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寡妇”·第十
作者:汉普顿·赛德斯 ·美国
出自————《魔鬼战士》
出自————《战争通史》
吃惊的日本人认识到这可能算不上空袭,他们全都抬起头盯着上面的“黑寡妇”,眼中满是惊恐、怀疑和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被搞懵了。
当C连的突击队员们接近卡巴纳端大门时,普林斯上尉害怕暴露的担心又一次加深了。随后从西北来了一个天赐之物。
他们听见了一阵低沉而含混的隆隆声似乎发自地下,但是几秒钟后它变得清晰可辨了,那是金属引擎的轰鸣声。一架战斗机划破天际朝他们猛冲过来,它来自林加延湾的方向。不久飞机就来到他们头顶——那是一架看起来很奇怪的飞机:黑得像无烟煤,有一个长长的大猪嘴,大肚内安装了机炮,后面还有两条黑色的尾巴。在它的鼻子里面插着一根钩针形的金属棍,猛看上去就像昆虫的口器。鼻子的侧面用油漆涂绘着一个身材丰满匀称的裸体女人,做维纳斯状,旁边则用手写体写着:别想得到。
穆西微笑着看飞机经过营地。他终于认出来这个唬人的、昆虫状的东西的本来面目。看来自己的祷告成功了。他曾经请求第六军派飞机支援,于是他们就提供了一架。实际上,穆西有50%的把握认为他的要求不会有结果,因为第六军的混乱程度是出了名的。然而这次,司令部却派来了给人印象最深刻的美国空军最出色的新式战斗机。“别想得到”是一架型号为P-61的飞机,它更为人知的名字是“黑寡妇”。当1944年突击队员们在新几内亚受训时就已经看到了这种古怪的双机身战机。
那天下午早些时候,穆西通过电台向第6军司令部请求空中掩护的消息就被送交到第547夜间战斗机中队,于是他们就让一架黑寡妇从林加延湾新建的简易跑道起飞,执行这个任务。飞行中队中有38名飞行员,但是派往卡巴纳端营执行飞行任务的正巧是38岁的驾驶员肯尼思·斯奇里伯,他来自俄勒冈州,是一名全天候飞行员。与斯奇里伯一起出发的还有一位雷达专家邦尼·鲁克斯,就在他们于6点钟起飞以前,机场刚刚用一种新型金属材料——电镀的可连接的预制钢板——建成了飞行跑道,而以前修建相同的跑道需要花几星期。斯奇里伯驾驶飞机升到高空,飞翔在蓝色扇贝般的林加延海湾上空,然后又直接拐向东南,向中央平原的卡巴纳端营地飞去。
对于趴在稻壳上的突击队员们来说,“别想得到”的到来给他们进入大门提供了天赐良机。飞机的到达时间真是再完美不过了。飞机在营地上空低飞、俯冲、盘旋,咆哮着越过邦板牙河,然后转回来开始下一轮表演。突击队员们中很少有人被告之一架飞机将在夜里出现,因此他们中有人认为这架飞机可能正受到日机的追捕——或是美机把他们当成了日本兵。但是不久,黑寡妇的目的已经被突击队员们看得很明显。他们把眼睛系在透着薄暮的天空,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咧着嘴笑,有人还赞赏地摇着他们的头。
日本人被吓坏了。第6军司令部派这样一个怪模样的家伙来这里就是要灌输恐怖和吸引注意。警卫和临时部队起初认为他们正在被攻击,因此很自然地爬起来找地方隐蔽。很快营内就一片混乱。一旦吃惊的日本人认识到这可能算不上空袭,他们就全都抬起头盯着上面的“黑寡妇”,眼中满是惊恐、怀疑和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被搞懵了。他们从来也没看见过这样一架飞机。
日本人完全有理由不知道P-61正在做什么。飞行员斯奇里伯尽可能使自己的“别想得到”表现得怪异。他的飞行特技表演得五花八门,转弯、急停、盘旋,没有开一枪,就表现出了诡异和嘲讽。在一个点上,他关掉一台引擎并且让飞机蹒跚飞行,好像它是残废的。后来“失灵”的引擎连声音听上去都像是毁灭前的喘息,他驾着飞机向远处山麓丘陵冲去,试图造成一个它要坠毁的印象。一会儿,他就在山丘后面消失了。但是他很快又出人意料的返回开始下一次逗乐的表演。
这个可爱的小寡妇在透着柔和微光的天幕上卖弄风情地跳舞,一直持续了20分钟。斯奇里伯和鲁克斯能看见突击队员们趴在地里,而长着纺锤腿的战俘们则在里面挥手。如果有紧急情况发生,这两个飞行员就准备向日军扫射,20毫米机炮是黑寡妇装备的一件利器。当然,这样的行动本身也会有危险,但幸亏它已经没有必要了。看来诡计已经得逞,正如帕胡塔上尉预计的那样:警卫都看着天空面忽略了地面,突击队员得以一英尺一英尺地推进。“这个空中掩护的想法真是有点不寻常,”普林斯说,“坦率地说,给我一百万年我也没想到他会起作用。但是飞行员纯熟的驾驶技巧使这个把戏获得了圆满成功。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了它我们现在会在哪儿。”胡安·帕胡塔上尉和他200名游击队战士已经沿着营地东北的公路占领了阵地,他们在公路两侧组成了一个巨大的“V”字形。他们充分利用有利地形,严阵以待,手中攥着斯普林菲尔德式机枪和火箭筒点30口径水冷式重机枪架在三角架上;他们可以看见300码开外,敌人的营房就聚集在卡布河的薄雾里。大量敌人的坦克和装甲车在河的两岸清晰可见,它们停在飞舞着细绒的竹林里或灌木丛里。有时,在徐徐吹动的微风中,菲律宾人能听见日本人说话的只言片语。正如他们过去几天晚上一直做的那样,天还仍然亮着,敌军士兵就开始煮晚饭,那是因为他们害怕天黑后再煮饭火焰可能太亮,从而暴露目标,因此他们会在吃完饭后踩灭火堆直到黎明,以防美军空袭。
帕胡塔的人对于这次机会既害怕又兴奋,终于他们可以直接和日本人干一仗了。这是他们的第一场大战。过去3年,他们都是一群幽灵战士——白天是农民,晚上是士兵。他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很熟练地干掉几个敌人,刺破他们的卡车轮胎,窃取他们的食物,偷走他们的武器——他们消失于丛林之前,可以有一千种小手段搅得敌人不得安宁。他们有才华并且能勇敢地开溜,但问题是,他们能否成为有才华并且英勇善战的战士。在卡布河畔,他们现在就有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英勇和机智,而不是采取打了就跑的方式。他们的多数人都武装得非常好,既携带了战前的斯普林菲尔德机枪,又装备了最新式的武器——它们都是通过潜水艇运进菲律宾敌占区的。然而,帕胡塔手下的“男人中”有一些仅仅是十几岁的孩子,手中的武器不过是菲律宾大砍刀而已。
帕胡塔很高兴地看到日本人根本就没有派人警戒卡布河桥。这样就允许了帕胡塔在路面上埋设20枚地雷。一位爆破专家也成功地把一枚定时炸弹安置在桥基上。炸弹预定在7点45分爆炸。预设爆炸时间是一件极其微妙的事。如果炸弹过早爆炸,巨大的声音可能使袭击行动流产;如果爆炸晚了,日本的部队和车辆可能已经通过了这个障碍,那么就会横扫菲律宾游击队,加入在卡巴纳端营的战斗;最理想的情况是,炸弹正好在日本装甲车辆过桥时爆炸,这样毫无疑问会消灭一部分敌人。
当然这至少是帕胡塔上尉的一厢情愿,但是在菲律宾的湿热地带,炸药会很快遭到侵蚀,并且变得不可靠。帕胡塔上尉充分认识到炸弹无法爆炸的可能性很大。这样就会把他的几百人逼在极为危险的境地里。在和一个完全机械化的日本作战营的交火中,帕胡塔惟一能利用的优势,就是奇袭和游击战。
沿着公路向卡巴纳端市方向前行,埃杜瓦尔多·乔森上尉已经平安的进入了他们的阵地。这里距离帕胡塔的阵地仅一英里。他们也蹲伏在道路两侧的阴沟里,随时准备歼灭顺路而下的来犯之敌。乔森扫视一下公路,立刻意识到,他们最可能遇到的状况是,敌人要么不出动,要么就会全力进逼。卡巴纳端市距离此地4英里,日本兵收到呼救信号后,只需几分钟就可派出装甲车增援。一旦袭击开始,乔森只能寄希望于在营地内的日本人永远不要有机会给卡巴纳端市打求救电话。乔森知道帕胡塔上尉已经派他的侦察员剪断所有通向监狱的电话线。警卫们最终可能察觉自己的电话线有毛病,并派几个电工检修故障。但是此时,卡巴纳端营地还与外界毫无联系,伫立在逐渐衰退的栗色的晚霞里。
当乔森和帕胡塔在公路的相对路段组织拦截时,约翰·墨菲中尉和来自F连的30名突击队员们已经一个接一个地穿越了公路。他们蹑手蹑脚地踏上森林中的草木,越过水洼,跳到一条冲积形成的沟壑中,沿着营地的东部边界行进。这道沟一直通向南方,里面很深,杂草丛生,几百码之外日本人根本看不到沟内的情况。但是它随后突然变浅,最后完全进入平地,那里的草也变得很短。墨菲中尉能看到这块开阔地一直延伸到战俘营的后部,要想通过需要慢慢地、费力的爬行才可以。途中还要经过一处日本警卫高塔和两处坚固的碉堡。作为一个极其谨慎的排长——一个F连的人把他称为“易受惊吓的小家伙”——自从他承担了这个极为凶险的使命,他就感到不好受。
他几乎从一开始起就弓下了腰。30名突击队员组成的长队向警卫塔一英寸一英寸地移动,这座塔位于营地东北角,是他们必须绕过的第一个有人把守的要塞,突然,上面的一名哨兵拉出步枪用日语叽哩哇啦的喊出一些警告的话。F连的人紧贴着地面不敢作声。他们已经确信自己被发现了,如果再有什么异常情况,他们就准备一跃而起向铁丝网冲过去。他们偷偷看了看沟边,知道警卫一定是发现什么东西在走动。突击队员距离高塔只有40码,完全可以看到他正在戴眼镜。卫兵抓紧了他的步枪,然后紧张地、一遍一遍地向沟壑那边瞄准。突击队员们低声用耳语进行着紧张的讨论。
“见鬼,他正瞄着我们。”
“是冲我们来的!”
“我们应该打掉他吗?”
“不,‘木瓜’想要他第一个开枪。”
突击队员们在沟壑内保持了绝对肃静。日本人那边却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论声,但是后来声音又逐渐弱了下来。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以后,警卫放下了他的枪,恢复了悠然自得的神态,看起来他要么认为麻烦已经过去,要么他这样做只是摆个样子,借以打发他无聊的时间,因为在军队里没有一个工作比哨兵更乏味了。在警卫塔上面很容易入睡——或产生幻觉,特别是在菲律宾著名的蓝色黄昏时更是如此,因为那里的热带土地接近赤道,太阳落到西边地平线就像猛掷下去一样。
墨菲的F连继续移动。人们注意日本警卫停止了向下面田地里的张望,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集中在天空上了。使墨菲高兴的是,黑寡妇引人注目地掠过营地,无论对于他的排还是对于普林斯和C连来说都是大救星。
当这一队人通过地沟后,立刻就分作更小的组,迅速躲在营地东部铁丝网外围的碉堡下面。还剩下2个碉堡和2个警卫高塔,每一个里面都安排2至3名日本兵把守。F连计划简单和明确地使用暴力:一旦中尉墨菲在营地后面开火发出信号,这些人就会同时发起进攻,由于火力如此集中,日军根本没有机会还击。尽管突击队员们把他们称为碉堡,这些低下的堡垒建筑得很粗糙,它们事实上由一支大三脚架机枪放置在一个一个浅浅的防空壕内组成,并且进一步用沙袋加固。这样的堡垒远远够不上不可攻破。除了用巨大的火力盖住他们,F连的战士还计划把高爆手榴弹投进去消灭这些目标明显的机枪手。
大约7点30分,F连的前卫已经从地沟中出来并爬过最后200码的一片僵硬、开阔、清除干净的草根地。这部分的爬行是墨菲最担心的。所有使他们能够顺利通过的都是一些不可思议的好运气:太阳完全下山,营地外围被投入黑暗之中,而只要再过25分钟则又会有一轮圆月升上马德雷山脉,任何东西都会被涂上亮丽的银白色。时间恰到好处,就好像当他们需要时,一快魔术黑幕就会把他们覆盖住。尽管他们距离营地不到20码了,警卫仍然没有看见他们。“假如当时有一点儿亮光,我们也不会走得那么远,绝不会。”F连的威廉·普劳德菲特说。“但是当我们从那条沟爬出来时,天仍像墨水一样黑。”军士乔·扬布卢德当时正趴在普劳德菲特旁边,他说他在一生中从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夜。“在菲律宾,当天黑时,它的变化速度确实快得惊人,”扬布卢德说,“我们看不见自己的步枪,也没有手电筒。真奇怪我们是如何完成那件事的?”
为了到达最佳开火点,最后一队F连战士必须仍然在未被发现的情况下继续绕过去,这段路上有许多浅浅的、没有标记的坟堆,都是无名的卡巴纳端战俘留下的——这些没有棺材的墓穴长期受到啮齿动物和野狗的劫掠和骚扰。据后来清理营地时发现的图表,这里不是卡巴纳端的主坟场,但也是一个规模稍小的埋葬场。而日本人则否认这里曾埋葬过被处决的美国人。突击队员们在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草地上面爬行;他们感到自己像是孤魂野鬼在同胞的腐朽的遗骸之中蠕动。
在里面营地的后部,有几个大约能容纳100名短训日军的棚屋兵营。如果完全按照计划去做,这些日本兵的每个人都会在最无情的痛击下被炸成碎片。这些兵营位于战俘营的最南端,距离美国战俘关押地有几百码。突击队员们计划用密集的火力向兵营中扫射,不让任何一个人有机会逃脱。墨菲知道普林斯上尉的最终意图是希望通过来自后部的奇袭能够使C连的人护送战俘们从前门逃出。
F连中负责向日本兵营开火的突击队员是弗朗西斯·希利和下士罗伊·西齐。他们是亲密的朋友,都是人高马大、不摆架子、来自美国中西部的农场男孩。西齐来自密歇根州的阿勒格,卡拉马祖河畔的一个寒冷的小镇,距离密歇根湖不到20英里。希利则在密苏里州的法明顿长大,那里是南圣路易斯的农村社区,离密西西比河不远。他们是同吃同住的同伴,曾经一起在新几内亚训练。西齐和希利一起爬到兵营对面,向里面窥视,可以看到这座营房有巨大的窗户,现在大开着以便通风。他们能听见里面正在欢笑,唱歌,有人还打着呵欠。日本兵脱去了他们的制服,相互开着玩笑,享受着上床前一段放松的时光。他们吸着烟,讲着故事,玩着游戏,传递着整瓶的日本米酒。其中一些人好像受了伤。“我们透过铁丝网注视着他们,”希利回忆道。“他们离我们也许就有二、三十码。一个个穿着内衣,显然是准备上床睡觉。”
墨菲中尉就在离希利和西齐不远的一个浅浅的阴沟里蹲伏。墨菲应该打响第一枪,整个任务的重担开始向他身上压了过来。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的时刻是7点40分,距离原定时间已经晚了10分钟。他和他的人全部摸到后面多耗费了一些时间。顺着铁丝网转到战俘营前面,普林斯那边一定还等在那里,饱受时间的折磨,心中充满了疑惑,墨菲知道每一个突击队员的耳朵都在细心寻找着那一个可以使他们立刻做出反应的声音。他只要振作精神给出一个暗示,一百多件美军武器就会立刻作出响应,进行一次凶猛的大屠杀。但是他却感到自己活动手指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消失。他把自己的M-1步枪托架靠到肩膀上,关掉了保险。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注视着营房里的日本兵,把自己的食指贴在冰冷的新月形的金属扳机上。
到7点30分,普林斯的C连突击队员们又移动了最后的四分之一英里来到了公路旁,并在一个浅浅的、灌木丛生的路沟里休息,越过公路就是战俘营挂了锁的大门。他们已经进入攻击阵地超过半个小时了。现在他们只能继续保持沉默,等候着墨菲的人开火。铁丝网已经近在咫尺,以至于突击队员们可以看见木桩上捆扎的每一股铁丝上的一根根倒刺,以及远处孤零零的囚犯茅屋的蓬松屋顶。
大家紧紧攥着枪管在黑漆漆的路面下面静静等候。公路仍然保持着白天的暑热,路面由于战争和年久失修而千疮百孔,上面的沥青也碎裂开来,有不少杂草钻出。考虑到日本车队在12小时以前在通过同一路段时还发生过道路堵塞,普林斯上尉对道路两头都无声无息感到很欣慰。他相信这样的情况会保持下去的,两组游击队员一定已经安全到达他们的目地,并准备好摧毁任何打算回来的敌人。
黑寡妇已经消失在夜幕中,在空旷的环境里,人们可以清晰地听见日本卫兵之间的谈话。飞机明显地激怒了他们,从他们闷闷不乐、漫无目标的谈话中可以听出恐惧和迷惑。在某一刻,前面塔上的卫兵似乎发现了一个极为可疑的东西。他探出窗子不安地审视着外面的田野。“他正斜着眼睛嗅着鼻子向下张望,”万斯·希尔斯回忆道,“我想他几乎要把眼球摘下来寻找我们。幸运的是,天太暗了。他虽然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拿不准那到底是什么。”
普林斯上尉看了看他的夜光手表——7点40分。F连在哪里?他感到惊讶了。他们现在应该到位了。现在墨菲的枪声随时会突然爆响。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人们仍然像模特一样保持沉默,低低地贴在沟壁上,看着卡巴纳端营的大门。他们的神经在飞速奔跑。在他们的想象中,每一个声音都已经扩大了三倍,日本人可以听到他们汗滴坠落,牙齿打颤甚至脑子转动的声音。“我们感到他们可以听到我们的呼吸,”罗伊·佩特斯说,“他们距离我们只有30英尺。我们在黑暗里听他们不停的谈话,猜测着他们中哪一个将会第一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