顾问说,这种提法会引起误解,而且也不合礼貌。东乡坚持不能改。世界上谁都知道“美国”就是指“美利坚合众国”。
午前,天皇在诏书上盖了御玺。战争正式宣布了。天皇在诏书上加了一句对帝国不得不与英美开战表示遗憾的话,并把最后一句话“以在国土内外发扬光大皇道之荣誉”改成了“以保持帝国之荣誉”,使语气缓和了一些。
木户侯爵发现天皇神情并无不安。接着,天皇声称作出向英美宣战的决定实堪伤心,尤其难受的是与亲密如英国王室这样的朋友为敌。木户没有作声。他能说些什么呢?
东条首相已通过电台向全国发表讲话,语气沉着,不玩弄辞藻。他说,西方企图统治世界。“为了粉碎这个敌人,在东亚建立巩固的新秩序,当然必须预想到战争的长期性……”。日本和东亚的兴废在此一战,帝国的一亿臣民必须尽一切力量报国——也就是殉国。
电台里接着播放军歌《跨过大海》。歌中唱道:
“跨过大海,尸浮海面,
跨过高山,尸横遍野。
为天皇捐躯,
视死如归。”
那天下午,东条首相穿着骑装准备出官邸,他的秘书西浦进大佐把他拦住了。“今天总理大臣怎么能出去骑马呢?您要是受了伤,如何得了?”东条不声不响回了屋。
日本人曾担心提前进攻马来亚可能影响偷袭珍珠港,其实是白担心。伦敦并无警觉已属可怪,更加可怪的是珍珠港被袭的消息是在第一批炸弹投下来以后两个半小时才传到丘吉尔耳中,而且还是从广播中听到的。当时他正在他的乡间别墅契克斯庄园与两位美国客人共度周来。这两位客人是美国租借法案调度人艾夫里尔·哈里曼和驻英大使约翰·怀南特。晚九时,他们在一起听着英国广播公司的广播,播音员没完没了地报告各地的战况,可就是没提远东。最后,广播员平铺直陈地报告说,日军进攻了夏威夷。
两个美国人一下子从椅子里挺直了腰。
“是真的,”管家索耶说。“我们在外边就听说了。日本人进攻美国人了。”
沉默片刻后,丘吉尔起身准备去办公室。怀南特想当然地认为丘吉尔是去向日本宣战,因为不久前他答应过“立刻”宣战。“老天,”怀南特说,“你不能凭电台广播就宣战吧!”
“我该怎么办?”
“我给总统打个电话问问究竟事实如何。”
电话接通了。大使对罗斯福说:“我有个朋友想和你说话,你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
丘吉尔接过电话筒。“总统先生,日本是怎么回事?”
“是确实的。他们已经在珍珠港向我们进攻。我们现在风雨同舟了。”
“这实际上使事情简单化了。愿上帝保佑你。”丘吉尔禁不住喜上心头。这下美国正式站在他一边了。他想起三十多年前爱德华·格雷爵士对他说过,美国象个大锅炉,“底下的火一烧,就能产生无穷的力量。”
他满怀高兴上了床,睡得很酣。
五
在策划马来亚战役时,计划者估计完全偷袭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十,因此他们为首批登陆官兵拟订了在一旦被英国舰队切断退路时就地自找生路的计划。计划者甚至曾认真考虑让他们带上粮食种子,以便长期被围时能够活下去,但是这个计划后来放弃了,因为对士气不利。
对马来半岛的入侵发生在珍珠港事件之前。进攻时虽然浪高六英尺,但是进展顺利,到日暮时,哥打巴鲁机场已经在日军手里了。然而在北面的泰国境内的两场登陆行动却因为命令有误而受阻。朝枝繁春少佐奉令率领攻打北大年一路。登陆海滩是他自己在一次秘密侦察时选中的。因为那里涨潮时只见一片白皑皑的沙滩,他认为沙质坚实,宜于登陆。天亮前一小时,攻打北大年部队所乘汽艇向岸边驶去,在驶到水深齐胸时,扛着作战装备的士兵开始下水。朝枝觉得自己往泥里陷,大惊失色。退潮后露出的海滩并非漂亮的白沙滩。有些扛着机枪的士兵越陷越深,没顶淹死了。其他人几乎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挣扎到三百码外的坚实的沙滩,一到岸上就遭到泰军的射击。
在宋卡,海滩坚实,辻中佐想要乘着大轿车冲过马来亚边界的如意算盘看来要变成现实了。在驻宋卡领事馆里有个以办事员身份进行活动的少佐,辻中佐以为此人已经说动泰国军警不进行干涉。谁知,大曾根少佐没在滩边等候进攻部队。辻进了称,找到了领事馆,一阵敲门总算把日本领事馆的人叫醒了。肥头大耳的领事先生睡眼朦胧地出来,见面第一句话是惊讶地说:“啊,怎么,是皇军!”跟在他身后的大曾根少佐同样睡意未除。原来,他把密码本烧得太早了,没能把最后一封通知登陆确切时间的密电翻译出来。
怒不可遏的辻中佐命领事用车送他去警察局,为了怕劝说不动,随身带了十万元泰国银币。汽车开到离警察局不远时,一颗子弹飞来,打灭了一盏前灯。“别打!”辻的翻译喊道。“我们是日军。同我们一同打英军吧!”对方的回答是一阵射击,子弹好象都朝那个肥头大耳的领事射来,因为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特别招眼。日本人开枪还击。辻的好梦到此告终。
位于马来半岛顶端近海的新加坡的居民在清晨四时炸弹落下来的时候才知道战争已经降临。半小时前,战斗机作战指挥室就接到报告说,离新加坡一百四十英里上空发现了国籍不明的飞机。指挥室一再打电话给民间防空指挥部,但那里无人接电话。结果,市内的灯火成了侵略者寻找目标的太好标志。事实上,在整个空袭过程中,市区的灯火一直亮着。管总开关的人把钥匙带走了,找不到他的人。
在这场空袭中,六十三人炸死,一百三十三人受伤,但是新加坡仍无警戒措施。远东总司令,空军上将罗伯特·布鲁克-波帕姆爵士的一份通告使大部分居民安了心。通告说:
“我们已作好准备。我们早有警觉,有备无患……我们充满信心。我们的防御巩固,武器精良。敌军何足惧?日本连年肆无忌惮地进攻中国,已筋疲力尽。信心与决心,胆识与为事业献身的精神必将鼓舞我们军队中每个战士。至于市民们,无论是马来人、华人、印度人或缅甸人,我们期望你们发扬东方人固有的美德——耐心、坚韧与冷静。这个美德必将有助于将士们取得最后和彻底的胜利。”
话说得很漂亮,但并不是人人都放心。美联社记者耶茨·麦克丹尼尔很清楚,用来保护新加坡的布鲁斯特“水牛”式战斗机既慢又笨。他还知道:整个马来亚连一辆坦克也没有,新加坡的固定炮位的大炮几乎门门都炮口指着海面,设若敌军从陆路山半岛方向攻击,这些大炮就毫无用处,马来亚驻军都未受过丛林战训练,当地人都被排除在保卫他们自己的家园的防守工作之外,再说,他们恨英国人比恨日本人更甚。
近午时,麦克丹尼尔的好友海军中将杰弗里·莱顿爵士打电话告诉他:“我们要派两条战列舰出去,由‘大拇指汤姆’菲利普斯指挥。”从他的语调中,麦克丹尼尔猜想他很不以为然。“你去不去?”
“他们要出去多久?”麦克丹尼尔很钦佩菲利普斯,这个身材矮小的将军在舰桥上用木箱垫脚视察海面时的又古怪又英勇的形象使他难以忘怀。
“五六天,”莱顿说。菲利普斯决定沿马来亚东海岸北驶去攻击正在两处送日军登陆的日本舰只。
麦克丹尼尔很动心。听起来有一场精彩的仗要打了,可是美联社在新加坡只有他一个人,他只好不去,他有点担心,因为莱顿显然反对这个计划。他还记得,在签署大西洋宪章的时候蹲在罗斯福腿上的那只“威尔士亲王号”上的黑猫。这个情景,总使他觉得是不祥之兆。
当天下午起锚前,菲利普斯问普尔福特空军中将,舰队这次出去能得到多少空中支持。普尔福特是海军出身,本心很愿意合作,可是据报告马来亚北部的几个机场已被炸毁。他答应菲利普斯,次日,即十二月九日,派飞机去侦察,但是在十二月十日恐怕派不出去任何飞机了。
在菲利普斯登上三万五千吨的“威尔士亲王号”时,贝尔舰长发现他心绪不宁。“我不知道,”菲利普斯说,“普尔福特是不是理解我为什么这样重视十号那天要有战斗机在宋卡上空掩护。”他说他要写信问问他究竟能不能派出飞机。
日落时分,代号“Z部队”的舰队徐徐驶出宽阔的新加坡港。“威尔士亲王号”领先,“反击号”和驱逐舰随后。舰队开过新加坡岛东端的章宜通讯站时,菲利普斯收到了普尔福特的一封电报:“不可能派战斗机掩护。抱歉。”
“好吧,”菲利普斯说,“我们只能如此了。”这两艘军舰到新加坡以后已经人人皆知,后退是不可想象的。“Z部队”继续向北驶去。
在马尼拉,麦克阿瑟的远东航空大队的指挥官刘易斯·布里尔顿少将要求用“空中堡垒”轰炸约六百英里外的福摩萨。这是上午七时三十分的事情,即夏威夷开始遭到攻击的五个半小时后。
“我请示将军,”麦克阿瑟的参谋长理查德·萨瑟兰少将回答说。过了片刻,他回来报告说:“将军说不行。不要首先采取公开行动。”轰炸珍珠港难道不是公开行动?布里尔顿问。他得到的回答是,福摩萨没经过什么侦察,何况进行这样的空袭没有意义。
在福摩萨西部,日本海军第十一航空队的将校们也同样感到失望。由于雾大,他们无法在天亮前起飞袭击克拉克机场及其附近的战斗机机场。此时,他们唯恐克拉克基地上的B-17轰炸机突然在头顶出现,把他们停在跑道上的飞机炸个粉碎。
从福摩萨出航的只有从一个陆军机场起飞的飞机,这些飞机只轰炸了马尼拉北面很远的一些不重要的目标。上午九时二十五分,关于日军进行小规模空袭的报告传到了布里尔顿在马尼拉郊外尼尔森机场的指挥部。布里尔顿再次打电话给萨瑟兰要求轰炸福摩萨,但是再次遭到拒绝。四十分钟后,麦克阿瑟改变了主意,可是时间已经太紧,布里尔顿只得匆匆忙忙重新制订计划。
为了不致在地面挨炸,他的轰炸机正在阿拉亚特山上空漫无目的地盘旋,过了半小时才知道不过是一场虚惊,于是返航克拉克机场加油,战斗机在后边护航。
在尼尔森机场,新的警报接连不断从吕宋岛西北沿海各城市通过电话和电报传到截击指挥部,有的说敌机有二十七架,看上去象战斗机,有的说是五十四架重型轰炸机。福摩萨的雾已经消散。一百九十六架日本海军飞机分成几队正在接近吕宋岛上的一些目标,大部分飞机朝克拉克机场飞来。布里尔顿的空防警报处长亚历山大·坎贝尔上校在互相矛盾的报告中寻找头绪,终于判断出有一队飞机飞向马尼拉,另外几队飞向克拉克机场。上午十一时四十五分,他向克拉克机场发电传电报,但是没有打通,用电台呼叫,也没有人回话,报务员显然吃午饭去了。最后,坎贝尔总算与克拉克机场接通了电话,声音很不清晰。一个低级军官在电话里答应立刻把情况报告基地司令或作战处军官。
到中午十二时十分,吕宋岛上所有的战斗机飞行员都已经相继起飞或进入戒备状态——只有克拉克机场的飞行员例外。那个低级军官还没有把坎贝尔的警报报告上司。机场上停着“空中堡垒”,上空没有任何战斗机保护。
十二时二十五分,二十七架三菱制造的新式高空轰炸机隆隆飞到了在克拉克机场北面只有二十英里的打拉上空。它们的目标是克拉克机场,在那里,许多地勤人员正从饭厅出来,悠然朝停机坪走去。军需兵正在往尚未上漆的庞然大物“空中堡垒”上装炸弹。约瑟夫·穆尔中尉领导下的十八架P-40B战斗机的驾驶员正懒洋洋地靠着飞机。这些飞机停在机场的边沿,旁边堆着一排空油桶。
在第三十飞行中队的饭厅里,机械师和轰炸机机组人员正在收听KMZH电台的唐·贝尔的广播。贝尔广播说,“据未经证实的消息,他们正在轰炸克拉克机场。”这句话引起哄堂大笑和怪叫。说真的,还有人不相信珍珠港已经遭到袭击,认为那说不定是哪位“瞎积极”出的主意,要叫人人都保持戒备。
二十七架三菱飞机上的日本人已经看到一大批美国轰炸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了。他们的目标清楚得简直难以相信:都停在开旷的场地上,场东面十五英里矗立着阿拉雅山,活象是一块大型交通标志。在这二十七架轰炸机后面紧跟着又来了二十七架轰炸机,由三十五架零式战斗机在上空护航。时间是中午十二时三十五分。离珍珠港被袭已经十个钟头了,克拉克机场上的所有飞机都还蹲在那里等着挨揍。
在机场边上,属二○○海岸炮兵团的新墨酉哥州国民警卫队人员正围着他们的三十七毫米和三英寸的高射炮吃午饭。忽听有人喊了一声“海军来了!”来自卡尔斯巴德的中士德韦恩·戴维斯连忙拿起用连队的钱买的照相机拍照。
“他们扔锡箔干嘛?”有人问。
“不是锡箔!是天杀的日本佬!”这时,轰隆隆传来了象是货运列车开过时的闹声。
在机场的另一端,第二十追击中队的一个机长喊道:“天哪!他们来了!”乔·穆尔中尉往他的P-40B奔去,他的中队里的六个飞行员跟在后面。他把飞机滑行到起飞位置后立刻起飞,旋即猛然抬起机首拼命爬上高空。另外两架飞机也起飞了,但是后面的四架中了炸弹。
空袭警报厉声长号,可是那些地勤人员似乎被头顶上的V形大机群吓呆了,傻傻地站在那里,直到一串串炸弹朝他们落下来。
高射炮旁边的国民警卫队人员还是第一次用实弹射击。在训练期间,他们往往不是轰扫把、木箱,就是射击木制模型机。他们射出的炮弹离目标很远就爆炸了,不过,能真正朝着目标开火,倒也使他们感到满足,甚至还有些高兴。
天空突然之间没有什么可射击了。象这样突如其来的宁静也使人愕然。班长德伍德·布鲁克斯茫然走向机坪。战争,这个概念既新又可怕。地上这里那里抛着残缺的肢体。他看见他的朋友,一个只有十九岁的波兰小伙子,倒在壕沟里。不知怎地,一颗子弹把他炸得象破了的汽球,。看上去简直象透明的一样。
士兵们象梦游似的从战壕里出来,一时似乎对伤员们的呻吟也听不见了。房子在燃烧,机场那边的油库浓烟滚滚。但是“空中堡垒”只炸坏了几架,这是奇迹。
穆尔中尉和两位同伴试图追击敌机,但是没料到日本零式飞机飞得比他们快,也比他们灵活,爬高的速度之快惊人。他们原先只知道日本根本没有什么优良的战斗机,虽然陈纳德上校这位出众的、不守成规的人物早在一九四○年秋已把有关零式飞机的准确资料送交了陆军部。这位飞虎队长还详细解释了比较笨重的P-40B飞机用什么技巧可以击落速度比它们快的零式飞机,可惜这份本来可以使此刻行将阵亡的美国飞行员死里逃生的情报却被打入了冷宫。陈纳德这个人做事也常常出格,上司不能拿他的意见太当真。
零式飞机几乎通行无阻地开始扫射地面上的“空中堡垒”和P-40B飞机。刚扫射了邻近一个战斗机机场的四十四架零式飞机意犹未尽,也赶来助威。曳光弹点着了油箱,巨大的“空中堡垒”一架接一架爆炸。袭击又突然终止了。机场上到处浓烟滚滚,所有的战斗机以及三十架中型轰炸机和观测机都在燃烧。“空中堡垒”只剩下了三架,其余全部被毁。日本海军的飞机一次袭击就使麦克阿瑟的远东空军瘫痪了。日本轰炸机全部安全返航,战斗机也仅仅损失了七架。
这是珍珠港第二。能用以阻止日本在东南亚迅速取胜的三股最强大的威慑力量一天之内就被消灭了两股:太平洋舰队和麦克阿瑟的空中力量。那第三股威慑力量是英国海军上将“大拇指汤姆”菲利普斯将军指挥的强大的Z部队。据日本侦察所得的最新报告,“威尔土亲王号”和“反击号”还在新加坡港内——那里水浅,不能使用常规的空投鱼雷,而且高射炮防御严密。
如果能把那两艘巨舰诱出大海就好了。
这时,舰队正在往北朝日本舰队方向驶去。
在珍珠港,这时已经查实有十八艘舰只沉没或受重创,一百八十八架飞机被毁,一百五十九架炸坏,美军死亡二千四百零三人。这是场灾难,但总算逃过了更大的浩劫,因为航空母舰幸亏出海去了,而且敌人轰炸时漏掉了海军船坞内的油库和潜艇库。另外,击沉的和炸坏的船只最终还能修复投入战斗。日本损失飞机二十九架,小型潜艇五艘,飞行员死了四十五名,潜艇驾驶员死了九人,被俘一人,即酒卷少尉,因为他的潜艇在瓦胡岛的另一边触礁搁浅了。
傍晚,七零八落的舰只还在冒烟。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油味、烟味和血腥味,闻之令人作呕。谣言越传越多:有人看见八艘日本运输船在巴布斯角附近行驶……日本已经在卡内奥赫空投了滑翔机和伞兵……还有一支伞兵正在福特岛西南部的蔗地里降落,在马诺山谷也有。
海军有一份正式报告甚至说一股日本伞兵正在北岸降落,穿着有太阳旗标志的蓝大衣。到处都报告说发现有第五纵队分子、破坏分子或间谍——有的开出租汽车,有的当跑堂,有的当花匠,有的开杂货铺。这些人有的曾在瓦胡岛沿海摇着舢板为日军引路,有的曾开着牛奶车在机场跑道上跑,故意把美国飞机的尾巴敲掉,有的在水库中放毒——总而言之,无恶不作。其实都并无其事。那个真正为侵略者指引目标的罪魁祸手吉川猛夫这时仍然以领事馆低级官员的身份逍遥法外 [ 作者注:此人的真实身份和任务直到战后才查明。 ] 。
天黑后外出是不安全的。每个会动的东西都成了某些急躁的军人的靶子。在惠勒机场,不知谁听到一个飞行员提到了毒瓦斯,警报器就响起来了,在希卡姆机场,一个哨兵瞧见一个黑影——其实是他的一个战友上厕所后回来——立刻就打了几梭子,惹得高射机枪也乱放了一阵,又死伤了一些人。
在福特岛,“企业号”的六架飞机出去搜索南云舰队,可是把雷达报告的方向弄反了,朝西南方向搜索了一阵后一无所获返航。这一回珍珠港没有做梦,六架飞机遭到高射炮火猛烈射击。成绩简直刮刮叫:六架飞机有四架被击毁,一架受伤。
- 珍珠港市区实行灯火管制,港上却明晃晃的,因为舰只还在燃烧。底朝天的“俄克拉何马号”上空闪着信号弹的亮光。人们想用乙炔喷火器切开船壳进入舱内搭救快要窒息的同伴。
已经沉底的“西弗吉尼亚号”里也有人挣扎着不得出来。靠舰内残存的空气,有大约六十个人仍然活着。他们敲着墙壁求救,可是没有引起注意。
造成这场惨剧的原因在后来激烈争论了多年。把党派之见和人事的原因撇开以后,答案很简单。美国军方领导人一直认为日本无力调集一支独立的舰队打击力量(甚至在事情发生之后他们仍然认为南云是从马绍尔群岛出发的),更想象不到日本会“愚蠢到”攻击珍珠港。其实不只是他们才有这种看法。日本海军军令部自己也曾把Z作战计划称为轻率的计划。
说得更深一点,每个美国人都有一份责任。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由于被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培育起来的经济和社会的革命,由于两个半球不可避免地出现的力量的重新组合,世界脱离了稳定的航道。对于这个事实,美国全国都不愿正视。惨剧便由此而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