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维尔厅的主人·第十八

 作者：拉迪斯拉斯·法拉戈·美国

出自————《巴顿将军》

出自————《战争通史》

　　 巴顿将军的嘴唇仍未痊愈，他不时地回到米德尔赛克斯医院进行X光治疗。魏德海姆教授再次向他担保说，那块不祥的白斑只是一种无害的疼痛，是由于在突尼斯和西西里日晒过多引起的，但是巴顿已经作出了自己的诊断。

　　 “我在这儿不得已干了这么多舔屁股的事情，”他说，“我的嘴唇疼痛就不足为奇了。”

　　 巴顿现在落脚在英国中西部柴郡纳兹福德附近富饶的平原上，驻地是在曼彻斯特和利物浦之间的一个约有六千五百人的市镇地区。司令部分在两处，在英国从前的两个军事设施波维尔军营和托夫特军营。巴顿的办公室和寓所设在波维尔厅，这是一所常青藤覆盖的、黑白木结构的庄园主的住宅，八百年来曾经是曼瓦林家族的宅邸，曼瓦林家族衰败后便落入纳兹福德贵族的手中。巴顿在那里居住的时候，波维尔厅已归曼彻斯特的一位商人所有。

　　 在宅邸里，他特别喜爱的地方是一所小教堂。他占用了主人的靠背长凳，凳子旁边是一位爵士及其夫人的雕像，上面有一块纸板做的匾额，匾上写道：“荣耀归于上帝，光荣归于曼瓦林家族。”小教堂里现在有一面美国国旗，放在一块铜牌的下面，铜牌上写道：“1944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第3集团军司令、他的参谋和部下曾在此作礼拜，特安放此旗以资纪念。”

　　 巴顿象往常一样生活豪华，同四邻有地产的贵族交往甚密并在大厅里设宴招待他们，照例是以放映美国电影结束聚会。然而，他是波维尔厅里最孤独的人，正如所有的指挥官都必然如此。他对他的参谋人员满怀深情，但是他在他的随行人员中没有朋友。他的最亲密的伙伴是米克斯中士和威利。威利是一只英国牛头犬，当它的主人，一位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在执行轰炸德国的任务时牺牲后，它就成了“孤儿”。巴顿在伦敦的一所养狗场发现了威利并把它买了下来，主要是因为狗的凶猛的外貌吸引了他。然而，当他和威利进一步热悉之后，发现威利是很温顺的，他为此感到泄气。他立即着手训练它掌握进攻能力，但是，当威利在3月10日碰到一辆指挥侦察车并与之比赛获得第二时，他放弃了这方面的尝试。

　　 巴顿对他的狗百般钟爱，甚至让威利高坐在椅子上，同他一道进餐。这只狗也知道感恩戴德，巴顿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和他的貌似凶猛实则温顺的爱畜一起扭打的景象，还是相当动人的。

　　 在波维尔厅，巴顿现在实际上已配齐了他的全部富有经验的参谋人员。

　　 他的情报处长科克上校于2月下旬到达之后，马上在波维尔厅设立了作战室，巴顿也开始了由他主持的日常活动——参谋会议，会上他亲自作报告，并向他的参谋人员介绍自己的经验。

　　 到3月1日，他的参谋班子已经完备，他开始让他们以个人和集体的努力紧张地制定计划。这是一项宏伟的工作，这是为全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阶段的最后一决雌雄进行准备。指挥和参谋机构不得不按照巴顿的人事和政策要求重新组织和调整。对于这场即将来临的战斗必须从战术上和后勤补给上进行最详尽的研究。对新来的部队必须接收、安置、训练和介绍情况。作战计划和补给问题必须与上级司令部和在第3集团军自己的司令部机构内部进行协调。

　　 在波维尔厅，从来没人怀疑过谁是头头，因为每一件事都是巴顿出主意并适应他神经紧张、精力充沛的状况。但是在伦敦，情况就不同了。在那儿，他显得卑恭谨慎，按他的说法，由于要拍马奉承，把嘴唇都磨痛了。他虽已摆脱了蒙受耻辱的境地，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困境。所有其他人似乎都更接近于“霸王”战役的计划工作；更接近于艾克；更接近于迅速发展的事态。

　　 巴顿将指挥美国在法国的一个集团军。至少这一点看来是确定无疑的了，同时他强烈地希望，在此期间他的所作所为——或者别人对他的所作所为——都不会使他失掉第3集团军。但是，该集团军并未内定用于“海王星”战役，这是整个战役的发动进攻阶段。在这个阶段里，布雷德利只把美国第1集团军划归蒙哥马利全盘指挥。巴顿对于他的第3集团军在“海王星”战役之后应承担什么任务，仍旧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眼下，他突出考虑的只是在一种消极的战役中——旨在迷惑敌人的一种精心设计的佯攻中发挥作用。

　　 为了对德军隐瞒“霸王”作战计划，摩根将军设计了一个叫做“保镖”的计划以假乱真，把盟军在欧洲的真正战略掩蔽起来，引诱德军统帅部对于他们称之为“霸王”的大举进攻作出错误的部署。拟定出来一个叫做“坚韧”的“掩护计划”，并付诸实施以造成这样的印象，即主攻地点不在诺曼底，而在英伦海峡较窄水域对面的加来海峡地区。

　　 “坚韧”战役是一种虚构，即战役将以7月中旬从苏格兰各港口对挪威南部发起进攻揭开序幕，大概比最初制定的真正的进攻发起日迟四十五天。为准备进攻挪威所作的模拟安排包括组成一支不存在的所谓“第4集团军”的英国部队，表面上由安德鲁·索恩爵士中将指挥。同时，还用虚构的部队组成一支十二个师的假想的美国部队，设置了无线电通讯(操作时有意轻率失慎)，并进行假演习，作为佯攻加来海峡的战役准备。

　　 在“坚韧”战役中，巴顿是主要的部件。德国人已懂得尊敬他，甚至怕他。事实上，他是唯一能使他们注目的美国将领，而且在这个阶段唯有巴顿的名字能对他们起到作用。他们推测在主攻方面的美军将由他指挥，因而他出现的地方就是主攻方向。(后来，到6、7月间，当他很引人注目地未在诺曼底出现时，德军的确在加来海峡保留了相当数量的部队——他们整个的第16集团军——他们预期巴顿将率“巴顿集团军群”在那里登陆，正如德军情报和形势报告中所谈的那样。)

　　 巴顿懂得这个骗局的重要意义，但不喜欢他在里面所扮演的角色。他感到特别懊恼的是，他在“霸王”战役中所担任的明显的次要——事实上是虚构的——角色，使他不能参与计划现由布雷德利率领美国部队参加的战役。作为一个极度好奇、秉性多疑的人，他把他的触角伸向各方，决心尽他的所能收集一切情况，不论是真实情报还是小道消息。

　　 但是，他获悉的每件事情都是间接听到的。当魏德迈将军在伦敦时，他到蒙特街来看望巴顿，把最新的消息告诉巴顿，对于这些消息，魏德迈比这位第3集团军的新司令官更容易听到。正是魏德迈在2月17日的下午首先告诉巴顿，特拉斯科特已被任命负责在安齐奥滩头堡的任务。而仅在一天前，艾森豪威尔曾把这项任务交给巴顿。接着，赫尔将军在伦敦出现，他作为马歇尔将军的眼睛去“查明未能攻克罗马的原因”，正在去意大利的途中，他给巴顿介绍了华盛顿的情况。赫尔还让巴顿放心，他同马歇尔将军的关系一如既往，十分牢固，即使突击登陆将由布雷德利来指挥，参谋长仍对巴顿寄予巨大的希望。

　　 那突击登陆！

　　 “霸王”作战计划正在迅速地日趋定型，但是巴顿对其发展方向感到不安。在他到达伦敦那天，布雷德利给他简单地看了看计划，当时他感到计划中存在某种严重的错误，但又不能明确指出到底是什么错误。

        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对摩根将军的最初设计提出反对意见之后，这个计划在逐步形成，它为“霸王”战役规定了一个明确然而基本上是有限的目标。登陆的目的在于“夺取并确立一块在法国大陆的滩头占领区，从那里可以进一步扩大战果”。登陆将分两个“阶段”进行——这个术语将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显示其重要性。

　　 第一阶段，其代号为“海王星”，是发动攻击和占领一个最初的滩头堡，包括“在卡昂地区开辟飞机场和占领瑟堡”。

　　 第二阶段，或者说“霸王”战役本身，是扩大第一阶段占领的地区，包括布列塔尼半岛、卢瓦尔河以南的所有港口以及卢瓦尔河和塞纳河之间的地区。

　　 完成整个战役的时间预定为九十天。根据设想，所有目标都将在进攻发起后九十天之内达到，到第九十天，计划突然中止。计划中没有规定在此之后——即攻克滩头占领区之后——还有什么事情。

　　 该计划进一步又分为两个作战方案——一个是英国部队的，另一个是美国部队的。最初的突击登陆将由美英部队联合执行——美国第1集团军从右翼(在西部)，英国第2集团军从左翼(在东部)——在以蒙哥马利将军为首的第21集团军群的统一指挥下穿过在瑟堡和勒阿弗尔之间选择的海滩。

　　 巴顿的第3集团军将在登陆开始日之后的第十五到第六十天之间越过科唐坦半岛登陆。该军的任务将分两阶段执行：第一阶段要求占领布列塔尼半岛并打开布列塔尼各港口(除非这项任务已由美国第1集团军完成)；第二阶段，在扫除了布列塔尼半岛上的障碍之后，第3集团军将集中在美国第1集团军的右翼，“准备向东方作战，或者同第1集团军密切协作，或者在有可能实现一个更大的包围圈时向卢瓦尔以南迂回。”

　　 当巴顿于2月11日在圣保罗学校与蒙哥马利会面听蒙解说计划的时候，他仍模模糊糊，搞不清计划中有什么真正的缺陷。但是这次会面有催化作用，因为不久以后他突然认识到他所认为的计划的基本缺点。

　　 他向来是如此。每当他碰到一个难题时，他就会开动脑筋，就象他扳起手枪上的击铁一样。然后，他会排除一切思虑，全神贯注于问题的解决，聚精会神地寻求解答使他大伤脑筋的问题。人们几乎可以看到他的脑子在开足马力工作，好象玻璃罩下的一台敏感的精密仪器一样。他会日夜思考这个问题，带着问题就寝。有时，他好象在睡眠中仍在思索，因为他常常会一觉醒来，精神饱满、兴高采烈，心中想好了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这种努力有些是完全合理的，有些则往往有点玄妙。巴顿的视线象地平线以外的一条折射光线一样。他能从幕布上的投影清晰地看到远景。现在他的思想飞跃，已经想到了今后的进攻发起之日，并看到登陆行动中的艰难曲折、鏖战不休的庞大部队、战斗的结果及其开辟的前景。

　　 这当然是很奥妙的。当巴顿不能合理地解释他的许多精确的预见或者他凭一时的冲动或直觉所采取的行动时，他总是说他自身有一些神秘的本能。但是，他又是尘世的凡人，能够将这一玄妙的本能加以最好的实际运用。

　　 事实上，把他很早就看出“霸王”战役后来暴露的局限性和缺陷完全归因于他自己理性不能控制的某种神秘的天命，那是不公平的。他在2月就能清楚地看出7、8月会发生什么，这是有坚定的理性基础的。他对于各种历史因素具有极为精通的知识，在估计交战双方的基本民族特性结构对其行动的影响方面拥有罕见的天才，这一切都激发和协助他作出正确的判断。

　　 现在“霸王”战役对于他已成了一个简单的方程式，根据多数已知数提供的线索就可推断出主要的未知数。巴顿对“霸王”作战计划的评判，其前提是分析事物的特性，即推测英国人在特定情况下对某些挑战会作出何种反应，美国人会作出何种反应，以及德国人会如何来对付盟军登陆的这种强大刺激。然后，他把集体方面的答案又缩小到个人，并据此预计，例如，蒙哥马利在“霸王”作战计划的框框内面临一种特定的环境时会如何动作。

　　 他重读了计划的第一句：“霸王”计划的目标是在欧洲大陆确立一块滩头占领区，从而能进一步扩大攻势。”巴顿就在这里看出一个重大缺陷——该计划是“畏缩”的，没有大胆地向纵深展开。

　　 正如巴顿在这个阶段——在他的预感成为现实的整整六个月之前——所看出的那样，“霸王”战役可能会绽开缝隙，而在后一阶段日期线之后发生爆炸。他认识到继“霸王”作战计划之后需有另一个计划来预防这种可能发生的事。巴顿沉重地感到需要有一个范围最为广阔的战略计划——实际上就是继“霸王”战役之后作为直接的后续行动，要设想到德军遭受决定性的失败，而不仅仅是设法建立滩头占领区而已。

　　 此外，他认为英军“很有可能”会被“困阻”在他们的地区，这会拖得整个战役停滞不前，这还是从好处设想，最坏的结果则是打败仗。计划把夺占奥恩河两岸富饶的卡尔瓦多斯地区的任务分配给蒙哥马利将军自己的英国第2集团军。登陆进攻开始之日被定为占领卡昂的最后限期。卡昂位于离海滩大约二十五英里的内地，它从一开始就被认为是英军作战行动的关键。

　　 巴顿断定——并且无条件地坚信——这个任务对于蒙哥马利来说将是难于啃下的硬骨头。尽管蒙哥马利几天前对他说的话仍然在他耳边回响——“快速和猛烈”是他确保“登陆作战成功”的主要目标——巴顿仍然怀疑他未必能说话兑现，他无法实现所需要的快速或者猛烈。

　　 然而，他远远不是仅仅停留在预言上。他还设计了自己的一项计划——他自称为“第三计划”——来预防蒙哥马利不能完成任务造成的后果，并提出一个替补计划，不管英国第2集团军发生什么情况，替补计划会以它本身的动力来推进登陆行动。

　　 最概括地说，巴顿的想法就是使第3集团军处于一种战略预备状态，随时准备投入行动。如果第1集团军或者英国第2集团军“被困阻”，那时第3集团军就能横渡海峡在加来地区登陆，把登陆向前推进并保持其势头。

　　 第二天早上他简直迫不及待地要和布雷德利将军商谈他的忧虑和他的补救计划。九点钟，他就在布雷德利的办公室里概述他的宏伟计划。

　　 “布雷德，我对‘霸王’作战计划不放心，”巴顿开口说道。

　　 “乔治，我也一样，”布雷德利不十分有把握地回答道，“但是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记得吧，当你第一次把计划给我看时，”巴顿说，“我告诉你我不大喜欢它。尽管我知道计划有毛病，但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毛病。从那以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布雷德，我重新一遍又一遍地看了那个倒霉的计划，现在我想我找到了它的症结所在。”

　　 巴顿接着把他的主要忧虑告诉了布雷德利。“在发动进攻后的第九十天在阶段线上停止前进，”他说，“会妨碍同盟国利用1944年取得战争胜利的可能机会。”然后他又谈了他在战术方面的忧虑。

　　 “我仍然认为英国人对‘霸王’计划并不热心，”他说，“他们亲手拟定的计划就说明了这一点。然而，这与我们要谈的问题不相干。真正使我担心的是，该计划按它目前的情况来说是为蒙哥马利制定的。该计划根据他的意见重新设计过，而他的意见是根据什么对他最有利而提出的，所有其他的人都要遭殃。蒙哥马利告诉咱们俩他想在滩头堡迅速而勇猛地行动，但是我认为他做不到这一点，他天生做不到。他是一位好将军，布雷德，别误解我的意思。我认为他是英国佬中最好的将军。但他不是一个采取迅速和果敢行动的人。他是一位打对阵战的能手，他更关心的是不打败仗而不是如何取胜。”

　　 接着他谈到问题的症结——他所看到的关键问题。

　　 “蒙哥马利应该在进攻发起日占领卡昂，”巴顿说，“他必须占领，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我们的空军必须占有那里的机场。可是，布雷德，他是不会成功的。他需要一些时间在他的滩头堡站稳脚跟，然后缓慢地、谨慎地准备下一步行动。他会慢慢吞吞地行动，而与此同时德军将做好反攻的准备。”

　　 “你有什么建议，乔治？”布雷德利问道。

　　 “我们应准备在进行一次类似在意大利潘特莱里亚岛的空袭之后，让留在英国的一切部队都在加来附近登陆。我已同斯帕茨谈及此事，他同意我的看法。”

　　 布雷德利除了倾听之外，无可奈何。他没有参与这类制定计划的工作，那是属于高层少数人掌握的战略问题。

　　 于是，巴顿把“第三计划”搞成书面的计划并把文本送给比特尔·史密斯和图耶·斯帕茨，希望该计划能通过他们转到艾森豪威尔将军手中，最终经艾克之手送到摩根将军那里。斯帕茨做出了热情的响应。史密斯将军也表示感兴趣。但是，即使该计划转给了艾森豪威尔，巴顿也从未看到有任何迹象表明该计划得到艾森豪威尔或他的计划人员们的认真考虑。

　　 “第三计划”的最后下场是被放在诺福克大厦的一个镀金的文件格里束之高阁。
巴顿忧心忡忡，热情积极，但却忽略了他正触到别人的痛处。当时，计划工作完全由蒙哥马利将军控制，正如他的一位英国同事所说，他“一直就掌握着这个大权”。

　　 巴顿的忧虑决不是他一个人所独有的。领导最高一层计划人员的摩根将军也在同样一些问题上怀有疑虑。但是当蒙哥马利在布鲁克的大力帮助下成功地使自己的观点获得赞同并使计划人员按照他的需要——在分派给他的战区内可以自由行动——改变原先的设想时，任何对原来计划的修改都成为不可能的了。蒙哥马利当然不想让巴顿或其他任何人对他指手划脚，特别不想让他们从他手中夺去胜利的荣誉——这个胜利他最终是获得了，但是却远远超过了规定的日期。

　　 巴顿处在暧昧和立足不稳的境地，不是干预登陆战略计划的理想人物，而且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他把他的“第三计划”收起来，竭力把它忘掉。他开始集中精力搞他自己第3集团军的计划，第3集团军的人马在3月已开始到达。

　　 但是，正当他终于成为一名实际指挥部队的将军时，某些事情的发生却又危及了他的作用的发挥，差点使他完全退出战场。在一段短暂然而乱哄哄的时期内，巴顿似乎又一次失去了能使他在世界大战中创造不朽名声的好机会。